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诩一愣,问道:“赵校尉听说过我?”
这下轮到赵宽尴尬了。此时贾诩不过一介太尉府兵曹史,四百石小官而已,才名不显声名不彰,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政绩事迹,这样的人在京都雒阳哪里都是,城墙上掉块砖下来,便能砸到好几个。谁能知道这位贾诩日后竟能成为曹操制霸北方的主要谋士之一?
“曾听皇甫公说起过。”赵宽笑道,“皇甫公曾言,凉州后起之秀中姑臧贾文和机变无双,当推第一。”
贾诩听了不禁惊喜莫名,道:“皇甫公也知道某的名号?”
且不说皇甫嵩是两千石高官,单论今年领军出征黄巾之乱,连战连捷,接连扫平波才、卜已两大黄巾军主力军团,真真称得上是力挽狂澜之国朝砥柱,深孚天下之众望。得到他一句赞扬,自然令人喜悦不已。
赵宽微笑不语。
贾诩随即醒悟自己过于忘形了,脸上一红,道:“让赵校尉见笑了。对了,你前面看的瓷瓿是越窑青瓷,出自扬州吴郡的贡品。这青瓷制作精美,胎釉鲜亮,实在是难得一见的上品。赵校尉也喜欢瓷器么?”
赵宽笑答:“卑职出自偏壤之地,平日所用多为陶器,从未曾见过如此精美的器皿,一时见猎心喜而已。”
“什么卑职不卑职的。我这个曹史也不过是个四百石小官,你营校尉也是比三百石,大家官职相当,无需客气。”贾诩摆摆手,与厅中诸人见礼,自寻了一处席案跪坐。
“听闻皇甫公一战平定了东郡,某甚是欣喜,故而前来打探消息,还请诸位将东郡一战始末细细说来,也让某学一学皇甫公的用兵之道,增长见闻。”贾诩将案上瓷瓿捧起,喝了一口温水,悠然问道。
既然问起东郡平乱的始末,自然该由赵宽这个官位最高的人来回答。赵宽也拿了瓷瓿饮了一口水,在脑中组织了一番语言,从大军离开颖川说起,兵分三路北上东郡,两虚一实,左右两路虚张声势,而中路皇甫嵩却以自身为诱饵将卜已部主力全部调动至黄河南岸的仓亭渡口,一战而定。
赵宽述说的时候尽量采用朴实简单的词汇,既不夸张也不谦虚,以第三方的角度来讲清这一战的过程,中间还蘸了茶水在案上画了个简易的东郡地图,用几个瓷瓿标注了莘县、东武阳、阳谷和仓亭的地理位置,双方的兵力对比也大致用数字叙说清楚,以便贾诩更直观地了解当时的战况。
贾诩听得兴致盎然,不时提出一些问题,赵宽也一一做了回答。一直说到卜已全军久攻不下皇甫嵩的军寨,正师疲力竭之时,戊戌两营从后方杀出,给了卜已致命一击,赵宽才住了口。
“精彩绝伦!”贾诩听得眉飞色舞,“皇甫公用兵虚虚实实,虚中有实、实中有虚,有鬼神莫测之机,确实是我朝用兵第一的大家,某深佩之。只恨不能跟随在皇甫公身侧,亲身体会他的用兵之秒,甚憾甚憾!”
“文和,你若想追随都乡侯,也不是没有机会。冀州方面来消息了,东中郎将董卓兵败广宗县。皇上要都乡侯北上冀州,接替董卓围剿张角。”应劭从门外跨了进来,一脸的阴沉。
却原来与皇甫嵩报捷前后脚来雒阳的,还有董卓的求援信。却原来董卓自接替卢植主持冀州战局之后,便仅带了两千嫡系凉州兵去了广宗。围困广宗的官军大都是北军和冀州兵,在卢植的率领下连战连捷,军心士气正旺,眼见着即将困死广宗张角,卢植却被小黄门左丰诬陷免职,身陷囹圄。军中将领和士卒都为卢植愤懑不平,士气大跌。
而董卓到了广宗,未经磨合,也没有收拢人心,便匆匆下令强攻广宗,连日不克,还损兵折将。接着,又转头去攻曲阳张宝,竟大败而归,死伤将士八千余人,无奈之下只得退守邯郸。
听了应劭的讲述,贾诩不禁叹息道:“董中郎将也是久经沙场的老将了,怎么这次这般鲁莽?卢植无故被罢免,军心士气必不可用,强行攻城,不败才怪!”
应劭没好气的说道:“不过是为了争功罢了。功名利禄动人心,若是张角死于他手,何止一个乡侯?只可惜了这大好局面!”
这话好听可不好接。应劭可以肆无忌惮的议论董卓这个两千石高官,贾诩与赵宽等人却不能随意附和。应劭是六百石太尉府曹掾,入则去尚书台,出则是一州之刺史,无论哪个地方都不用怕他两千石的中郎将或是郡守。这是朝堂规制,以六百石制两千石。这样的六百石官就是准备给皇帝冲锋陷阵用的。
贾诩与赵宽这样的卑官可不能这么干,无故议论诽谤上官传扬出去可是要治罪的。所以,东汉朝廷的官员,只有做到了六百石之后,才算是有点滋味。
贾诩干咳一声,避开这个话题,对应劭行礼道:“曹掾可是将皇甫公的捷报移文尚书台了?邓太尉可知道了?”
应劭是兵曹主官,正是贾诩这个曹史的顶头上司,故而贾诩对应劭执礼甚恭。
应劭点头道:“捷报已送尚书台,邓太尉也知道了。正要我唤了赵校尉等人过去问话。赵校尉,烦请你们移步中堂。”
赵宽连声答应,起立而行。众人跟随着应劭出了曹房,穿廊过桥,在华美的太尉府走了足有一柱香的功夫,才到了太尉府中堂。通报之后,又等了半柱香时间,谒者才命众人进内。
铁五是个糙性子,心内早已暗骂太尉府规矩太过严苛,眼见着天都有些黑了,还问个没完。要不是雷碳时刻盯紧着他,不时暗中警告,只怕他已经忍不住要发起牢骚来了。
众人进去时,须发皆白的邓盛一身紫衣官服端坐在中间的紫檀案后,手里正拿着一张纸柬细看,双眉紧皱,脸露郁郁之色。显然,那纸上写的不是什么令人愉悦的事情。
转头看见众人在应劭的带领下行礼,邓盛才放下手中纸柬,展颜笑道:“免礼就坐吧。方才有故人来访,怠慢诸位了。”
邓盛以当朝太尉之尊,居然主动解释刚才让他们在堂外等候的理由,如此胸襟确实令人心折不已。赵宽遥想后世,即便是一个小科长、小主任,那官架子也是端地高高的,看人都是斜瞥着眼睛,心内不由更生感慨,对这邓盛好感倍增。
等众人分主宾在两边案后坐定,邓盛才亲切地对赵宽说道:“皇甫义真再立大功,真是可喜可贺。东郡一战的经过,我在文书上都看了,过程虽然曲折,但战果斐然,令人振奋。我让你们过来,问的不是这一战的经过,是想问些别的事。”
赵宽站起来行礼道:“还请太尉见问,但有所知,言无不尽。”
邓盛微笑着摆手道:“坐下坐下,不用这般拘谨。赵校尉才十七八岁吧,与我家孙儿差不多同岁,不想你这般年轻便为国朝立下生擒卜已的盖世功勋,而我那孙儿还在牵鸡斗狗走马章台,相比之下着实令人惭愧!”
贾诩先前并不知道赵宽是生擒卜已之人,还以为赵宽是皇甫嵩亲近的子侄辈,这才年纪轻轻的便身居高位。此时听邓盛说起,心内不由大吃一惊,对赵宽刮目相看起来。
赵宽连忙谦虚道:“太尉谬赞了。卑职侥幸而已,不值得太尉这般高看。”
邓盛摇头道:“非常人方能行非常事,你孤身潜入敌后生擒贼首,这是匪夷所思的奇功,怎算谬赞?这且先不说他,我想先问问,颖川和东郡两地的百姓在黄巾之乱后,民生如何?可有饥馑之忧?可有安居之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