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择行既认了爹娘,合家丫头人等多称呼他少爷起来,个个敬奉他,恭维他,简直要把他捧到天上去了。张雁猛省起来,说道:“莺儿疯癫病还没有好。徐清那边可怎的是好?”崇尧道:“我们快看看去。”匆忙来后边觑看。只见恪卿抱着念君兀自呜呜咽咽的哭泣。张雁问:“徐清呢?”恪卿道:“在阁楼上跟莺儿说话哩。”张雁诧异道:“说话?”疑云重重的疾步走进阁楼。当她走上楼梯时,听得房间里两个唧唧哝哝的说话,须臾床棱摇拽,到干起事来。唬的张雁住了脚步。只听莺儿呖呖莺声,颤人心弦的传来。张雁莞尔一笑,一步三回头的轻轻下了楼梯,兀自诧异,转念一想,自语道:“可见心病还须心药医,徐清回来,莺儿的疯病也就好了。”甚是高兴。
崇尧见她欢欢喜喜的出来,问道:“怎么样?”张雁涨红了脸说:“什么怎么样?人家两口子恩爱着哩。”崇尧道:“莺儿不疯了?”张雁笑道:“你真是个呆子。徐清回来了,莺儿哪里还有病?她害的就是相思病哩。”恪卿也着实欢喜。念君说:“我娘原本没疯,是后来搬到了这栋阁楼来之后。我发现她深夜里起来烧香拜佛,流泪祷告教我爹平安回来,方才知道的。”张雁,崇尧等人说:“这孩子怎么不早说?害我们担心了那么久。”念君说:“我娘跟我说,只怕再像李少春那样的人来打她主意,故而装了这个病。矢志等爹回来团聚。”张雁等听罢,都为她的这份痴情与忠贞气节感动,想道:“莺儿对徐清如此用情之深,竟至于斯?”
时恪卿道:“今日是我家大喜日子,晚上合家吃个团圆饭。”张雁道:“就在这院子里,挂起灯笼来,照的亮堂堂的。庆祝团圆。”崇尧道:“这个主意好。”张雁便去吩咐整备酒席。当晚,月上枝头,星月争辉。三栋阁楼上都挂上了大红灯笼,将整座院子照耀的如同白昼。徐清夫妻两双双携手下楼。张莺向张雁赔礼说:“莺儿不好,害姐姐担心了好些日子。这厢给姐姐赔礼。”张雁笑道:“赔什么礼?莺儿好好地,比什么都好。”吕正高兴说:“姨娘的病好了。”吕芳径叩拜张莺,恭敬地唤道:“娘。”张莺喜极,扯她起来,笑道;“好芳儿。”恪卿也恭喜张莺夫妻团聚。
张莺含笑谢过了,把眼看着择行,笑道:“面皮白净,眉清目秀,像极了姐姐。”择行晓得是姨娘,慌上前拜见张莺。张莺扶他起来,笑说:“好聪明伶俐。我真高兴姐姐儿子回家,姐姐须是尽快给择行完婚,好延续张家宗祧。”合家没一个不高兴的。张雁笑道:“择行年纪尚小,过两年再处。”择行陡然听得他原来不姓吕,而是随了娘姓,姓了张。一想到姓了张,那么吕家那么多财产就只有姓吕的分,哪还能轮到姓张的分家产,到有好些不悦起来。暗道:“爹恁麽偏心,不要我继承家产。找我回来就是为了延续张家香火,我算什么少爷?”
众人哪里想的到择行这些想法,只是一味的高兴。崇尧道:“徐清为了找回我丢失的儿子整整十四年没有回过家一步,今日把我儿子找回来了。今日这顿酒席,理该教徐清上座。”徐清慌忙说:“我找择行公子,是我的本分,那敢居功。况八叔跟大娘待我恩重如山,更是把小姨娘许配与我,成家生子。此情此恩,终身当牛做马也难报答。我又是晚辈,教我上座,实在是折杀晚辈。”张莺见他到学的能言善语了,着实欢喜,说道:“姐姐,姐夫,你们就别为难他了。”一路推?着崇尧,张雁主位上坐了,又教恪卿相陪,坐在崇尧左下首。
恪卿笑笑说:“莺儿,二娘身边坐。”拉她坐下了。崇尧道:“徐清快坐罢。”徐清一笑,坐在了张雁下首。吕正吕芳,择行,明心依次坐了。徐清高兴之余,心下伤怀择善不在家,也不好说的,倒想起沈绮来,说:“八叔,我在外行走,偶然遇到了沈绮。她着实是个好女孩,我想邀请她一起来吃个团圆饭。”崇尧道:“你说什么八叔没有不依。我也喜欢这个孩子哩,一起教她哥哥来吃个饭。”吩咐丫头去传唤他兄妹。
须臾沈绮笑吟吟随着丫头过来。张雁道:“你哥哥呢?”沈绮道个万福,说:“回大娘子的话,我哥哥说内里乃是庄主家眷所在,不便到里边来,况是门房职责所任,不敢疏忽,故不肯前来赴宴。教我谢过庄主,大娘子美意。”张雁见她容貌秀丽,身姿绰约,谈吐又如此文雅得体,甚是喜欢,说道:“你是徐清的知己,便是家人一般。一起坐下来吃顿饭无妨。”徐清道:“绮妹,坐下来罢。”张莺听徐清称呼她绮妹,到有好些醋意。沈绮笑笑坐在明心与张莺之间,张莺笑问:“妹妹几岁了?”沈绮道:“回嫂子的话,二十岁。”张莺道:“徐清待你好么?”徐清脸色变得哭笑不得起来,只想:“小姨娘怎的这么说?没事也要寻出事来么?”
张雁,恪卿把眼注着沈绮,倒也有些怀疑起来。徐清在外漂泊多年,身边有如此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孩,难免不动心,又是徐清提出来邀请沈绮前来赴宴的,莫不是他们做了些不尴不尬的事体?那沈绮聪慧多智,见她这么问,分明是有弦外之音,笑一笑说:“徐哥哥见我落难,不避生死救我于命悬一线之间。待我如亲妹妹一般,还说回家要给我找个如意郎君哩。哪能不好?”张莺转脸向徐清,说:“徐清,你要给她找个好人家啊。”
徐清正欲接言,崇尧说:“既然沈绮的哥哥在我家落脚,她的终身也着落在我家便是。”沈绮一双俊眼只是注着吕正,神色甚为异样。原来今日在客栈遇上吕正,见他英俊潇洒,一眼就喜欢上了,暗道:“嫁了他也不枉此生了。”故听得说内里请她赴宴,正是再遇心上人的机会,欢欢喜喜的就来了。那吕正虽然仅十七岁,倒也大有渴望男女之事。见着沈绮美貌,也是禁不住动火,此时见的沈绮说出这话来,又把眼频频来顾盼,恰像是属意于他的意思,心下暗喜。两个眉来眼去,到有几分光景露了出来。恪卿好笑他两眉目传情,碍人眼目,说道:“人到齐了,快吃饭罢。”
一璧厢都动起筷子来,崇尧频频与徐清吃酒,说些近年事体。徐清早听张莺说过了,此时听崇尧又说,也是听得入神,感慨良多。张雁爱屋及乌,频频给徐清夹菜,教他少吃杯酒,又说莺儿吃了不少苦楚,要他好好疼爱珍惜。徐清称是不尽。张莺只是笑。吕正见到他们自顾吃喝,也来夹菜给沈绮,笑道:“沈姑娘,多吃些,这个对身体好。”沈绮笑说:“谢谢二公子。”原她已是从南英那里打听得吕正是吕家的二公子。两个彼此这样称呼,便不认作是姐弟了,也好掩人耳目,以男女关系交往。吕正好是高兴,说道:“沈姑娘吃酒麽?”沈绮笑道:“只怕不及二公子海量呢。”吕正便把酒来给沈绮斟上一杯,说:“今日难得高兴,吃上两杯,以助喜庆。”沈绮说:“那我陪二公子。”
两个脉脉含情的注视着对方,举杯吃了。明心一头吃饭,把眼顾盼着他们一个个喜悦的说笑。吕芳也含笑陪着吕正,沈绮吃起酒来。择行见爹娘不是给徐清斟酒,就是跟张莺说笑,自感备受冷落。一边侍奉的丫头们不住地将酒饭送上来,侍立在一侧。恪卿也被崇尧,张雁劝了两杯,脸蛋红扑扑的,泛着灿烂的笑容。吃了多时,恪卿含笑说:“相公,姐姐。我今天真开心,我给你们跳一支舞,如何?”崇尧道:“娘子很多年都没有跳舞了,别闪了腰。”
恪卿笑笑,径去教随侍的丫头取出一张琴来,掇张桌子放了,教那丫头抚琴。在金声玉振悠扬的琴声中,翩翩起舞,一双眼睛含着深深地情意注着徐清。众人看着恪卿长袖飞扬,飞速旋转中,襟飘带舞,煞是好看。婀娜的身段,配以优美的舞姿,响遏行云的琴声,简直就像是天上的仙舞。崇尧看的神采飞扬,连声赞好。择行为之眼前一亮,看的目眩神夺,禁不住手舞足蹈起来。吕正吕芳何曾见过娘这般舞蹈,都在想:“原来娘跳起舞来这么好看?”
张莺晓得二娘是为了庆祝徐清回来才跳舞的,禁不住感动的热泪盈眶。徐清也感受到了恪卿深深地情意,他一双眼睛不知何时早已湿润了,再也看不下去。哽咽地说道:“二娘别跳了。”张雁抹一把泪水,说:“你二娘高兴哩。”一曲才罢,徐清离席,奔到恪卿身前,下拜道:“二娘,求您别跳了。”恪卿喜极而泣,扯他起来说:“二娘高兴啊。”崇尧也说:“娘子,别跳了。”张莺径去扯过恪卿来,推她坐下了,说道:“二娘再跳下去,连我也要给二娘跪拜了。徐清哪承受得起二娘如此厚爱,只有姐夫才有这个资格呢。”
恪卿笑说:“我懒得给他跳舞,他只晓得跳的花哨,便觉好看多了。”说的崇尧好不尴尬。张雁一笑道:“难得见妹妹跳一曲舞,我今日也是大饱眼福了。”舞蹈虽然停了,可是她的舞姿在众人的心中早留下不可磨灭的烙迹,再也忘怀不了。
次日,吕家大摆宴席的事传遍梁溪,请帖送出去几百份。张雁为择行回来一事,可谓是不吝钱财,大手挥霍。唬的崇尧说:“别弄得倾家荡产了。”张雁道:“我乐意,你管的着。”教徒弟们大车大车的拉回酒肉菜蔬来,又将徒弟们都换上一身崭新的衣裳,丫头们也都一色的绸缎衣裳。那些受到邀请的纷至沓来,拼着多赞美几句择行,奉承几句恭喜的话,又不用缴纳礼钱,大可白吃三日好酒饭,还有哪个不肯来?择行整日听着赞美的言语,乐的合不拢口,方才晓得吕家掌握经纪大权的是张雁。心里那个高兴,甭提了。逐日思量:“我娘偏向着我,那还不把吕家的钱都给我。”
吕正也不管院子里,胡吃海塞的食客,初始还遮遮掩掩去见沈绮。次后便大模大样的拉着她东游西逛,吃酒调情,人前嬉笑打骂,没些避讳,俨然成了一对热恋中的情侣。那沈绮乃是久历风尘过来的,晓得生计的艰辛不易,嫁个如意郎君甚难,嫁个有钱而又如意的愈是难上加难。她是从磨难中经历过来的,又熟谙事故,见吕正这般喜欢她,哪里还见外?只想嫁给吕正,一生不用愁着为生计而着忙,巴不得早日嫁给他了了终身的好。南英尚爱惜声誉,说道沈绮,见她不听,索性不管。
他两事体,早教张雁看在眼里,怫然有些不悦。这日对崇尧说起其事,说:“正儿这孩子能文能武,什么都好,就是有些不自重。大庭广众之下与一个姑娘家拉拉扯扯的,打情骂俏,忒不像话。也不怕传出什么流言蜚语来?”崇尧道:“孩子们的事,你就别管了,伤身。沈绮这孩子虽然年纪大了阿正三岁,可是懂事多了。正儿娶了她,未尝不好。”
吃过午饭,沈绮跑来找吕正,到与徐清撞个照面,唬的羞赧道:“徐哥哥,好啊。”徐清笑道:“妹妹跟阿正交好了?”沈绮羞怯的笑说:“嗯。”徐清道:“妹妹有个好归宿,哥哥着实为你高兴。”沈绮尚怕他揭穿当日那些旧事,教吕正嫌弃她,心里时常揣着个鬼胎。此时见他衷心的祝福,出于肺腑,甚是感激。眼眶里泛着喜悦的泪花,说道:“谢谢哥哥。”徐清道:“快去找他罢。”沈绮到有好些不舍。徐清晓得她心事,又说:“妹妹跟阿正的婚事,我会在大娘那边极力促成的。”沈绮喜出望外的说道:“嗯,我会好好珍惜的。”轻松愉快的跑入恪卿住的阁楼。徐清笑笑,径去找崇尧了。
张莺在楼上瞅着徐清跟沈绮说话,诧异道:“说甚呢,这么神秘?”抬眼见东边阁楼上择行也注着这一切。择行也看到了张莺,叫道:“小姨娘,好啊。”张莺一笑回步,走回房内,掩上了窗户。气咻咻的说:“轻狂。姐姐怎么能把东楼送给他居住呢?”一想到儿媳吕芳的清白几乎葬送在他手里,就来气。听得念君在下边跟吕芳说话,唤一声:“念君,你来一下。”念君上楼来,问道:“娘,有什么吩咐?”张莺道:“你那个择行哥哥近日忙些什么?”念君说:“我们都不待见他,不知道他在干甚。”张莺道:“你教芳儿离他远些。”念君道:“芳妹才不认他哥哥哩。娘放心好了,我们知道分寸的。”张莺道:“别惹你大姨娘生气。也要装装门面,见了他称呼一声哥哥。”念君应一声,说:“没事的话,我去了。”说罢,下楼去了。
话说接到那封请帖,不觉喜动颜色,高兴的跳了起来,叫道:“好啊。徐清找回择行来了。”在川道:“那可真是太好了。”昱人道:“八哥邀请我去吃酒哩。”在川道:“那还不去热闹上几天,这些日子可憋闷死了。”昱人一时又难过起来,说道:“找回来又怎样?他姓张,不是姓吕。可怜我那女婿还颠沛流离在外,她倒好要给她张家人弹冠相庆了。她如此偏心,于心何忍呢?”眼泪早扑簌簌掉了下来。在川骇然道:“这如何是好?”昱人决然道一声:“不去。”
那霍演接到喜帖,甚是高兴。兴冲冲来到白家,问是否同去。在川将昱人说的话跟霍演说了。霍演道:“即使择行是姓张,总来还是八哥的骨肉啊。找回来终归是件好事,既然十二哥不去,我便去了。我去之后,会说的委婉些,就说十二哥冗务缠身,不能前来,改日登门祝贺则个。”径回家中,打点前去梁溪。宫秀晓得这一去有些尴尬,畏畏缩缩的推卸了。霍演笑道:“十二哥是嗔恼张雁不顾择善在外流浪,便庆祝她张家儿子回来。你又是为什么不去,难道也有些欺心毛病麽?”
他原是一句笑语,唬的宫秀心惊胆战。那宫秀原有好些疑心,少春与择行失踪有莫大的关系,就怕这一去有些决撒,故而不去。只含糊说:“最近发生了那么多事,心情烦闷,不想走动。相公体谅则个。”霍演道:“你们这一个个是怎么了?八哥家这么喜庆的大事,你们听了到不快起来。”宫秀叫道:“要去你去,别来扯我。”霍演见她怫然不悦,遂不扯她,打点了行装,教两个小厮相伴,驾了马车径自去了。
自从霍演走后,宫秀愈想愈是不对劲,寻思:“少春连下毒的事也能干得出来,难免这事也是他干的。霍演听了张雁拿获的那贼人的说词,那还不回家跟我急。我须是躲过方好。”又转一念:“相公只听八哥跟十二哥的话,我得快去找十二哥,说了真相。十二哥或许会念在亲家份上,教相公饶我一命。”想到此节,乘着天色昏黑,悄地来到白家。在川接着,向昱人回禀过了。昱人诧异她来的用意,心道:“十四弟前脚刚走,她后脚就到了。莫不是有些古怪麽?”来到前堂见了,称呼一声:“亲家娘子,深夜至此何为?”宫秀笑道:“十二哥称呼我亲家娘子,那便不算是外人了。”
昱人把眼看她似有话说,碍于左右眼杂,不便明说。遂打发走了左右,笑问:“此处没有外人,有甚话说,尽管说来。”宫秀一时却不肯明言,笑道:“十二哥没了妻子,这么大个家事没人打理,如何得了?”昱人笑笑说:“不到的亲家娘子能来帮我打理。”这一句倒是正中宫秀的下怀,嫣然一笑,接过话头道:“嫂子走了好些日子了。十二哥面上,我也常怀歉然的,今晚偷闲来帮十二哥打理打理,也是我的心意呢。”说着便起身望内走去。昱人原是说笑,未料她便当真起来,想要拒绝时,叵耐她到进了里边。唬的跟了进来,宫秀把眼看着昱人卧房,床帐齐整,倒也洁净。
待到昱人追进门来时,莞尔一笑说:“今晚愿借十二哥枕席,侍寝一宵。十二哥意下如何?”昱人惊愕的说:“弟妹如何这般说话?我跟十四弟乃是结拜兄弟,如何做的这些没行止的事,失却兄弟情分。他日败露,须不好看相。”宫秀笑道:“十二哥堂堂丈夫,尚拘泥于这些小节耶?十二哥勿虑,妾身是念在十二哥好情分面上才来斗胆侍寝,自会为十二哥遮掩,不至败露。良宵美景,勿要错过佳期。”昱人推阻道:“若要不知,除非莫为。弟妹美意心领了,请回罢。”宫秀哪肯作罢,说道:“妾身但图悄悄往来,亲上加亲,有何不可?妾身寂寥,十二哥又丧偶冷落,今晚夜深同处一室,便是缘分。便休要疑虑了。”
宫秀见他迟疑,似乎动心,又说:“妾身实乃有极难事相求于十二哥,十二哥执意不肯俯就,妾身亦是不敢开口的。”昱人道:“不说也罢。这事万万使不得的。夜已深了,弟妹便在此歇息一晚,明日送你回去则个。”抽身就走。见他不肯成欢,宫秀委实羞惭,其时性命攸关,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慌得跪倒叫道:“十二哥慢走。”昱人道:“你且说来,我能帮衬的,绝不推辞。说来无妨。”见她着实是急了,大为惊异是甚事直教她如此造作。
一头扯她起来,宫秀却是不肯就起,还没开口眼泪已是掉了出来,说:“八哥家丢失择行,深夜遭贼的事,我怀疑是我表哥李少春干的。只怕相公回家把我打死,故前来求十二哥帮衬。”昱人惊骇道:“李少春干的?”宫秀:“嗯”了一声。昱人愈是觉得蹊跷起来,追问道:“李少春跟八哥有甚深仇大恨,下此毒手?”宫秀只得实说是莫南的弟弟。这话才出的口,昱人惊得浑身一颤,说道:“你怎的不早说?”恍然想起甚麽来,喝问道:“你是谁?怎的晓得这些?”宫秀涕泪交流说道:“我哥哥是宫不渝。”
昱人仿佛什么都明白了,倒像是做了一场荒唐的梦,简直是哭笑不得。宫秀哭哭啼啼说:“这些都是少春干的,不干我的事啊。我没有害过八哥,十二哥要相信我。”昱人神情落寞的说:“你要我怎么做?”宫秀说:“相公他听了大娘子的话,回家一定会打死我的。十二哥念在我们两家是亲家份上,帮衬我说句好话。”昱人注着她,问道:“你果然没有做过对不起八哥的事?”宫秀涕泣道:“十二哥最是聪明,我若是做过什么,哪里能瞒得过你。况妾身为相公生了毓婷,死心塌地的过日子。十二哥可都看在眼里的。如果做过什么,难道十几年在十二哥眼皮子底下,就能瞒得滴水不漏?”
昱人素知她打理的霍家好家事,又且贤德,又见她肯说出实情,倒是十分信她的话,说道:“我相信你。待到十四弟回来,若是跟你急,我自有话说,为你周全。”好生安慰她住了哭。宫秀见他允诺,自是不会有性命之忧,心下暗喜所求得人。当晚权且住下,昱人毕竟避嫌住在外边了,次早留她吃过饭,送回家。不题。
不题宫秀哄诱昱人帮衬她躲此劫难,却说霍演到了大行庄时。正巧赶上崇尧请来萧复剖段这段公事。张雁请霍演坐了,说道:“我没有将此贼交送公堂,就是要教他当面把事情说清楚了。好自家处置他。”那时合家看这出陈年旧案如何决断,四周站满了人。萧复权当是坐堂,问道:“堂下何人,报上名来。”一头叫个师爷做笔录。明伍晓得是刺史老爷,早已不抱侥幸了,又兼吃了恁麽多的苦楚,哪还敢抵赖。禀道:“回爷爷话,草民明伍,本是一个没家业的人。那年投奔在郎溪蜉蝣庄,深的谈老爷器重。”萧复喝一声:“啰嗦什么,只说如何做的不是,是谁唆使你来干这丧尽天良的勾当,又是谁串通你来着。”明伍说道:“是是。是那吕家的门房李少春勾结谈老爷来着。”
霍演一听少春,唬的跳了起来,叫道:“这个狗贼瞎说什么?”张雁道:“十四弟,坐下来慢慢听便是了。”霍演权且忍耐,兀自说:“看你怎的编造。”萧复说:“说详细些。”明伍便将少春如何只身去了蜉蝣庄,又是如何联系了厌童,撺掇崇尧龙舟竞渡,厌童欲要在当日害杀崇尧,没有得逞的事说了。崇尧,张雁等听得如梦初觉,心道:“原来这桩事也是他干的。”明伍接着说出少春怀疑吕家藏贼,教他首告官府上门来搜捕的事。合家惊骇:“原来也是这个贼?”
霍演听那明伍说的有板有眼,怎能不信,好是痛恨自己没能早些认清少春真面目。萧复教师爷都录了下来。明伍接着道出少春如何将孩子抱出,交给他,是他不忍相害性命,抚养到今的话说了。萧复说:“你受人指使,拿人钱财却私自外逃,难道没有私心麽?”明伍道:“爷爷慧眼如炬,怎敢相瞒。实则小人一生寄人篱下,无家无业。见了此子,便起了私念,想要依仗他将来靠老。”萧复又问:“那你又是为甚教他来到梁溪,难道不怕暴露?”明伍道:“小人哪里教他来梁溪,实在是他看出些光景,问我躲避什么人。是我酒后不合编谎言说躲避仇家吕崇尧。谁料他就跑来寻仇,我不得已随后追来,未想败露,自投罗网,只此是实,绝无虚假。”
萧复笑笑问:“你为甚不说别人,单单要说吕崇尧是你仇家呢?”明伍追悔说:“是我怕他来日遇上吕家的人寻觅他,故而说吕家是仇人,是要教他躲避吕家人的意思。”萧复笑道:“真乃自作聪明了。你也是的,他原不是你的儿子,跑就跑了,你还真是不怕死的,敢追到梁溪来。”明伍道:“我养育多年,怎舍得就这么由他去了?故不避生死,前来想扯他回去,远走高飞,岂料天意弄人。一到梁溪就被捉了。”崇尧,张雁等人听了他的遭遇,到有好些怜悯起他来。择行奔到萧复跟前,磕头说:“爷爷在上,我虽不是他亲生,可是有养育之恩。还望爷爷高抬贵手,放他一条生路。”萧复道:“大庄主,大娘子以为如何啊?”
崇尧道:“凭父母大人决断。”萧复道:“这桩公事真正的主谋是厌童与少春,明伍只是个从犯。也没犯下人命大案,辛苦养育十几年的儿子,到为他人做了嫁衣。这份苦楚他也是饱受其害了。又悔又愧,这么多年又熬尽了人间的流离之苦,到头来落得一场空不说,还被你家打的遍体鳞伤。我看他遭的罪也够了,网开一面罢。”张雁兀自不肯住手。择行跪求道:“娘真要打死他,孩儿也会难过的。求求娘看孩儿面上,饶他罢。”
张雁扯他起来,说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我把他锁禁在磨坊,给我家干三年活。”萧复笑说:“这个主意好,教他劳筋动骨,尝尝苦头。”明伍见发出话来,只是要他干苦力,还债弥补,好不欢喜,千恩万谢不已。师爷做的笔录已好,交付萧复。萧复看罢,教明伍画了押,说道:“这两个主谋倒是有些难办。”崇尧与张雁晓得厌童家居郎溪,是在淮西李希烈管辖之内。而他又是深的希烈宠任,希烈必会包庇他,况他家养着上百亡命之徒,肆意横行不法多年,势力庞大,哪个敢上门拿人?
萧复犯着踌躇,说道:“这个着实为难。本府也只是个小官,奈何不得他啊。”崇尧道:“我晓得父母大人难处。实则我跟他家早年已是和好,就把这些事当作过眼云烟罢。”张雁道:“只是那个少春,我家待他不薄啊。为甚行此毒计害我?”崇尧道:“六年前少春做了不是,离开我家就没了消息。如今也不知在哪里,想要找他讨还公道来,谈何容易。”萧复道:“我且将这供词呈报陈少游,教他访查少春踪迹。日后捕获,再行治罪可好?”崇尧道:“有劳父母大人了。”款待萧复用的午饭,送走。不在话下。
崇尧有好些不解,说道:“少春为甚来着?”张雁问霍演,道:“十四弟,你可晓得你这个妻舅下落?”霍演哪里敢说前些日子还见过来着,只说:“我不知啊。教我知道了,一定绑送大娘子跟前,任凭发落。”心下早窝着一肚子火要去质问宫秀,少春为什么要这么处心积虑算计吕家?崇尧热情款待他,他倒好生内疚,牵筋缩脉,吃了一日酒,便别过了,赶回家去。崇尧送走了霍演,回来说:“十四弟怕是要打坏了宫秀哩。”张雁道:“不见得。他们夫妻情深,如果宫秀真不知道少春是怎样的人。十四弟也不会把她怎样。”崇尧尚有些担心,说道:“他们夫妻不睦,你我罪责大矣。”
那霍演赶回家里,取个计较说:“我直言问她,料她不肯实说。我还是易容装扮了少春前去套出她的话来的是。好计好计。”他早年随着镜平学的易容之术,在沙场上曾经骗过很多叛兵叛将,别人是轻易觉察不出来的。当日回到家里,已是黄昏。宫秀坐在家里,尚思量着昱人的情意。猛然窗外一个人影,借着月光,俨然是少春。唬的宫秀大呼小叫说:“你又来做甚?”霍演学着少春声音说:“我教你害死吕崇尧,你竟不听我的。那好,我也不教你好过。”宫秀大骂道:“李少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干的那龌龊勾当。惹急了我,我就告给八哥,你是当年死在八哥跟大娘子手上的李莫南的亲弟弟。”
霍演得了这个实话,蓦地推门进来。宫秀把眼望着他,兀自以为是少春,叫道:“李少春,赶紧滚出我家,不然我可喊人了。”霍演骂一句:“贱人,睁开你的眼睛瞧瞧,我是谁?”将易容的面具揭了下来。宫秀吓的毛骨悚然,激灵灵打个冷颤,尖叫一声,腿都软了。霍演冷笑道:“你知道他是李莫南的弟弟,为什么不早说?”宫秀自知失言,噬脐何及,一跤跌倒,堕泪说:“我怕你晓得他是谁,又要疑心我,所以不敢说。我是舍不得这个家啊。”霍演问道:“那你又是谁?”宫秀道:“宫不渝是我家兄,可我没有干伤天害理的事。相公,你要相信我啊。”跪行到他跟前,哭的着实凄惨。
霍演一脚将她踹开,垂泪道:“你瞒得我好。”宫秀道:“念在多年夫妻情分,相公既往不咎好麽?”霍演愤然叫道:“晚了。八哥家被少春害死那么多人,择之那么小就死了。这是谁的过,都是你不说实话。同床异梦,我竟然没想到身边睡着一个仇人。”宫秀道:“相公要怎么才肯原谅我?”霍演哭道:“原谅你?”说着,拔出刀来,便要杀死她。吓得她魂飞魄散,惨然色变,连声叫:“相公饶命。”霍演道:“不杀你,我对不起八哥一家。随后我亡命江湖找到李少春,把他也宰了。”步步紧逼,蓦地一刀便劈了过去。宫秀吃那一惊不小,唬的魂不附体,只道死定了。
在这性命攸关之际,一条人影窜过,径将宫秀拉过一边。霍演一刀劈下去,却落了个空。张眼一看,只见昱人护着宫秀,闪在一边。霍演叫了起来:“十二哥,你作甚?”昱人笑道:“到要问你十四弟今晚这是吃错药了,还是怎的了。要把自己的发妻杀死。”宫秀惊魂未定躲在昱人身后,只是抹泪,好恨霍演如此绝情,竟然真敢下手。又好是欢喜昱人果然说到做到,前来帮衬。霍演戟指着宫秀,怒吼道:“她是宫不渝的妹妹,是跟李少春结伴来害我们的。你还护着她?”昱人道:“十四弟息怒,不管怎么说,她是你的发妻。又是我的弟妹,更是亲家。我不管她死活,难道任由你杀了她不成?”霍演道:“我不管,我只认得谁是我的仇人。十二哥难道早就知道她是谁了?”
昱人也不否认,道:“之前弟妹跟我说了,我就怕你下狠手,所以赶过来教你罢手。这些事都是李少春干的,弟妹难得深明大义,不为以前的旧恨为念,还跟你生了毓婷,操持家事,兢兢业业,孳孳作家。难道她就是这样报复你的?你好好想想罢。”霍演听得心都软了下来,将刀掼在地上,悔恨不已。昱人骂道:“毕竟夫妻一场,你也下得了这手。你真是个混蛋。”霍演掉泪道:“她是宫不渝的妹妹,我自今日起不认她这个妻子。”昱人尚想教他夫妻和好,说道:“赶她出家门,教她怎的活?十四弟三思而行的是。”
霍演心意已决,叫道:“她知道李少春身份,还瞒我这么多年,教我如何能原谅了她。不用三思,我这就写了休书,任她自去改嫁。从此两不相干。”宫秀泪眼闪闪道:“相公,即便我隐瞒了这些,你也不要赶我出门啊。”含泪跪下恳求,哭的格外凄婉。霍演一脚踹开她,径自呼喝家童捧来笔墨纸砚,须臾写就休书,掷在地上,说声:“拿去,别再踏入我的家门一步。”宫秀把着休书,哭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擂天倒地价响。昱人也陪着掉泪不已。霍演道声:“快走,快走。”径将她驱赶出门。
昱人气急,撒腿出门。霍演教人将门关上。不题。宫秀哭的呜呜咽咽倒在他怀里,说道:“十二哥,谢谢你救我性命。”昱人道:“且去我家住几日,或许十四弟还改变了主意呢。”扶她上马,将她带回白家。宫秀兀自哭哭啼啼的,昱人把好言语抚慰,说的口干舌燥,方才住了哭。在川道:“十四爷也真是的,这么好的娘子也舍得就休了。忒没良心。”昱人一头命人做晚饭,一头安顿宫秀下塌处,说道:“权且小住两日,待到十四弟吃了苦头,你夫妻两还有团圆日子。”宫秀道:“他如此绝情,我也不会跟他复合了的。”说的甚是果决。
饭罢,两下各自回房讫。昱人正要拴门休息,只听敲门声响,开了门,却见是宫秀,诧异道:“弟妹夤夜前来,所为何事?”宫秀早已闪了进来,笑说:“十二哥搭救妾身性命,妾身还没有答谢哩。”昱人晓得她来意,说道:“弟妹何须如此?我亦不是贪图报答之辈。”便要送她出门。宫秀情急道:“妾身无以为报,只以此身相报耳。十二哥奈何嫌弃,要拒人于千里之外。”昱人道:“将来有些风吹草动,教我怎做的人成?”宫秀道:“他已把我休了,我的身子自己做的了主。况你我悄悄来往,哪里就能败露了。”昱人也自喜欢她花容月貌,少艾风流,时常心里动火已久的,为是弟妹,方才不敢造次,做出光景来。
事已至此,难得宫秀好情,又且新丧寂寞,也就欣然依从了。宫秀见他依从,甚是欢喜,说道:“原来十二哥恁的胆小的?”昱人笑道:“弟妹着实胆大。”闩上房门,两个搂抱上床,宽衣解带,成就了好事。那时节哪管之前是弟妹哥子,只图眼下快活,还道是天作之合。
不题一宵缠绵,次日一早宫秀打个早起,下厨做饭,安排丫头们的活计,俨然是白家新来的主妇。那丫头们晓得是家主的亲家娘子,哪个敢不听从差遣?比及昱人起床洗漱罢,宫秀早端来丰盛的早饭,尚怕不合昱人胃口,怀着几分小心。昱人叫来福哥,教称呼宫秀做小娘。福哥也不管是亲娘假娘,见是爹吩咐的,就称呼宫秀做小娘了。昱人甚是高兴家里有人打理,便自安心忙生意上的事。自此两个眠则同寝,饭则同食,哪里还遮的下人耳目?白家上下又有哪个来管家主,只是背后议论罢了。
如此绸缪过了月余,早有风声传到霍演耳中。霍演也只恨自个休了妻,况是兄弟情重,并不放心上。只是挟恨少春,饶他不过,密地用重金教人去打听少春下落。晃眼便到了年终,大年初一,霍演见着人家成双成对,家家喜庆的过年。他一个人憋闷在家里,倍觉寂寥,想起宫秀在日许多好来,扪心自问潸然泪下。
那昱人虽有心扶宫秀做了正室,可是为她原是十四弟的发妻,又是儿女亲家娘子,在公议上说不过去,也只索作罢了。将这些衷曲话向宫秀说了。宫秀感动的掉泪说:“十二哥快不要以我的名分为念,但图的能与十二哥朝夕相伴,白头偕老。便是妾身的福分,哪敢奢求做正室?”昱人心下有好些歉然的,对她甚是情笃。自不必说。
且说崇尧一家自从,徐清,择行回来,增添了不少喜庆。大年初一,张灯结彩,合家吃着团圆饭。饭罢,徐清道:“过两日,我去找择善。”崇尧一愣说:“择善一去数月,谁知道他在何方。你刚回家,好好跟莺儿过几天日子,别担心他了。”张雁道:“我儿身边还有两个徒弟,料无大事。你跟莺儿过好了,比什么都好。”张莺尝尽了离别之苦,哪里舍得徐清再离家出走,这时见姐姐姐夫放出话来,到松了口气。
未多时日,传来风声说汾阳王病故。崇尧感伤一场,家里设了灵座,朝夕供奉。其时少游上表朝廷,请求在本道内每千钱加钱两百道。皇帝自是准奏。一时间淮南各州府激起众怒,无论乡绅庶民都成千上万去扬州府,向少游示威,教他取消了这两百道。少游将兵镇压,平息下去。可是害的百姓多有家破人亡,流离失所的,又有倾家荡产缴纳赋税不够,还将妻儿典卖完了官府钱粮的。张雁道:“陈少游为了讨好皇帝,不惜拿自己的性命做赌注,简直是疯了。”崇尧道:“百姓日子更加疾苦了,激起民变,看他陈少游怎么收场?。”
张雁道:“陈少游一纸奏折,皇帝一句话,我家每年就要多交几万的钱粮。为今之计,怎的好?”崇尧道:“官府的命令,谁敢违抗?难不成我也去找陈少游算账?”吕正进门说:“我听说在其他藩镇也是多加了两百道哩。我舅舅应民意,去向韩滉请求减去这两百道。韩滉迫于压力,就将浙西道的两百道都减免了。”张雁道:“十二弟好有能耐。”那些地方乡绅多来撺掇崇尧顺民意前去恳请少游减免钱粮。
崇尧禁不住他们每日来罗唣,只好邀集了常州几百人前去扬州。少游见崇尧也来出头,甚是怀恨,只把这是朝廷的旨意,会向皇帝禀明淮西道土地贫瘠,无力供给钱粮为托词,打发他们去了。崇尧回到家说了其事,张雁冷笑:“陈少游不过一时权宜,哪会当真上奏减免?这个提请是他主意,他正要做天下的表率,相公被他骗了。”崇尧道:“我为百姓尽了这份心就是了,减与不减在他。我家省吃俭用些,完了钱粮,也就是了。”
过不多时候,昱人领着乔在川来到大行庄,说是一船货物要送到北方,邀崇尧同去走走。崇尧也正为各商家逐日登门来罗唣,叫他再去扬州找少游,左右为难,苦恼不堪。听得说商船已停泊在岸边码头上,便来跟张雁说要出去躲躲。张雁笑道:“出去躲上两日清净也好。正好我家也有一船的绢布要脱手,就便押去,卖了。”崇尧道:“如此甚好,也省的他们道我故意躲走了的。”张雁道:“教徐清,阿正跟你一起去,权当耍子散心。”与徐清,吕正说了其事,自是欢喜。当日准备停当,次日便登船而去。
那时张雁,恪卿,张莺,吕芳,念君,沈绮等来送他们,倒有说不尽的离愁别绪。崇尧,昱人,徐清,吕正等挥手告别。望着两条船望北驶去,张雁,恪卿等在岸上随行了一程,看着渐去渐远,直到看不见了,方才回步。一个个愁绪满怀的回到家里,都是怏怏不乐。蓦然有种说不出的哀愁。有分教只为这一去,昔日豪杰卷入刀兵之中,豪宅大院化作一片瓦砾。择行见他们如此,甚觉好笑:“不就去卖货,过两天就回来了,还用恁麽苦恼?倒像是不回来了似的。”张雁笃爱择行,纵容了他的骄横。在崇尧走后,更是有恃无恐起来。一晚,乘着吃些酒,径将一个服侍他的丫头强行玷污了。那丫头吓得不敢叫破,自是含羞隐忍了。择行见她不敢声张,笑道:“我娘极是疼爱我的,伺候好我,不会亏待了你。”就把些钱给她买果子吃,哄她口净罢了。
至晚,少不得又来伴宿。时日一久,两下做光,连张雁也晓得了。叫来择行呵斥一顿,要行家法。还是恪卿,张莺来苦劝,才住了。张雁随即将那丫头卖身契约,给还她家,好生打发出去,教她改适良人。那丫头拿回卖身契,又得了钱,怎不欢喜?欢欢喜喜的离开吕家去了。那择行吃的甜头,哪里肯住手,晓得只是这样个了结,不过多花的几个钱,哪在心上?过些日子,旧态复萌,又拣那有姿色的,威逼利诱伴寝。也有从了的,也有不从的,总来到手的也有六七个了,有了前车之鉴,却是再不叫破,只是含糊厮混过了。择行高兴的夜夜洞房,日日春宵,将个后院弄得乌烟瘴气,污秽不堪。
张雁见他行径如此,多年失散,不忍重罚,那丫头们不来啰唣,索性装作不知罢了。恪卿守着吕芳,张莺守着念君,两下来往,也管不得择行胡为,只是由他。择行也忌惮她两,虽说她们身边到有几个姿容脱俗的,却是不敢打她两身边丫头的主意。
且说崇尧,昱人北上到了码头,下了货改由陆路来到洛阳出脱了货物。游玩数日,便要回家。这日猛听得淄青节度使李正己将兵一万屯驻在与汴州接壤的曹州,阻断了漕运。而朝廷调任李勉为汴州刺史,形势趋于紧张。崇尧惊骇道:“怎变得恁的?”其时李勉来拜访。崇尧便问其事。李勉娓娓说出一段事体来。原来成德镇与淄青镇,魏博镇早有,互致声援攻守盟约,要在本镇父子传袭节度使。皇帝执意削藩,不许李惟岳继任成德节度使一职,朝廷的这一举措激怒了三镇,故勒兵抗命,给朝廷施加压力。
李勉道:“皇上已是颁布诏书,内自关中,西暨蜀汉,南尽江淮,闽越,北至太原,所在出兵。大战在即,各道都在扩充兵备,修缮城池。如不就是道路阻塞,你们如何能够回去?”徐清道:“漕运阻断,我们已是回不去了。”李勉道:“朝廷任命我率宣武军,速速去汴州走马上任,整兵备战。奈何我手下一无良将,又无主意。故前来求得列位帮衬,同去汴州教我攻守之策,便是列位盛情了。”昱人尚自迟疑,崇尧见他求肯,不忍拂逆,遂说:“我们且去汴州,盘桓几日,备足守城器械,粮草物资,或许打不起来,也不见得。”
昱人拉过崇尧一边,怪他怎就答应了。崇尧只好将往日为了颁下诏书,给白家翻案,曾答应卢杞,必要时候帮衬朝廷,复出沙场的话跟昱人说了。昱人道:“八哥怎不早说?”崇尧道:“当时出于无奈,一时应了。岂料到形势变化,如此之快。事到如今,只得说了。这个时候我们怎好就走了呢?”徐清,吕正说道:“既是如此,岂能言而无信,去帮衬则个。”昱人愁苦道:“你我那一家人口家事,倒也跑撇的下?”崇尧道:“便教徐清回去,说上一声,叫家里有所准备便是。不过支应钱粮支援军需,倒也无碍。”徐清却说:“我不去,要跟八叔在一起。”昱人道:“我教在川回去一趟罢。”遂吩咐了些说话,教在川去了。
李勉见他们应允同去汴州,大喜过望说:“诚然是果决的豪杰,朝廷幸甚,万民幸甚。”便与崇尧,昱人等率了宣武军赶赴汴州。不在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