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想过吗?盐田和税跟峥嵘宗贼的关系?”段斌急忙问道。
糜香见段斌如此着急,一时没反应过来,只是微微点头。
“小姐你有什么想法吗?”
“当时我们家决定将赣榆盐田转让给琅琊士族,我觉得很奇怪,我们家和琅琊士族在盐业上是对立关系。就算把盐田交出,也应该是买卖的方式啊,为什么家中的长辈会愿意拱手让出?”
“是因为陶谦给出了可以免除部分土地税和盐税的优惠?”段斌接下了她的问题。
“对,免税……诶,为什么是州牧?”糜香听段斌提到州牧,不由感到惊奇。
“不,没事。小姐继续说。”段斌感觉说漏了,马上闭嘴,现在还是不要把陶谦与峥嵘贼合谋的嫌疑告诉她为好。
“我问了平中和其它族人,他们说糜忠和糜章大哥曾经跟着二哥,带着一些族人前去赣榆,说是跟琅琊士族做跨郡生意。”糜香回忆道。
“为什么糜县令会过去?”
“他们说这生意是跟官府合作的,当时前往赣榆的还有大公子,和徐州刺史颜大人。”
“颜刺史?”因为自己的母亲王氏在琅琊颜家作侍女,段斌对颜姓特别地敏感。更何况,徐州刺史颜盛,便出身于琅琊颜家。
“他们前去赣榆,是为了与琅琊士族签订转让地契,二哥、大公子和颜刺史作见证人。”糜香回想。
“琅琊官府没人来吗?”段斌问道。
“额,颜刺史出身琅琊颜氏,就象征性地代表琅琊官员了吧。”糜香猜想。
“既然是跨郡生意,又是转让盐田这一肥地,为什么琅琊南部的泰山军没人来呢?”段斌摸着下巴思索起来。
先前自己跟臧霸聊过,泰山军一直和琅琊士族关系不和。琅琊士族瞧不起泰山的粗人,对他们统治琅琊南部不满;泰山军在家兵、赋税等方面则压制士族,以防他们肆意扩张。两方的矛盾便一直持续到现在。
琅琊士族与糜家和东海官府的交易,想必士族们肯定不想让泰山军来管的。
颜盛不是琅琊官府的官员,而是当官的琅琊人,又是琅琊士族出身,所以才请他象征性地见证一下。
可是……
泰山军管你们想不想让我来,盐田交易,那么重要的买卖,自己何乐而不掺和?
难道臧霸他们不知道这件事吗?这买卖是瞒着泰山军做的?
盐田买卖,这么大的生意,对象还是东海糜氏和官府,泰山军不会没有打听到吧。臧霸尝和自己说过,他们派过暗部探查琅琊大小豪族,以防他们走私,做不正当生意。
另外,官府的代表是太守陶商和刺史颜盛。段斌以为曹宏会来的,毕竟把盐田这个巨大的摇钱树让出去,陶谦不会不派亲信来见证或摆个样子吧。
“糜小姐知道的真多。”段斌语气逐渐平稳,没有了刚才的急躁。
“这些都是从平中和一些跟我关系要好的族人那打听来的。”糜香摇头道,“兄长不让我管他们做的那些生意或政务,做好女儿家该做的事。我也对生意和官场上的事无所谓,只是有点好奇才会去打听的。平中对这些事情也没兴趣,他是因为我好奇的请求才会帮我打听的。”
“那小姐觉得这件事和峥嵘宗贼有什么关系?”
“听闻大公子常常出访,拉拢豪族,我以为这是大公子讨好琅琊士族的手段。但拿我们家的盐田去讨好琅琊士族,对大公子而言这未免不合情理,而且现在又恢复赋税了,我就打消了这个想法。”糜香伸出一根手指,加重语气,“我在想的是琅琊士族和峥嵘贼的关系。”
听到这一疑点,段斌非常吃惊。
琅琊士族,和峥嵘贼有合谋?
他记得,峥嵘宗贼还把琅琊士族的盐田抢了,这两方怎么可能是合作关系?
巧的是,那盐田就是赣榆盐田。
“小姐为什么这么说?”段斌疑问道。
“去年年底,峥嵘贼就开始聚众起义,而且没过多久势力就壮大了许多,发展快到令人咋舌。一段时间府中众人一直讨论这个话题,连侍女丫鬟们都津津乐道起来了呢。”糜香道,“这段时间正好是我们家把盐田卖给琅琊士族不久后。”
“额,糜小姐,可是我听说峥嵘贼后来把那块盐田抢了,队友总归不会犯队友的水吧。”
“我是出于好奇才打听这些事的,所以没想那么仔细,猜测也不一定正确。”糜香泄气般地叹息,“但我在想,峥嵘宗贼崛起得那么快,而且还是在泰山军的辖地里。我听说泰山军勇猛精悍,足以媲美徐州的丹阳兵。那些贼寇没有士族的支持,怎么可能在泰山军的手下快速崛起?所以我才想琅琊士族与贼寇有关系,结果是我想多了。”
糜香的一席话再次提醒了段斌。臧霸也提到过,在镇压峥嵘宗贼的时候,发现他们配备正规军的军械和武器,而且屡屡镇压失败,他们很多次都成功逃跑,也会在出其不意之时偷袭据点,屡屡得逞。
臧霸就因此怀疑了有充足财力的琅琊士族,甚至怀疑了泰山军属下是否有内奸。
但现在臧霸逐渐打消了这一想法,因为就结果论而言,无论是琅琊士族和泰山军,都没有得到好处。
泰山军所有有能力掌握军队调遣的将领都遭受过峥嵘宗贼的猛烈打击,而琅琊士族,以及其它大小豪族都或多或少遭到贼寇的侵袭。就说赣榆盐田,就是峥嵘贼奇袭所得,无论是镇守周围区域的泰山军,还是地主的琅琊士族,都未得利。
要说得利的人,臧霸想到的只有两个——确切说是两个渔翁:北部的琅琊王,和西部的应劭。
可是贼寇从一开始就一路顺风,迅速崛起,没有内部人的暗中支持,但靠人多是达不到这种程度。所以上两者先放在后面考虑。
但按照“获利最多的最有嫌疑”的想法,士族、泰山军、甚至陶谦自己,怎么看都没获得多少利,这就扰乱了众人的思考。
还有现在突然恢复赋税的消息,出现的时候也很巧——就在平贼之后。段斌坚持抱着“这绝不是巧合”的想法去看这件事,但还是没头绪。
只不过,这位整天待在府里的糜小姐只靠打听就推理出了这些想法,段斌还是很佩服的。
“时候不早了,小姐您回房间休息吧,段某也该退下了。”段斌起身拜道。
“段大人您也早点休息。”糜香起身行礼,“之前小女子说话有点太随便了,请段大人见谅。”
“没事没事,小姐别放在心上。那段某先走了。”
糜香看着段斌离开的背影,抬头看向天空,心里觉得畅快了不少。
“果然还是说出来,心里就畅快多了。谢谢你能陪我聊天,段斌。”
回到房间,发现诸葛瑾不在,可能在和宾客们聊天;诸葛瑾的母亲正在和窦阙二人聊天,喝茶休息。见外面阳光充足,段斌决定出去走走,补补钙。
漫步在糜府里,看见往来的宾客、食客就打声招呼。托糜周的嘴福,自己很荣幸被府中的大多人记住了名字。
但段斌不确定自己被记住名字是因为峥嵘谷的英勇事迹还是自己成熟的外表下是一颗十九岁的心?
我猜后者,段斌心想。
这时,刺眼的阳光射入段斌的眼眸,段斌用手一遮。刚放下手,一道疾跑的人影从拐角处闪出,估计跑得太快,脚滑了,重重摔了出去。
段斌急忙搀扶起他,发现这人衣服全湿了。衣服有几处是破的,里面都是淤青。
“你没事吧?”
“我……要去别驾……那里。”那人甩开段斌,试图跑起,但双腿已经无力,又摔到地上。
“别逞强了。有什么事我帮你说!”段斌急道。
“呼……呼……郁洲……”
“啥?”
“郁洲……盐场……被占领了!”
不久,在糜竺的寝室里。
一般糜家有紧急事件,糜家长辈要么在会议室里,要么在家主的寝室里讨论。
此时,四个人围在案几四周,每个人都是一脸凝重,面色铁青。
郁洲岛是东海郡东部海域的一座小岛,与朐县相隔两岸。糜家起初为获取资源,登上了这座岛,发现了一块宝地,非常适合开垦成盐场。与原住民约法三章后,糜家便在那里建立港口、渔场、盐场,发展产业,并定期向原住民的村落支付土地税。
可令糜家万万没想到的是,那座岛上的盐场竟然被占领了!在这四面环海的小岛上,还有谁胆敢用武力占领糜家的土地。
“是不是那些原住民干的好事!”糜章暴躁道,他以为这些原住民不满足于糜家交的土地税,想要私吞土地。
“我们那里可是有家兵把守,原住民的武装不足以对郁洲的家兵构成威胁。”一名老者反驳道。他是糜竺的父亲,糜融,前家主,现已退位。
“据醒来的那人交代,他们是拥有正规军武器的队伍,在晚上奇袭了他们。多数家兵和盐民被杀,他当时逃跑,躲进了山里。等到凌晨,他偷偷跑回港口,乘小舟回来。”糜芳在一旁讲道,“他在山上观望袭击队伍,他们没有进山,在奇袭完后就驻扎下来了。”
“不是贼寇肆意抢劫,而是有目的性地针对我们。”糜竺分析道。
“非但如此,他还知道是什么人袭击的。可是他说之前犹豫不决,不知该不该讲。”糜芳的表情也透出一丝难堪和犹豫。
“子方你倒是快讲啊,他说的是谁啊?”糜章暴躁得像个大猩猩。
“额……是……是泰山军……”糜芳轻声喃语。
泰山军?
其它三人均被惊到了。
泰山军竟然敢做这种事?
泰山军竟然会做这种事?
去他的泰山军,全部去死!
糜融、糜竺、糜章脑中分别闪出三种不同的感想。
“总之,我们应该赶紧出兵,夺回盐场。”糜章看向糜竺,“我估计现在渔场和港口也都被占领了。我们得抓紧时间!”
“事不宜迟,我立马回去调遣军队赶往港口!”糜芳道,“对了,那人跑到港口后跟港口的驻兵提过此事,但他太急了,没等驻兵反应就跑来这了。”
“好,还有糜章兄,你去把大公子叫来,港口的驻兵属东海郡官兵,让他这位东海太守来统领。”糜竺命令道。
“喏!”两人抱拳应声,离开房间。
糜融站起身来,来回走动。郁洲的产业是他任家主的时候搞起来的,现在郁洲被袭,他着实焦急。
“话说,子仲,”糜融想找话题缓和情绪,“替那人报告的,是大公子的舍人,在峥嵘谷立功的段斌吧。”
糜竺点点头,心里却想着另一件事——是听到段斌的名字后才想起来的。
过了一个半时辰,陶商面如死灰地回到客房,使唤侍女给自己按摩,打算让全身舒缓一下,以便接下来的出动。
本来自己打算和糜家做更进一步的亲切交流,没想到糜竺到了糜府后才跟自己说恢复赋税的事情。这可懵住了陶商,去年自己主持了糜家与琅琊士族的盐田转让,同时又向父亲提出免除糜家的部分土地税和盐税,以补偿糜家。
这本是一举多得的好事,可以同时满足糜家及琅琊大小豪族以拉拢他们。结果平贼前自己到琅琊几家豪族那里拜访,几乎没几个是好脸色。现在又突然告诉自己糜家的税不能免了,要重新交,这不是狠狠打了自己的脸了吗?
不只是打脸,自己和糜家的关系说不定会因为误会而断裂,这可不得了,没了徐州别驾所在的糜家的支持,万一自己的那个狐狸弟弟乘虚而入,到时自己的小心脏绝对会疼得不行。
“真是的,曹宏那家伙到底在干什么?”陶商咬着嘴唇,紧握酒杯,就像紧紧地掐着某人的脖子。
而段斌,正待在客房里,等着事情的进展。
自己回来,将那人所说的事情告诉了诸葛瑾。诸葛瑾思忖再三,认为此事必有蹊跷,泰山军不可能无缘无故攻占糜家的土地,并杀死糜家的人。这是公然挑衅糜家及整个州牧府,泰山军不可能没事找事。
但那人却说是泰山军偷袭他们,从他坚定的语气看来,这点毋庸置疑。
这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有人要陷害他们?
这点,只能亲自确认才行。
之后诸葛瑾被陶商叫走,估计是为了吐槽近日发生的破事以及接下来的出动。
此时窦根儿走了过来,端来了茶。
“我从府里找了些茶叶,给您和诸葛先生泡茶喝。”
段斌接过茶水喝,而窦根儿很自觉地坐在了段斌的旁边。
段斌用余光看到她坐在自己旁边,想到糜香说过窦根儿直言喜欢自己,不由害羞紧张。
两人迟迟未语,显得有点尴尬。
“最近的糜府挺忙的啊。”窦根儿先起了话题。
“是啊,糜家最近碰上了很多怪事啊,甚至都要打仗了。”段斌接下话题。
“打仗?”
“就在两个时辰前,有人从郁洲岛逃来,说泰山军攻占了糜家在那的土地,还杀了人。虽然不会大,但一场仗是在所难免。”段斌解释道。
“这怎么会?那您也要去吗?”窦根儿有些着急地问段斌。
“郁洲岛对岸的港口有东海郡官兵驻扎,大公子估计明天早上就要出发前去统率那里的士卒。我正好也有事,要去那里看个究竟。”段斌双手后撑地,盯着茶水的热气回答道。
“原来如此。”窦根儿压低声音,“那您要好好休息,养精蓄锐。”
“谢谢。”段斌注意到窦根儿的双手离自己撑地的手只有毫米之距,憋住呼吸,不由害羞,倒是没把手收回去。
“小姝人呢?”
“小姝读书读到后来略有困乏,先睡了。”窦根儿回答完,两人又沉默了片刻。
段斌想办法让闲聊继续下去,“我今天见到了糜香小姐了,跟她聊了一会儿,感觉她人挺好。”
窦根儿挺直身体,“您见过香儿了?”
“香儿?”
“额……这是糜小姐要求我这么叫她,说这样称呼可以促进感情。”窦根儿有点紧张,她在想糜香有没有把自己对段斌的表白告诉他。
“是吗?我还听说你和小姝经常去她那里读书习字,她有才学,又有主见,对你们一定帮助很大。”段斌道。
“您说的对,但我们绝对不是轻视您,您的指点对我们也有帮助。”窦根儿略显焦虑。
“不要紧张,你想多了啦。”段斌慎重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其放松。
“还有,根儿,你跟我说说你的身世吧。”
段斌与窦根儿对视了一会儿,心跳略显加速。
“我想听听根儿以前的生活。”这句话夹杂了一丁点撩的成分。
“……我以前跟您说过,我住在海曲附近的小村庄里。听我父亲说,我祖父是在我刚出生不久从一个叫郁洲的地方搬来海曲住,说是岛上发展不好,搬到县城有前途。但是家境贫困,极少的积蓄不足以让我们在县城里住下,只能搬到附近的村庄里。”
原来她们一家人本是郁洲岛的原住民啊。
“我们定居下来后,我们一家成为了盐民,在沿海的一块盐田里工作,我从九岁还是十岁就成为盐民开始劳作。因为父母的能干,我们在盐田也得到了不错的待遇。”
怪不得她皮肤那么黝黑,晒斑较多,原来她从小就在户外长时间劳作了。
“可惜在不久后,黄巾军起义,我们的村庄遭受洗劫,但程度不大,官府很快就击退了他们。但盐田被严重破坏,这块田的地主因为黄巾军的抢夺似乎身无分文了,就把盐民都赶走了。我后来听父亲说,那地主似乎因破产而自尽了,那块盐田也被废弃了。在村子遭峥嵘贼侵略前,我还看过那块废弃的盐田,一切如故。”
“所以你们接下来靠什么生计?”
“能找到的盐田地主都说不再招盐民,我们转身做成渔民,靠打渔为生,我们会去海曲城内当鱼贩,卖鱼赚钱。后来长大了,父母打算给我找些人家嫁出去,结果没有人家相中我。当时父亲挑剔我说长相丑,没人要。因为家里的晚辈只有我和我的弟弟,祖父和母亲舍不得我,便让我留在家里继续干活。之后就是我之前跟您说的,我为贼所执,被带去了峥嵘谷……”窦根儿似乎还想说自己家人的结局,但还是闭口了。
段斌犹豫片刻,随后握住了窦根儿的手,“你辛苦了。”
“虽然为贼所执,惨遭贼寇侵占,但还是有幸遇见了您,黄泉的家人们可以不必担心我了。”窦根儿眼睛一红,见段斌伸手握住她的手,瞬间小鹿乱撞。
“我段斌一定会照顾好你和小姝的,我向你保证。”
这句话确实含有撩妹的成分,但绝对是发自内心的肺腑之言。
茶水的热气渐渐消去,时间已过去许久。
等一下,段斌突然灵机一动。
“根儿,你刚刚说你曾经劳动的盐田在你来峥嵘谷前还是被废弃的,对吗?”
“是……是。因为地主无力修复,后来也没有人管那块地,它就被废弃至今。”
段斌站起身来,他已经准备好出动了。
自己刚刚想到了一个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