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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一种政治话语的崛起

一、迷信西方话语的代价

一位俄罗斯学者曾对我说过,1980年代后期,俄罗斯绝大多数的知识和政治精英都认同了西方话语。一些人甚至公开说,让美国把苏联变成美国的殖民地都没有关系,因为让美国来殖民,苏联就可以转变成美国的政治制度,并迅速成为一个发达富裕的国家。苏共当时思想严重僵化,干部队伍暮气沉沉,政治体制毫无活力,经济困难危机四伏,整个国家人心思变。所以西方首先在心理上胜过了苏联。

我曾读过原苏联资深外交官阿达米辛(Anatoly Adamishin)写的一本回忆录。阿达米辛在“冷战”后期负责苏美之间的人权对话,但他一边和美国人对话,一边从心里感到美国人有理。他向苏共领导人戈尔巴乔夫汇报了自己的想法,发现戈尔巴乔夫的观点与他高度一致,他也认为苏联可以通过美国的帮助而改善人权,并较快地融入西方主流文明。苏联的垮台有种种原因,没有令人信服的话语体系无疑是一个主要原因。不过后来的结果却是他和戈尔巴乔夫都没有预料到的:苏联经济走向崩溃,国家走向解体。戈尔巴乔夫亲自呼吁美国提供200亿美元的贷款以帮助苏联渡过难关,但这个要求被美国婉拒,随后就是苏联的轰然崩溃。但接下来的俄罗斯领导人还是迷信西方,并在美国专家指导下推动“休克疗法”,结果换来的是一场人类历史上罕见的经济社会浩劫,俄罗斯腐败也因此变得一发而不可收拾。

我们一些知识精英有点像戈尔巴乔夫和阿达米辛,执迷于西方政治话语,至今还认为西方标准代表了历史的终点。他们认为我们要做的无非是不断地学习、接近,最终达到西方标准。这些人最需要的是解放思想,从西方僵化的政治话语中解放出来。他们希望中国能尽快融入西方国家代表的所谓主流文明。一个主流文明,如果是中国参与形成的,比如联合国宪章所代表的国际法体系,这没有问题。但如果不是中国人一起参与形成的,我们则要谨慎对待。看一看原苏联的经历就知道了:苏共下台了,国家分裂了,但西方还是不放过,继续压缩俄罗斯的战略空间。难怪俄罗斯驻北约大使干脆发飙:北约先是要借你的车库,然后要借你的卧室,最后要和你夫人睡觉,所以“我们不再容忍了”。他的话俗了些,但反映出了俄罗斯人今天对西方的情绪。戈尔巴乔夫今天依然在西方受宠,但他在俄罗斯的支持率始终超不出1%。

南斯拉夫的解体过程也类似。在西方推动的“民主化”浪潮冲击下,南斯拉夫知识和政治精英完全接受了西方的政治话语,天真地以为只要实行所谓多党制、言论自由、私有化,南斯拉夫面临的所有问题就会迎刃而解。结果却是内战全面爆发,国家迅速崩溃,二十多万人丧生,数百万人流离失所,酿成了二次大战以来欧洲最大的人间悲剧。实际上,这不是一党制与多党制孰优孰劣的问题,而是在南斯拉夫特定的国情下,推动西方希望的政治变革必然导致国家的解体和战争,但大多数南斯拉夫的知识和政治精英当时都没有看到这一点。

中国这种“文明型国家”,如果采用西方政治模式,自己的优势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最后整个国家就会走向崩溃。当然世界上很多人,包括藏独势力、疆独势力、台独势力、西方的所有反华势力,天天都在盼着这一天。不过他们会失望的,中国“文明型国家”的崛起将会是人类现代化历史上最精彩的一幕。

西方文明有其长处,也有其短处,而最大的短处大概就是唯我独尊的倾向,缺少一点中国人“和谐中道”的理念,一些西方人真以为人类历史将终止于西方模式,西方将绝对主导世界的未来。世界历史的发展怎么可能会终于西方政治模式?我走访了100多个国家之后得出的结论是:非西方国家照搬西方模式,基本上是照搬一个,失败一个。当今世界上不同民族探索自己发展道路的努力正方兴未艾,人类对政治制度的探索和认识还远远没有穷尽,西方自己的体制改革也任重道远。西方世界今天经历的一场又一场危机背后都有政治制度的原因。

我由此而联想到欧洲历史上的启蒙运动。启蒙运动用理性主义代替了蒙昧主义和绝对主义,这总体上是历史的进步,推动了西方的工业革命。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西方又把自己的政治和经济模式及其话语推向绝对,形成了一种新的蒙昧主义和绝对主义,并全力向非西方世界推销,其失败的结局自然是预料之中的。随着伊拉克战争和“颜色革命”陷入困境,随着金融海啸暴露出西方制度的弊病,我们可以说“西方话语”现在处境非常不妙。“后西方话语”时代已经开始。

中国崛起触动了这个世界的许多敏感的神经,也远远超出了西方政治话语的诠释能力。在这个大变局中,中国的作用举足轻重。中国知识分子不能再以西方话语为马首是瞻,而应该独立思考,本着自己的良知、学识和爱国精神,在吸收世界智慧的同时,摒弃西方新蒙昧主义和绝对主义,共同探索和建构“后西方话语”时代的中国话语和战略,为世界新秩序的形成作出自己的独特贡献。

二、可能影响世界的中国理念

一个国家的政治话语非常重要,而政治话语的核心是理念。中国迅速崛起虽然引人注目,但中国崛起背后的理念似乎没有引起人们足够的重视。不少人甚至认为中国虽然在经济上取得了巨大的成就,但中国并没有产生大的理念,更有人认为中国还处在过渡阶段,最终还是要全盘接受西方理念,融入西方文明。而我认为,中国这种“文明型大国”的崛起过程就是一个不断产生理念的过程。

我曾于2009年10月1日为美国《纽约时报》《国际先驱论坛报》撰写了一篇题为“中国成功背后的八个理念”的评论。文章发表时,《纽约时报》的编辑特地加了一个题注:“西方最好还是研究一下中国戏剧般崛起背后的理念。”(“The West would do well to study the ideas behind China’s dramatic rise.”)西方虽然对中国仍怀有难以摆脱的偏见,但一些有识之士已开始关注中国理念了。中国学人对中国理念的研究更应该有一种紧迫感和使命感。没有理念上的崛起,一个民族是无法真正崛起的。

我梳理出的八大中国理念是:实事求是、民生为大、整体思维、政府是必要的善、良政善治、得民心者得天下与选贤任能、兼收并蓄与推陈出新、和谐中道与和而不同。虽然中国理念还有很多,但我认为如果能够把这些理念阐述清楚,我们就可以大致勾勒出中国迅速崛起背后的关键思想以及它们对世界可能产生的影响。

1.实事求是

“实事求是”理念最早见于《汉书·河间献王传》,指一种做学问的诚实态度,后来的明清时代又形成了“实学”,强调通过对事物本身的探索来发现规则,英文则把这个概念翻译成“从事实中寻找真理”。毛泽东把这个理念定为中国革命成功的思想精髓。1978年,邓小平再次提出这个理念,并把“解放思想、实事求是”确立为中国改革开放的指导思想,强调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这个理念使中国摆脱了东、西方教条主义的束缚,开启了改革开放的伟大进程。这个理念与欧洲启蒙运动提倡的“理性至上”有共通之处,双方都因此而摆脱了僵化意识形态的束缚,突出了人的理性精神,并都推动了各自划时代的工业革命。但两者也有差异:“实事求是”是中国古老文明与现代文明互动的产物,避免了过去西方理性主义所包含的种族主义和唯我独尊等历史局限,强调了一切理性活动都需要通过社会实践来检验,而检验的标准是这些活动是否有利于人民的整体利益。正因如此,在“实事求是”指导下的中国崛起是和平的崛起,没有像欧洲崛起那样给世界带来战争,而是带来了和平与发展的大量机遇。这个理念使中国成了世界上意识形态偏见最少的国家之一,使中国能大胆地借鉴别国在现代化建设过程中的一切经验,从而大大推动了中国方方面面的进步。

中国人从对事实的检验中发现:在发展中国家实现现代化方面,苏联集权模式没有成功,西方民主模式也没有成功,因而决定大胆地探索自己的路,改革束缚中国发展的各种制度和做法,借鉴人类文明创造的一切成果,并逐步摸索出了一条有中国特色的发展道路。这条道路并非完美无缺,但在消除贫困和实现现代化方面,确实取得了比其他国家更大的成就。

“实事求是”对于世界的意义在于:它提醒世人务必保持清醒的头脑,不要人云亦云,不要相信教条,而是要理性地、客观地、准确地看待并探索一切问题。比方说,西方这么多年在世界各地推动了所谓“民主化”,表面上看“民主化”怎么会有问题,但仔细看一看事实,人们就不得不质疑:为什么南斯拉夫一推行西方的“民主化”就崩溃了?为什么苏联这样做就解体了?为什么戈尔巴乔夫在西方那么受宠,但却被本国大多数民众所鄙视?为什么台湾地区现代化起飞了之后转学西方模式,结果经济滑坡了,贪腐更严重了,社会也分裂了?为什么韩国“民主化”之后的情况也和台湾地区类似,还不幸地先后成为1997年和2008年两次金融危机的重灾区?为什么东欧“民主化”已二十年了,但其民主品质,按照欧洲权威机构的评估,属于最差的地区之一,其经济命脉也大都落入外国手中。为什么整个第三世界都找不到一个通过西方民主化而变成现代化强国的例子?总之,信奉“实事求是”的人,头脑是清醒的,他们知道西方制度的长处和短处,也知道自己制度的长处和短处,也知道一旦有人把西方民主模式推到了极端,就会变成民主原教旨主义,其结果只会是失败,甚至灾难。

2.民生为大

如前所述,中国人有“民惟邦本,本固邦宁”的古训,也就是说人民是国家的基石,只有巩固国家的基石,国家才能安宁,而民生问题解决得好坏,将决定一个国家的前途命运。中国人还说,悠悠万事,民生为大。中国过去三十多年改革开放的一条重要经验就是:一个发展中国家一定要全力消除贫困,努力改善民生,这是一个政府重中之重的工作。正因如此,中国在消除贫困、改善民生方面,创造了人类历史上的奇迹。

中国“民生为大”的理念纠正了西方人权观念长期存在的一个偏差,即只重视公民政治权,不重视民生权。追溯其历史原因,我想大概是因为欧洲18世纪启蒙思想家提出自由、平等、私有财产权等人权的时候,他们所代表的是当时新兴的有产阶级。在他们那个年代里,种族主义、殖民主义、奴隶贸易都是合法的,最悲惨的贫困发生在殖民地,不在欧洲。今天世界已经进入21世纪,但世界人口的一半还生活在极端贫困之中,继续这种偏差是说不过去的。

“民生为大”还意味着在所有人权中,应该优先推动与民生有关的权利。美国从不认为消除贫困是人权问题。欧洲最多把消除贫困看作是消除享受人权的障碍。而对于中国,这不仅是一个人权问题,而且是一个核心人权问题,更重要的是,中国在实践中已经这样做了,而且还将继续这样做。中国模式在消除贫困方面的成绩大大好于西方主导的发展模式,其主要原因就是双方在认知上的这种巨大差别。

世界上仍然有约30亿人饱受战乱、赤贫、饥饿、基本生活品匮乏的煎熬。采用西方政治制度的发展中国家大都无法解决好民生这一基本问题。在这个背景之下,我们也许更能理解中国模式来之不易。随着时间推移,我认为越来越多的发展中国家会从中国模式中取经。坦率地说,不是中国模式非常好,它有自己的代价,而是西方模式在发展中国家的表现实在太差,使大多数老百姓根本看不到脱贫的希望。

3.整体思维

中国人的整体思维和辩证思维能力比较强,所以中国人做事情比较有战略眼光,能分轻重缓急。中国人反对头痛医头,脚痛医脚,主张统筹思考,辨证认知,标本兼治。整体思维的出发点是整体包含了部分,但整体大于部分之和。由于这种整体思维观,中国早在1980年代初,就制定了七十年分三步走的现代化战略,并一步一步地实现着这个战略。

中国人的整体观也涉及如何才能更好地实现人的安全、幸福、自由、尊严这些价值。这些价值在西方几乎完全属于个人价值范畴,但是在中国文化中,这些价值往往与国家安康的信念紧密相连。中国历史上经历了太多的战乱,人民把确保“天下太平”和“国泰民安”看作是任何一个称职的政府都不可推卸的天职。中国长达数千年的家庭伦理又衍生出了“舍己为家”和“保家卫国”这种“家国同构”的传统,使得今天大多数的中国人都把自己国家的强盛和尊严看得很重,并认为这与个人安全、幸福、自由、尊严密不可分。

中国过去三十多年的相对成功表明,一种历史形成的传统,不管是东方的还是西方的,总是有利有弊,关键是要学会趋利避害。中国这种把国家与个人看作一个整体的理念只要运用得当,可以比西方模式更有效地促进个人价值的实现。西方人做什么事都喜欢从个体入手,因为它有个人主义的传统。如果我们也用这种方法,可能只能永远在西方后面爬行。我们发挥了自己的长处,从整体入手来促进个人利益更好地实现。我们创造的奥运模式不仅使我们取得了辉煌的奥运战绩,而且也推动了无数中国人热心地参与到体育、健身和公益事业中。我们举办残奥的模式也推动了无数中国残疾人个人权利的改善。我们主办世博会的模式也是如此。我们通过以整体为出发点的努力,既带动了城市建设理念的跨越式进步,又使无数个人更好地了解了什么是低碳环保的城市生活。

总之,在推动个人价值的实现上,中国采用从整体出发,推及个人的方法,似乎比西方通过个人主义的理念和方法更为有效。我甚至可以说,两种方法在效果上的差别大概就是邓小平的方法和特蕾莎(特蕾莎修女在印度做了许多扶贫善事,并因此而获得了诺贝尔奖)的方法之间的差别,邓小平的方法是从整体入手,逐渐惠及个人,特蕾莎的方法是从个体入手,逐渐感动整体;邓小平的方法使近4亿个人脱离了赤贫,获得了更多的尊严、自由和幸福,而特蕾莎的方法拯救了很多个人,也感动了无数的人,但是整个印度扶贫事业迄今却没有多少起色。发展中国家特别需要较强的整体思维能力,因为它们的资源紧张,不可能同时实现所有发展目标,如果没有一种整体出发的、分轻重缓急的发展战略,它们的现代化事业很难成功。

西方哲学强调个体,中国哲学强调整体,两者本来完全可以互补,就像看到树木也要看到森林,看到森林也要看到树木,这样可以深化我们对世界事物的认识。中国已从西方强调个人的理念中获益匪浅,西方其实也可以从中国强调整体的理念中学到很多东西,因为西方民主制度面临的一个巨大挑战就是政客短视的问题。西方政客往往只关心部分选民的短期利益,而忽视民众和世界的整体利益;往往只关心自己的选票和任期之内的事,而忽视更加长远的问题。如果这种短视继续有增无减,那么处理包括金融危机在内的全球性问题就会非常困难。在当今世界上,全球治理的问题越来越多,我们需要更多一些的整体思维,才能解决好这些问题。中国人做事讲究通盘考虑,讲究一个度,讲究动态平衡,讲究解决问题的最佳火候和时机。这些智慧对于解决西方面临的许多棘手问题,对于解决全球治理面临的许多难题都有积极的意义。

4.政府是必要的善

西方历史上由于强政府带来过诸如宗教迫害、极权主义等问题,所以很多西方人都把政府看作是一种“必要的恶”(necessary evil),中国情况则不同,中国历史上最繁荣的时代往往都和强势开明的政府联系在一起,中国传统中人们往往把政府看作是不可缺少的“善”。历史上,由于幅员辽阔,自然灾害频发,需要一个比较强势的政府来协调和治理;幅员辽阔还意味着中国各种地方和部门利益比一般国家复杂百倍,这也需要一个比较中性的中央政府来协调。

中国从秦始皇时期开始就实行了郡县制,各级官员由政府任命,而非世袭,科举制度也有上千年的历史,这些都比欧洲早了1500、1600年,无疑是当时世界上最先进的政治制度。中国强势政府有其内在的动力,有数千年历史的传承,也有数千年的实际操作经验,是中国政治文化传统的一部分。一个传统一旦形成,就有其相对稳定性。强势政府的优缺点都很明显:优点是可以集中力量办大事,弱点是容易导致专断。

中国邓小平比苏联戈尔巴乔夫棋高一着的地方就是他认为没有必要放弃强势政府的优点,而是要对其进行改革并使之转型,从过去为实现乌托邦理想而奋斗的政府,转化为一个为实现现代化而服务的政府。实践证明这种方法比另起炉灶,重建一个新的政治制度要有效得多。一种新政治制度从建立到运作,谈何容易,俄罗斯为此付出了惨重的代价,直到普京上台,才开始理出一点头绪。即使像波兰这样转型比俄罗斯更为顺利的国家,转型二十年后的今天尚未能够把总统和总理的权限划分清楚。中国的做法虽有不足,但总体上是一种利大于弊的选择,中国在一个具有现代化导向的强势政府领导下迅速崛起。在金融海啸的冲击下,连美国这样一个一贯怀疑政府作用的国家,也开始实行大规模的政府干预,难怪有人戏称:美国开始走美国特色的社会主义道路了。

在一个游戏规则完全由发达国家制定的世界上,不通过强势政府来推动经济,参与国际竞争,一个发展中国家根本就发展不起来,恐怕最多也只能跟在发达国家后面爬行。一些学者书生气十足,整天在那里谈论要实现教科书中那种没有政府干预的完全竞争的市场经济。他们似乎不了解今天这个世界上存在着无数个虎视眈眈的西方投机大鳄,从石油到粮食,到一切可以想象得到的领域,他们都在那里兴风作浪,究竟在多少领域有“完全竞争的市场”?稍有不慎,整个国家的经济都可能被他们吞噬。强势政府使中国的社会和市场有了一个比较有效的保护层。

不久前,欧盟环境专员斯塔夫罗斯·迪马斯(Stavros Dimas)在谈到如何应对气候变化问题时承认:考虑到减少温室气体排放的巨大要求,解决气候变化问题就等于是打一场战争,政府须发挥更大的作用。回顾中国改革开放三十年,中国政府的作用和作为,很像指挥一个接一个的战役,我们打了农业改革的战役,打了建立特区的战役,打了沿海城市开放的战役,打了浦东开发的战役,打了加入世贸组织及其相关的体制改革与创新的战役,打了奥运会和世博会的战役,现在正在打经济转型的战役,正是这一连串战役的胜利奠定了中国今天崛起的基础。

当然,从国家治理的角度来看,中国各级政府自身的改革任务也不轻。在如何解决好廉洁自律的问题上,在如何进一步调整好政府与企业、政府与社会关系等问题上,在如何确保对政府工作的有效监督等问题上,我们还存有许多问题,仍需不断地探索和创新。但“政府是必要的善”这个理念对中国和世界的意义,特别是对于发展中国家的意义,是毋庸置疑的。

5.良政善治

关于“良政”或“良政善治”(英文叫good governance),国际社会还没有形成普遍接受的定义。一些西方国家想垄断这个概念的定义,但笔者认为回归常识判断就能理解这个概念。中国人讲的“以人为本”、“励精图治”,其实就是中国人理解的“良政”,每一个中国老百姓都懂得这个概念,外国人理解也不困难,其基本含义就是要想尽一切办法,作出一切努力,为了人民的利益把国家治理好。

西方很多人总喜欢强调所谓“民主与专制”的对立。不少中国人也喜欢套用这个概念来分析政治问题,这个概念可以解释一部分现象,但同时又明显地缺少诠释力,因为这个观念显然把千差万异的世界政治形态过分简约了:这个世界只剩下民主与专制的对立,不是民主就是专制,民主是好的,专制是坏的,而民主和专制的概念又是西方界定的。如果世界真可以这么简单分类,那么民主制度选出了希特勒该怎么解释?西方认为不民主的那个新加坡,其国家治理水平远远超过所有第三世界“民主”国家,又该怎么解释?

如果一定要找到一个更为中性,更有诠释力,同时又能把世界政治简化为两大类的概念,我认为只有良政(good governance)与劣政(bad governance)。我2008年在印度谈中国模式时,一位印度学者曾问我:“您是不是想证明‘专制’比‘民主’更有效率?”我说:“不是‘专制’比‘民主’更有效率,而是‘良政’比‘劣政’更有效率。中国模式的相对成功表明:不管什么政治制度,最后一定要落实到‘良政’才行,落实到中国人讲的‘以人为本’、‘励精图治’才行。‘良政’可以是西方政治制度,如瑞士,也可以是非西方的政治制度,如新加坡,中国在这方面虽有不足,但远比绝大多数发展中国家做得好;‘劣政’可以是西方政治制度,如海地、伊拉克、菲律宾、刚果、格鲁吉亚,也可以是非西方政治制度,如缅甸。”

换言之,中国人从自己“实事求是”的理念出发,强调从“内容”和“结果”来判断一种政治制度的质量,这对于只强调“形式”和“程序正确”的西方“民主与专制”话语是一种颠覆,一种范式变化(paradym shift),这也更符合我们这个世界的现实。中国人认为无论是什么制度,最终都必须体现在是否能够实现良政上,体现在自己人民的满意和认同之上,并认为这才是民主的实质。西方的主流观点往往认为形式正义就会自动产生实质正义,这不符合我们所观察到的事实。中国认为实现民主的最佳途径是由实质正义衍生出适合每个国家具体情况的程序正义。在当今这个世界上,只要能够放弃“冷战”思维,我们就不难发现,绝大多数的情况下,国家治理早已不是一个民主与专制的简单问题,而更多的是一个自由与集中的辩证关系。自由和集中孰多孰少,都是国家治理的手段,关键是如何使得人民得到更多的实惠。

中国人的这种理念也从本质上否定了那种十分幼稚的“历史终结论”。世界各国都在根据本国国情进行各种体制创新。第三世界体制创新的任务固然繁重,但发达国家这方面的任务也不轻:冰岛和希腊都破产了,不政治改革行吗?美国这么庞大的金融体系弊病丛生,金融危机到了爆发前夕,美国政府几乎毫无察觉,结果给美国和整个世界带来了巨大灾难,这种政府及其体制不改革行吗?总之,我的观点是“以人为本”、“励精图治”的“良政”,应是包括美国和中国在内的世界各国都要争取达到的目标。

6.得民心者得天下与选贤任能

中国“文明型国家”的政权合法性的论述也是独特的:中国政权的合法性来源于“民心”,即“得民心者得天下,失民心者失天下”,而“民心”并不等同于“民意”。中国人讲“民意如流水”,但讲“民心大于天”、“民心向背”就是这个意思。“民心”指的不是一时一刻的“民意”,而是指实现人民的整体和长远利益。这种跨长度的历史眼光和整体思维能力是中华文明的独特产物。正因为有这么一种不同于西方的合法性论述,绝大多数中国人很难接受每四五年换一次中央政权这种从西方发源的所谓多党民主政治。中国人把国家长治久安、国运昌盛放在一个更为显著突出的地位,而这种政治文化传统的一个主要源泉就是中国历史上长期实行的通过考试来选拔官员的科举制度和“为官一任,造福一方”的从政传统。

中国历史上朝代更替经常是一个暴力的过程,而中央政权的每次更替往往给中国社会带来巨大的生命和财产损失,所以一般老百姓都不希望看到频繁的政权更替,人们普遍憎恨动乱,希望国家长治久安,国运长盛不衰。政权更替一般发生在中央政权彻底失去“民心”之际。否则的话,期待国家长治久安、渐进改良总是民意的主流,这与我们“文明型国家”幅员辽阔、人口众多、人均资源相对紧张而形成的民族文化传承有关,这也为我们今天全面超越西方模式奠定了良好的政治文化基础。

有些人认为采用西方政治制度才能保证国家的长治久安,这不符合历史事实。中国历史上两百年到三百年的中央政权延续是常见的现象,而西方文明在过去两三百年中经历了多少跌宕起伏?从无数次殖民战争到大规模的奴隶贸易到灭绝印第安人,从法国大革命到“宪章运动”到美国南北战争,到几乎使西方文明毁于一旦的两次世界大战,都说明了这一点。此外,我们还有“民可载舟,亦可覆舟”这种警示统治者的传统,统治者唯有勤政敬德才能保持自己统治的合法性,这种警示统治者的政治传统也是中华文明中的宝贵政治资源。

学者潘维有一个很好的论述:中国历史上,一个开明的皇帝代表一个朝代,具体做事的是一个儒家执政集团,好的朝代延续数百年之久,远远超过美国的整个历史,一个朝代及其儒家执政集团代表的是“天命”,如果退化腐朽,丧失民心,老百姓揭竿而起,朝代更替,然后是一个新朝代与新的儒家执政集团,天命的时间跨度一般都是上百年。中国今天的执政党也是以复兴中华为己任的“天命”执政集团。中国共产党不是美国的共和党或者民主党,也不是英国的保守党或者工党,中国执政党继承的还是中国古代代表人民整体利益的儒家政治传统,而不是代表某一部分民众利益的西方意义上的政党。中国政治文化中普遍反感结党营私,而是认为“君子不党”,君子不拉帮结派。

中国“民心”的理念对于西方推动的所谓民主化模式是一个巨大的挑战。西方国家把本应该是内容丰富、文化深厚、操作精致的民主大大简化,连经济发展、教育水平、法治社会、公民文化、人才素质这些优质民主的基本要素都变成了可有可无的东西,唯有多党制和一人一票的“程序民主”才代表真正的民主,才赋予一个政权合法性,选出什么人反而不重要。这种做法直接导致了第三世界劣质政府层出不穷,他们的国家也因此频频陷于动荡甚至战乱之中,经济凋敝,民不聊生。

2006年,我参加了在布鲁塞尔欧盟总部举行的一个关于中国政治改革的研讨会。一位欧洲学者当时直截了当地问我,中国政府的产生不是通过多党竞争和普选,怎么能有合法性?我则反问他:“如果你这种话语也能够成立,那么是不是美国的开国元勋都没有合法性?因为他们根本没有经过任何选举就自称代表了美国人民。泰国采用了西方民主制度,但选来选去,选出来的人的威望从未超过泰国国王,泰国国王的合法性从哪里来?美国最不受公众信任的政治人物是谁?是美国国会议员,可他们是选出来的。整个西方都是在现代化实现了之后才实行了普选,我们是否可以推论:实现现代化以前的西方各国政府都没有合法性?美国黑人和妇女权利的获得,不是通过民主制度,而是在强大的民权运动推动下,最后由司法判定而确定的。从历史上看,如果靠一人一票,美国根本废除不了奴隶制度,奴隶制度是通过战争废除的。你们这个欧盟也不是选出来的,怎么就有了合法性?”他无言以对。

中国数千年形成的“选贤任能”的政治传统和“民心向背”的治国理念是今天中国模式超越西方模式的核心竞争力。法国汉学家西里尔·雅瓦里(Cyrille J-D Javary)曾这样说过:“中国两千多年来,被单一政党领导”,以前中国的领导层是通过选拔产生的“文人儒臣”,现在是通过选拔产生中共领导层。中国在政治改革的探索中已经把“选拔”和“选举”结合起来,这是个好思路。在过去三十多年中,我们已经在整个体制内推行了以政绩合法性为基础的“选贤任能”制度,大致形成了能够致力于民族长远和整体利益的精英团队和梯队。虽然从全国范围来看,在落实政绩合法性上仍有诸多偏差和不足,需要不断改进,但从总体上看,中国把扶贫、环保(现在开始变得日益重要)等指标列为官员晋升的关键标准,这是中国取得巨大成功的一个重要原因。

有人认为政绩合法性的困境在于万一政绩不好,比方说出现了经济危机,合法性就会丧失。其实事情不那么简单。中国人的主流是公道的,你过去有政绩,现在也在认真做事,人民理解你,即使犯了错误,也可以改正。其实,努力克服各种危机的过程本身就是政绩合法性的一部分,甚至是巩固政权合法性的最好时机。从这个角度来看,中国人的这种合法性观念对于自己的领导人的要求明显高于西方人的理念,因为其特点是程序与政绩都很重要,而且两者相比之下,政绩更为重要,这也反映了中华文明高度务实的文化特点。

把程序合法性放到了至高无上的地步,很像学生上课报个到就是好学生,学习成绩好坏反而是无所谓的。但中国政绩合法性的理念要求这个学生报到上课,他还必须不断通过考试,而且必须是高分通过,否则就得退学。从长远来看,一个只了解“民意”的政治制度将竞争不过一个既了解“民意”又懂得“民心”的政治制度;一个只知道“选举”的国家也将竞争不过一个能够把“选拔”和“选举”结合起来的国家。这也正是中国“民心”理念和“选贤任能”理念的国际意义所在。

7.兼收并蓄与推陈出新

中华民族是一个热爱学习的民族,因为我们有“三人行必有我师”的千年古训,我们有程门立雪、悬梁刺股、囊萤夜读等无数传说典故。但在我们历史的某些阶段,由于某些特殊的原因,我们闭关自守和闭门锁国,结果导致了国家的落后和衰败。但从1978年开始,我们又重新打开国门,走上了全方位开放之路,中国人很快就向全世界展现了巨大的学习能力和适应挑战的能力。

中国的口号是建立学习型社会、创新型国家。上至中央政治局的定期学习制度,下至无数职员忙着给自己“充电”,都展示了中国人好学不倦的学习精神。中国人兼收并蓄,从善如流,好的东西我都要学。中国在几乎所有的领域都有选择地借鉴别人的经验:从经济特区的建设到市场经济的形成,从企业管理到政府运作,从股票市场到证券市场,从科技研发到文化产业,从高速公路到高速铁路,可以说在我们所有的行业,所有的领域,所有的部门,都借鉴了其他国家的好经验、好方法,并结合中国的实际进行了消化和创新,这一切推动了中国方方面面的进步。

更为宝贵的是在学习别人的过程中我们没有失去自我,而是用自己的眼光来判断,博采众长、兼收并蓄、推陈出新。比方说,在金融改革这个领域,我们学习了很多西方的经验,但我们保持了国家对主要银行的控股,我们在开放资本市场问题上采取了谨慎的态度,结果是我们成功地进行了国有银行体制的改革,同时避免了国际金融浩劫。我们拥抱了信息技术革命并成为这场革命的佼佼者。我们把加入世界贸易组织的进程变成了一个大规模的学习、适应和创新的过程,使中国的经济和贸易规模很快上了一个新的台阶。

相比之下,西方故步自封了。西方不少人真以为自己的一切都代表了历史的终点,结果骄傲使人落后,特别是美国,连续八年国运直线下降,并陷入了世界二次大战以来最严重的金融危机。欧洲多数国家也面临体制僵化、严重缺乏活力等难题。许多发展中国家也不具备学习和创新能力,只知道跟着西方话语走,结果导致各种政治经济社会危机不断,从菲律宾到泰国,从伊拉克到阿富汗,从乌克兰到格鲁吉亚都是这样。在当今这个竞争空前激烈的世界上,一个民族唯有不断地学习、兼收并蓄、推陈出新,才能立于不败之地。这就是中国理念对当今这个世界的启迪。

8.和谐中道与和而不同

“和谐中道”与“和而不同”也是重要的中国理念。中国古书《周易》中最早提出了“中道”概念,而“和谐”由“中道”观念衍生而来。“和谐中道”不是消极的妥协,而是有原则地“求大同、存小异”,达到“和而不同”的境界。这种理念使中国避免了欧洲上千年的连绵不断的宗教战争,这些战争曾几乎把西方文明毁于一旦。中国过去三十年发展道路的最大特征就是不偏激,不走极端,而是走一条告别折腾的稳健改革之路,中国也因此而迅速崛起,崛起当然也产生了新的矛盾和问题,这些矛盾和问题再多,大多数中国人认为还是用“和谐中道”、“和而不同”的理念来解决更好。这也是历史上中国人治理庞大而错综复杂的社会时所信奉的理念。

中国拒绝西方的对抗性政治,并大力强调不同利益之间的共同之处,极力化解社会迅速变革带来的各种矛盾。西方模式强调社会不同利益的博弈,喜欢斗争哲学;而中国经历了百年动荡,现在更强调社会不同利益的共生,喜欢和谐哲学,最后就是看解决问题的实际效果如何。西方模式在第三世界成功率极低,而中国模式在中国的效果还不错,所以中国会继续坚持自己“和谐中道”、“和而不同”的理念,当然也会汲取其他国家的一切好经验。

“和谐中道”、“和而不同”的理念无疑具有国际意义。随着全球化的发展,全球治理的难题日益增多,从反恐到全球变暖,从环境治理到消除贫困,从防止流行性疾病到国际金融体制改革等,唯有世界各国以和为贵,通力合作,取长补短,才能应对这些挑战。柏林墙虽然倒了,但世界穷国富国之间的墙、强国弱国之间的墙、不同宗教之间的墙、不同文明之间的墙却越来越高了。这很大程度上是由于西方民主与市场原教旨主义话语造成的,但是随着伊拉克战争困境和美国经济危机的深化,人们也日益了解了这种原教旨主义的不智。中国人今天要做的就是通过“和谐中道”、“和而不同”等理念去影响这个世界,揭示“唯我独尊”思维可能会给人类带来的灾难,点破意识形态偏执狂的愚昧,给西方话语霸权画上一个句号,从而为世界赢得更多的公正、繁荣与和平。

如果不走这条道路,而是走西方喜欢的“价值观外交”之路,能解决问题吗?我看很难。这样做的话,西方和伊斯兰的文明冲突的问题就解决不了,世界贫困问题也解决不了,全球环境问题也解决不了。西方以基督教传教士的精神来改造其他文明已被证明是一条只会引来更多文明对抗的道路。另外,在西方民主制度下,一个政客只对本国的部分选民负责,而不对其他国家的人民负责,为消除世界贫困而主张减少本国农业补贴的政客在自己国家里得不到选票;为世界环保而推动给本国汽油加税的政客也得不到选票,靠这种过分的以自我为中心的价值观和制度安排,怎么可能解决治理世界的这么多难题呢?解决这些难题需要中国智慧。中国从全世界,包括从西方,汲取了大量的智慧,所以才有中国今日之崛起,才会有明天更多的辉煌。但同时我也认为今天任何一个全球问题的解决,光靠西方理念已经不够了,坦率地说,造成今天诸多全球问题的主要原因往往就是西方的一些理念和实践,从全球变暖到文明冲突,再到金融危机,都是这样。这是西方需要认真反省的,否则西方自己的前途、整个世界的前途都不容乐观。13亿中国人通过三十多年实践证明的理念是站得住的,对于解决当今世界的许多棘手问题也是有帮助的,对于西方自己认定要进行的那些改革也有参考意义。中国理念丰富了世界的智慧,构成中国政治软实力的重要组成部分,而中国政治软实力的崛起,对中国和世界实在是件非常好的事情。

三、不被西方话语忽悠

美国大作家马克·吐温说过一句名言:对于一个手中只有榔头的人,他所看到的问题都是钉子。西方手里就只有一把榔头,它的名字叫“民主、自由、人权”,当然其定义只能由西方一家来界定。西方用这把榔头到处敲打别人,想以此摆平世界,实现自己政治、经济等战略利益的全球整合。只是一路敲打过来,被击倒者无数,但砸到中国这根钉子的时候,他的榔头折了。为何折了?一是因为这把榔头本身的质地不行,钉子还未砸下去,榔头却裂开了;二是这根钉子太硬,是五千年历史铸成的,还吸收了不少西方的稀有金属。这根钉子就是中国模式和中国话语,就是作为一个“文明型国家”的那份底蕴和自信。其实民主、自由、人权都是好东西,但如何界定这些概念,中国人有话要说,不能随便被西方忽悠。

我曾在比利时一个国际论坛介绍中国对民主建设的探索。当时,一个美国学者不容置疑地对我说:“实行民主,就要采用一人一票的竞选,否则就不是民主国家。”我回应他:“如果您这个观点能够成立的话,那么美国1965年黑人获得投票权之前还不是一个民主国家。”他表情有点惊讶,显然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我说:“其实,我担心的并不是您对民主的这种过分狭隘的解释,而是担心您这种民主教条主义的态度。难道您不知道小布什的‘大中东民主计划’是怎么破产的?难道您不知道民主教条主义给世界带来多少灾难?”他不服气,问我:“丘吉尔说过一句名言‘民主是最不坏的制度’,您不知道吗?”我说:“丘吉尔这番话是他1947年在发达国家的语境中讲的,他本人则一贯捍卫与民主背道而驰的大英帝国法统。他一直反对印度独立,更不要说支持印度采用西方民主制度了。”

如何界定民主,世界上一直很有争议。西方主流话语一般把民主界定为“程序民主”。例如,在讨论所谓“第三波民主化”时,西方学者和政治人物几乎没有例外地把民主界定为多党选举制度。只是二十多年过去了,人们发现这些“民主国家”的民主品质普遍低劣,选来选去,选出来的几乎都是投机政客,没有优秀的政治家。这些国家有了名义上的“宪政”和“三权分立”,但无法遏制腐败,民生得到改善的也不多,陷入混乱动荡的国家则很多,西方国家对这波“民主化”也大失所望。

美国在世界各地推动“民主”,但美国自己的民主离理想的民主也相差甚远。比方说,民主怎么要花这么多钱?花这么多钱还能是民主吗?花这么多钱不就成了“钱主”吗?不就是资本驱动的民主吗?这不就是美国金融危机的深层次原因吗?资本开路,其他统统让路,这样的民主品质怎么能有信誉?美国民主的商业化(铺天盖地的广告)、庸俗化(一味讨好选民)和金钱化(竞选之昂贵,绝非一般人可以想象)的程度令人叹为观止。连奥巴马总统在其《希望的勇气》(The Audacity of Hope)一书中也坦承:“竞选需要电视媒体和广告,这就需要钱,去弄钱的过程就是一个产生腐败影响的过程,拿了钱,就要照顾供钱者的利益。虽然也可能使用政府的钱(但这个钱很有限,不足以应付竞选,可能还会附带很多条件)。”这种美国模式搬到其他地方往往很快就演变成黑金政治,在韩国和台湾地区,我们都看到了这种情况,更不要说第三世界了。以笔者之见,美国政治体制无法制衡强大的资本力量正是美国这次金融危机的深层次原因。

此外,把民主简化为“程序民主”实际上是民主异化的表现,这导致了许多颇为荒谬的情况。比方说,冰岛人投票选出了哈尔德政府,但这个政府治国无方,把国家搞得破产了,这是不是代表了冰岛人民的意志?希腊的情况也一样,民选的政府只知道花钱,搞民粹主义,结果国家也破产了,这是不是也代表了希腊人民的意志?陈水扁执政八年贪腐泛滥是不是也代表了台湾地区人民的意志?法国思想家卢梭两百多年前对这一类民主曾作过这样的评述:“英国人民自认为是自由的;他们是大错特错了。他们只有在选举国会议员的期间,才是自由的;议员一旦选出之后,他们就是奴隶,他们就等于零了。”但是卢梭自己提出的民主设计也过于理想化,实践中难以操作。

持平地看,比较理想的民主应该是“实质民主”和“程序民主”的结合,但首先是“实质民主”,即体现民主的内容及其所要服务的价值,民主的内容就是要体现人民的意愿,民主的价值就在于实现国家的良好治理和人民高品质的生活,而民主的程序和形式应该由各国根据自己的民情和国情来探索,这个探索的进程远远没有结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中国今天进行的政治探索将具有世界意义。

我把采用西方民主制度的非西方国家大致分为两类。一类是从希望到失望的国家,如泰国、蒙古、菲律宾、格鲁吉亚、乌克兰、吉尔吉斯斯坦。另一类是从希望到绝望的国家,如刚果民主共和国、肯尼亚、海地、伊拉克、阿富汗。出现这样的结局有诸多原因,其中一个主要原因就是许多发展中国家还不是西方意义上的“民族国家”,非洲大部分国家至今还是部落国家,即人们对自己部落的认同高于对国家的认同,而多党选举制度产生的结果往往是强化部落冲突,导致族群分裂,甚至杀戮。阿富汗也是这样,“民主”选举出来的中央政府形同虚设,人们对自己部落的支持远远高于对中央政府的支持。伊拉克人对教派(什叶派与逊尼派)和族裔(如库尔特人)的忠诚也超过对中央政府的忠诚。伊拉克是一个只有2300多万人口的国家,但这场以推动“民主化”为名义的战争已造成了至少十多万平民丧生(美国至今拒绝公布多少伊拉克平民丧生,一个“民主”国家怎么会如此缺少透明度呢?)、八分之一的百姓流离失所,美国自己的阵亡人数也早已超过4000,美国鼓噪一时的“大中东民主计划”最终也偃旗息鼓、烟消云散,但留给伊拉克人民的是流血和灾难。

“橙色革命”后的乌克兰,内斗不断,国无宁日,在金融海啸的冲击下,国家经济濒临崩溃,2010年,被“橙色革命”推翻的亚努克维奇重新上台,标志着这场橙色革命黯然褪色;“玫瑰革命”后的格鲁吉亚为了南奥塞梯问题竟贸然开战,迄今尚未从战败中喘息过来;“郁金香革命”后的吉尔吉斯斯坦政坛陷入了无休止的党争,国家南北分裂加剧,民生非常艰难。2010年4月的暴动和内战又使这个500多万人口的小国前途不定。海地也是一个例子。海地曾被“民主”的法国殖民,又被“民主”的美国统治了二十年,过去二十年又实行了美式“民主化”,但最后成了一个一贫如洗的“失败国家”。海地2010年大地震带来的伤痛绝不只是肉体的,也是政治的。环顾整个发展中世界,我根本找不到一个非西方国家通过实行西方模式而成为现代化强国的例子。

正因为这个原因,我认为光说“民主是个好东西”是不够的,这就像说汽车是个好东西,因为汽车比马车跑得快,谁都懂这个道理,但我们还要了解道路的状况,泥泞的小路汽车就没法开。另外,比汽车跑得更快的交通工具还有很多,如高速火车、磁悬浮、飞机等,人类还会有新的创新。所以“民主是个好东西”后面还应加上一句“优质民主才是真正的好东西”,这样我们对民主的认识才能变得更为深入和全面。中国人要实现的民主是能给中国带来国运昌盛、人民幸福的优质民主,而不是那种使中国四分五裂、生灵涂炭的劣质民主。

还是回到开头的那场讨论吧。我说中国要大胆探索建立新型的民主制度。这位美国学者则坚持民主国家就要遵循美国政治学家罗伯特·达尔(Robert Alan Dahl)提出的六个要素(选举产生官员、自由定期选举、言论自由、多种信息来源、独立社团、公民参与),否则就不能算民主国家。我说:“您这叫民主教条主义,南斯拉夫这样搞,国家就解体了;苏联这样搞,国家也解体了;东欧这样搞,失望多于希望;第三世界这样搞,一个比一个糟糕……中国的民主建设会参考西方的经验,包括这六个要素,但也会大力发掘自己的政治资源,包括在中国有数千年历史的‘选贤任能’制度。”他问:“你所谓的新型民主制度指的是什么?”我说:“我们还在探索,但是其核心内容应该是逐步建立一流的人才选拔机制、一流的民主监督机制、一流的社会协商机制。”他摇头说:“西方不会承认这种民主。”我笑了,并对他说:“这没关系。中国经济改革已经走到了今天,西方还是不承认中国是市场经济,是不是要等到中国成了世界最大经济体的时候,你们再来承认?在民主问题上也一样,中国是一个大国,在中国试验和实践成功的就是真理。恕我直言,到时候还真不知道谁承认谁呢。”

四、“游戏民主”还有没有戏?

西方多党民主制度的另一个理论基础是社会存有多元的利益,这些利益应该通过不同的政党来代表,它们在法治的条件下进行博弈竞争,但是这种强调不同利益之间的差异和斗争的西方模式,在发展中国家成功率极低,因为这种模式所需要的法治传统、游戏规则、庞大的中产阶级、比较宽容的政治文化等条件,在发展中国家基本不存在。这种“斗争哲学”往往加剧了这些国家的社会矛盾和冲突。盲目采用西方制度,犹如打开潘多拉盒子,后患无穷,整个社会可能因此而陷入永无休止的党争和内耗。而西方的一贯做法是只支持它自己青睐的那个政党,只要这个政党不上台,你就不是民主国家,它就要进行干预,最终可能使你的国家永无安宁之日,现代化事业化为乌有。

如前所述,从国家治理的角度来看,我们应该思考一个更为本质的问题:为什么没有一个公司采用一人一票来选CEO?因为这样做,公司就要破产;为什么没有一支军队采用一人一票来选最高指挥官?因为这样做的军队就打不了仗;那么一个国家搞一人一票会不会破产呢?这样做而破产的例子在第三世界国家比比皆是。古希腊哲学家柏拉图两千多年前对此是这样解释的:这种制度预设人不分良莠,均行使同样的权利,结果就是“暴民”政治,要么选出了坏人,要么无法容忍好人。一些发展中国家因为整体文化和教育水准低下,政客往往只需与黑社会勾结就可以掌控多数票源,最后遭殃的还是普通百姓。

那么为什么西方国家搞一人一票还不破产呢?其实冰岛已经破产,希腊也破产了,还有不少国家处在破产的边缘。那些还没有破产的国家过去也不搞一人一票,它们在现代化的过程中没有一个是搞普选的。英国是18-19世纪的超级大国,到20世纪初城市人口已占总人口90%以上,还是不搞一人一票。英国搞一人一票是第一次世界大战以后的事情了,而且在相当长时间内还是对选举权设置了很多限制,例如妇女要到30岁才能投票,牛津剑桥的毕业生有双重投票权等。

现代化完成后的西方发达国家形成了几个特点:一是政治与经济已基本分开,谁上台都不大会影响经济,不大会影响普通百姓的生活;二是这些国家享有了比发展中国家多几十倍的人均资源,也就是说国家有资本去承受政治内耗了;三是中产阶级已经成了社会主体,中产阶级倾向稳定;四是西方精英阶层通过数百年的政治历练,已经获得了掌控国家主要资源和权力(如国会、金融、媒体等)的能力。这些条件满足后,西方国家才开始搞一人一票的。

西方民主的基础主要是“斗争哲学”,其特点是先把社会分裂成不同的派别,然后通过政党政治再来进行整合,但是在非西方国家,一个社会一旦分裂之后就再也整合不起来了,只会变得越来越分裂,甚至走向崩溃。中国政治文化的基础则是“和谐哲学”,其特点是“少分裂,多整合”,寻求尽可能广泛的社会共识。我在《中国触动》一书中曾这样说过:“一般认为,中国属于社会共识比较容易形成的社会,这和我们的文化传统有关,这在很大程度上是我们的长处。一个容易形成共识的社会,是成熟的社会,没有必要为了所谓‘民主’,去人为地强化对立。自然形成的共识文化是非常宝贵的政治资源,在这个基础上探索协商民主的道路,对中国更有意义。那种认为搞民主就要学美国,就要搞党派对立,就要为反对而反对,就要你死我活,是非常片面的,甚至是愚蠢的。能够形成共识的民主是好民主,能够形成共识的社会是好社会。”

西方多党民主制度在很多地方已经演变成了一种“游戏民主”,其特点是把民主等同于竞选,把竞选等同于政治营销,把政治营销等同于拼金钱、拼资源、拼公关、拼谋略、拼形象、拼演艺表演;政客讲的话无需兑现,选民对此也表示理解,因为这是“竞选语言”,只要有助于打胜选战就行;选个演艺明星,选个美女,毫无政绩可言,也都顺理成章、无可非议。

“游戏民主”使许多社会变成了空耗大量资源的“选举社会”。以台湾地区2009-2012年的选举为例,先是连着几个“补选”,后是2010年年底的五大直辖市以及“立委”选举,然后是2012年3月的大选。这些选举的关联度很高,都具有政治指标意义,所以即便是县一级的选举也需要全台湾力量的总动员。有学者估计,在台湾领导人马英九的政治日程上,四年任期内只有一年七个月的“无选举阶段”。更多的人则干脆把台湾称为一年365天都在选举的“选举社会”。

“游戏民主”使许多国家的民主品质迅速走向平庸化和劣质化。欧盟惊讶整个东欧二十年民主化竟然没有选出过一位政治家;第三世界的所谓“民主国家”里,贪官污吏通过贿选当政易如反掌,国家也往往因此而陷入冲突和战乱。即使在西方发达国家,美国的小布什连任两届总统,领导无方,结果美国的国运便直线下降,还成了金融海啸的发源地和重灾区,世界也迅速进入了“后美国时代”;南欧的“笨猪四国”也相继出现了财务危机,一个主要原因就是政客们只知一味讨好选民,结果耗尽了国库,最终恶果还是要老百姓来买单。这些国家一度都相当风光,但仅仅一代纨绔子弟就把国库弄了个精光。

亚洲两个摆脱了这种政治平庸化的政党是新加坡的执政党和中国的执政党。它们的特点都是能够超越党派之争和拒绝平庸化。现在看来,这两个政党应该是世界上行政组织能力最强的政党,所以才创造了新加坡和中国这两个世界奇迹。而按照西方标准改造的亚洲政党都毫无例外地政治平庸化了,只能代表社会的部分利益和部分派系,都不具备整合社会整体利益的能力。西方民主制度也普遍出现了政治平庸化和高度资本驱动的问题。不少西方有识之士对此忧心忡忡。

美国《华盛顿邮报》专栏作家哈罗德·迈耶森(Harold Meyerson)于2010年3月31日发表了一篇题为“存在缺陷的美国政治模式帮助了中国”的文章,表示了他对西方民主制度退化和中国模式挑战的担忧。他这样写道:

在参议院,多数派的决定总是遭遇阻碍。最高法院已经裁定,大笔金钱能以前所未有的方式主宰我们的选举。你以为边境之外没人会注意到这些吗?参议院的共和党人可曾意识到,我们现在的劲敌中国正在嘲笑我们的民主没有能力创造就业岗位来恢复经济,并且将这作为威权主义优越性的证据。《中国日报》本月援引中国全国人大常委会法制工作委员会副主任李飞的话评论了我们政治体系的缺陷。李飞说,西方式的选举是富人的游戏,他们受到候选人能够利用的资源和资金的影响,设法赢得大选的人很可能站在他们党派或资助人的立场上行事。李的观点是有力的,因为它相当——尽管不是完全——正确。美国很多保守派的行事方式似乎是在急于证明这些话的正确性。最高法院1月份的一项裁决允许各个企业可以无限制地投资于选战。这听起来似乎是有意要验证李的观点。参议院出现机能失调,导致多数派的决策屡屡受挫。这是在全世界面前对我们民主价值观的嘲弄。在同中国的激烈角逐中,我们首要的任务是表明民主依然奏效。如果我们不这么做,那么,中国将会赢。

美国政治学者、《新观点季刊》主编内森·加德尔(Nathan Gardels)则使用了“消费者民主”这个概念来形容今天美国民主的特点。所谓“消费者民主”指的就是一种极为短视的“减肥可乐式的文化”,一种“既要甜味又不要卡路里;既要消费又不储蓄”的民主制度。这个概念与我提出的“游戏民主”有异曲同工之处。内森·加德尔承认美国这种民主制度已无法适应中国崛起带来的挑战。2010年1月27日,他在美国《基督教科学箴言报》上这样写道:

现在我们生活在消费者民主制度之中。在这种制度下,从政客、传媒、市场反馈的所有信息,都引导社会获得即时的自我满足。这种制度缺乏长期思考、策划,缺乏持续统治的政治能力,远远无法回应中国的崛起。新的现实环境要求增强政府的统治能力,设计更好的管理体制——既有更多的制约,又更能平衡各方利益。这种体制不仅能够抗衡新媒体时代“一人一票”的短期暴政,而且能够抗衡定期选战接近时的种种压力。这些压力都是政党策划和电视即时新闻排斥民主协商所造成的恶果。

没有被统治者的同意,统治制度不能够维持下去。但正如从孔夫子、柏拉图到美国“宪法之父”麦迪逊的每一个政治智者都明白,当公众的贪念否定了治理,结果则是两败俱伤。大家都可以看到美国加利福尼亚州直接民主的极端例子——公众的支配力量,已经证明是毁灭性的。加州的危机显示,减肥可乐式的文化——既要甜味又不要卡路里;既要消费又不储蓄;既要现代化基础设施和良好的学校,又不想纳税——是行不通的。加州的管治失灵,只不过是美国整体政治问题暴露出的一角。在中国,当企业家的能量被自由市场解放出来时,统治者保持着极大的政治治理能力。他们借助新儒家政府强有力的手,以社会和谐和长远发展的名义,调节着发展所释出的利益。

内森·加德尔提到的加州政府破产的例子颇能说明美国体制的问题。政客的民粹主义短视政治导致了竞相减税,先是减少财产税,后是取消汽车税,最后加州政府陷入了破产的境地。州政府后来想恢复汽车税,但州议会又从中作梗,结果使加州的财政陷入恶性循环。今天去美国的人都会发现,美国的各种基础设施老化失修的情况极为普遍,其实美国的政治体制也老化了,尽管许多美国人似乎还没有察觉到这个问题,还以为美国真可以以不变应万变。美国的政治制度设计,严格地说,还属于前工业时代的设计,非改革不可,否则美国将难以避免走向衰落。包括美国在内的西方政治制度面临的最大挑战是缺少整合力与竞争力,没有很强的人才观念。“三权分立”根本无法预防金融危机,因为“三权分立”只限于政治领域,而西方不少国家的政治被资本力量绑架了。我认为现代社会需要另外一种平衡才行,也就是超出政治领域的三种力量之间的平衡,即政治力量、社会力量、资本力量之间的平衡。这样一个国家才能运作得更好。

今天的时代已是全球化、信息化、后工业化时代。新的时代对政府和政治家的要求比过去任何时候都苛刻,因为国际竞争空前激烈。任何决策错误都可能造成比过去任何时候都更为沉重的代价。坦率地说,在今天这个时代,一个只满足于“游戏民主”或者“消费者民主”的国家将竞争不过一个致力于制度创新的“非游戏民主”的国家;一个只知道“选举”而不知道“选拔”的制度安排,将竞争不过一个能够把“选拔”与“选举”结合起来的制度安排;一个只知道吃老本,视民主为游戏,而不知如何建立“学习型政府”和“学习型社会”的国家,在国际竞争中将越来越力不从心;一个不知“宏观调控”为何物的体制在今后的国际竞争中可能要出局。

“游戏民主”或者“消费者民主”很像一个被宠坏的孩子,如果他有祖上留下的家产,如美国和西方主要大国那样,他自然可以继续“游戏”和挥霍,但在这个竞争日益激烈的世界上,这种情况将越来越难以为继,而对于那些没有祖上留下家产的发展中国家,一旦成了宠坏的孩子,则无药可救。

五、日内瓦激辩人权

人权国际电影节暨人权论坛于2010年3月在日内瓦举行,主办人与我联系是否可以参加关于中国人权的辩论。我知道这个电影节和论坛已举行多次,对中国人权一贯持批评的态度,但我还是接受了邀请,因为我确实有话要说。在人权问题上,西方已经习惯了当全世界的法官,喜欢教训别人。其实,西方的人权观,无论是在理论上还是在实践中,都存在大量的问题,值得好好辩一辩。辩论于3月9日晚上7点半举行,大家先看了一部法语的纪录片《南京的女孩》。应该说这部片子总体上还算客观,几乎没有正面提及人权问题,而是用写实主义的方法记录了南京师范大学一群女大学生的日常生活,从体操军训到上法语课,从上党课到谈恋爱,从卡拉OK一展歌喉到远足西藏长途旅行,很有生活气息。我对观众说,从这个电影中,你们可以看到中国社会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开放。

不过,这个电影只是前菜,中国人权本身的辩论才是正菜。参加这场活动的人大多是自称关心中国人权的西方非政府组织人士和当地一些对中国有兴趣的人,也有不少外交官,从主席台看过去,黑压压的一片,坐得满满的,总有300多人,举手发问一直没有间断。应该说我们争论得相当激烈,虽然观点不同,但大家还是保持了必要的克制和礼貌。辩论会结束后,一部分听众又围着我,继续讨论了近一个小时。我不能说我说服了所有的听众,但不少人承认他们对中国人权有了一些新的认识。一些喜欢指责中国人权的人也承认他们遇到了一个强劲的对手。下面是我发言的主要内容:

大家就中国人权提了一些问题,我也谈谈自己的看法。主持人刚才提到“中国崛起对国际人权的挑战”,但我的看法正好相反,我认为没有中国在人权和人的自由方面的巨大进步,中国的这种崛起是不可能的。一个人权被不断侵犯的民族是不可能如此迅速崛起的。您不妨问一问您在中国或者世界任何地方见到的中国人:中国的人权究竟是好了还是坏了?我想大多数中国人的回答是现在更好。

中国是世界上变化最大最快的国家,欧洲三百年的事,中国压缩到了三四十年,这个过程自然会出现各种矛盾,包括不少人权问题需要逐步解决,但多数中国人对自己国家的发展方向是满意的,美国皮尤研究中心就此作过跨国民调,2008年中国人的满意度是86%,美国人是23%。所以讨论中国人权,应该先问中国人,而不是美国人和欧洲人。

奇怪的是西方总认为自己比非洲人更了解非洲,比俄罗斯人更了解俄罗斯,比中国人更了解中国,这肯定是有问题的。以非洲为例,西方总认为非洲的民主化必须压倒一切,但你们至少应该问一问非洲人自己是怎么考虑的。我走过很多非洲国家,我可以说,非洲人最想解决的人权问题首先是吃饭问题,然后是疾病问题、就业问题、治安问题,但你们硬要人家把民主化放在第一位,结果多少非洲国家陷入了动乱和饥荒?

世界上没有一个国家能同时实现所有的人权,所以一定要有轻重缓急。中国人没有按照西方的逻辑去做,我们把消除贫困作为核心人权,实现了近四亿人脱贫。如果按照西方的标准做,消除贫困根本就不是人权,美国至今连经济、社会、文化权利都不承认,所以我们不等西方觉醒了,我们已经这样做了,而且效果不错。

刚才有人问为什么中国不参加西方对一些非洲独裁国家的制裁。这里又涉及一个理念上的巨大差别。从中国人的理念来看,帮助非洲国家脱贫本身就是实现一项核心人权,任何国家都不能找借口侵犯这项人权。这有点像国际红十字会的人道主义救援活动,它是不分敌我的,它是从人道主义角度出发进行的。如果要制裁一个国家,那需要联合国授权来共同进行,而不能只是几个西方国家说了算。西方在非洲什么都按照自己的标准行事,简直成了政治勒索,受援国家怎么可能发展起来?西方国家自己也有很多的人权问题,比方说,绝大多数西方国家至今都未实现男女同工同酬,这无疑是侵犯人权,是不是联合国应该对西方实行制裁呢?

民主是普世价值,但西方的民主制度不是普世价值,这两者是不能混为一谈的。民主的核心是要体现人民的意志,实现良好的政治治理。一党制也好,多党制也好,无党制也好,能够实现良政的才是好制度,不能实现良政的就是坏制度。环顾整个世界,我根本找不到一个非西方国家可以通过采用西方的政治制度而变成一个发达国家的先例。

西方自己也应该反省自己的政治制度。美国的金融危机是怎么发生的?南欧的“笨猪四国”是怎么形成的?这些危机与西方民主是什么关系?这些危机侵犯了多少人权?为什么美国三权分立既不能预测金融危机,也不能有效地对付危机?我想关键是仅靠政治系统内部的三权分立解决不了问题,现代国家更需要整个社会的平衡,特别是政治力量、社会力量、资本力量之间的平衡。中国得以避免金融危机,与中国模式的这个特质有关。如果美国民主制度无法平衡资本力量,那还会有新的危机。

至于死刑问题,我想多数中国人不同意废除死刑,这种民意要尊重,这是民主的前提。我倒是在琢磨一个与此相关的问题:如果西方那么尊重生命,包括尊重杀人犯的生命,那么你们为什么不能再往前走一步,直接宣布:和平是普世价值,除非联合国授权,任何国家都不能发动战争?美国发动的伊拉克战争杀害了总有十几万平民吧?这不等于是对十几万无辜者执行了死刑吗?这不是大规模地侵犯人权么?

人权很重要,但许多传统价值也同样重要,一个社会的良性运作需要多种要素的有机组合。像所有国家一样,中国也有贪官,有坏蛋,有刁民,但我们总体上保持了淳厚朴实的民风,这种民风的形成得益于中国数千年形成的传统文化。最近海地和智利大地震后都发生了大范围的抢劫,而中国2008年发生的汶川大地震,没有出现这种情况,尽管我们受灾的人数是智利的十倍。为什么?我想中国的传统文化起了作用。这是一种人本文化,人要将心比心,救人于危难之中,不能趁火打劫,那是要遭天谴的。

前几年,中国有一首流行歌曲,叫《常回家看看》,很受欢迎,结果却引起了一些争议。因为歌词中唱道:领着孩子常回家看看,带上笑容带上祝福,陪同爱人常回家看看,妈妈准备了一些唠叨,爸爸张罗了一桌好饭,生活的烦恼跟妈妈说说,工作的事情向爸爸谈谈。一些女权主义者认为这首歌歧视了妇女,但大多数中国人不这么认为。他们认为现代化进程导致了过分忙碌的生活,但再忙我们也不应该忘记自己的父母。这首歌唱出了中国人的文化传承,这是一种令人感到温馨的人文传统。每一个社会都有自己的文化传统。中国的文化传统比西方人权理念的出现要早得多。世界上的事情不能什么都套用西方形成的人权标准。世界人权事业的未来方向应该是更多地包容不同的文化和智慧,从而丰富人权的理念。说到底,我们更要防范的不是刚才主持人提到的所谓文化相对主义,而是文化绝对主义,那种把自己的文化说成是普世价值,把人家的文化说成是落后习俗,然后把自己的东西强加于人的做法。

过去我学英文,我的英国老师告诉我,英文中“我”是大写的,表明了个人在社会中的重要地位。中文没有大小写,但是如果有的话,我想中文也会把“你”、“你们”、“我们”等都大写。人有不同的社会角色:你是一个儿子,是一个丈夫,是一个父亲,也是一个别人的同事。中国文化中“我”的权利和义务是联系在一起的。我实在觉得中国的人本文化可以丰富西方以个人自由为基础的人权观。我也认为中国的古老文明其实是非常后现代的,对于解决西方社会今天的各种问题,对于解决全球治理的难题都有益处。

至于中国持不同政见者问题,坦率地讲,这些人似乎一直期盼中国出现一场“颜色革命”。但是“颜色革命”给乌克兰带来了什么?灾难。给格鲁吉亚带来了什么?灾难。给吉尔吉斯斯坦带来了什么?灾难。这些人的榜样是捷克《七七宪章》和波兰团结工会。其实,他们的这些要求在海地共和国得到了全部的实现,但海地是个彻底失败的国家。世界已经进入21世纪了,世界已经经历了苏联解体、南斯拉夫崩溃和“颜色革命”一个接一个的失败,但这些人还是在那里谈论抽象的民主,照搬西方模式,何以服人?这些人还可以问一问自己:为什么长期生活在西方的绝大多数海外华人也不支持他们?

我四年前去波兰访问,顺便查了一下美国皮尤中心的民调,那一年,中国人对自己国家的满意度是72%,波兰是13%,您说谁该向谁学习?我建议您去团结工会的发源地格但斯克看一看,去华沙看一看,再去上海看一看,您就知道世界的未来在哪个国家了。中国历史上曾经上千年领先西方,后来我们骄傲自满了,闭关自守了,结果就落后了。中国现在一直认真学习别人的一切长处,包括西方保护人权的有益经验,但也不放弃自己的优势,所以中国进步很快,一年等于西方十年,中国人今天的目光也已超越了西方模式。西方如果还是以自我为中心,只知道教训别人,不知道向别人学习,终有一天会后悔的。

西方人权话语体系看起来头头是道,其实存在着一些基本缺陷。第一个缺陷是无法在政治、公民权利与经济、社会和文化权利之间取得一种平衡。例如,美国的人权概念中就没有经济、社会、文化权利。要是美国能够从人权的角度来反思自己的医疗保险问题,那么它那4000多万美国公民没有医疗保险的问题就能更容易地解决。

第二个缺陷是法条主义问题。西方把人权问题基本上都看成是法律问题,认为只有法庭可以受理的人权问题才能算人权问题,这在法制不健全、律师力量不足的国家里很难操作,也非常昂贵。例如,印度政府解决贫民窟居民住房权的做法是只补偿在贫民窟有产权的人,这看似是一种法治,而实际上贫民窟里绝大部分人都是没有产权的“租客”,结果法不责众,印度的贫民窟问题反而越来越严重。我个人认为在非西方国家里,更好的办法是在推动法治建设的同时,通过政治手段来促进人权,这样做更容易取得成效,这是中国促进人权的一条重要经验。法条主义还导致了昂贵的诉讼费用,其实这往往是一种变相的腐败,一种合法化了的腐败,导致了司法不公:有钱人总能聘请到更好的律师,造成法律体系失去公正性。法条主义强调程序正确,结果一般的刑事案件拖了很多年都审不完,造成了大量的案件累积。

第三个缺陷是个人的权利超越集体权利的困境。西方强调人权是个人的权利,有其一定道理,因为他们担心集体权利会被滥用,成为损害个人权利的借口,但这种担心也有不合理的一面,因为个人权利的滥用也会导致集体权利的损害。比方说,丹麦漫画家一个人的言论自由权,可以损害十亿穆斯林的宗教自由权。一个理想的人权保护体系应该能够兼顾个人和集体权利,兼顾自由与责任。在这方面,我以为中国人的哲学思路将更适应全球化时代人权发展的趋势。

第四个缺陷是人权体系中没有优先顺序的概念。其实,没有一个国家可以同时实现所有的人权。西方在整个发展中国家推动人权的方法要么是政治权力压倒一切,要么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这么多发展中国家在西方的指导下,尝试了政治权优先,而不是消除贫困优先,结果很糟糕。在一个充满贫困的国度里,去搞西方式民主,结果就出现了海地这样的烂民主:饿肚子导致暴乱,暴乱导致无政府状态,无政府状态又使所谓的民选政府形同虚设,最后只能靠联合国维和警察来维持基本秩序。错误的优先顺序,效果往往不好。中国抓住了基本面,这个基本面就是经济发展,经济发展了,社会变化了,其他权利的改善就有了强大动力和物质基础。在人权问题上一定要实事求是,对于一个发展中国家,有限的资源决定了,它必须权衡利弊,确定资源使用的优先顺序。像刚果、阿富汗这样的国家,首先是恢复公共秩序和发展经济的问题,如果国际社会能在三五年内帮助刚果、阿富汗做好这一事情,那已经是很了不起的人权成就了。

当然在讨论人权时,我们也要指出,有些人权属于核心人权和普世价值,也是所有人类文明都必须接受的共同底线。这些权利是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都不能被侵犯的,比方说禁止酷刑、禁止奴役制度、人有思想的自由、人不能被任意逮捕等。在这些问题上,我们和西方的主流观点没有分歧。美国对关塔那摩监狱的一些犯人实行了酷刑,引起全世界的反感,就是因为其做法触犯了人类文明的共同底线。但我们和西方也有不同之处,其中之一就是西方把普世价值界定得过宽,而且是以西方的意愿来界定。西方认为什么是普世价值,什么就是普世价值,整个世界都要跟着它走,这是没有道理的。

在处理人权问题上,如果各国都能真诚交流经验,取长补短,携手并进,这将是值得称道的。我们的世界丰富多彩,各国的人权理念都有自己的特点。在西方世界的内部,人权观都有很大的差异。比方说,瑞典的经济制度是建立在高税收基础之上的,这种高税收在美国就会被认为是损害了私有财产权。英国至今还有国教,而且是学校里的必修课,这在经历过法国大革命的法兰西是难以想象的。但法国政府对电视台的垄断权一直持续到了1982年,这在美国则又是难以想象的。同样,法国禁止穆斯林女生在教室里戴头巾,这在中国也是难以想象的。

我在《中国触动》一书中谈过这么一个观点:全球化已经给整个世界带来了许多挑战,这种挑战需要各国之间的通力合作才能应对。现在发达国家消费的人均资源是发展中国家的32倍,美国消费的人均资源是中国的11倍,但西方迄今为止的人权观决定了:我的就是我的,半点儿也不能少,因为这是所谓的“天赋人权”,也就是所谓造物主赋予的“追求幸福的权利”,而你如果想享有同样的权利并使用相应的资源,他就要和你较劲,甚至围堵你。西方的民主制度也只对本国部分选民负责,不对别国人民负责,如此自我中心的西方人权观和民主观,怎么可能解决包括气候变暖、贸易保护主义、消除赤贫等全球性的难题呢?世界人权事业发展的进程无人可以垄断。中国要向世界各国学习保护和促进人权的一切有益的理念和做法,同时也要为世界人权事业作出自己的贡献。中国有丰富的“人本文化”,这可以丰富西方以个人自由为基础的“人权”理念:人权应以人性为基础,人权可以和先人后己的责任感结合起来。中国在人权领域内也会不断探索和创新,从而使中国的人权事业更上一层楼,同时也为世界人权事业的发展注入更多的中国元素。

六、言论自由与井底之蛙

英国是最标榜自由的国家之一,但英国今天成了世界上闭路电视监控密度最高的国家。美国也是最标榜自由的国家之一,但是美国机场的安全检查已是世界上第一个采用“全裸”仪器的国家。美国的《爱国者法案》更是允许政府相关部门窃听电话、查询电子邮件等活动。尽管英国和美国有很多人强烈不满这些侵犯个人隐私和自由的政府行为,但大部分人最后还是接受了这些措施,因为他们也意识到国际恐怖主义对自己生命所构成的威胁。从这个角度看,英、美这样的所谓自由主义国家也已进入了“后自由主义”时代。

其实,这个世界从来没有绝对的自由,自由与责任总是联系在一起的。但是战后的西方主流自由主义思潮则认为让人自由发展就是高于一切的,社会也会因此变得日益完善。至今西方持这种观点的人还不少。但这种观点忽视了人性本身的特点:人性中既有善的一面,也有恶的一面,恶的一面不加以遏止的话,就会给社会带来巨大的破坏。不加节制的人性可以非常贪婪,并给整个世界带来灾难。西方社会普遍的毒品泛滥和2008年金融海啸,都是极端自由主义带给我们的教训。

历史上,人们对“自由与责任”、“个人与集体”、“权利与义务”、“整体利益与个人利益”这些问题的论述总体上还是辩证的。例如,《联合国公民政治权利公约》中对自由的论述是既强调自由,也强调责任的。从中国人的哲学来看,这些概念都是一个问题的两个方面,两者之间取得某种平衡才好。但在美国主导的话语中,讲自由、个人、权利等就是正确的,讲责任、集体、义务就是压制民主。这种政治观点实在是非常肤浅。自由与责任中,一味强调责任确实会被独裁者滥用,但反过来一味强调自由,也会被各种政客和犯罪分子滥用。

西方的一些大哲学家也是辩证地看待这些概念的。例如,康德是反对政治与道德分离的。洛克认定独立的个体是社会契约的前提,但他强调道德的重要性,他不能接受“违背文明社会道德准则”的人。依我之观察,美国的个人主义理念与道德的分离,结果越来越多地损害了美国的整体利益。今天美国社会的毒品、枪支和暴力泛滥。美国还有哪个大城市的居民天黑以后可以平平安安地上街散步?美国人口还不到中国的四分之一,但监狱囚犯人数却超过了中国。中国理念强调自由与责任的统一有利于扭转当前西方世界过多强调个人主义、普遍主义和国家中立的立场。实际上,你只要看看长期居住在西方的华人,绝大多数华人都不能接受把自由推到极端的那种论述。即使是那些高度欣赏自由主义的海外华人,他们真正喜欢的还是过去那种经典的、伦理化的自由主义论述,他们很难接受今天西方社会那种极端自由主义。华人在西方的相对成功与他们既长于学习西方文化的优点,又能坚持自己民族的文化价值是分不开的。

西方不少有识之士也对这类问题进行着深刻的反思,如英国前文化大臣克里斯·史密斯(Chris Smith)和作家理查德·科克(Richard Kirk)就撰文“西方文明面临严酷的选择”,指出:“西方文明已经走到一个十字路口,沿着一条路走下去,是愤世嫉俗、侵略、冷漠、新保守主义和极端的自由主义。另一条路是……建设一个个人通过自我完善、孜孜以求、乐观向上、理性、同情心、平等和相互认同而凝聚在一起的社会。”美国历史学家施莱辛格也指出美国社会已在走向“巴尔干化”,即极端个人主义使西方社会走向不断的分裂。德国政治学家沃尔夫冈·朔伊布勒(Wolfgang Sch?uble)在《面向未来》一书中也指出:“今天广泛存在的个人主义、以自我为中心、谋求自我实现的生活方式,导致连人究竟还有没有能力履行当父母所应有的任务和义务都成了问题。”

中国模式的相对成功某种意义上就是要把被西方主流观点颠倒的东西重新颠倒过来。比方说,在很多国家,维持社会稳定本身就是保护人权的最重要条件。中国的现代化需要百年稳定,非洲的现代化至少需要二百年的稳定。没有稳定,根本就不可能有发展,人权也迟早要落空。但只要你讲维持稳定,美国就说你要搞专制,这实在是荒谬的。稳定可以是专制独裁的结果,但也可以是良政善治的结果,一个国家是否实行了良政,应该由这个国家的人民自己来定,不能由美国人来界定。西方政治权利压倒一切的人权观背后往往是自己战略利益的考量,结果把很多国家搞得四分五裂,最后只能由西方从自己的战略利益出发来收拾残局。其实,中国过去三十年改革开放的最大特点就是人的自由度前所未有地扩大了,从就学择业到饮食男女,从住房买卖到养生休闲,从媒体言论到文化生活,中国人的自由度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宽广。对于多数中国人来说,这是一个显而易见的常识判断,任何一个不怀偏见的人都会承认这一点。当然,我们应该面向未来,思考我们在自由的问题上如何比西方做得更好。

2009年6月,世界经济论坛邀请我介绍中国变革的理念与战略,其中一个核心话题是言论自由和新闻自由。一位学者问我中国新闻业以后会不会像西方一样开放。我说:“其实,任何一个国家的新闻开放都有一个度。比方说,美国不允许播放本·拉登的讲话,英国不允许歌颂希特勒,日本不允许批评天皇,泰国不允许开国王的玩笑,所以在新闻自由的问题上,各国的差异主要是一个度的问题。也许中国媒体在某些方面开放度还不如你们,但总体上中国的新闻自由度越来越大,而且这种开放度还会随着国家自信心增强而越来越大。但是面对未来,我们要问的问题是中国的新闻自由是否要以西方模式为标准,我认为不会。西方媒体有不少自己的长处,值得中国学习和借鉴,但在几个关键问题上,似乎处理得并不理想,所以我们要超越西方模式。”

首先,西方媒体如何解决自己被商业利益过多控制的问题。西方的媒体几乎都被大公司掌控,结果产生了不少问题。比方说,美国的电视节目,甚至在播放精彩电影的时候,一刻钟就打断一次。我希望这种情况永远不要在中国出现。另外还有涉及公益事业的报道,比方说,中国媒体以与报道奥运会几乎同样的篇幅来报道残奥会,这对于促进中国残疾人事业具有非常正面的意义。但是这样的做法,在西方是不可思议的,因为残奥会的商业价值远远低于奥运会。西方媒体报道中,残奥会几乎不存在,对它的报道大概连奥运会的万分之一都不到。我个人认为中国这样做是对的,因为它大大促进了中国普通民众对残疾人事业的了解,也使更多的残疾人增加了自信心。在这类事情上,恐怕是西方要向中国学习的问题。

其次,从西方对中国的报道来看,我觉得西方媒体始终未能解决一个价值偏见的问题。以英国广播公司和美国有线电视台为例,凡提及中国的政治新闻,主持人总不忘提醒受众中国是一个“专制国家”或者“共产党国家”。坦率地说,这还是中国“文化大革命”时期报道西方的水平。那个时候新闻一提到西方,总要加上“资本主义”之类形容词,结果大大影响了受众对西方的真实了解。

我本人并不反对西方媒体着重报道中国的消极面。讲句公道话,西方媒体报道自己国内新闻时,也是以消极报道为主的。但我感到西方媒体报道本国消极面的时候,比较注意核对事实,而报道中国时,则显得粗糙得多,甚至忽视了一些起码的职业操守。比方说,西方媒体报道2008年的拉萨暴乱,都采用了尼泊尔警察殴打藏民的照片和画面,然后说中国军人在殴打藏人。为什么报道前不能多作一些核查呢?为什么报道错了之后,绝大部分媒体也未表示歉意呢?我觉得这里恐怕还有个文化傲慢的问题。

第三,我把西方对中国的报道方法概括为“只见树木不见森林”,也就是说你们对中国某一事件的报道和描述可能还算准确,但你们对中国各种报道综合起来给人的总体印象往往是谬误的,或者说与大多数中国人对自己国家的感受差别极大。为什么你们的新闻自称是客观的和自由的,但最后造成的总体印象会如此荒谬呢?这里恐怕有个哲学理念上的差异,中国人的哲学观总是从整体出发来看个体,西方哲学观一般只注重个体,结果就造成了认知上的巨大差别。2008年北京奥运会之前,英国广播公司对英国和美国的电视观众作了调查,结果发现60%的观众认为中国人民是“受压迫的人民”。我真是挺可怜这些英国广播公司的受众,他们无法获得关于中国的客观与全面的资讯。我说亏得中国今天有强大的国防力量,否则美国就要派大兵来解放中国人民了。这个例子至少说明西方主流新闻报道的水准还远远没有达到理想的水平。我建议,作为第一步,凡是派驻中国的记者一定要懂中文,否则怎么可能真正理解一个不同的文化?第二步,报道一定要既看到树木,也看到森林,特别是了解多数中国人对各种事情的感受,以避免误导西方受众。

第四,从新闻自由的理念来说,消极报道、批评性的报道似乎是西方推崇的新闻理念。但新闻的客观性应该体现中国人讲的“实事求是”,也就是说,好的就说好,坏的就说坏,又好又坏的,就说又好又坏,为什么一定要偏向消极面呢?即使报道坏的新闻,为什么不能也报道光明的一面呢?这就像一个人生了重病,你可以从消极角度对他说,你可倒霉了,你快死了;但你也可以从积极角度说,好好养病,既来之,则安之,争取早日康复。这也就是西方谚语所说的,当一个杯子里有半杯水的时候,乐观者看到有水的半杯,悲观者看到没水的半杯,这是一个价值判断问题。西方媒体给人感觉似乎心里有点阴暗,总喜欢强调没水的半杯(现在国内一些媒体也有这个问题),为什么选择没水的半杯就是客观报道呢?一位英国朋友对我说,英国人脾气古怪者多,除了与英国太阳少有关,恐怕也和媒体“消极报道综合征”有关,我不知道这是否属实。当然如果多数英国人都是这种价值偏好,我不持异议。但中国人一般喜欢阳光一点的性格,绝大多数中国人喜欢乐观豁达的人,中国人看电影也大都喜欢给人以希望的结局,甚至大团圆的结局。这不是价值孰优孰劣的问题,而是历史形成的集体价值偏好。这也许是“文明型国家”的独特智慧,因为从历史大趋势来看,有乐观向上性格的民族似乎更有未来。中华文明成为世界上唯一连绵不断的伟大文明,与这种集体性格有关。

第五,谈到新闻自由,我还想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问题,就是中国与西方两种不同的新闻观产生了截然不同的结果。英国现在发行量最大的报纸是带有裸体女郎照片的小报《太阳报》,中国发行量最大的报纸是时政类的《参考消息》。就我个人而言,《参考消息》比《太阳报》质量高无数倍。一位比较了解中国的英国学者也对我说,这个例子可以说明,英国将竞争不过中国。实际上,早在18世纪的时候,法国大哲学家伏尔泰就感叹过英国式自由主义带来的媒体低俗化问题。伏尔泰一方面高度赞赏英国的自由经济制度和股票市场,他认为股票市场比许多国家的法庭起的作用还要好:不管是什么信仰的人,一到这里,大家就好像都信奉同一宗教(在他的故乡法国,宗教迫害当时还是一个大问题),但同时他多次表示自己很难接受英国媒体的低俗化。

第六,与媒体低俗化相关的还有一个问题,那就是自由主义价值观对媒体教育功能的否定。自由主义倾向于否定政府在价值教育方面的作用,尽管英国今天还是西方世界中为数不多的有自己国教的国家。自由主义假设任何价值观都有其存在的价值,价值上没有孰高孰低之分,所以不能在一个社会强行地推行某一种价值观,而是要确保价值多元化。我则认为,现代社会的特征确实是社会多元化带来了价值多元化,但每个社会都有自己的历史和文化传承,都有自己文化传统形成的关于良知的共识。政府也好,社会也好,父母也好,提倡这种传承和共识符合社会大多数人的愿望,也符合民主的精神。

俄罗斯大作家赫尔岑在19世纪后期曾对自由主义价值观作过颇为经典的评价。他在《往事与随想》中是这样评论英国经济自由主义的:“政府竭力避免干涉的嫌疑,以至听任人们每天饿死,也不敢限制济贫院的自治权,还可以允许整个村子的人民在劳动中累死,或者变成呆小病患者。”赫尔岑不认同这样的观点,即政府的干预越少,一个国家的言论和精神就越独立。他认为在英国,政府越不干预,民众就变得越不能容忍异己,社会偏见就越是顽固。他说:“你的邻居,你的肉商,你的裁缝、家庭、俱乐部和教区,随时都在监视着你,对你履行着警察的职责。”赫尔岑甚至挖苦说:“在一个保存着清教徒排斥异己传统的国家里,教育和良心的自由能达到多高的水平呢!”赫尔岑这番见解有助于我们更好地了解为什么在苏东剧变之后,前社会主义国家的种族歧视、民族偏见、极端主义都变得更加严重了。我可以想象在2009年新疆“7·5事件”的时候,如果维吾尔族的媒体只替维吾尔族人讲话,汉语的媒体只替汉族人讲话,那么更激烈的民族冲突将难以避免。南斯拉夫就是这样解体的:媒体自由演变成了民族厮杀和国家解体的催化剂。此外,凡是在西方生活过的人,也都熟悉西方那种无处不在的“舆论的奴隶”,整个社会的大多数人往往都是媒体和舆论的顺民(conformists),有独立思考能力的人不多。

台湾地区媒体自由化以后出现的情况也可以说明这一点。严肃品位的报纸破产了,花边小道的《苹果新闻》畅销了。媒体在市场力量左右下的这种结局令人感到诧异。有人说,如果台湾过去是政治权威,现在是市场权威,那么市场权威比政治权威覆盖的面更广,台湾媒体也从“威权时代的哈巴狗变成了民主时代的疯狗”。实际上在整个东欧,自由派知识分子在东欧剧变后的最大失落往往就是媒体的低俗化。不少受西方价值观影响较深的中国知识分子到了西方,特别是美国,最大的失望也是发现所谓民主国家的媒体原来是如此低俗。

西方所谓自由媒体对中国形成的偏见是根深蒂固的。我甚至认为无论中国人做什么努力都很难改变这种偏见,因为很多东西是历史形成的,比如,西方孩子从小学的课本中就读到:中国占领了西藏,尽管所有西方政府都承认西藏是中国的一部分。2010年把诺贝尔和平奖颁给异见人士刘晓波无非又是这种偏见的一次表现,背后还有一种对中国崛起和中国模式崛起的极度不安和恐惧,因为这种崛起已势不可挡,西方话语霸权也可能因此而走向终结。

这还使我想起了2009年在法兰克福国际书展时,一位德国汉学家对我叙述的一件事:他编译了一本中国作家的短篇小说集,想在德国一家主要报纸上发一篇评论文章,介绍这本书。但报社的编辑告诉他,除非是中国不同政见者的作品,否则德国读者不会有什么兴趣。这位汉学家很惊讶地说:可这些作家在中国有无数读者呀?那位编辑还是摇头,认为德国读者不会有兴趣。

这里就产生了一个问题:中国人说“孤掌难鸣”,也就是说理解是双向的事情,如果只有一方想解释,另一方根本不愿意听,那么理解之桥永远也不可能建成。这里关键是西方有没有了解不同民族及其文化的意愿,然后是这种意愿的强度如何。依我之观察,西方希望了解中国的愿望长期以来远远低于中国希望了解西方的愿望。正因如此,过去三十多年中,中国有4亿人学习英文,中国每年的出版物中20%为西方翻译作品,在西方国家这个比例不到2%,中国先后有160万青年学子去西方留学深造。

但话又说回来,这对中国就一定是坏事情吗?我想不。我甚至觉得如果西方愿意选择把自己蒙在鼓里,就让他们自己继续蒙在鼓里吧,因为我们信奉的是“知己知彼、百战百胜”。由于我们对西方的了解远远大于西方对我们的了解,所以我们得以趋利避害,博取众长,学习了西方的很多长处,壮大了自己,而西方一直飘飘然,真以为历史发展到了终点,结果却陷入了越来越大的政治和经济困境。他们好像最近才突然发现中国的竞争力竟是如此强大。一位欧盟官员曾多次对我说过:我们与中国人接触时总发现,中国人非常清楚地知道自己想从欧洲得到什么,而我们对能从中国得到什么从来都没有清晰的概念。

当然,随着中国的迅速崛起,西方人希望了解中国的愿望正在迅速上升,学习中文的人也越来越多,中国也越来越不在乎西方媒体的偏见了。你该说的坏话都说过了,该造的谣都造过了,连在非洲的中国工人是监狱囚犯、中国人民解放军在玉树没有救灾而是藏传喇嘛在救灾——这样的谣言都出现了,但中国没有被说倒,而是越来越强大了。西方国家最终是承认实力的。你发展起来了,西方就会开始想方设法地了解你。所以我们可以把理解中国的任务逐步交给西方,让西方人自己来做,我们可以潇洒一点。比方说,我认为没有必要派代表团去西方国家介绍西藏问题。英国人从来不派团来中国解释北爱尔兰问题,法国也从来不派团来中国解释科西嘉问题,美国也从来不派人来中国解释夏威夷群岛的归属问题。他想了解西藏,可以自己来中国做调研。西方媒体还会继续贬低中国,但我们对此不必太在乎。十年后再看吧。如果十年还不够,那就二十年,最后后悔的不会是中国。

法国学者高大伟(David Gosset)2009年2月在《亚洲时报》曾发表一篇评论文章,把拒绝客观地看待中国的西方势力比作是井底之蛙。他是这样写的:

中国公民正在向世界公民转变。这一转变影响深远。……中国人对世界的浓厚兴趣并不意味着他们忘掉或者舍弃自己的传统。相反,对绝大多数的中国知识分子或中国的世界公民来说,对外国文化的开放旨在重新解读中国自己的传统。实际上,中国对外部世界的好奇,与回归中国传统和反思中国特性都是同时发生的事情。中国在向世界开放的同时,西方能不能也向中国的文艺复兴开放呢?如果西方认为自己没必要向中国学习,没必要学习中国古老的智慧、美学和价值观,如果面对中国模式的全面成功,西方还是拒绝质疑自己对经济和政治现代性的臆断,那么西方真可能成为最后一只井底之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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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生成富二代,子鱼仰天大笑。只是,怎么睡错了人?靠,形势陡然扭转,富二代撞上霸道官二代。。。。呜呜,夫君猛如虎,小腰吃不消。“那个,我们打个商量如何,我帮你把后秦国搞定,你每月让我休息十天。”子鱼满是期盼。“嗯。”“你答应了,太好了,今天我休息……喂,放我下来……你才答应了的,你个禽兽,吃不消了……”“不要做不切实际的梦,人要务实。”某人扛起子鱼就朝卧房走去。天下风云起,八方诸侯动。你有帝皇权,我有万毒归。驾驭天下毒物,统率万千生灵。这方大地,唯我独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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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所认识的世界,所熟习的人,真的就是的确如此吗?有没有一颗时刻澄明的心能够去随时随地看透任何一个流转不息的人和瞬息万变的世界呢?当这样追问自己的心灵时,就会发现执著于自己一时一地、一人一物的幻象是多么可笑的事情。认识的主体在迁流变化,认识的客体也同样在迁流变化;我是有限的我,你也并非全知全能的你,那么为何那么确实地相信这个虚妄的、流动的自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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