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尉府偏院。
翠竹三两枝,菊花遍地黄。
在邓盛的邀请之下,赵宽与铁五等人并没有去城内的驿馆居住,而是住在了太尉府外院的待客偏院内。这是真正把赵宽当作子侄辈来看待了。
用过晚膳之后,众人围聚在院内小亭内闲聊。魏成剔着牙,笑着对赵宽道:“赵校尉,没想到太尉他老人家居然看中了你,收了你做门生。这可是意外之喜,我们也托了你的福,不用去驿馆看人脸色了。多谢多谢。”
铁五笑道:“这京城确实是好。你瞧今夜上的这些吃食美酒,看着都精致可口。这样的日子,才叫过日子。”
赵宽摇了摇头。这也叫好?酒就不说了,又酸又涩都是杂质的酒糟;菜色也算是两荤两素,一小碟羊肉、一小碟咸鱼,一碟青叶菜,一碟豆子。羊肉和咸鱼,蒸熟便好,又腥又膻,青叶菜和豆子也是水中煮熟,无油无料,只洒了些许盐,味同嚼蜡。就这水平,还不如后世的大食堂。
吃过饭,怎么也要来杯茶吧?没有的。赵宽了解过了,这时代的茶,还是作为药材在用,用于安神清热排毒。
这些念头不过在脑中一转,便被抛在了脑后。目前还不是贪图享乐的时候,一切要以保命为前提,在这汉末乱世,没有坚实的武力基础做后盾,分分钟会被他人撕成碎片。
如今也算是一只脚踏入了大汉帝国的官场,如何进一步提升自身实力,找一个立足之地,才是最紧迫的事。如无意外,这次来京报捷并取得铜印官绶之后,便要重新回皇甫嵩帐下效力。但从内心出发,赵宽是不想再回军中混资历了。他本就是超拔为营校尉,再回军中,除非再立奇功功,要不然就只能老老实实按部就班地从营校尉、别部司马、军司马、军校尉这样慢慢地爬升,没个十来年的功夫,休想独掌一军。
而算算时间,距离历史上灵帝驾崩董卓入京也就还剩下六七年的时间,若是错过了这关键的几年时间,关东群雄基本也就把地盘全占了,自已没地没人没钱,凭什么与他人争雄?
因此,这次如有机会一定要想办法跳出军队,找个地方任职,慢慢积蓄自己的力量。
这般胡思乱想着,突然一位青衣仆役匆匆行过来对赵宽道:“赵校尉,太尉请你去书房叙话。”
赵宽连忙答应了,叮嘱了铁五等人安静呆在偏院内,莫要随意走动,方才对那仆役道:“劳烦这位大哥前头带路。”
那仆役见赵宽对自己一个下人都这么温文有礼,心中顿生好感。他带着赵宽一路向内院方向行去,一路简单介绍了太尉府的整体布局,赵宽也不多言多问,只是笑着与那仆役闲聊。
太尉府占地极广,与司徒、司空府比邻而居。三公府背靠南宫城,整整占了一条街,虽与隔邻的南宫无法媲美,但也是高门华宇,雕栏玉彻,庭院深达九重。外院三重,是太尉门下各曹及其属吏理事之所;中院三重是太尉及太尉府长史的政事堂,另辟一小院,为长史居所;内院三重,则完全是太尉府内院,太尉内眷皆居于此地,未经传召外人不得入内。
邓盛的书房自然居于内院。那仆役也只将赵宽带到了内院的垂花门,便由一位管事婆子领着继续向内院行去。赵宽情知这年代规矩深严,他作为一个外男,需得谨言慎行才好,便眼观鼻、鼻观心,只是低着头默默跟在那婆子身后,也不说话。
转过了七八道门,穿过一条甬长的回廊,那婆子终于在一座厅房前站定。那门前站着一位老仆,见婆子领着赵宽过来,便笑着迎了上来,道:“可是赵校尉?太尉等你多时了。”
赵宽赶紧快走几步,向那老仆道:“赵宽姗姗来迟,还请老丈通传。”
“不用不用,专门等你过来,何须通传。”老仆领着赵宽进了书房,果然看见书房内邓盛端坐在书案后,手握着一卷书,正凝神静气地端看着。
听到脚步声,邓盛抬头看见赵宽跟在老仆身后进来,便放下手中书卷,展颜笑道:“济之来啦,快坐。”
“太尉安好。”赵宽在邓盛案前行了大礼,方依言坐下。
邓盛等那老仆摆了些糕点上来后,才皱着眉头缓缓对赵宽说道:“济之,这么匆忙叫你来,实在是有件事要跟你说一下。”
赵宽挺直身子,沉声道:“太尉请言,赵宽洗耳恭听。”
邓盛苦笑道:“你营校尉的官凭恐怕一时下不来了。”
赵宽双眉一振,不动声色道:“莫非是哪里出了变故?”
在烛光之下,赵宽的神情分毫不差的落在邓盛的眼中。这么大的一件事,若是落在别人身上,只怕早就急不可耐地盘问了。这功勋可是赵宽一刀一枪搏命拼杀出来的,原本到京师只是来夸功的,什么官凭印绶就是顺带办理的事情。结果,说起变化就起了变化,不拍桌子骂娘都算是有涵养了。
然而,这少年却能做到不动声色,连音调都没有丝毫变化,仿佛这是别人的事一样。这样的胸襟,实在令人激赏。
邓盛皱着眉头道:“本来你的升迁文书从我太尉府兵曹签发之后,只需在尚书台报备,然后用印下发,你的官凭就能下来。但这次不知怎的,尚书台竟拒绝用印。我让人一打听,才知就在昨日,天子也不知听了谁的蛊惑,下诏凡升迁者,需得向宫中缴纳一笔‘纳捐钱’之后,才能正式授官。正因有此诏在,尚书台便不肯用印。”
赵宽心内不禁苦笑连连。好吧,史上早有明言,在董太后和宦官的蛊惑下,汉灵帝刘宏为聚敛钱财,于西园设纳捐署,开始卖官。没想到,自己居然成了大汉朝第一个需要缴纳钱财方能正常升迁的人。
“不知我这个营校尉,需纳捐多少钱?”赵宽不由问道。
“唉!你这个营校尉是牙门将衔级,轶比三百石,需得缴纳纳捐钱二百八十万钱。”邓盛摇头叹息。
刚刚收到的消息,纳捐钱以官位俸禄为基数,两千石官,便需缴纳两千万钱,六百石官,便需缴纳六百万钱。一石一万钱,公平合理童叟无欺。赵宽的营校尉,轶比三百石,需缴纳二百八十万钱。
赵宽眉毛微皱,随即笑了起来,道:“不劳太尉废心。小子身上除了一点军功赏赐,别无余财。别说二百八十万钱,便是五万,我也拿不出来。这样的官,不做也罢。”
邓盛不禁气的笑了起来:“济之,说的什么糊涂话?这官职可是你拿命博来的,怎能说不做便不做?”
赵宽微笑道:“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方才听太尉言道,这纳捐钱是昨日才下的诏旨,我若是早到一日,便没这档子事。可见,这就是我的命。既然命中如此,也是无可奈何。”
“你倒真想得开……”邓盛用手点了点赵宽,正色道:“这是乱命!我自当为你据理力争。你的升迁是战功所得,怎能与一般升迁等同?若是你这升迁还要缴纳捐钱,那前方将士谁还肯浴血奋战?济之,我找你来不是让你放弃升迁,而是要……”
话未说完,却听门外传来一道少女的娇嗔声:“阿耶,您又忘了吃药了……”
随着这道柔软的娇嗔,一位梳着双环髻身着湖绿色纱边窄身锦袍的少女端着一个托盘款款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位娇俏玲珑的婢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