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嵩中军瞭望台上,参军乔恩望着军寨之外严阵以待的数千名黄巾军,不禁笑道:“果如明公所料,卞东弃城而出,来抢渡口了。”
皇甫嵩却安坐席上,手握着一卷书看的津津有味,仿佛手中的书远比卞东的数千名敌军更为要紧,口中轻描淡写道:“这叫以势压人,他们只能跟着我的步伐来应对,除此之外别无他法。兵法之道变化万千,实际上万变不离其宗,那就是利用一切条件,掌握主动权。”
“明公高见!接下来,该怎么办?”
“既然卞东出城来抢渡口,想必今日是卜已大军南渡的日子。我们也不能无动于衷,总要做个阻截的样子出来,否则看着也不像。让鲍参来见。”皇甫嵩抬眼望了望天空,八月的清晨,秋风凉爽,气候宜人,天高云淡,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清新的气息。
自去年九月间离开北地郡入京述职,已经快一年了,当时也不曾预料到会有今天。还记得郡府中有一棵老桂树,每年中秋时节,丹桂飘香,馥郁扑鼻。女儿欢姐儿最爱将桂花采摘下来浸泡在酒中,半月之后再开坛饮用,美其名曰“丹桂飘香”。
来京之前,老妻曾提起要自己留意一下京中杰出的儿郎可堪与欢姐儿婚配,只是没想到到了京城之后,先是党锢余波,接着是黄巾乱起,竟腾不出手来操心这些事,倒是有愧于老妻了。等平叛结束回京,倒要好好寻摸寻摸,据骊儿言道,扶风县射氏有个少年叫射援,是将军谢服之后,少有文名,美风姿,刚刚在年前被举为孝廉,入朝为郎,或可配之为婿。
皇甫嵩眼中看着书卷,神思却早已浮于云外。这时,全身甲胄的鲍参已匆匆跑来单膝跪于台下参见,道:“末将鲍参参见将军!”
皇甫嵩抬眼看了他一眼,扔了一支令箭下去,道:“鲍参,命你带本部兵马,去攻一攻对面渡口集市的黄巾贼。记住,只需佯攻一番即可,只许败,不许胜!攻击时间为半个时辰,时间一到便撤回大营。”
只许败,不许胜?鲍参稍一犹豫,还是接过令箭拜别离去。
甲营是皇甫嵩账下先锋营,鲍参又是以性子暴烈著称,皇甫嵩命他只许败不许胜,确实难为他了。只是军令已下,自然不能违抗,否则依律当斩。当下,他回营与部下几个曲军侯好好商议了一番,才整装率军出发。
黄巾军卞东部将兵力一分为三,左右各安排了两千士卒分布在集市两侧作为护翼,自己则亲自领了四千余人堆在市集正面,每一道阵型之前都放置了许多障碍设施,他的目的只有一个,护住渡口通道。在占据渡口集市之后,卞东已经令人浮潜过河,告知卜已可以渡河,只要今天能守住集市,对面的官军便难逃全军覆灭的下场!只是不知皇甫嵩本人在不在对面的军寨之内,若是运气好,阵斩了皇甫嵩,对皇帝老儿就是一个致命的打击。
大河的对面,已清晰可辨地出现无数头裹着黄巾的士卒和占据十几里河面的舟船,远远看去,便像是一团团黄色的云雾从岸边向河内涌。黄巾军排着队伍,弃岸登船,然后一艘艘地向这边飘过来。仓亭渡这段河面,相对于其他河段,更显宽阔,却也更为平缓,没有激流和暗礁,所以才成为黄河两岸交通的重要渡口。
眼见卜已部渡河顺遂,卞东才真正放下心事,将心神转向对面的官军军寨。官军想必也看见了河对岸的举动,要想不坐以待毙,必然会派遣军队前来抢夺渡口。
果然,官军军寨的营门突然打开,一队队官军从营门内向外涌,冲在最前方的是两队左手持盾牌右手拿刀的跳荡兵,随后是一队长枪兵,接着就是弓手队。两队跳荡兵出了营门便在军官的指挥下分左右呈锋矢型列阵,前端突出,后端展开,护住后面跟进的长枪兵和弓手队。
官军的四个方阵呈锋矢状缓缓向集市方向推进。卞东连忙命军中的弓手向官军阵型展开高抛漫射,以阻挡官军的进击。卞东部黄巾军的装备较差,武备不齐,全军上下凑齐了也不过四百张弓,二百张弩。弓箭和弩机都是极其耗钱的装备,尤其是弓箭手,没有三五年的整训,是很难培养出一个合格的弓箭手的。黄巾军大多是泥腿子出身,挑遍了全军,才勉强凑出四百名弓手和两百名弩手,至于究竟水平如何,那真是只有天知道了。
无论如何,有了弓弩手的远程威胁,总算可以稍稍遏制官军推进的速度。弩机只能平射,官军有跳荡兵的盾牌在前方掩护,弩手的伤害几乎为零,只有弓手向官军后方抛射,才能有效阻止对方推进。果然,当卞东这方弓手漫射时,官军便暂时停止了向前推进,而是由后方的弓手进行还击。
双方你来我往互射几轮,高下立判。黄巾军这边抛射的箭矢散漫无力,大多坠落在官军阵前,只有少量的箭矢越过官军跳荡兵的防线击中后排的长枪兵和弓手。而官军这边则是有序的分两队轮流进行高抛漫射,每队五十人,射完三箭后便退后休整回力,由另一队接着上前射击,这样一来,更能保持持久而均衡的打击。要知道,弓手的膂力是有限的,短期内能连发二十箭,已经算得上是强手,连发三十箭以后,无论准星还是力道都会急剧下降。
因此,这一波弓手互射,双方的战损比非常可观,官军这一方仅有十几名长枪兵受了轻伤,而卞东这一方,却至少死伤了百余名士卒。
等双方弓手射过几轮后,鲍参预计敌军弓手的力气已接近极限,便毅然下令跳荡兵和长枪兵全力向敌方快速推进,而弓手队则留在原地继续抛射,保持远程威胁。
卞东见官军冲击中军本阵,连忙摇旗,指挥左右两翼部队向内侧挤压,护翼中军。
鲍参命令弓手分做两队,分向左右包抄过来的黄巾军平射,以阻挡延迟对方,同时也命令跳荡兵和长枪兵回撤,以免被敌方包了饺子撤不回来。本来依他的性子,必然是连弓手一同强行向对方中军推进的,以黄巾军表现出来的战斗力,自己一千精兵横撞过去,对方两翼包抄的部队还没赶到,估计自己已经突破他们的中军了。只可惜军令难违,既然不准往前突进,便只能撤军,否则真的被敌军包住,再想撤回军寨就难了,即便能冲破包围,损伤也大。
鲍参部回撤之后,卞东也就摇旗令两侧护翼部队回归本阵。他也看出这支官军不好惹,一举一动尽显强军气质,他可不想节外生枝,把自己的本钱浪费在这种无谓的争斗上。
只要能保住渡口不失,就是胜利。
卞东看着官军结成阵势缓缓退回后方军寨,再转过头,只见河对岸的渡河舟船已遮天蔽野地覆盖了整个河段,最前方的一首大船正越过大河中流,离这边的渡口越来越近,船首上插着一面黄色大旗,旗帜之上写着一个清晰可辨的大大的“卜”字。
大事已成。卞东不由微笑起来。
赵宽和铁五等人正悄悄地躲在军营一角观战,亲眼目睹了鲍参出击和后撤的整个过程。铁五看的稀里糊涂,根本弄不清楚鲍参玩的是哪一出把戏,不由轻声问赵宽道:“宽哥儿,鲍校尉在搞什么?怎么出去溜个弯就退兵了?那种阵型,一冲即溃,退回来做甚?”
赵宽还没来得及回答,旁边童树已经若有所思地说道:“鲍校尉是不是本来就没想过去冲阵?这次出击,恐怕只是做个试探性的攻击。”
赵宽微微一笑,道:“何以见得?”
童树想了想,道:“若我是鲍校尉,若真要铁了心地去抢渡口,必然不会这么排兵布阵。只派了跳荡兵、长枪兵和弓手队。机动性不足,两侧防护力也不够,他们甲营可是还有五百骑卒的。”
赵宽不由拍了拍童树的肩膀,赞道:“不错不错,你可比铁五长进多了。鲍参身为甲营校尉,长期充任皇甫公的前锋将,是打老了仗的人了。若是诚心想要抢夺渡口,必然不会排出这种攻击不快,守护薄弱的阵型来。所以,这次攻击必然是一次佯攻,应该是奉了皇甫公的严令,只许作出攻击渡口的姿态,却不允许他真的去夺了渡口。”
铁五摸了摸脑袋,又问道:“眼见着黄巾军就要全军渡过黄河了,为啥皇甫公还不去夺了渡口呢?难道是故意要把对岸的卜已部全部骗过来?”
童树吓了一跳,道:“听说对岸的黄巾军可是有三万多人,再加上卞东今天带过来的,也有近万,两军合计四万。而我们,甲丁两营加我们中军营,满打满算也不过七千余人……”
赵宽眼中闪过一丝凌厉的目光,沉声道:“你们可别忘了,在我们的后面还有戊戌两营。知道为何这几日军中严令各营只许轮流生火造饭,各营士卒不许随意出军帐走动么?”
“为何?”铁五和童树齐声问道。
“就是为了让敌军误判我们军寨内的兵力很少,最多只有三四千人。”赵宽得意地笑了起来,“若我所料不差,皇甫公就是以自身为诱饵,将东郡黄巾军全部吸引到仓亭,让他们来围攻我们,然后戊戌两营乘其不备从后杀出,敌军慌乱之下必然崩溃,届时前有黄河,后有追兵……”
铁五和童树两人听得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好厉害的计策!
“如此想来,这里就是决战之地!”
赵宽远眺对面河道上蜂拥而来的渡船,心内对皇甫嵩佩服不已。只要进展顺利,东郡黄巾军将在此地一战而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