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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童年

爱多亚路上的啼哭声

一个冬天的深夜,没有月亮,天气分外地冷。

街上一片沉寂。

在爱多亚路的一条支路——永寿路11号的一幢大理石大楼里,有一户人家彻夜未眠,大家都在焦急地等待着。街上的路灯昏黄暗淡,老旧的搪瓷灯罩早已松动,被寒风吹得摇摇晃晃,随时都有脱落的危险。大楼里的左邻右舍在经历了一天的疲惫之后,都已进入了各自的梦乡。

这一天是1949年2月3日,农历的小年夜。

凌晨2时,冼家起了一阵骚动,待产的母亲不时发出痛苦的呻吟。25瓦灯泡的泛黄的灯光,映衬得母亲的脸更加缺乏血色,她似乎没有再次做母亲的那种喜悦,而是暗自埋怨孩子降临得太不合时宜。一阵剧烈的疼痛之后,一个小小的男孩来到了这个世界。“哇……哇……”的哭声传了出来。虽然他四肢健全,哭声脆响,但这瘦弱的婴孩显然是过早出生,他小小的躯体中的生命显得倔强而孱弱,就好像一株在温室里培育的幼苗被突然移到寒冷的泥地中。产婆娘把这个孩子抱给母亲看——他那稀少的黑发、高凸的额头、深陷的眼睛、枯瘦的手臂和那狭小的哭得起伏喘息的胸脯,使做母亲的一眼就看出,自己这第三个儿子,有着先天的不足。

父亲是冷静的,不慌不忙地给这个儿子取了名,叫做“冼之威”。

这个“冼之威”,就是我!

我父亲叫冼阿良,十六岁时从宁波乡下来到上海谋生。他在英国人手下当学徒,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干活,杂活累活样样肯干,而且眼快手勤、聪明伶俐,颇受师傅喜欢。他一边埋头苦干,一边悄悄学习技术,不久就学会了修车、开车。后来,他用自己辛苦赚来的钱租下一辆卡车,给洋人跑运输。又过了一年,他已经拥有了两辆“道奇”十轮卡车。在上海的十里洋场立足之后,他娶了一位漂亮的重庆女孩——我的母亲桂珍姑娘。

但是,幸福只向这对年轻的夫妇露了露脸,就悄无声息地溜走了——所谓“多子多福”,就像一张大网,整个罩住了他们。短短几年,父亲和母亲生了三男一女,家庭经济每况愈下,母亲的身体也大不如前。

阿娘来救我

家里人把男孩中排行第三的我叫做“小弟”,可我的祖母——我称她“阿娘”——很疼爱我这个早产的孙子,她给我起的小名叫“金龙”。但是,这个响亮的名字并没有给我的童年带来什么好运,就好比“多子多福”其实就和“多子多难”一样。我刚刚出生,母亲就患上了肺病,在家里不停地咳嗽甚至咳血。医生说,这种病很容易传染,最好把母子隔离开来。刹那间,我成了不祥之兆,成了家里的一个巨大累赘,被扔在摇篮里无人看管。什么“金龙”,我就连一只流浪的“喵呜”也比不上了。

阿娘闻讯,急切地从女儿家赶到儿子家,来救她的“金龙”孙子了。一进家门,阿娘抱起了大哭不止的我,不停地拍我、哄我。我错把阿娘当成了母亲,好像有了安全感,竟然停止了哭声,转而粲然一笑——那么可爱,那么有灵气。阿娘感觉这仿佛是佛祖在向自己发出了指令,让她和这个孙子的命运连在一起。她下定了决心,要承担起我母亲的责任。于是,阿娘毫不犹豫地抱起我,叫了一辆三轮车,向南市海潮路而去。阿娘在女儿家(我姑姑家)的旁边租赁了一间用砖泥砌起来的茅屋,在这7平方米的小屋里住了下来。

那一年,阿娘已经六十一岁了,她属于中国妇女中有着坚韧性格和果敢气魄的一类。她认定了的事,不需要得到儿子的同意,也没有谁能够让她退缩。住进这间小屋后,阿娘雇了一个奶妈来给我哺乳。奶妈是个农村妇女,虽然只有三十多岁,额头上却已有了细细的皱纹。阿娘先是以挑剔的眼光观察这个女人:她的乳房很丰满,就像瓜棚上吊着的大葫芦,上面有青色的经络,犹如地图上的河流。随后阿娘又伸出手,在奶妈的乳房上揉捏了几下,豆浆似的奶水就冒了出来。阿娘满意了,于是就定下这个奶妈。

然而,奶妈也是个苦命的人,没过多久,她的奶水就渐渐少了,我常常饿的哇哇叫。阿娘无奈,只好想方设法,自己动手寻找替代品。她每天烧饭时,都把面上的一层稠稠的米汤舀出来喂我喝。中国是农耕民族,稻米就是最有营养的食物。一天又一天,缺少奶水的我,喝着米汤,在阿娘的怀里撒娇嬉闹,渐渐地长大了。虽然我没有得到母亲的亲吻和爱抚,却得到了浓厚的隔代亲情。

最初的启蒙

阿娘出生于清末民初,在思想观念上无疑是那种传统的妇女,善良慈祥,刚柔并济,富有同情心。她身材矮小,却很结实。她常常得意地对我说:“侬晓得伐,从前有个叫花子到这里串门讨饭,我总会给他一勺饭吃,菩萨在天上都看在眼里。侬看我身体好伐,都是我积的德呀。”阿娘是我的第一位启蒙老师,她用自己的一套唠唠叨叨的话语,对我进行了最初的善恶教育,在我幼小的心灵里播撒了做人的种子。

“囡囡,侬命真苦啊,一生下来就不能看见自家姆妈,只有阿娘欢喜侬,侬长大了一定要争口气。做人心要好,勿好做坏事体,记记牢啊。”在阿娘的絮语中,我沉沉地睡着了。醒来的时候,一泡尿撒在床上,阿娘也从来不骂我。我从没见过阿爷,因为阿爷过早患痨病去世,所以阿娘把养育我当做自己的精神寄托了。

阿娘谨记着“三岁看到老”的古训,早早地就对我开始了启蒙教育。我刚刚两岁的时候,阿娘就给我做规矩,说:“坐要有坐相,立要有立相,吃要有吃相。”她是要培养我从小就要注重仪表。她常叨念说:“吃饭的辰光,嘴巴不好发出声音来的,也不许吮嘴巴,筷子要捏牢这个地方……”她用手比划着自己的手捏着筷子的那一端,“看见了伐,就在这地方捏紧。太高了,就不好看了,异样呱嗒的。太低了,就更不好了,一副贪吃鬼的样子。”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阿娘看我听话,就说得更起劲了:“吃饭前不要先动筷子,要看大人拿起了筷子,侬才能吃东西;离自家远的菜碗,不能把筷子伸过去夹菜;好菜要先让长辈吃,自家不能抢着吃;空筷子也不好放在嘴里吮;吃饭要有吃相,两条胳膊不好搁在饭桌上面;添饭咯辰光,要用双手把饭碗端给大人。这点规矩侬要记记牢,要做一个有教养的小囡。”

身为宁波人,阿娘极其崇尚礼仪、形象,很多细节都要讲究。阿娘说,吃相就是一个人品行的标志,所以她时时刻刻会告诫或训导我,让我深深地铭记。就这样,我从小在阿娘的言传身教中,一天天地度过了贫寒却快乐的日子。每天晚上,阿娘都会和我在小饭桌前坐一会儿,微弱的灯光照着她带着斑点的褐色脸庞,她枯瘦的前额和憔悴的神态至今让我难以忘怀。

相依为命

在和阿娘相依相伴的日子里,我时常听阿娘提起旧事,也听到阿娘和大人们之间的一些谈话。在他们的喜怒哀乐里面,我了解了大人们对人对事的看法。有一次,我听到阿娘向别人说起了我的父亲。阿娘说,阿良十六岁只身一人来上海闯荡,他没有文化,但吃得起苦,在外国人手里学生意,样样都肯做,学会了“八级铜洋”,又买下两间房子。我不懂“八级铜洋”,但我知道,这就是修理技术呱呱叫的意思。一九五三年公私合营的时候,我父亲冼阿良拿着七十六块钱的薪水,养活了八口之家。四五岁的时候,我听着阿娘说到父亲,心里面对父亲是百分百的敬重信赖。阿娘话头一转,又说道:“男人就是要有骨气,要成材做大事,就像一棵大树一样。我的孙子要是能像伊的爷那样争气就好了。”宁波人把父亲叫做“爷”。我在心里对自己说:“阿娘侬放心,我要向爷学习,一定不让侬生气。”

阿娘很健谈,她的闲话很实在,却常常语出惊人,这大概是我得到的最初的语言熏陶吧。阿娘喜欢说话,也喜欢走动。她常常带着我出去“荡马路”,年幼的我拉着阿娘的手走街串巷,穿梭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和花花绿绿的商店里面。那闪耀的霓虹,摇拨浪鼓的货郎,叮叮当当的有轨电车,让我知道城市是好玩的。三轮车上穿着长衫、手提公文包的是写字间先生;前后挑两只桶,桶里用稻草扎着红红绿绿鸡狗人脸的糖丸的是摊贩;“卖糖粥”“磨剪刀”,还有长长的“阿有坏格棕绷修伐,坏格藤绷修伐”的吆喝声就是城市每天的交响乐……

有一天,祖孙两人又走在上海的马路上。我望着阿娘疾走却稳重的小脚,不禁好奇地发问:“阿娘,为啥女人要用布头包脚,这么小的脚走起路来不是老吃力的吗?”阿娘笑眯眯地回答:“侬晓得伐,女人脚大就难看了,会让人家看不起的。”我这才知道,原来女人的外表是很要紧的,马马虎虎是不行的。那时候,一般人家的女人总有两样化妆品是离不了的,一是梳头油,二是刨花水。刨花水比食用油稀薄,跟水差不多,透明的,有一股淡淡的幽香。这种东西并不贵,可以称分量买。稍微有点钱就可以买雪花膏用了。我的阿娘没那么多钱,她和我的生活费都是我父亲冼阿良给的,不节约不行。但是阿娘又是个爱干净的人,她对梳头这件事是很用心的。每天,她都会用细密的篦子蘸着刨花水梳头,把头发梳得油亮光润。她一边梳头,一边问我:“侬看阿娘的头发好伐?有力长发,无力长甲。”我没有看到阿娘的指甲,我想,阿娘的头发一定是比指甲长得快了。难怪她的头发乌黑锃亮,密密地盖在头顶上,原来她是很有力气的人。“还要多吃黑芝麻,多梳头。”阿娘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传授养发护发经验。

我端详起阿娘,阿娘的头发好黑啊,衬出耳坠上的金耳环闪闪发光。她上身穿着藏青大襟、盘着长长纽扣的衣服,下身是带大围门的香云纱裤子,裤脚管宽松飘摇。她时常脚踩一双松软的黑色布鞋,一方手帕挂在胸前麻黄布盘的纽扣上,挺有精神地走在上海的马路上。那方手帕在她走路时一飘一扬,煞是好看。那种既明快又古典的装束,就是一种时尚,老人家的时尚,让我觉得阿娘也是优雅好看得不得了。

不知从哪一天起,阿娘梳头的时候,我会呆在一旁候着。我想:阿娘是我唯一的亲人,她养我、爱我,我也要伺候她,让她开心。于是,我开口说道:“阿娘,让我帮侬梳头好伐?”阿娘微微点头算是同意了。我就站在阿娘的背后,用一双小手捏起篦子在阿娘垂下的头发上,从上到下轻轻地梳起来。梳完了头发,我又用小手给阿娘捶背,还像模像样地给阿娘揉肩。阿娘乐得嘴也合不上了,直说“我享福喽,我享福喽”。我也高兴地扑到阿娘的怀里,沐浴着赛过母爱的隔代的亲情。在享受亲情的同时,我也懂得了人必须知恩图报的道理。

初见世面

男孩子总是野性的,小小的茅屋关不住我顽皮的性子。我穿着显然已经裹不住身体的破衣旧衫和补了又补的袜子,一有机会,就会走出家门找小伙伴玩耍。我清瘦而苍白,跟一群拖着鼻涕,时不时用袖口擦一擦嘴唇的小男孩玩到了一块。我们热火朝天地玩着那时候的游戏:打弹子、堆黄沙、刮香烟牌子、抽“贱骨头”、掷橄榄核……

阿娘的教诲使我比别的同龄孩子显得懂事,可是阿娘的宠爱毕竟带有一些放任,使我也染上了一些任性和散漫的恶习。我结交了一群天真无邪却带着“野性”的小伙伴,而我不羁的性格或许就在这时开始萌芽了。

我开始一个人出去玩耍。在海潮路上,我见识了打铁铺子。那里有两个赤身露背的彪形大汉,他们的胸前都套着一个大大的肚兜。只见一个汉子双手用钳子从火炉里夹出来一块烧红的铁块,另一个汉子就抡起锤子有节奏地捶打。不一会儿,铁块变了形,变成一把刀,一把上好的农具。这种劳动的场面在我幼小的眼里是很有意思的事情,但我没有想到后来自己的劳动会是那么的苦。

有一天,街上来了几个流浪的艺人,他们放下随身带着的被褥和装着干粮的口袋,把小锣小鼓敲打起来。聚了一些路人后,他们就开始了表演。有个人扮演孙悟空,在布帐上面不停地翻跟斗,把凶恶的妖怪收拾得服服帖帖。表演结束后,艺人就拿起一个破草帽,对着那些围观的孩子说:“学生们,可怜可怜吧,给点小钱吧。”可旁边的孩子哪里是学生呢,他们也并非觉得这样的表演好到哪里去,只是图个热闹而已。孩子们身上或许有几分钱,但那都是家长们给的零花钱。好在他们并没有吝啬地走掉,而是纷纷扔下一分钱。一分钱,买不了一只大饼,却可以看一次表演,真是廉价的娱乐啊。艺人们收了钱就来到老虎灶前,向主人讨一碗水,蹲在角落里啃起干粮。

最让我难忘的,是一种耍苦力的表演。一个汉子,身上套一个道具,弯下腰时看上去像是两个人。上面有一个真人头和一个假人头,下面是人的两条腿和套着两只裤脚的手。表演的时候,他用自己的手和腿打斗翻滚,就像两个人在摔跤,活灵活现。他表演得很卖力,伴随着“扑扑”的声音,一片尘土飞扬起来。表演结束,他站直身子,摘下道具,满头是汗,气喘吁吁连话也说不出来。他一边捂着胸口,一边擦着汗珠,一拐一拐地向孩子们拱手作揖,一圈转下来,也收不到几个钱。我想起阿娘的话,赶紧上前对那人说:“等一等,我去拿钱。”话音未落我就冲出人群直奔家里。还好,我家就在不远处。我心急火燎地对阿娘说:“阿娘,侬快给我两分钱好伐。”阿娘看我着急的样子,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侬这么心急要钱做啥?”“阿娘,侬不是告诉我,看到讨饭的人,要给他一勺饭吃吗?我现在要帮一个人,快点,快点。”阿娘赶快给了我两分钱。我奔出家门,把钱交到那汉子手里。汉子感激不已,竟然向我鞠了一躬。我也愣住了,傻傻地没有反应。

苦中作乐

和阿娘相处的日子就是这样苦中作乐。祖孙俩住的这间屋子太破陋,四周丝毫都不隔音。它低矮得像阿娘这样的老人也几乎要碰到屋檐;又实在是太小,只能遮风避雨。不过,屋子的顶上倒是有一块小玻璃,外面的阳光透进来,直射到屋里。冬天的时候,这一方阳光也能给人温暖的感觉。门板已经烂了几处,开门的时候会发出“吱吱”的响声。泥墙上有一扇小窗,用乱草和杂物堵着。往屋顶上细看,就会看出一层一层的蜘蛛网。屋里是再简单不过了。一张二尺七寸宽的小床,靠墙放着一张三个抽屉的长桌,上面安放了一尊佛像。佛像旁边还有一只小小的煤油灯,点燃时灯芯里常会发出“噼啪噼啪”的声音。屋角放了一只永远都摆不平的跛腿的椅子,和一只上面箍了几条生锈铁条的木桶。屋外的院子里长着几棵杂树,堆着几片废瓦。屋顶的瓦棱上枯草的断茎随风抖动,下雨天,雨水顺着黑瓦片滴落下来,落到积水的破缸里。再向院子外看过去,是一条似路非路的小道,跟大上海是多么不相称、不和谐啊!

就是在这样的住处,我跟阿娘快乐地生活着。阿娘总有讲不完的故事:乡下的庙堂,农村的牛羊,天上的牛郎织女,地上的婚丧嫁娶,当然还有生活中的柴米油盐。说着说着,阿娘又开始她独特的家教了:“做人要有良心哦,不要做害人的事体啊。”“人可以救急,不可以救穷。”“一把米能养恩,一斗米要成仇。”“人心不足蛇吞象。讨饭的人吃惯了嘴,只要怠慢他一次,他就要记仇。对一个讨饭花子,决不能接济第二次。”阿娘大字不识一个,却是一个民间哲学家呢。她说的那些话,通俗易懂,有声有色,赛过学堂里的老师。不过,我毕竟只是个小小孩,有些话让我刻骨铭心,有些话却像一阵风一样地飘走了,比如:“出门看天色,进门看脸色。”我要是学会这样做人,后来哪里会有那么大的坎坷不幸呀。

有钱人家把孩子当宝贝,阿娘也把我当宝贝。小时候,我有尿床的毛病,阿娘就带我到庙里。阿娘虔诚地跪在大佛的面前,双手合十地念道:“天皇皇,地皇皇,我家有个小皇皇,一觉睡到大天亮。菩萨保佑我孙子,有魂灵,身体好。”我闻到了飘散着的香烛的气味,便好奇地问阿娘:“阿娘,菩萨是人吗?他为什么不说话?”阿娘轻轻告诉我:“菩萨伊晓得每个人做的事。好有好报,恶有恶报。人要是做了坏事,菩萨就会晓得,会叫天打五雷轰的。”阿娘对佛坚信不疑,每逢初一和十五都要吃斋,她说:“啥人不晓得肉好吃,我只想让菩萨保佑我孙子。”她是想让自己积下的德能够庇护我无灾无难。

可是神仙哪里管得过来那么多人间的事情。我出生后不久就得了疝气症,有一次我哭得死去活来,真是急坏了阿娘。阿娘二话不说,连忙把我送到红十字会医院。医生说,孩子得了急性疝气要立即动手术,否则孩子性命不保。阿娘当机立断:“开刀。”那位阅人无数的医生也十分佩服这位果断利落的奶奶,要不是有这样的明白人,再高明的医生也无力回天的呀。阿娘以她将军般的胆识和果敢救活了一个幼小的生命。

手术后,阿娘抱着我回了家,我腹部八字形的刀痕让她心痛不已。阿娘想,要是自己能代替孙子挨上那一刀就好了。唉,没有办法,省吃俭用积攒下来的一点钱都用在医院了。可日子还得过下去,今后只能更加精打细算了。

有一次,天一下子黑了下来,黑得伸手不见五指,风雨欲来。突然,一个惊天巨雷炸响了,紧接着就是瀑布般的大暴雨向着大地浇灌下来。雷声在黑云层中隆隆滚过,一道道闪电划破天幕,闪出耀眼的蓝光,门窗发出了“咯咯”的响声。这是我第一次经历自然界的恐怖景象,我一下子扑到阿娘的怀里。“阿娘我怕,我……”我的身体蜷缩着依偎在老人身旁,害怕得嘤嘤哭泣,话也说不完整了。阿娘轻拍着我的后背和蔼地安慰着:“不要怕,阿娘在侬旁边,天上的菩萨不会害侬,伊只会打坏人,不会打好人的。”大雨还是噼里啪啦地下着,没有要停下来的样子。于是阿娘讲起了故事,是童话呢还是民间故事呢,我完全记不得了。可是我听着听着,似乎雷声渐渐远去,雨声也渐渐小了,我在阿娘的讲述声中慢慢睡着了……

还有一次,我不知好歹,对着阿娘叫了一声她的大名“许姣翠”。我是啥时候听到别人提起阿娘的大名的,自己也记不清了,只是这天,突然就脱口而出了。也许,这样叫一下很别致吧。孩子自有孩子的心理,谁知道呢。可是阿娘却严肃起来,她很严厉地教训我道:“长辈的名字小辈是不好晓得的,更加不可以叫出来,这是不礼貌的,侬要记牢。”我牢记了阿娘的教诲。

又是一个秋去冬来的年头,我起床后跑到大门口一看,愣住了:啊,下过雪了!海潮路这条弹格路和四周墙垣、树木、屋顶上都铺满了白色,好像盖上了白茫茫的一片棉被。陡然间,雪片又像扯破了的棉絮一样在空中飞舞起来,没有目的地四处飘落,落在行进的车顶上,落在路人的伞上。

我好奇极了,忍不住移动脚步走出大门,想去触摸一下神秘的白雪。

朵朵雪花飘落在我头上和身上,又落到我的脸上,落到我的嘴唇边,我用舌头舔舔它,没味的。我开始堆雪人,又将雪揉成一团扔得远远的。路对面有几个同龄的孩子,他们没这么野,只是看着我。我就更加得意了,完全不顾自己已经变成了雪人,还是起劲地玩着。“快进来呀!人都湿透了,要生毛病的!”阿娘扯开嗓子叫着,我只好停下了。雪人的另一个眼睛还没有装上去,只好让它做个独眼龙了。我依依不舍地进了屋。寒冷里也有温暖,贫穷里也有快乐。孩子的心里总会把开心的事情记得更牢一点。

回到父母身边

可是,短暂的快乐就这样过去了。不久,我就回到了父母身边。

我六岁那年,阿娘要回宁波老家处理一些家务事,我也到了该上学的年龄。离开小屋之前,阿娘又对我絮叨开了:“囡囡呀,到了姆妈家里样样事体都要当心。姆妈用过的饭碗什么的,侬不要去碰,侬姆妈生过传染病的。”我真不想听这样的话,姆妈的家是什么样的?爷娘会不会喜欢自己?哥哥姐姐要不要我这个弟弟?

阿娘整理了一个简单的包裹,拉着我的手,告别了这间围着泥墙的茅草屋子,来到了永寿路上。我心里莫名地忐忑不安。

当我疑惑地进了自己真正的家——父母的家,看到满满一屋子人,一下子收紧了心。父母亲的脸上没有显出高兴的神色,哥哥姐姐则用异样的目光看着我,好像我是一个陌生人。没错,这是一个多出来的人,这个人来了,仿佛会分掉他们的食物和用品。我对他们也感到陌生,同胞手足之间好像有一条难以跨越的鸿沟,一道无形难言的屏障。

之前我听阿娘说过,我也是父母的亲生儿子,是没有办法才分开的,父母也是喜欢我的。于是我颤颤巍巍地轻声叫了一下“姆妈”。母亲“哦”了一声,对我的哥哥姐姐说:“这就是你们的弟弟,也是我生的。”停了一秒钟,她又转向我说:“他们就是你的大哥、二哥和姐姐。”我颤颤地抬起了头,第一次听到自己也有哥哥姐姐,好高兴。我想起了阿娘说过的话,乖巧地叫出了“阿哥,阿姐”。不知阿哥阿姐们谁说的话语传到我的耳朵里:“你现在算是家里的人了,我们家里又多了一个人。你要听话,自己管好自己,要多帮着做一点家务事,不要调皮捣蛋。我们家里一向都是老太平的哦。”六岁的我,听到生硬的见面语,瞬间迷茫:我怎么就这样不受欢迎?没有一点亲切感,我好像是个累赘似的,他们是我同胞手足吗?在幼小的心里,我划过一阵阵难受。“小弟,你听到了吗?”又是一句重复的问话。

敏感的我感觉到了这个家跟海潮路阿娘的家的不一样,没有了和蔼温馨,没有了亲切。难道我不是父母的亲生儿子?难道我不是阿哥阿姐的同胞手足?我是多余的人吗?我不禁脱口而出:“我是这个家里的人吗?”屋子里的空气顿时凝滞了,大家都有些吃惊。“怎么?讲你两句不行啊,你嘴巴这么老,就像个外来人!”“你怎么一到家里就要吵架?阿哥阿姐比你大,讲两句就讲两句嘛。”母亲显然并不袒护这个六年不见的儿子。此时,阿娘终于按捺不住了:“阿良,小女”,这是阿娘对我父母的称呼,“我告诉你们两个人,伊到冼家门来,就是冼家的人。以后啥人要是欺负伊,我就对啥人不客气。家务事体,大人多做一点,为啥要小人多做?这是啥个道理?”阿娘一连串的质问,使屋里一下子鸦雀无声。我第一次见到慈祥的阿娘这么凶,这么厉害。阿娘是家里老祖宗,她肝火上来,拍着台子,咄咄逼人。我父亲冼阿良是个孝子,他垂下了头,用一只胳臂肘靠在桌子的边沿,诺诺地说:“姆妈,他也是我的儿子,我怎么会欺负他?”

阿娘和我都没有想到,一家人的首次团聚会是这样一副场面。这种尴尬难受深深地印在了我的心里,无论我怎么想将它抹去都不行。但阿娘的话我不会轻易忘记。于是,我学会了看家里人的脸色,遇事总是谦让。其实就在当天,阿娘就悄悄对我说过:“侬也不要记恨侬爷娘。现在小人生的多,小人就不稀奇了,有的人家还把小人送掉了。”我明白了,自己虽然也是妈妈身上掉下来的肉,可那是一块赘肉,自己就是家里多余的人呀。我没有被送掉就算是庆幸的事了。

一家八口围着吃饭的时候,阿娘把好菜夹到我的碗里,我又把菜夹回阿娘碗里,阿娘再把菜按到我的碗里,示意我不要再犟了。这些动作,引起了哥哥姐姐的不满,也引起父母的意见,他们认为阿娘对我偏心。其实,哪里有什么好菜,都是一些家常菜而已。我不由得回想起在海潮路的小屋,祖孙两人吃着臭冬瓜、青菜之类的宁波菜,有时候一只咸蟹爪就对付了一顿饭,滴几滴麻油做汤也能将就一顿饭。我从不挑食,有什么吃什么,只要阿娘在身边就什么都好。我穿的衣服大多也是阿娘跟人家讨的,别人家的孩子长大了,衣服穿不下了,就穿到了我身上。

宠爱我的阿娘就要回乡下去了,我要在这个家里生活下去。我唯一的心愿就是多做点家务事,减轻父母的家务担子。我知道自己也该心疼妈妈,她生了五个小孩,还生了一场大毛病。于是,我会主动帮母亲擦拭家具的灰尘、洗袜子、洗小解放鞋。寒冬季节,我把手伸进冰冷的水里,又缩了回来,用嘴哈了口热气,再伸进去,洗起来……父母夸我说:“这小囡倒蛮吃得起苦的,蛮懂事的,也多了一个人手。”我觉得,家里人从血缘上接受了我是家庭一分子,但是从情感上却并没有接纳我。我仿佛摆脱不了外来的身份,兄弟姐妹之间也没有交流。我知趣地存在在这个家庭里,从不计较哥哥姐姐为什么不做家务,只是觉得家务都让妈妈一个人做,她实在太辛苦!

送别阿娘

阿娘回宁波的日子到来了。

那天下午,阳光柔和,街道两旁,微风拂动着法国梧桐树的叶子。

阿娘拒绝了父亲送她到码头。我执意要去送,她喜出望外,同意由我送她。于是祖孙两人出了家门。阿娘把两只包袱一前一后地搭在肩上,我还像往常一样拉着阿娘的衣角。可是这一次不是出去荡马路,而是分离。我的心里感觉是那么空,空得好像被人挖去了一大块。

阿娘蹒跚着来到电车门前。“来,来,你慢一点,我来帮你拿东西。”那是五十年代的女售票员,她一边说一边下车,挽着阿娘的包袱回到车上。车开了,给阿娘让座的乘客和阿娘拉上了话:“喔唷,这是你孙子啊。”阿娘得意地应答:“是啊,是啊,伊是我一手带大的宝贝孙子。我回老家去,伊一定要送我去码头。”“噢,你有几个孙子?”“五个。”阿娘似乎更得意了。另一个乘客也开口问:“这个小囡几岁啦?”“噢,伊六岁多一点。”阿娘的嘴角不禁浮现出喜色,连眼睛都眯缝成一条线了。“这个小囡这么懂事,这么孝顺,以后一定有出息。”这祖孙俩成了车厢里的议论中心了,乘客不断地夸赞着我,阿娘忙不迭地回应着,离别的哀愁暂时忘却了。阿娘说:“金龙啊,侬听到伐,人家都在表扬侬,侬要争气,要有出息啊。”“噢,我会的,阿娘。”

不知不觉,已经到站。我和阿娘穿过马路。那个年代,能在车水马龙的大街上看到小脚女人,还是蛮稀奇的,路人都望着我和阿娘——上海马路上一道少有的风景线。阿娘很是镇定,她一手挎着包袱,一手牵着孙子,稳稳地走在路上。警察叔叔热心地上前搀扶:“老人家,慢慢走。”祖孙两人一路上享受着人们的关怀和帮助,心中满是喜悦与感激。

十六铺大达码头就在眼前了。“民主3号”拉响了汽笛,催促着人们抓紧上船。阿娘走到了检票口,递上一张到宁波的统舱船票,票面上印着三元六角的字样。检票口立着一块“送客到此”的牌子,我知道必须在这儿和阿娘告别了。服务员上前搀住了阿娘,转身走了,走到检票口,阿娘又返回来,摸着我的手,她不知该如何安慰我,我呜呜地大哭起来,打了一个噎,哭得好伤心,嘴里含糊地说着:“阿娘,侬啥辰光回来呀?侬啥辰光再来看我呀?”我心想阿娘走了,没有人疼我了,我可怎么办啊!我哭着说:“阿娘,我舍不得你走啊!”小嘴唇微微地颤动着……突然,一块手帕小心地贴在我的脸上,轻轻地擦去我的泪水。蓦然间,我看到阿娘的眼里也噙着泪水,她也在拭泪。我似乎明白过来,我说:“阿娘,侬不要难过了。侬一只眼睛不好,要当心啊。我会想侬的。”我好像一下子长大了。“阿娘也会想侬的……”这时,服务员及时上来提醒。阿娘这才摸了摸我的小手,在我的手心里塞了一张两角钱的纸币说:“放放好。”说完,阿娘回头往船舱走去,她是最后一位上船的旅客。就在阿娘一只脚跨进船舱的那一刻,我忽然大声喊道:“阿娘,阿娘!!!……”这声音那么稚嫩,那么凄厉,响彻上空,旁边的人露出了诧异的目光。阿娘也禁不住回过头来,那炽热的、爱怜的目光穿入了我的心扉。我揪心哪!

船开动了。

我不忍离去。望着大船,阿娘在甲板上朝我挥舞手帕。我脱下了衣服,也使劲朝大船挥舞,嘴里喃喃地呼唤着:“阿娘,阿娘。”

大船的轮廓越来越远,一缕缕烟雾从烟囱里飘了出来,船渐渐远去,变成一个小点。我拖着沉甸甸的脚步,黯然地往回走去。

到了家里,母亲看到我哭得红肿的眼睛,她不能体会我对阿娘的那一份感情,便冷冷地说:“你真是怪了,走就走了嘛,有啥好哭的。阿娘走了,你要乖一点,要学会自己独立!……”

妈妈的话语,一下子刺痛了我年幼的心灵。我回答:“喔!知道了!”六岁多时,我就开始渐渐地铸造起“要学会独立、不能依赖、争口气”的韧性。

其实,母亲对我倔强性格的形成,有着重要的影响。正是她那一句句冷漠的话语,给我的个性涂上了一层层极其浓厚的底色。

父亲抽空去了派出所,把我的户口报上了。与阿娘相依为命的六年结束了,清贫的生活和快乐的童年也远去了。新的生活在等待着我。

此时,我的内心升起了一种落寞和孤独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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