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的变小,小的变大;粗的变细,细的变粗;圆的成方,方的成圆……艾瑞克发动自己的大脑和眼睛去改造这世界,他怕他有一天也失去了幻想的能力。
汽车是圆的在滚动,树木花草全倒着长,人成了蟑螂能走会飞;蓝色的苹果树,黑色的含笑花,无色的昆虫;玫瑰长成参天大树,杨柳缩成小草,电线杆拔起来是牙签,电脑是宇宙的后台终端……地球上的山川原来是古玩店里的顽石,大海大洋不知道是谁洒在地上的一洼水,毕竟地球只有几立方大而已……如果有一天地球变小了,而人只有蚂蚁那么大,那也够住了,足够了。人不应太过贪心,当知知足不累。
寒武纪生命大爆炸,是得益于某一病毒对原有生物的入侵,那些在生死的当口因为机体成功接纳了病毒的物种活了下来,它们与病毒的融合使得地球上的物种发生了大变异,在漫长的时间里,它们通过生物自身的尝试,演化出了如今这般多彩的生物世界……
如果有一天,这个世界真的容不下他,那他会带着娜娜一起赶赴百慕大三角,说不定能赴死得生。也许,在魔鬼三角里他们会找到一座长生岛,从此岁月不减青春永驻,生一群大好儿女。也许,他们会被在那里驻扎的外星人带到另一个完全公平、没有偏见的宇宙自由国度里。也可能,他们与百慕大三角里喜欢恶作剧的大海怪成为知心朋友,自此共赏神秘壮阔的海底风光。或者,他会为了娜娜寻觅一个时间慢于地球的去处,在那里他两人过一种缓慢的、不计春秋、没有时间的生活。或者,在百慕大寻找一个可以和或任何人鬼对话的通灵之境,如此便可与千古伟人聊一聊生死、真假、荣辱。再不济,郁不得志、生不逢时,干脆与这个失望的世界挥手作别……
艾瑞克不是在意淫、幻想或幻灭,他是在测试自己的大脑还有没有幻想的能力和弹性。
若没有浪漫的遐想,人类的历史会少了多少精华?
很早就有人提出过文化进步与空闲社会的关系。社会飞速进步会逼迫文化隐退,而社会空闲时文化迅速复兴。欧洲的文艺复兴是一个例证,中国八十年代文化事业的飞速发展也是一个例证。文学巨著的产生,如果不是作者在困境中砥砺而成,那就是在闲暇时涌现而出。倘若所有的文人都忙着赚钱买房子,那这世界上就不会有文学了。
人类数千年的发展,到底获得了什么?艾瑞克回答不了,但非常确信:人类思想、精神、文化的发展与科技、经济的发展存在着剧烈的冲突。无论多少大小,物质财富可以被累积、被沿袭,但精神上的财富很难全数传承。今人一出生就能融合现代化的物质条件——楼房、汽车、手机、网络,但论起精神财富、文化积累,人则需要加倍的时间、刻意的努力才能勉强领会。文艺复兴时世界是何等的博大,人们受到精神领袖的感召,心胸是何等的包容,而今人类新生的一代代何曾比前人更好?
精神文明的发展,有进有退,并非直线前行。
疲倦像空气一样,弥漫在艾瑞克周边,想睡的时候独独缺失。在家里他总是发呆,连叹气也觉得是一种能量消耗。如果没有面试,如果不和娜娜说话,他可能一整天也没力气张嘴。情绪越来越低落,大脑一想起有些事儿就停不下来,像下长坡的自行车不受控制。
这一会,艾瑞克正躺在冬日暖阳下的西沟里。在一片无尽的狗尾草丛中,欣赏一次大自然的谢幕演出。远看山沟沟,像是天外飞石砸出来的巨坑,坑里是一片没有棱角的枯黄,只有在太阳照耀时才略微发亮;起北风时,狗尾草起起伏伏,露出坡上、沟底那坑坑洼洼、歪歪扭扭的黄土路;没有风时,这里好似软硬不一、高低不平的麦穗地,只等着有人来收割。此时此刻的艾瑞克,真舍不得像儿时那样一把火烧光那里,毕竟冬天的风景最耐人寻味。
世界上一定有一类人,像曾经的艾瑞克那样,无所事事的时候有一种莫名的满足感。这一类人的追求就是过一种不立目标的生活。他们自由自在、随心所欲,他们生来富有定见、从不随波逐流,他们的意愿是“无所事事”地度过一生,他们认为朝九晚五的生活才是对生命的挥霍。
他们的“无所事事”并非真的无事可做,他们可以每一天都看日落,每一天都坐在阳台上用三四个小时的时间来发呆或思考,每一天都去花店、草地或公园呼吸最新鲜的空气,每一天都有时间欣赏最美的树叶并在树下享受意识自由,每一天都有机会步行数里去喂鸽子或者吹吹风、看看海……只要有吃的有住的,他们的生活就是圆满的,至于吃什么住在哪儿他们从不计较。他们不需要任何交际,不需要任何工作,他们对自己的价值观十分自信,他们认为每一天的夕阳都是无与伦比的。
他们在全身心地生活,发现美好、觉知瞬间就是他们生活的全部。而现实中的任何事情都会破坏他们享受生命,所以他们讨厌做事情、讨厌碰到事情。除了顺应心意之灵,这世界的任何东西都无法引起他们的兴趣。让心灵保持轻快和平和是他们所有行为的目的和动机。此时此刻,就是他们梦想的生活,若要一个宏大的梦想,那就是维持此时此刻。
这世界上,一定有一种人是这样的。
这两个月随着天气的变冷,咳嗽越来越严重,特别是夜里两三点,咳得越发激烈,过量的药片都不管用,好多个后半夜,为了不打搅娜娜休息,艾瑞克都是在客厅的沙发上躺到天明。有小半年了吧,他从来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不是噩梦惊醒或咳醒,就是半夜两三点突然清醒,醒来之后就很难再入睡了。白天再困也睡不着,这种状况令他感到恐惧。他没有钱看医生,这是其次,关键的是他怕医生给他一个无法承受的医学名词,还有,他怕遇到碰到庸医白白地花了钱却不治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