在审讯完俘虏之后,皇甫嵩第二日便将信使派了出去,联络其余两路人马,接着又召回甲营鲍参部,一起在秦亭停留休整了三天。到了第四日,皇甫嵩突然拔营北上,打出旗号,不再掩饰行踪,大摇大摆不徐不疾地向阳谷城推进。
卜已部黄巾军主力主要占有三城,莘县最北,东武阳居中,最南面是阳谷。三座城池相距不远,莘县距东武阳快马半日可达,东武阳与阳谷隔黄河相望,两城之间有个渡口,名为仓亭渡,位于阳谷以北二十里处。驻扎在东武阳的卜已听说皇甫嵩大军已向阳谷城而来,急招驻守莘县的头领黎南子和驻守阳谷的头领卞东军议。黎南子倒是听令来到了东武阳,卞东却借口官军压境备战为要,仅派了他的副手张麻子前来。
卜已的本意是皇甫嵩气势汹汹而来,再分兵据守各城,容易被各个击破,不如聚集全部兵力,死守东武阳,或许还有一线生机。要知道,波才以五万重兵把守阳翟,依旧被皇甫嵩五日而下,而己方三城兵力之和也不过四万余,再分兵守城,可说是十死无生。然而令人沮丧的是,就在这样生死存亡之际,卞东居然托辞不来,这合兵共守东武阳的提议也就无法宣之于口了。他心内不由大恨,这都什么时候了,军中各派还在为了自身利益勾心斗角,难道不知如果再不摒弃前嫌通力合作,一个弄不好便是身死族灭的下场么?
无奈之下,他只有对黎南子苦口婆心地晓以大义,劝黎南子积极备战,随时准备支援阳谷。卞东可以为了一己私欲罔顾大局,他却不能不理,既然山不来就我,只有我去就山了。他也不敢说,让黎南子率兵进驻东武阳,以免令人误会自己要吞并莘县兵马,那样事情会变得更糟。好说歹说,总算说通了,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当然,他也没有高尚到立刻驰援阳谷城的想法,一些人,若是不吃点亏,就不会自己醒悟过来。不妨让皇甫嵩去碰一下阳谷,当阳谷城势危之时,自己带着兵马给卞东解围,这样或许才能收拢阳谷城的军心。为此,他早早搜集了近千艘渔船,以便随时强渡黄河渡口仓亭,从背后攻击正在攻城的官军,届时阳谷卞东再从城内杀出,官军腹背受敌,必败不可。
卜已在心内打的一手好算盘,然而皇甫嵩竟不按套路出牌,官军抵达阳谷县之后,竟不去攻打阳谷城,反而继续沿河北上,在仓亭渡南岸安营扎寨,也不寻机渡河北上,却深沟高垒,作出一副防守的态势,与东武阳隔河对峙起来。
卜已完全被皇甫嵩的动作搞糊涂了,官军究竟想干什么?想半渡而击?问题是我根本没过河啊,实在不行,放弃阳谷城的那万余名士卒也不是不可以,反正卞东与自己离心离德,索性死在皇甫嵩的手里干净。
当下,卜已严令部下各营,只要官军不清巢而出去攻打阳谷,黄巾军严禁渡河,以免在渡河时被官军半渡而击。
如此又过了五天,卜已发觉官军一直驻扎在仓亭,每日里都是营门紧闭,不见丝毫动静。然而,派出去的斥候却突然回报,东郡黄河以北发现了多支官军活动的踪迹,尤其是一北一南两路,各有近万名官军正声势浩大地向东武阳方向运动,沿途各县的黄巾军均被清剿一空。
糟糕,这是声东击西之计!枉自己还傻傻地呆在北岸,坐看皇甫嵩卡住自己南渡的口子。谁知官军主力竟已分从南北两路,远远地绕了一个大圈子,悄无声息地渡过黄河,夹击东武阳!
天堑黄河,将东郡一分为二。官军若想清剿黄巾军卜已部,黄河才是最难逾越的障碍。东武阳和阳谷城,一北一南,控制着仓亭渡,官军若是从南向北攻,黄巾军就从阳谷溜到东武阳;官军若是绕道北上攻东武阳,黄巾军就从东武阳溜到阳谷,将始终跟官军保持着隔河对峙的局面;而若是分兵南北同时用兵,官军兵力不足,就没有能力强攻城池。正因如此,皇甫嵩才使了个声东击西之计,大张旗鼓的北上阳谷,震慑阳谷卞东不敢出城拦截,却绕城而过,直驱仓亭渡口,封住了东武阳卜已部南渡而逃的路,实际上官军主力早已渡过黄河夹击东武阳。
皇甫嵩不是不想攻击阳谷城,而是没有能力攻击,因为他兵少!一旦攻城,若是被卜已南渡而下邀击其后,黄河南岸这一支官军势必成为孤军,将死无葬身之地,而卜已和黎南子则全军顺势逃到南岸,北岸的官军主力鞭长莫及,只能望河兴叹。
幸好卞东没有听自己的话,放弃阳谷,全军退守东武阳。有卞东在阳谷窥伺一旁,皇甫嵩封死仓亭,阻断自己南渡的可能性将大大降低。只要卞东从阳谷城出兵压制皇甫嵩,自己就能顺利的南渡过黄河,然后两军再合力攻破皇甫嵩守仓亭的军寨,这盘棋就活了。
想通此节,卜已不禁有些汗颜,这就是天意啊,谁也没想到卞东不遵号令的行为竟然救了全军。当下,立即传令黎南子,将官军当前的态势告知于他,令其立即放弃莘县,前来东武阳,准备强渡南下;另一方面,也令探子浮潜过黄河,与卞东约期三日后,阳谷黄巾军全军北上压制皇甫嵩在仓亭的军寨,给自己和黎南子南下创造条件。
卞东正在城中困惑,为何皇甫嵩不攻阳谷,而是绕城而过在仓亭立寨,经卜已的书信一解释,才醒悟过来。但他天生谨慎,并不敢全信,还是令人暗中偷偷潜到皇甫嵩的军营附近打探。结果探子来报,皇甫嵩军寨立的极大,各色军旗也插满了各营房,然而细细观察后发现,军营之间走动的士卒并不多,极为稀疏,尤其是在饭时瞭望炊烟,数目少而分散,通过测算,整个军营内的士卒数目绝对不会超过三千人。
卞东与卜已不和,并不代表他希望北岸的黄巾军被官军剿灭。卜已和黎南子若是被官军剿灭了,渡口又在官军手中,北岸的官军主力携新胜之勇顺势南下,他以万余士卒困守阳谷孤城也势必难逃一死。因此,当前之际唯有通力合作,将卜已和黎南子两部兵马接应到南岸才能继续生存下去。于是,他也派了信使浮潜去北岸,约定三日后将全军攻击仓亭渡口的官军军寨,接应卜已部和黎南子部渡河。
到了第三日清晨。东方刚露出鱼肚白,卞东便留下两千士卒守城,自己则带着其余八千余人倾巢出动,步步为营向仓亭压过来。
初战大名鼎鼎的帝国名将皇甫嵩,卞东未免心中颇为忐忑,只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若是有的选,他自然不会去碰皇甫嵩,尤其是主动攻击官军的营寨。只可惜,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骑在马上的卞东一脸阴沉地望着默默向北行军的黄巾军,迤逦而行的黄巾步卒队伍将整条官道都塞地满满当当,看上去似乎一眼望不到头一样,即便如此,他的心情依旧沉重,这么多的兵马也不能带给他多少安全感。
皇甫嵩啊!长社城一战,打得波才十几万兵马丢盔弃甲:阳翟城一战,全歼波才部五万多兵马,波才授首。而自己仅有八千人,还是去主动攻击皇甫嵩的军寨!究竟能不能成功,他的心里真的没有底。好在不是要求自己攻破官军军寨,而是压制住他们,不让官军出营骚扰卜已部和黎南子部南渡即可。
还是以守代攻吧。用重兵封住官军出营的去路,只要撑到卜已部和黎南子部过了河,就算胜利。届时再合兵攻击军寨,以四万余人的兵力,总能破了官军两三千人的军寨罢,即便是用人来堆,也能将整个军寨堆满了。
这般想着,卞东脸上的表情总算柔和起来。
大军走了约一个多时辰,终于遥遥望见了皇甫嵩立在岸边的军寨。整个军寨在晨曦的照耀下,呈现出一种安详肃穆的静谧感,果如探子所言,军营上方升起的袅袅炊烟并不太多,如一层薄薄的晨雾,漂浮在空中。
皇甫嵩的军寨并没有直接立在仓亭渡口的集市之处,而是立在集市右侧的一大片空地之上,背靠黄河,占地约几百亩。在这个渡口的集市上,平时原有几百名黄巾军驻守,并收取来往渡船的船税,现在想来早就被皇甫嵩清剿一空。当皇甫嵩绕过阳谷向仓亭推进时,卞东畏于官军之势,哪里敢发兵过来营救,只能坐看这股黄巾军自生自灭。
作为黄河在东郡仅有的几个渡口之一,本来仓亭渡的集市极为兴盛繁华,各色商铺沿集市的街道两旁而立,布庄、皮货铺、客栈、酒馆、茶肆等等应有尽有,甚至集市街道后方的小巷道中,还有一些做半掩门皮肉生意的妇人,以及终日喧哗不已的小赌档。只是黄巾军肆虐东郡之后,这座渡口集市内的商铺店家和百姓,早就闻风而逃了。如今看上去,却一股死气沉沉的破败模样,鸡犬之音都听不到。因此,卞东派过来的人,只能收取渡船的船税,至于集市上的商税,根本想都没想过。
卞东的大军小心翼翼地向渡口靠近,一直到他们背靠集市,与皇甫嵩大营的距离仅隔几百丈左右,官军军寨内才响起一阵急促地军鼓声,数百名官军蜂拥而出,在军寨门口竖起了拒马,刀枪在手、张弓搭箭,指向对面的黄巾军,引而不发。
卞东无声地笑了起来。官军果然兵少,如若不然,他们早就该出来与自己争夺渡口的控制权了,而不是任凭自己占领集市,控制住了渡船上下的通行要道。
这一战,似乎已经赢了一大半,只要自己紧紧守住集市不被官军攻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