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他的这段恐吓后,船舱里更加没人敢作声了,众人只得将怒火暂时压于心底,毕竟保住性命才是重中之重。
接下来,洋人马丁和关胖子俩用英文肆无忌惮地大声交流了起来,毕竟船上几乎为文化水平很低的华工,他们心想彼此的对话不太可能有人听得懂。
可他不同,在大西洋钟表行和怡兴洋行工作时他曾接待过很多洋人,因而听力和口语都算不错,这关胖子的英文水准其实还不及自己一半,且他离他们不太远,所以他几乎可以听得清他俩谈话的大致内容。
起初,马丁清点了一下,船上的华工共有八百一十五名,按照每名华工一百个洋钱的价格计算,马丁总共需支付关胖子八万一千五百个洋钱,也就将近八百两银子。原来被贩卖的华工竟如草芥一般,廉价至极,简直令人咋舌。
听到这,他在心里忍不住骂道:“这帮狗娘养的,竟为了这点银子,出卖同胞,真该被生吞活剖了才解恨!”
接下来,他又竖起耳朵听到关胖子一直与马丁讨价还价,关胖子说方先生曾亲口答应,一个华工值两百个洋钱,怎么如今折了一半,这样算下来应该可以拿到一千多两银子才对。
可马丁却不买关胖子的帐,态度强硬的很,且还坚持称自己跟Yao Xia谈的价格就是这么多,如果真存在差价,那多半是Yao Xia和Quyao Fang在沟通上出现了问题,这样的话,对方尽管去找Mr. Fang索要,马丁概不负责。
他一想便知,马丁口中的Yao xia和Quyao Fang在当中铁定层层盘剥,哪能全便宜了这该死的关胖子。
等等,这一瞬,他心头猛然一颤,忽觉马丁反复说道的“Quyao Fang和Mr. Fang”怎么听着这般耳熟!
很快,他便意识到这“Quyao Fang”多半就是那个厚颜无耻,差点害他去见阎王的方衢耀!他这大半年来吃的所有苦头基本可以说全拜方衢耀所赐。
那Yao Xia呢?噢,再度开窍的他很快便联想到这个Yao Xia八成就是东顺行老板夏虞的弟弟夏尧喽!
想到这,他自是义愤填膺,他一面嚼着馊馒头,一面在心中怒骂着:“夏家和方衢耀这伙子人真是一丘之貉,无恶不作,连贩卖华工这种遭天谴的勾当他们都敢干,真该遭五雷轰顶,五马分尸!”
可骂归骂,恨归恨,识时务的他心知蛮干硬来只能招惹杀身之祸,因而绝不能太过急躁。
进而,他再度叮咛自己,这种境况一定得忍字当先,静观其变,再寻对策。若是此时流露不满,让那关胖子家伙盯上了,那自己想要见机行事可就难了。
就这样,在极其艰苦的环境下又晃荡了数日,八百多名华工中的二百人终于走出了“天狼星”号登上了陆地。
不想被运的更远难以回头的他拼了命地挤出了船舱。也正因如此,他成了这二百人中的一员。他们被贩到了哪里?
南洋岛国—新加坡。
“老爷,柳老爷来访,您见是不见?”下人阿四门口传话。
“哦?江尧兄来了,快请到书房来。”刹那间,止歇了旧忆的沈念恩立即起身,前去迎接好友柳江尧,他心想对方一定是闲来无事,找自己谈天下棋来了。
而这时,得了父亲允许的沈康靖和表弟吴康凯已经赶到了双门底。今日是粤戏解禁后,天兴戏班的首演,等了太久的戏迷们热情高涨已至极点,因而整个戏场可以说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沈康靖、吴康凯两个男孩虽然个子都不算矮,但跟成年人比起来还是有一定差距的,因而他们俩即便踮起脚尖来也根本看不清戏台。
再加上周遭人声鼎沸,嘈杂不已,他二人只能听到些断断续续的乐声,根本听不清成句的戏词。
没多久,俩少年互相示意了对方后,双双将头探入了人群的缝隙里,像泥鳅一般向前游走。
而这时,沈康靖踮着脚尖,战战巍巍地发现场内戏台两侧及后方的观众比较稀疏,可以寻到立足的空隙。
于是,他灵机一动,想出了个妙点子。“阿凯,这里太吵,什么都听不清,我们赶紧绕到后面去,那里人少。”
吴康凯一听觉得表哥说的很有道理,于是顺从地接受了他的提议。
接着,表兄弟俩一前一后穿过汹涌人潮,费尽周折绕到了戏台的右后侧。
此刻,沈康靖终于可以大口大口地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了,继而他随口抱怨了句:“长这么大也没见过这么多人,太可怕了,太可怕了!憋死我了,憋死我了...这要是一口气没上来我都回不了家了!”
可说了这么多话,他却没得到对方的一句回应。紧接着,沈康靖倍感意外地回了头去,他惊奇地发现表弟竟然不见了。
沈康靖琢磨着刚刚俩人互相抓着的手是什么时候分开的呢?极有可能是人群拥挤时,冲散了彼此,使得吴康凯不小心落了队。
这下可如何是好?沈康靖瞧人不见,此刻着实急坏了。他一面捶胸顿足直跺脚,一面止不住地埋怨:“这个傻阿凯跑哪去了,总是跟不上趟,要是一会找不到他,那麻烦可大了。”
沈康靖伸长了脖子急切地寻找着吴康凯的踪迹,可奈何他视野有限,还是没有一点发现。
本已无心看戏的他不经意间向右一瞥,瞧见了戏台上一纤弱女子正楚楚可怜地啜泣着,那样子真是娇美至极,像是画中走出的一般,令小小年纪的沈康靖看了都禁不住动了恻隐之心。
正当沈康靖沉醉迷离之时,从后台忙活了半天的凌罗趁机溜了出来,她一面想轻松一会,一面想看看娘亲的表演,顺带学艺。
可由于她行进的速度有点快,来不及刹住脚,再加上沈康靖翘了半天的脚尖有些打颤了,他晃荡着倒退了两步后,两个莽撞冒失的少年人正好撞了个正着。
沈康靖倒没什么,只略感疼痛,可凌罗却被他“咣当”一下撞翻在地,整个后背几乎都贴在了地面上,疼的她直“哎呦”。
沈康靖见自己撞倒了人,吓得赶忙上前去扶。
总算是缓过来的凌罗被他扶着坐起后,黑着脸斥责道:“你这人怎么回事啊!也不看看后面就随便往后退!”
沈康靖错了错眼珠,忙为自己辩解:“你这话可听着新奇,我后面又没长眼睛,哪会知道你这么毛躁,不知从哪里就冲出来了!”
凌罗见他不仅不知悔改,还敢反驳,于是她瞪大了眼睛想再回怼他几句。
可恰在此时,她的余光却正好瞥见母亲凌天在戏台上动情地演绎着杜丽娘。
这可是凌罗很喜欢的故事,于是她懒得理会沈康靖了,反而将目光专注地投向了戏台之上。
凌罗一面认真看着,一面在台下比划轻吟着,而后还惟妙惟肖地模仿着凌天的动作。
沈康靖看她那正经八本的样子,甚觉好笑,继而假装诧异地问:“你也会唱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