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太后狠狠地用手指在刘宏脑门上一戳,恨铁不成钢道:“敢情我方才都是白说了?皇帝,你需记得官官相护四个字!外朝官都是孔孟子弟、经学世家,这些世家大族世代联姻,利益早已连成一块,一损俱损一荣俱荣。邓盛这次为个比三百石小官求情,你焉知他是不是那些外朝官们推出来做投石问路的?今日你若允了邓盛,那明日杨赐来求情,你允还是不允?刘焉来求情,你允还是不允?”
刘宏嘿嘿笑道:“母后说的是,确实不当允。这口子一开,我们这纳捐钱还怎么推行?”
董太后继续道:“这些经学世家出来的外朝官抱成一团,稍有一个口子,便能群聚一起凌迫于上,你总不想昔日废后旧事重演吧?”
刘宏变色道:“母后岂非危言耸听?哪能到这个地步?”
董太后哼地一声,道:“你就是个没心没肺的,任事想的简单。前些日子为了平叛,不得不放开党锢,有了这个口子,外朝官们必然会大肆举荐那些党人为官。一旦这些党人重新回到朝堂,结成一片,哪里还有你我母子说话的份?我为何要鼓动你推行纳捐钱?不就是为了另开一个口子,招揽一批人来与这些党人打擂台么?你还真以为我是帮你揽财?”
刘宏恍然大悟,道:“原来是这个道理。既可买官入仕,那些经学世家就无法把持仕进之门了,朝堂之上也不会是他们党人的一言堂。母后,这下朕才真的懂了。”
董太后阴冷道:“不把朝堂上的水彻底搅浑,你我都将是他人的掌中木偶,这样的皇帝,当了也没甚滋味。”
……
邓盛很快就等到了表章被皇帝驳回的消息。他心中苦涩,对着依旧每日来教他太极拳的赵宽,也不知该怎么说。原本还存着一线希望,盼着皇帝不至于如此糊涂不堪,谁知竟真的被赵宽一口料中。
他细思两日,与纳捐钱新政比,博彩自然危害更低,最终还是决定就依赵宽所言,上奏以博彩业换取停纳捐钱新政。
听到有赚钱的新路子,皇帝立时来了兴致,将邓盛立即召入宫中奏对。入宫以后,邓盛将博彩的玩法粗粗说了一遍以后,皇帝大喜,这样的揽财术若是以皇家的名义举办,自然是财源滚滚,与纳捐钱相比,这博彩可谓是细水长流,生生不息。
可当邓盛要求用这博彩业换取停纳捐钱新政时,却被皇帝断然拒绝。纳捐钱并不只为敛财,而是用来对抗党人的工具,岂能轻易罢停?皇家博彩业要搞,纳捐钱也不能停,双管齐下,方为上策。
被皇帝拒绝的邓盛也是大怒,当即便卸了腰间金印表示要辞官回乡。有了博彩业尤觉不足,还是要继续推行纳捐钱新政,这未免也太贪心了。
邓盛尚未想到纳捐钱新政背后的真正含义,故而只单纯的认为皇帝太过贪财,而刘宏自然也不会傻傻地将纳捐钱的底细和盘托出。然而邓盛仅说了博彩的一些玩法,具体该如何操作并没有细说,刘宏哪里舍得这么大一桩财源?当然不愿让邓盛此时辞官。
好说歹说才稍稍抚慰了邓盛激愤的心情,作为交换,可以答应邓盛免去那个比三百小官的纳捐钱。邓盛时以一个源源不断地敛财术换取免缴纳捐钱升迁,也不算特意为邓盛开了口子。若有他人来求情,尽可以用这个理由堵上别人的嘴。
邓盛无奈。皇帝无耻到了新高度,他也是没有丝毫办法。这博彩的玩法已经说出去了,怎么具体操作,只要稍稍找几个才智之士反推一下,便能似模似样的弄起来,大不了多演练几遍,终究还是会被皇帝搞起来的。现在的情况就是,自己最大的筹码已经交出去,若不能换回一点好处,那自己真的鸡飞蛋打,啥也得不到,赵宽那儿更没法交代。
“二千石郡太守。”被逼到墙角的邓盛只能往好的一面去争取。既然赵宽原先的打算是通过博彩业筹钱换二千石官,那自己就帮他圆了这个梦吧。
“朕闻那赵宽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给他个二千石官,太尉不怕惹人非议么?”刘宏也吓了一跳,这邓盛还真敢要官,开口就是个二千石。按纳捐钱折算,那可是二千万万钱。
这时的邓盛也豁出去了,梗着脖子对皇帝道:“皇家有了博彩,岁入何止亿万万钱,老臣用这个博彩换不了陛下的纳捐钱新政,换一个二千石总该是绰绰有余。”
刘宏见邓盛板起脸要官的模样十分有趣,不由哈哈大笑。心中也实在不忍真的将邓盛逼得无路可走。毕竟相对于之前的杨赐来说,这个邓盛邓太尉还算知情识趣,在朝堂上也肯维护皇家的颜面,少有跟自己对着干的时候。若是邓盛这老好人换了,再来个脾性跟杨赐一般又臭又硬的,自己也是麻烦。
“允了!三日后,以博彩开办的具体章程来换二千石郡太守官凭印绶。”
对于皇帝的大度,邓盛依旧毫不领情。这与他之前的设想是相违背的。不但纳捐钱恶政未能推翻,还放出了博彩这个害民的恶魔,细想起来,自己实在是办了一件愚蠢之极的事。至于那二千石郡守之位,不过是给赵宽个人的一个交代而已,与大局无关。
告辞回府的邓盛郁结于心,闷闷不乐,长吁短叹不已。邓缃心细,察觉出邓盛心情不好,便遣退众仆,细问祖父缘故。
这些朝堂上的事邓盛怎会跟孙女说,只是推说身体不适,邓缃担心,想要唤人去传郎中,被邓盛止住。
“那阿耶起来耍两趟太极拳,活动活动也好。”邓缃过来拉扯着邓盛,想要转移祖父的注意力,以免祖父愁苦过久郁结于心,妨碍了身体康健。她是个聪慧的,如何瞧不出祖父并不是身子不适,多半是朝中事务不顺,却无法对人诉说,只能呆坐生气罢了。
孙女的孝心邓盛能体会到,可眼下心绪不宁实在是没心情练拳。他看着聪慧姣俏的孙女,心内却如翻江倒海一般。
自先帝以来,这天下便开始乱相纷呈,天灾不断,疫病频发,流民四起,边塞偏远州县时不时地总会发生一些叛乱。到了当今即位为帝,十几年来似乎就没有天下承平的时候。而这一次黄巾之乱声势之大实在是出乎意外,一下子将大汉朝廷的虚底子给暴露在天下人面前。不过是些无财无势的泥腿子,大字都识不得几个,几个月之内便侵夺了八州之地,差点颠覆了传承了四百年的超大帝国。这次即便是顺利平定了黄巾之乱,大汉也是元气大伤。
这样虚弱的底细,若是被有野心的人看在眼内,这天下还有宁日么?
这世道马上就要乱了。
自己已到耄耋之年,身体日渐西山,没几年好活了。可邓缃这些儿孙辈还是青春年少,这辈子才刚刚开始,一旦自己驾鹤西去,没有自己的护翼,他们该如何在即将到来的乱世生存下去?
也该为他们考虑考虑了。不求他们高官富贵,只求他们一生平安。
“缃儿,你觉得济之这人怎样?”邓盛突然问邓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