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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一种发展模式的崛起

一、危机带来的思考

中国崛起的背后是自己独特的发展模式。从“文明型国家”的角度来看,我们可以说东亚国家和地区都曾受到了中华文明,特别是儒家文明的辐射(我们甚至可以用“儒家文明圈”或“筷子文化圈”来形容东亚的这些国家和地区)。中国发展模式自然与“东亚模式”在很多方面一脉相承,也可以说是“东亚模式”的一种独特的延伸。所谓“东亚模式”主要指的是亚洲“四小龙”在相似的历史、文化背景下,采取了具有现代化导向的政府干预,实行赶超战略,尽管也存有不少问题,但这些社会大致实现了经济和社会的现代化。2008年起源于美国的金融海啸又给了我们一个机会来重新审视“东亚模式”、“中国模式”及其相关的一些问题。与“四小龙”相比,中国也实现了现代化事业的起飞,同时还完成了由计划经济向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深刻转变。中国是一个13亿人口的世界性大国,所以中国崛起的模式自然具有“四小龙”无法比拟的规模效应,对整个世界的影响也将更为深广和久远。

“东亚模式”曾因1997年亚洲金融危机爆发而备受争议,这种争议也包含了对“中国模式”的批评,因为该危机使泰国、韩国、印度尼西亚、马来西亚等国遭受重创。在分析亚洲金融危机的原因时,不少人都把重点放在“权贵资本主义”上,即政府过多地主导经济引起了利益集团与政客勾结,造成信贷膨胀、钱权交易和泡沫经济。但我认为有必要作一个区分:上述国家中,除了韩国外,其他国家都不属于严格意义上的“东亚模式”。他们试图学习“东亚模式”,但没有实现质的飞跃,其政府干预的前瞻性、连贯性和科学性等方面远逊于“四小龙”,后来又茫然跟进美国金融自由化的主张,加上权贵经济等因素,使这些国家最后深受危机之害。但当时很多东亚的学者也指出:亚洲金融危机的主要原因并非“权贵资本主义”,而是“赌场资本主义”(casino capitalism),即缺乏监管的国际金融市场使美国和西方的金融炒家可以兴风作浪,大发横财。现在回头一看,如果当时美国金融监管部门能听取这些忠告,今天美国的金融海啸也许可以避免。

“四小龙”中受1997年危机影响最大的是韩国。韩国的政府干预型发展模式可以追溯到1960年代,当时韩国的银行成了政府经济政策的影子,金融机构按照政府官员的“明言”或“暗示”贷款给和政府关系密切的大公司,但韩国银行资金的滥放似乎与1987年开始的民主化成正比,随韩国民主化而来的是经济民族主义的迅速抬头,政府盲目扩大对韩国企业的投资,1990年代初又实行了资本市场自由化,政客们忙于党争,经济监管严重失控,使得韩国成了危机的重灾区。

但即使这样,韩国在1997年危机之前已通过“东亚模式”实现了经济上的质的飞跃,韩国和坦桑尼亚的发展轨迹可以说明这一点:五十年前,坦桑尼亚的人均收入还略高于韩国,但现在两个国家有天壤之别。韩国可以算是一个中等程度的发达国家,而坦桑尼亚还是一个典型的发展中国家。换言之,“东亚模式”虽然有其弱点,也遇到过挑战和危机,但是在提高人民生活水平、实现经济和社会现代化方面,战后其他发展模式与其还无法相比,“东亚模式”的历史地位也因此而得以确立。

1997年亚洲金融危机爆发后,美国和西方一些主流学者试图全面否定“东亚模式”,进而也否定“中国模式”。美国主流观点当时替亚洲国家开了两个药方。一是推动全面市场化,反对政府干预拯救经济(与美国现在自己的做法截然相反);二是推动全面民主化,以解决“权贵资本主义”问题,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阿玛蒂亚·森(Amartya Sen)甚至说:这场危机“是对不实行民主国家的一系列惩罚”。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今天比亚洲金融危机严重无数倍的金融海啸竟起源于美国这么一个“民主典范”国家,而且美国这么“优越”的民主制度竟然对危机的爆发毫无察觉,对危机处理不当之处也比比皆是,真不知道阿玛蒂亚·森先生现在该怎么解释这一切。依我之见,美式民主体制中资本力量影响过大就是这次危机的主因之一。我甚至可以套用阿玛蒂亚·森的句式这样说:这场危机是对信奉市场原教旨主义和民主原教旨主义者的一系列惩罚。实际上,市场与民主都是人类文明的产物,所有国家都可以结合自己的国情加以采用,但一旦某些人把某种特定的民主模式和市场制度推向了唯一和极端,这就与宗教原教旨主义无异,其信徒会失去理性,结局自然不好。今天世界上很多问题,从美国的金融危机到小布什“大中东民主计划”的惨败,其深层原因都在于此。

有意思的是,亚洲“四小龙”中的韩国和台湾地区,在采用“东亚模式”实现了经济起飞之后,转而采用美式民主模式,结果却令人跌破眼镜。2009年的亚洲政经风险顾问公司的报告认为台湾地区的腐败程度高于大陆,虽然台湾地区有人不服这个排名,但台湾地区“民主化”之后,黑道和金钱大规模介入政治,民主制度迅速市场化是不争的事实。马英九现在力求通过与大陆的经贸合作来扭转台湾地区经济下滑的颓势,这是一个正确的选择,否则台湾地区经济无路可走。韩国“民主化”之后的许多问题也与台湾地区类似,还不幸地成为1997年和2008年金融危机的重灾区。韩国今天主要是靠中国经济的带动才走出危机的。

“权贵经济”问题不容忽视,需要我们认真解决,特别要注意从制度上来解决。但这次金融危机也使我们看到美式金融腐败对美国本身和整个世界造成的祸害。美式金融腐败可被看作是“第二代腐败”的典型。如果说第一代腐败指的是那种“回扣”、“走私”、“红包”之类的“不文明”的腐败现象,那么第二代腐败则比较隐蔽、比较“文明”、比较道貌岸然。它与第一代腐败的关系有点像现代武器和传统武器的关系:“不文明”的腐败,像传统武器,用大刀砍人,鲜血淋淋,给人感觉很野蛮;而“文明”的腐败,很像高科技战争中使用的现代兵器,展示在电视荧幕上的只是一个坐标和几个闪烁的亮点,很文明的精准打击,使不在战场的人会忘记这些亮点下现代武器对生命的摧残力其实超过了传统武器。

“第二代腐败”有几个特点。一是高欺诈性。华尔街投资银行竭尽想象力,操纵金融杠杆包装各种衍生金融产品,推出各种奇异的“创新组合”的“金融魔术”产品,只要产品可以上市并能骗来超额分红就好。二是美式的政商勾结,钱权交易。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像两房这样的大公司可以砸重金“游说”美国国会议员,以获得“游戏规则”上的好处,而议员则可以打着推动“居者有其屋”的旗号而获得更多的选票和其他好处。三是大规模的监管套利(regulatory arbitrage)。监管系统和信用评估系统都成了可以发金融财的地方,许多金融机构的舞弊行为被“选择性忽略”,无数的劣质金融产品被评为了3A级金融产品,再推销给各国投资者,结果祸害全世界。四是钻法律上的一切空子,利用可以利用的一切法律灰色领域来牟取暴利,损害公众的利益。光是那些逃避法律责任的诡诈营销手段就使多少受害者倾家荡产,却又欲哭无泪,因为他们都在自己也看不懂的“金融魔术”合同上签过字(这也说明,我们千万不要低估法条主义可能造成的危害)。五是支撑这一切的“利润归自己,代价归社会”的贪婪理念。

美国布鲁金斯学院学者丹尼尔·考夫曼(Daniel Kaufmann)对这一类腐败作了研究,当他把政治献金、金钱游说等因素也包括进去,对世界102个国家的腐败情况重新进行排名,结果发现美国不是“低腐败”国家,而是排在第53位的比较严重的腐败国家。如果从金融腐败本身及其给全世界带来的灾难性后果来看,美国金融腐败可以稳拿“金牌”。美国家庭中位净资产也因此而缩水了25%,跌到了2004年的9.3万美元的水平,这已经低于中国发达板块的多数家庭的净资产。正是这种有诸多缺陷的体制使美国公众对美国的体制产生了信心危机。根据美国芝加哥大学最新的“普遍社会调查”(General Social Survey),美国人中对体制“很有信心”者原来就不高,现在则一路走低:

美国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保罗·克鲁格曼(Paul R.Krugman)2009年12月28日在《纽约时报》上也撰文指出:“1999年的时候,美国决策层几乎都认为美国有诚实的公司会计,这使得投资者可以作出正确的决定,并迫使管理人员采取负责任的行为,结果形成一个稳定的、运转良好的金融体系。所有这一切有多少是真实的呢?真实占多大的百分比呢?结果是零。”克鲁格曼感叹这种自欺欺人的盲目自信使美国过去十年的“就业增长为零,百姓收入增长为零,股市增长为零”。

国内一些学者喜欢谈论经济和政治的“转轨”,而其中一些人心中“转轨”的参照系就是美国的经济和政治制度。但美国的金融海啸以及美国公众对自己体制的信心危机说明:美国体制本身的改革任重道远。有些人把美国的制度吹得天花乱坠,还要中国去效仿这种公众信任度如此之低的体制,这何以服人?中国体制有自己的缺点,但一直在进行改革。正因如此,走遍中华人民共和国960万平方公里的大地,也找不到一个十年内就业增长、百姓收入增长、股市增长均为零的地方。但有些所谓精英就是中了那个邪,怎么也自信不起来,眼睛里只有美国模式。中国有句古训“取法乎上,得乎其中”,如果你的标准就是美国这个有诸多缺陷的政治和经济制度,那你最后得到的恐怕连他的一半都没有,还会把自己的优势全部丢光。从这个角度来看,中国经济和政治体制改革的任务就是取百家之长,超越美国模式,发挥自己的优势,不断推动符合中国民情国情的制度创新。

二、中国模式可能胜出

1987年10月,匈牙利社会主义工人党总书记卡达尔(JánosKádár)来华访问,邓小平与他会晤。当时东欧和苏联的动荡已经初现,邓小平向他提出忠告:不要照搬西方的做法;不要照搬其他社会主义国家的做法;不要丢掉自己制度的优越性。我想卡达尔本人是赞成邓小平观点的,但他党内的同事与他意见迥异,主张在匈牙利进行“彻底的政治改革”,使匈牙利变成“民主社会主义的实验室”。结果就有了后来的政治和经济的“两个激进”疗法,即政治上激进转型,由原来的共产党体制迅速转变为西方式的多党制;经济上采用激进的“休克疗法”,由原来的计划经济迅速地转向私有化、市场化。

二十年过去了,匈牙利的情况怎么样呢?2008年世界知名的GFK公司在匈牙利做了民调,结果是:62%的匈牙利人认为现在的生活不如二十年前的卡达尔时期;只有14%的人认为现在是“最幸福的时期”,而60%的人认为卡达尔时期是“最幸福的时期”。我1989年访问过匈牙利,二十年后又去了一次,我的所见所闻可以印证这个民调。关于匈牙利和东欧的情况,我在第七章中再详谈。

现在看来邓小平当初对卡达尔讲的三条意见,就是对中国模式总体思路的一个很好概括:不照搬西方,不照搬其他社会主义国家,也不放弃自己的优势。在这“三不”的基础上大胆探索体制创新,大胆学习和借鉴别人的长处,同时也发挥自己的优势,逐步形成了自己的发展模式。在应对席卷世界的金融海啸中,中国又展现了强大的宏观调控能力,使中国经济率先走出了金融危机的阴影,难怪美国金融家索罗斯最近多次感叹:中国是全球化的最大受益者,也是这场金融危机的最大受益者。为什么中国能够成为最大受益者?我认为最主要原因就是中国通过自己的大胆探索和试验,已经形成了自己独特的发展模式。

中国模式主要有八个特点,即实践理性、强势政府、稳定优先、民生为大、渐进改革、顺序差异、混合经济、对外开放。这些特点也是我对过去三十多年中国改革开放经验的总结,而这些特点的基础是中华文明,特别是人口、地域、传统、文化这四个“超级因素”。这些因素大致规范了中国发展道路的独特性,规范了中国改革开放的路径依赖,规范了中国模式的所有特点。过去三十多年中,中国也有人尝试着跳出这八个特点,但最后在实践中又总是被拉回来,可谓“万变不离其宗”,追究其原因,大概就是“文明型国家”的超强基因带来了某种规范:一旦我们不照这个基因图谱生长和发展,中国的发展就容易遭遇挫折和失败。

1.实践理性

中国模式的哲学观主要是实践理性,也就是在“实事求是”的思想指导下,一切从实际出发,不搞本本主义,不断总结和汲取自己和别人的经验教训,推动大胆而又慎重的体制改革和创新。这种哲学观和中华文明拥有世界上最强的入世文化有关。中国文化中对人生、对现实、对社会的关注总是第一位的。中国没有西方意义上的神学传统,中国今天的实践理性背后是中国文化的世俗性。

实践理性可以追溯到先秦时期的“名实论”。“名实论”的一个原则就是“名有待于实”,或曰“名副其实”,其中“名”指的不只是名称,而是指一切关于事物的价值判断都有赖于“做”。学者赵汀阳曾这样概括中国哲学传统的一个特点:哲学一般关心的问题是“to be”(即关心“存在”、“是什么”的“存在论”)和“ought to be”(即关心“应然”、“应该是什么”的“规范论”),而中国人有重视实践的文化传统,它更关心的是“存在即做事”(to be is to do)或者叫“做什么因而是什么”(to do thus to be),也就是以“做”、“干”、“实践”、“试验”为基础的“实践论”。

中国人不满足于西方那种“存在论”和“规范论”的推演,而是把“实践论”放在首位。中国改革实践者也不满足于西方话语中对“市场经济是什么”、“市场经济应该怎样”、“民主是什么”、“现代性是什么”等论述,而是力求通过自己的“做”和“实践”来“格物”,来对现有的各种观念作出自己独立的评判。也就是说,中国模式的成功不是靠“价值真理”本身的推演,而是把“实践真理”置于“价值真理”之上,并通过自己的成功实践,颠覆了西方的一些所谓的“价值真理”。

大概是由于这种哲学观上的巨大差异,西方主导的改革总是从“修宪”开始,然后是修改法律,修改有关规定,最后才落实到行动。中国的做法正好相反,中国总是从“试验”开始,改革措施先在小范围内试点,成功了再推广,然后再制定相关的规定、法律直至修宪。我们使用的更多是“归纳法”,而非“演绎法”,即从试验和实践中总结经验产生理论。我们承认理论对于实践有一定的指导意义,但不认为现实必须遵照理论,而是认为现实发展有其自身的规律,我们要做的是通过实践来逐步发现这些规律。我们也不接受现实必须适应理论这种政治浪漫主义的观点,这很大程度上也是我们汲取了过去政治浪漫主义的深刻教训。中国模式的这种政治文化逻辑使中国避免了一个又一个政治和经济陷阱,特别是避免了震荡疗法、全盘私有化、金融危机、伪“民主化”导致的国家解体等重大陷阱,实现了中国今天的全面崛起。

2.强势政府

中国有一个比较中性的、强势的、有为的政府,它有明确的现代化导向,能够制定和执行符合自己民族长远利益的战略和政策。中国政府在发展经济中的作用,从本质上看,也是人口、地域、传统、文化这四个“文明型国家”的“超级因素”所决定的。自秦汉以来,在中国这个超大型的国家里实行的就是大一统体制,所谓“百代多行秦政治”,地方上搞的就是郡县制,官员由中央通过考试考绩来选拔任命,而不是像欧洲那样的世袭贵族政治,应该说中国的文官制度领先了欧洲上千年。欧洲是到了启蒙运动后才从中国借鉴了文官制度。

中国超大型的规模也意味着国家治理的复杂性和艰巨性。古代的治水防灾、戍边征战等需求使这种强势有为政府的传统延续至今。这个传统与中国人口众多、地域广阔的国情密不可分。以中国每年的“春运”为例,老百姓春节就要回家团圆,要探亲访友,这本身就体现了中国文化传统。每年一个短短的春运就有超过20亿的人次上路。2010年春运的客运流达到25亿人次。25亿是个什么概念?这意味着把美洲、欧洲和非洲的人口在一个月内都挪动一下。除了像中国这样一个比较高效运转的政府体制外,没有任何一种体制可以处理这种挑战。

在过去三十多年的改革开放中,中国历史中形成的政府权威,长期革命和建设中形成的政党权威都被用来推动中国的现代化事业,用来组织落实各种改革措施,用来对改革中出现的各种矛盾进行协调。纵观整个发展中世界,凡是采用了西方模式的国家,它们面临的最大问题就是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缪尔达尔(Karl Gunnar Myrdal)所说的“软政府”问题。“软政府”的执行能力极弱,政府被各种既得利益绑架,政客们没完没了地扯皮,往往连修建一条公路的共识都难达成,更无法推动计划生育政策,结果是国家的现代化事业举步维艰,人民生活迟迟得不到改善,更不要说赶超发达国家了。

在过去三十多年中,中国完成了人类历史上最大规模的工业革命和社会革命,但这个过程自然也是矛盾和冲突增加的过程,一个比较中性的、强势的、有为的政府使我们成功地防止了不少国家变革中出现的那种社会失控和国家解体,减少了改革中不同利益的矛盾与冲突。中国通过政府动员和劝导,大大降低了解决复杂矛盾的代价。中国今天具有世界上最强大的行政组织能力,这从举办奥运会、世博会,应对金融海啸的过程中可见一斑。这种能力对于中国最终成为一流的发达国家至关重要。

当然,从国家治理的角度来看,各级政府自身的改革任务也不轻。在如何进一步调整好政府与企业、政府与社会关系的问题上,在如何确保对政府工作的有效监督等问题上,我们还要不断地探索和创新。政府在经济事务中应该有所为,有所不为,有所抓,有所放。但是在中国特定的政治文化中,政府职能的转化与弱化也要靠政府来推动,中国改革开放过程中政府主动地、大范围地放权就是一个例子。

3.稳定优先

我们较好地处理了稳定、改革和发展三者的关系。中国是一个人口众多、人均资源有限的国家,这就容易引起围绕资源的竞争,造成不稳定。另外,“百国之和”形成的巨大版图使中国有着比一般国家复杂百倍的地域文化差异和民族文化差异,稍处理不当就容易引起各种矛盾甚至冲突。中国的稳定至今还受到内部分裂势力和外部敌对势力的挑衅。多少西方势力都在期盼着西藏独立、新疆独立、台湾独立、内蒙古独立,期盼着中国会像原苏联和南斯拉夫那样解体。但中国强势政府的传统、中国人源远流长的“大一统”情结以及正在形成的世界最大的统一市场等因素决定了西方这种企图终会落空。

“文明型国家”的超大型规模也意味着其国内的不稳定因素一定多于一般国家。这种不稳定因素可能造成的破坏性也更大,所以“稳定压倒一切”是改革开放最高领导人邓小平留给国人的伟大政治遗训。他说过,“中国的问题,压倒一切是需要稳定。没有稳定的环境,什么都搞不成,已经取得的成果也会失掉”。邓小平在1992年南方谈话中还深有感触地说过,“历史给与中国发展的机会不多,国家垮起来可是一夜之间啊,垮起来容易,建设就很难”,“乱了十几年都恢复不过来”。这是邓小平凭借自己丰富的政治阅历,对中国历史和世界历史的经验教训总结后得出的深刻结论。

我自己也作过一个粗粗的计算,从1840年鸦片战争到1978年改革开放的近140年间,中国最长的稳定时间没有超过八到九年,农民起义、外敌入侵、军阀割据、内战连绵、政治运动,结果国无宁日,经济停滞,百姓遭殃。最后,正是邓小平这位中国最高领导人下了决心,以非常强势的姿态来保持政治稳定,改善民生,我们终于实现了人类历史上罕见的跨越式发展。在坚持稳定的前提下,大力推动改革开放和经济发展,这是中国模式成功的关键。在中国这样一个超大规模的“文明型国家”里,没有稳定,什么事都做不成。

但是,反过来看,“文明型国家”也展示了这样一种文化传承:只要国家保持政治稳定,并执行比较开明的政策,人民就会丰衣足食,社会就会繁荣富裕,因为中国人有世界上最强的勤劳致富的传统。无论在国内还是在海外,只要有了稳定,大多数中国人都能通过辛勤劳作,逐步富裕起来。中国文化中把“太平”和“盛世”联系在一起,就点出了这个道理。只要中国稳定了、发展了,很多存在的问题都可以在发展中逐步解决。当然我们有必要指出,稳定优先不是回避或掩盖矛盾,而是通过稳定来创造条件,从而更加有效地解决矛盾。

4.民生为大

中国历史上有数千年的民本经济传统,有“民惟邦本,本固邦宁”的古训,也就是说人民是国家的基石,只有巩固国家的基石,国家才能安宁,而民生问题解决得好坏,将决定一个国家的前途命运。在过去漫长的自然经济状态下,“民以食为天”、“人人有饭吃”一直是中国历代政府面临的头等大事。改革开放初期最大的压力也是如何解决广大人口的吃饭问题,后来提出的实现“温饱”和“小康”目标,也是这种民本思想的延续。

中国过去三十多年的一条重要经验就是:一个发展中国家一定要以民生为大,把消除贫困、改善民生当作核心人权来推动,因为贫困,特别是赤贫,损害了人起码的尊严和权利。从这样的理念出发,中国大力推进民生的改善,特别在消除贫困方面,取得了举世瞩目的成绩。据联合国统计,过去二十年中,中国脱贫的人数占世界脱贫人数的70%。世界上仍然有约一半人口生活在贫困之中,而西方模式解决不了发展中国家最基本的民生问题,大量的人力、财力、物力都被政客用于搞政治,搞互相争权夺利的所谓“民主化”。结果是“大象打架,草地遭殃”,弄得民不聊生。

从“民生为大”的理念来看,即使一个国家推动政治改革,也应该着眼于在更高、更广的层次上提升民生的品质,政治改革不应与改善民生脱节,改善民生本身也有利于创造政治改革所需要的条件,而政治改革最终一定要落实到政府能为百姓提供更为优质的服务,能让人民过上更安全、更自由、更幸福、更有尊严的生活。西方推动“民主化”压倒一切,结果造成了政治改革与民生改善完全脱节,造成了非西方国家无穷的动荡和战乱。实践证明如果一个发展中国家的政府不能凝聚社会共识于改善民生,而是把解决各种问题的希望寄托于激进的政治改革,毕其功于一役,其成功概率为零。激进的政治改革使人民产生过高的期望,导致政治参与爆炸,经济社会陷入混乱和人民更大的失望。这种激进的做法在人口不足300万的蒙古和人口不足600万的吉尔吉斯斯坦都成功不了,更不要说中国这种13亿人口超大规模的国家了。

5.渐进改革

对于中国这样一个人口众多、地域辽阔、情况复杂的国家,决策者面临的最大挑战是信息不足,信息不足也意味着决策风险很大,所以中国决策者在推动改革开放过程中,倾向于减少风险,使政策可能产生的消极影响处在可控范围之内。在这样的情况下,中央政府比较注意发挥条条块块的积极性,比较鼓励各种各样的试验,试验成功了再推广。中国的一些传统智慧,如“摸着石头过河”、“欲速则不达”等,也被用来引导中国的渐进改革。

另外,由于地大人多,即使在改革开放前,中国也没有形成像苏联、东欧那样一种非常完整严密的计划经济体系,这使得中国在改革的初始条件上比苏联、东欧更加领先一步。即使在当年的计划经济体制下,中国仍然保持着许多自发、分散和无组织的活动,地区差异和部门差异都很大,随着改革开放放松了控制,市场因素比较容易地自发成长起来。这些情况再通过中央政府的观察和认可,逐步上升到改革开放的战略层次,推向全国,这个过程也是渐进的。

渐进改革与“休克疗法”为代表的激进改革不同。激进改革是以政治多元化为前提,结果造成了政治参与突然爆炸,完全破坏了原有的政治秩序;而渐进改革则是以维护政治秩序的稳定、确保政治体制的相对集中为前提的。我们拒绝了“休克疗法”,推动了渐进改革。我们不是放弃现有不完善的制度,另起炉灶,而是尽可能利用现有不完善的体制来运作,并在这个过程中,逐步改革这个体制本身,使之为现代化事业服务。改革不求十全十美,但求持续渐进,不断纠错,最后通过渐进改革的积累来完成改革大业,实践证明这是一条行之有效的成功之道。这里要补充的是,渐进不一定就是慢。恰恰相反,我们改革开放的总体战略是渐进的,但各项具体措施往往是立竿见影的。比如说,我们对外开放从建立四个沿海经济特区开始,在总体战略上,这是渐进,但就建立特区本身而言,我们很快作出了决定,很快开始了实施,效率非常之高,体现了渐进改革战略指导下的中国速度与效率。

6.顺序差异

我们确立了比较正确的顺序差异。改革不求一步到位,而是分轻重缓急。过去三十多年的改革开放形成了先易后难的清晰格局。我们总体上把改革看作是一个整体过程,在这个过程中,有先有后,一般的做法是先从成本较低的改革做起,形成增量,这样阻力比较小而受益面比较大,这一步迈出后,再来处理存量改革。例如,我们的改革事业先从比较容易的农村改革开始,企业改革先从比较容易的扩权让利入手,使受益方大大地超过受损方。这样先走一步的改革为其他改革创造了必要的条件,积累了经验,减少了阻力,而且带来了连锁反应。农村改革的成功为城市提供了广阔的市场、充足的劳动力和良好的示范效应,也推动了城市改革的开始。同样,民营经济的迅速发展,创造了增量,创造了竞争的市场环境,也推动了国有经济存量的改革。

这种顺序差异的背后是中国人整体思维和辩证思维的传统。在世界所有文明中,中国人的整体思维和辩证思维能力大概是最强的。中国人认为解决任何一个问题都要有整体观,不能头痛医头,脚痛医脚。这使我们做事情比较有战略眼光,能分轻重缓急。过去三十多年改革开放也因此而形成了一个清晰的顺序格局:先农村改革,后城市改革;先沿海后内地;先经济改革为主,后政治改革。绝大多数改革并不谋求一步到位,甚至出现进两步、退一步的情况,但总体上我们保证了改革的持续性,出现的问题得以逐步纠正,最后通过逐步积累来完成改革大业。这种方法符合中国人口众多、幅员辽阔、内部差异巨大的国情。

7.混合经济

中国现在的经济体制是“社会主义市场经济”,这种经济体制本质上也是一种混合经济。它是“看不见的手”与“看得见的手”的混合,是市场的力量和政府的力量的混合,是“市场经济学”与“人本经济学”的混合。

总体上看,我们已经确立了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既发挥市场经济支配资源的高效,也确保社会主义宏观整合的长处,同时拒绝市场原教旨主义。比方说,有人认为土地要素需彻底地市场化,国家应该放弃对土地的控制权,这才是市场经济。但中国人均耕地面积是世界上最低的国家之一,土地私有化带来的最大可能就是土地迅速向少数人集聚,造成广大农民失地而陷入贫困。中国历史上的传统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历代革命者的理想都是“耕者有其田”。我们现在没有效法西方的主流模式,而是把土地的所有权与使用权分开,把宏观整合与市场机制结合起来,结果形成了世界上最大的城市化进程、最大的房地产市场、最大的高速铁路网和世界第二大高速公路网,实现了高于发达国家的住房自有率,绝大多数农民的居住条件也大为改善。

随着“温饱”、“小康”目标实现,中国日益现代化,并和世界经济融为一体。在这个过程中,我们已经基本掌握了西方的“数目字管理”,有些方面比西方做得更好。与此同时,中国还发展了自己的“宏观整合力”。这种“宏观整合力”的基础包括了国家对土地、金融、大型骨干企业的控制权,包括了“集中力量办大事”的能力和宏观调控能力,也包括了大力推动民营经济实现跨越式的发展。

改革开放三十多年中,中央政府发挥着对这个超大型国家提供宏观指导和保证稳定平衡的作用,而各级地方政府通过税收、土地和政策等资源,吸引投资,推动了地方的就业收入和社会繁荣,最后促进了整个国家的迅速崛起,可以说中央政府和地方政府都是推动中国经济发展的发动机。这种中央和地方政府的互动关系也可以追溯到秦汉的“郡县制”,追溯到王安石的垂直控制的“郡县”思路和司马光的地方与地方乡绅互动,追溯到毛泽东提倡的“两条腿走路”。中国人口众多,幅员辽阔,一个省的人口往往就等于欧洲十来个国家,所以中国形成了世界上最庞大的地方政府体系。正因如此,如何调动地方政府的积极性,又保持整个国家的宏观稳定,一直是中国“文明型国家”治理成功与否的关键。

经济学家张五常认为中国经济奇迹的最大秘密就是地方政府之间的竞争,特别是“县际竞争”,因为土地使用权的决策主要在县一级的政府,“通过承包责任合约的扩张……政府机构与私人企业之间的合约安排,佃农分成于层层承包的串联”,产生了“令人敬畏的经济力量”。经济学家史正富也认为中国的“三元主体”(中央领袖、部门科层、地方政府)良性互动是中国经济成功的关键所在。他认为原苏联和东欧国家只有“二元主体”(中央领袖和部门科层),结果造成了部门科层出于既得利益总是抵制改革,最后改革事业全部半途夭折。相比之下,由于中国版图如此之大,地方政府也成了经济发展的利益主体,从而突破了“二元主体”带来的僵局,实现了中国经济的高速发展。

当然“三元主体”也有自己的缺点,特别是如何解决政府“寻租”和地方保护主义等问题。但不容否认,“三元主体”对中国整体进步所发挥的积极作用远远大于其缺陷所产生的消极影响。我们应该在肯定“三元主体”成就的前提下,对之进行完善。我们不要削足适履去迎合西方经济学和政治学教科书上的教条,而是要通过对中国模式的考察和研究来改写西方的教科书并撰写自己的教科书。实践证明,中国各级政府的作用本质上是中国核心竞争力的一部分,但这种作用也应该有更为清晰的边界,其存在的缺陷也应该在今后的实践中不断得到修正。

作为一个“文明型国家”,中国似乎总需要有某个东西,比市场经济学站得高一点,比公司站得高一点,比个人站得高一点,才能把这么个“文明型国家”的政治和经济事务治理好,才能把方方面面的积极性调动起来,才能实现中国经济“让人民满意”这种中国特有的目标。这个东西大概就是邓小平所说的那种“踱踱方步”,那种中国人特有的整体考量和战略思维能力,以及与之匹配的了解“民心向背”的比较中性和强势的政府。如果“文明型国家”没有这一切,如果中国模式失去了这一切,那么中国的经济和政治发展的前途就不容乐观,甚至在全球竞争中优势丧尽、全盘皆输。

8.对外开放

从历史传统来看,中国自秦汉一直到明代郑和下西洋都是相当开放的。开放、互动、交流极大地丰富了中华文明,也向世界传播了中华文明。但是郑和下西洋之后的明朝皇帝下令封海,从此中国走向了封闭。如果当时中国保持对外开放,中国至少不会错过工业革命,那么整个世界的历史恐怕就要改写了。

邓小平推动的中国全方位对外开放战略独具特色:先是沿海开放,后来是沿江开放、沿边开放,然后是整个内地的开放,现在中国已经形成了东西南北中全方位开放的格局。“冷战”时期,美国有意识地把苏联阵营排除在世界市场之外,而斯大林推行的“两个世界市场体系”(社会主义市场体系和资本主义市场体系)正中了美国下怀。邓小平的战略不一样,他认为中国近代落伍的主要原因就是闭关自守,所以他大力推动中国全方位开放,融入国际市场,参加国际竞争,在国际竞争中改进自己,发展自己,并有选择地适应外部世界,有选择地学习别人的经验,但以我为主,绝不盲从。

这种高度开放政策背后的自信心也来自中国的历史传承:中华文明只要对外开放,就可以焕发活力,推陈出新。历史上是这样的情况,今天还是这样,今后还会是这样。对外开放激活了中华文明的所有要素,使中国这个“文明型国家”通过国际互动、借鉴、碰撞、竞争而面貌焕然一新。与此同时,对外开放也使我们更好了解了外部世界存在的种种问题,使我们确立了更多的政治自信和文化自觉,中国智慧可以为人类作出自己的贡献。

中国独特的发展模式对外界的吸引力显然已经越来越大。我们做到了既能顺势发展,又能逆势前进。俄罗斯经济学教授波波夫(Vladimir Popov)在2006年9月就这样评论过中国模式:“中国的发展模式对所有发展中国家具有无法抗拒的诱惑力,因为这种模式引发了世界经济史上前所未有的一轮增长,这种模式与美国开出的西方民主和新自由主义处方可谓背道而驰。”塞内加尔总统阿卜杜拉耶·瓦德(Abdoulaye Wade)也指出:“虽然西方国家抱怨中国在推进民主改革方面步履缓慢,却无法掩盖中国人比批评者更具竞争力、更有效率、更能适应非洲商业环境的事实。不仅是非洲需要向中国学习,西方也有很多需要向中国学习的地方。”美国前财长萨默斯也感叹:再过两三百年,历史学家会发现,“9·11”事件、伊拉克战争都不重要,21世纪唯一重要的事件就是中国的崛起。

当然,在看到中国模式取得巨大成功的同时,我们也要保持清醒的头脑,因为中国模式本身还在发展之中,也衍生出不少问题,有些还相当严重,非认真解决不可。例如,我们的政府干预过多,造成某些市场发育不足;我们某些领域的政治改革相对滞后,导致一些行业的垄断和寻租腐败;我们的贫富差距问题、生态问题、教育问题、医疗问题等等,都引起许多不满。但是只要我们头脑清醒、意志坚定、集思广益,这些问题最终都能找到解决的办法,甚至可以成为我们下一步发展的良机。中国改革的一条重要经验就是把所有的问题都当作更上一层楼的机遇。

从某种意义上,我们也可以说中国模式是一种最不坏的模式,也就是说,这个模式虽有缺点,有些还相当严重,但它比其他发展中国家和转型国家的发展模式要好得多,特别是你把中国过去三十年的发展与那些执行西方主导的发展模式的国家相比:西方1980、1990年代曾在非洲推行了一个所谓“结构调整方案”,大力削减公共开支,结果导致非洲国家经济和社会危机恶化。美国在俄罗斯推行了“休克疗法”,今天被很多俄国人称为俄罗斯历史上出现的第三次“浩劫”(前两次分别是13世纪蒙古铁骑的入侵和“二战”中德国纳粹的入侵)。“华盛顿共识”要求发展中国家,不管条件成熟与否,都推动资本市场自由化,结果引来了1997年亚洲金融危机和后来的阿根廷金融危机,不少国家的经济倒退二十年,美国今天也尝到了市场原教旨主义给它自己带来的灾难。回想起来,如果中国没有自己的主张,未能坚持自己的发展道路而是盲目地跟随西方,后果将不堪设想,甚至对中国可能是灭顶之灾。

过去三十来年,中国已经大体上摸索出了一条自己走向现代化的路径。在一个人口比欧盟、美国、日本、俄罗斯之和还要多的国家,进行这样一场翻天覆地的工业革命、技术革命、社会革命,国家保持了稳定,大部分人的生活水平有了显著提高,还成功地避免了1997年亚洲金融危机和2008年开始的金融浩劫。纵观世界任何国家,能够取得其中一项,就已经很了不得了,但我们几乎全部实现了,这就是中国模式成功的证明。

中国模式是在大规模国际互动与竞争的过程中形成的,所以它充满了生命力和竞争力。中国模式的具体做法在世界上不一定具有普遍意义,但其背后的一些理念,如“实事求是”、“民生为大”、“和谐中道”、“整体思维”等对世界很多国家都会有启迪,对解决许多世界性的问题都会有帮助。这一点我在下一章中将探讨。

三、高铁奇迹与中国标准

1978年10月邓小平访问日本时乘了一回新干线,亲身体验了一下这种像风一样飞驰的高速列车。他深有感触地对周边的人说:“这就像推着我们跑一样,我们现在很需要跑。”可以告慰邓小平的是:三十年来,中国一直在跑,在追赶发达国家,取得了举世公认的成绩。三十二年过去了,邓小平乘坐过的日本的新干线还维持在时速250公里,而中国自己开发的高速铁路已经跑出了每小时394公里的速度,中国高铁总里程也很快超过了欧洲和日本,成为世界第一。这种跨越式的发展给世界带来了震动。美国总统奥巴马在2010年国情咨文中相当不安地说:我们没有理由让中国拥有最快的铁路。他想以中国的迅速崛起来激励美国人的奋斗精神。

从现代化发展的历史角度来看,速度无疑是人类文明发展和生活水平提高的一个重要标志。西方历史书上把1848年到1875年这段速度大提高的时期称为西方的“经济革命”时期:钢铁产量剧增,铁路横跨欧洲和北美,苏伊士运河开凿,新兴大都市不断涌现,上千万的移民,英国工业革命达到顶峰,美国、法国、德国工业革命一波接一波地展开,西方确立了领先世界的地位。今天,当中国高铁伴随着人类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城市化进程,当中国的三大世界级经济圈通过四五个小时的高铁连成一片的时候,当“四纵四横”的高铁网络把大半个中国都连成一体的时候,它带给中国的绝不只是速度的改变,而是中国人时空观念的转变和生活方式的革命,是世界上最大的统一市场的形成,是全球现代化进程中中国标准的逐渐出现。

中国高铁发展的思路某种意义上也体现了中国模式背后的基本思路。我们建设高铁的指导方针是:“引进先进技术、联合设计生产、打造中国品牌。”我们先是利用中国巨大的国内市场优势,通过谈判让世界四大公司转让部分高铁技术;然后是组织自己十多万科研人员对引进技术进行消化、整合、创新,最终形成了超越西方水准的新技术和新标准,创造了中国品牌,使中国得以引领今天世界的“高铁时代”。纵观中国过去三十多年的发展,这也是中国模式的战略思路:既学习别人之长,也发挥自己优势;在对别人之长进行学习、消化与整合的过程中,大胆创新进而形成自己独特的东西,实现对西方标准的超越,并最终影响世界。

我前面提过的中国古代田忌赛马的故事在这里也适用。总体上,西方比我们强大,我们要追赶西方,如何做到呢?我们采用了田忌的办法,即在自己总体实力不如对手的情况下,认清自己的相对优势并把它发挥到极致,最后取得了比赛的胜利。《孙子兵法》上说“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故善出奇者,无穷如天地,不竭如江河”,也是这个道理。在“敌强我弱”的情况下,中国的逻辑就是既向自己的对手学习,也不放弃自己的优势,并在这个过程中创造对我们对手的局部的非对称优势,并通过这种不对称优势逐步扩大战果,最终在比较多的领域中赶上甚至超越西方。中国高铁的发展过程就是这样一路走来的。这种以我为主、整合创新的思路在中国各项事业中都有所体现:

我们学习了西方的市场经济之长,推动中国市场经济的发展,发挥市场支配资源的效率,但在这个过程中,我们结合中国强势政府的传统,提出了富有创新精神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既有市场支配资源的效率,也有社会主义保证宏观平衡的优势,从而使中国经济出现了长达三十多年的持续增长。

我们学习了西方的“数目字管理”,大大改进了我们各行各业的管理水平和运行质量,但我们也发展了中国的“宏观整合力”。我们的宏观整合与调控既在经济形势严峻的时候进行,也在经济发展顺利的时候进行,从而使我们较好地避免了1997年亚洲金融危机和2008年开始的金融浩劫。

我们学习美国提高了经济竞争力,但也力求避免美国体制过分依赖资本驱动所带来的弊病。我们学习欧洲注重社会公平,但也力求避免欧洲模式存在的缺乏活力等弊病。虽然在这个问题上,我们还在探索之中,但总体思路已经形成,那就是创造一种能够兼顾效率与公平,既能避免美国病,又能避免希腊病,符合中国民情国情的经济与社会发展模式。

我们学习了西方私营企业的活力,从无到有推动了中国民营企业的迅速发展,同时我们也推动国有企业的改革,清晰产权,明确权责,创造了多种体制互补的多元经济。国企与民企的关系的总体思路是既分工又合作,既竞争又协作。虽然“国企”和“民企”也时有矛盾,但我们的总体思路既不是“国进民退”,也不是“国退民进”,而是“国进民进”,大家一起有分有合,各自把自己做大、做好、做强,也把中国经济做大、做好、做强。

我们学习了西方的法制优势,制定了比过去任何时候都多的法律,大致形成了依法治国所需要的比较完整的法律框架和执法机制,但同时我们也注重开发自己的政法资源,形成了从民事调解到综合治理等一系列中国特色的政法机制。虽然中国在落实法治社会方面还面临诸多挑战,但我们的总体思路已经明确:继续推动依法治国,同时也力求避免西方法条主义带来的弊病,力争建设一种比西方更公正、更高效、成本更低廉的新型法治国家。

我们学习了西方个人自由和权利的理念,极大地扩大了个人的自由和权利,但与此同时,我们力求继续发扬中国人注重家庭和谐和集体权利的传统,使得今天的中国社会既有个性张扬的活力,又不失中华文明特有的家庭亲和力和民族凝聚力,这种中西文化的结合使我们较为顺利地克服了许多其他国家难以克服的挑战。

总之,中国模式的基本思路是回归实践理性,回归中国人慎思明辨、兼收并蓄、和谐中道、综合创新的传统。沿着这种思路,推进各种改革和创新的成功概率就大。虽然中国还面临许多重大的挑战,但正确的思路意味着成功的一半。作为一个“文明型国家”,在中国试验成功的东西都有其深厚的文化和历史背景,都有其成功的必然性。西方开始可能不承认你,但当你最终能证明你比他干得好,就像你的高铁建设得确实比他快、比他好,他最终只能对你刮目相看,他也不得不承认你,并向你取经。

这里还要提及当年国内关于优先建设铁路还是公路的争论。一些人曾认为随着汽车时代的到来,只要能够建成四通八达的高速公路网,大家出行一定会首选高速公路,而铁路的作用将逐渐式微,因为汽车的优势是可以实现门到门的对接,远比铁路方便。他们引用的例子是在美国、英国等发达国家铁路客运都在萎缩,一些地方甚至开始拆除铁路,中国为何不未雨绸缪,一步到位,直接把建设重点投向高速公路呢?各级地方政府建设高速公路的积极性也大于建设铁路,因为高速公路沿线更容易带动包括房地产在内的招商引资,从而刺激地方经济的迅速发展。经过十多年的努力,中国已经建成了覆盖全国大部分地区的高速公路网络,高速公路建设也确实对地方经济起到了积极的推动作用。

但与此同时,我们也看到我们的铁路没有衰落。恰恰相反,中国迎来了新一轮铁路特别是高速铁路的建设高潮。到2020年,覆盖全国的高速铁路网络将基本形成。回忆这场争论无非是要说明研究中国的问题一定要立足于中国的国情和民情。中国的人口是美国的4倍多,光是每年春运的人数就超过美国、欧洲和非洲的人口总和,所以汽车+高速公路可以解决美国的交通问题,但解决不了中国这个超大型国家的交通问题。中国的交通发展必须发挥各种手段的作用,形成自己独特的交通运输体系。

中国高铁模式的成功还使我们看清了一点:一个事情,特别是涉及一种标准的确立,只要能在中国做成,就可以产生巨大的国际影响。今天美国、俄罗斯、巴西、沙特等大国都与中国洽谈高铁合作就是一个例子。说到底,当今世界最激烈的竞争是标准的竞争,无论是经济、科技还是政治标准,都是如此。标准竞争有三种战略,一是追随者战略,即采用别人的标准,跟在后面生产,这是价值链中最低端的;二是参与者战略,即参与国际标准的制定,这明显优于前者;三是领导者战略,就是在国际标准竞争中成为领导者,让人家按照你的标准走,这是利益最大化的办法。一个“文明型国家”的最大特征之一就是它具有巨大的标准原创能力。在国际政治中,西方一贯奉行领导者战略,一直在全球范围内推动“西方政治标准”,为自己的战略利益服务。因为西方有话语权,即使把别的国家弄得民不聊生,它也不用道歉,因为它推动的是所谓“普世价值”。在世界政治标准的竞争中,中国也将采取参与者和领导者战略,这就是中国高铁模式成功给我们的一个重要启示。今后十几年将是中国这个“文明型国家”成为世界最大经济体的关键时期,也是“中国标准”形成和发展的关键时期。所有真正关心中国和世界未来的人都应为“中国标准”的发展作出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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