阙姝向段斌表明,那份多方势力翘首以盼的信物在自己手上的时候,段斌仍然瞠目结舌,沉默不语。
没想到自己苦心追求的信物与自己相隔不到零毫米,段斌已经被震惊得哑口无言。
“以前的你识字少,你怎么认得出这信物上有着陶谦与贼寇狼狈为奸的证据?”
段斌冷静一会儿后,从容提出疑问。
“我确实识字少,但在费县的日子里,我经常听到文化人滔滔不绝的议论,多次旁观文化人为普通布衣写信的过程,还几次出于好奇,偷听县城里的私塾。见效不好,但总归习得一些字词。”
阙姝如实回答:“更何况,这样的信物我是第二次见了,写字的排版格式与我爹那份一模一样,很多关键词都是重复使用。见到它的第一眼,我就清楚这份信物的本质了。”
阙姝还表示,普通老百姓拿到这个外表十分普通的竹简,很有可能不把它当回事,把它当柴火烧了也很正常。
但自己是一名尝有复仇欲的阙家女子,向陶谦报仇的觉悟让她敏感地察觉到这束竹简的异常。
它是阙姝和窦根儿在刘嵘营寨里打扫时翻到的,阙姝察觉到这个信物是陶谦与峥嵘贼合谋的证据,立马向窦根儿解释了这束竹简为何物。窦根儿显然理解不了陶谦和峥嵘贼私通的意义与后果,只觉得一个正规的州牧和贼打成一片,不太正常。
在阙姝讲出这份信物的作用后,窦根儿非常紧张,打算处理掉这束竹简,以免节外生枝。
但阙姝不会这么做,这束竹简是能证明陶谦恶行的依据,只要交给境内的泰山军,自己便能完成兄长托付给自己的复仇大业了。
可阙姝看了竹简的内容后,阙姝见到了泰山军的字样,她怀疑这意思是泰山军中也有人与峥嵘贼勾结,和陶谦很可能是一艘贼船上的同伙。很有可能自己会把信物交给陶谦的泰山军同伙,到时处境仍然危险。
所以阙姝在泰山军攻入谷后并没有交出信物,加上老何等昌豨部将的不良举止,以及陶谦之子陶商的统帅身份,让阙姝失去了对泰山军的信任。她只能藏着信物,陪段斌来到郯县,再做打算。
来到了陶家大本营郯县,无形的压力和曲折的经历动摇了阙姝复仇的决心,段斌的话语也作为催化剂加速其动摇。
来到郯县的当晚,阙姝本想主动刺杀陶商,以报复陶家人,可考虑到段斌的缘故让她犹豫。之后段斌遭受刺杀,直觉告诉阙姝此事有蹊跷。正巧的是,在前往朐县的四五天前,正要给段斌送食的窦阙二人,在外面听到了房间内,段斌和诸葛瑾的谈话。
正是那时,阙姝便知道了陶谦与峥嵘贼勾结的一些细节。结合那份信物,阙姝大概推导出了段斌与事件的关系。只要把信物交给段斌,段斌再交给臧霸,他就能摆脱麻烦,自己也可以实现复仇。
但她又想到段斌作为陶商舍人,拿到信物的他也可能把信物交给陶家人,以此摆脱陶家的追杀。陶家毕竟乃徐州一霸,与其投靠势力尚弱的泰山军,还不如选择陶谦。
而且,借此机会,帮陶谦处理城内的臧霸尹礼等人,段斌还可以为陶家立功,不仅摆脱嫌疑,还能借此在徐州升官发财。
抱着这种想法,阙姝没有交出信物,她想继续观察,清楚段斌的立场和选择。
随着时间的推移,复仇的心意越来越淡薄,接触了糜香、诸葛瑾母亲等人后,阙姝欲摆脱过去被复仇束缚的生活,打算重新做人。揣着这束看似普通的“杀人利器”,阙姝犹豫不决,一度想彻底放弃复仇,与段斌一起构建新的生活。
得知了根儿与段斌度过了一段不眠之夜后,心有不甘的阙姝也想和这位心爱的男人一同尽欢。就是在那一夜,阙姝注意到了段斌手上的五色结。
在泰山郡时她就听闻了五色结乃曹家之象征的说法,段斌持有此结,无疑是与曹家关系亲密之人。这样的人在陶家门下,如此违和,是何居心?
这个小结让阙姝的复仇心火微微复燃,借助曹家的力量,推翻陶家自然轻松了很多。可她仍然在犹豫,曹家的力量非常强大,但同时徐州也会面临战乱,这是她来到徐州后开始思考的问题。
如果陶谦真死了,或者陶家倒台,徐州会变得怎么样?想到费县的瘟疫惨状,阙姝想想便胆战心惊。
此后,段斌出使曹营,将曹军劝退,让阙姝彻底放弃了复仇,复仇的心火就此熄灭。
既然无心复仇,这份信物在阙姝手上便毫无价值,她决定交给自己信任的爱人,由他来处置。
段斌得知后,坐在床上,一声不吭。阙姝从脱下的佣人服里拿出了那份段斌翘首以盼的信物。那套佣人服衣内有个缺口,正好放得下卷起来的竹简。虽然行动不便,但此物至关重要,阙姝要保证万无一失,将此物随身携带。
“大人,小女子一切听从您的意见。”阙姝将信物交到了段斌手上。
段斌伸手接过,他打开一看。
“轰轰轰!”天雷在心中狂轰乱炸,随后是一片死寂。
段斌呆若木鸡,露出淡淡的苦笑。
“就为了这破东西,我竟然会花费那么多的心血?”
一束写有陶谦动机、态度,以及足以证实他和泰山军内奸、琅琊士族合谋的信息,结尾还有陶谦“绚烂”的亲笔签名。
可就是没有至关重要的本名章……
糜竺和刘备说过,陶谦如此在意这束信物,以至于派刺客暗杀舍人段斌,是因为信物上有陶谦的本名章,不管信物的其它字迹真假与否,但本名章一出,与峥嵘贼勾结的罪名一定坐实,无法抵赖。
这是连曹宏都没法接触的章,这是重要到用在向汉室进贡、上书的章,它是陶谦的本命物,无法伪造,独一无二。
除非被偷了。
段斌知道,刘棣用了某种方法偷走了陶谦的本名章,交给刘峥刘嵘,把章印在信物上,以威胁陶谦等人,而后还主动归还,还原模原样地放好,就像没动过一样。
可奇怪的是,刘棣却多此一举,根据他凭依之躯的记忆,冒险从刘备那里偷走托付信的本名章和地图。地图暂且不说,为什么他还要再偷一遍本名章?明明第一次给刘峥刘嵘的时候就可以复制了,为何还要再偷一次,自找麻烦?
“刘棣那家伙是怎么解释来着?”段斌回想起那天和刘棣的谈话,自己问过他,他也给出了回应。
他说那次是帮刘峥刘嵘完全自立,而这次是为了拖延刘备继任州牧的时间,然后就说他们可以在这个期间内根据地图搜集财粮,准备起事。
等一下?
这句话……他明明是在答非所问啊!
拿起事造反的事情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好让自己不在追问他多此一举的原因?
段斌绞尽脑汁地回忆着关于本名章的所有情报,他皱紧眉头,用手指摁着太阳穴,苦思冥想。
刘棣主动归还本名章,还原模原样地放好,就像没动过一样……
没动过一样……?
段斌突然瞪大眼睛,他似乎抓住了盲点。
没动过一样……
难道,刘棣根本就没偷到过本名章?!
他全程都在虚张声势,设局玩弄人吗?!
段斌绝望而呆滞的表情,让阙姝显得不自在。她搓了搓段斌的手,吸引他的注意。
此刻的段斌就像长途背着重物,负重前行,终于可以放下来的时候,发现里面竟然只是两百公斤的空气,背的时候胆战心惊,压抑疲惫,放下包袱后心里却只有空虚——白忙活一场。
“大人,您怎么了?”阙姝担忧道。
“小姝……虽然我很不想明说……”段斌徐徐拿起信物,苦笑道,“它现在毫无用处,是个废物了。”
“怎么可能?这上面不是写着陶谦那些人勾结峥嵘贼的罪状吗?只要你公示出去,或交给泰山军,就能推翻陶家;甚至你交给陶谦陶商保命都可以,怎么会是废物呢?”阙姝急道。
“没错,这上面确实写着陶谦那些人的罪行,可是……”段斌摇头道,“陶谦可以说这份信是某歹徒仿造他的字体编出来的,仅仅靠签名无法证明信上关于他的事是真的,除非上面敲着他的本名章。”
“本名章?”阙姝疑惑。
“本名章是陶谦本人的象征,独一无二,任何人都没法碰它,连它在哪都不知道,包括曹宏。只要哪份信上有他的章盖着,那么信上的内容就绝对是他的本意,不可辩驳。”
段斌失望地看着竹简,遗憾道:“陶谦的本名章,据我所知,只有在上书朝廷或决定州牧继承人这些头等大事上才会用。勾结贼寇这种丑事,怎么可能跟上面两个相提并论?”
“那本名章和这束竹简又怎么会扯上关系?”阙姝问道。
“我的对手,告诉我他偷走了陶谦的本名章,交给刘峥刘嵘,把章敲在了竹简上,以威胁陶谦,好让宗贼完全自立,摆脱陶谦等幕后黑手的控制。”段斌苦笑道,“可我,还有糜竺、陶谦、泰山军等等与这件事扯上关系的所有人,都被他耍……不,被现实耍了。
那个人根本就没偷过陶谦手上的本名章,它的所在连亲信曹宏都不知道,更别说一个外人了。明明那么离谱,几乎不会有人相信,但刘峥刘嵘逐渐猖狂,摆脱了陶谦的控制,这个事实让所有人都相信本名章被偷走了——连刘峥刘嵘都这么表示。
那个人送来了恐吓信,还说本名章已还回,那都只是用来迷惑众人的,掩饰本名章从来没有被偷走的现实。
从知道那个人偷走刘备手上的本名章时,我就该注意到这个矛盾了,我TM怎么这么蠢!”段斌回想起刘棣愉悦的冷笑,悔恨道,“我们为了这个废物白忙活一场,刘棣他们就一心一意地准备造反……被玩的滋味真不好受。”
段斌的长篇大论,阙姝大部分都没听懂,但她感觉到了段斌的失落和沮丧。
她自己何尝不是呢?这束竹简,跟当时兄长交给她的证据异曲同工,他们觉得这份证据足以推翻陶家,或者让陶家名誉扫地。可听了段斌的话,阙姝才明白真正能让陶谦扫地的,只有本名章,而不是那几行罪行。
她和他哥哥想的太天真了。
阙姝为阙家、也为段斌感到难过,她抱住段斌,抚慰他疲惫而空虚的身心。
“大人,其实只要把这束竹简拿出去,让所有人知道这只是废物,你不是照样可以省去麻烦吗?”
“没错,只是为了它,那么多时间和精力被白白浪费,虽然不是全部被浪费,但心里总归过意不去。”段斌道,“更何况,让刘棣那家伙得逞了,一想到他的那张愉悦脸,心就更痛。”
就这样,这对男女依偎在一起,度过了一个平静而极不爽快的夜晚。明日早上起来,段斌还是困得要命,整天打哈欠。
众官员向陶商提议,授予段斌都尉、偏将军等武职,加上郁洲之战的功劳,他甚至可以被提拔为校尉、将军。
众官员都在蹭热度,帮段斌说好话。如此七嘴八舌,陶商都快忙活不过来了。
糜竺也向陶商提出了自己的意见——段斌年轻,直接提拔为州治高官未免太过,不如把他委派到地方去,比如朐县、利城、赣榆、厚丘,担任县尉,以磨练段斌。
这种提议不用说,肯定是糜竺拉拢段斌,扩大糜家势力。陶商乐意把段斌抛给糜家,以换来糜家的大力支持。众官吏也因为糜竺对段斌的无形拉拢,更起劲地与段斌结交,蹭蹭热度。
但就算那么多人抬举段斌,段斌本人丝毫高兴不起来。他将信物的消息告诉了诸葛瑾、糜竺和臧霸等人,众人无不都是哀声叹气,悔恨遗憾。
可哀叹归哀叹,眼前事可不能因此放下。得知了笮融和张闿的野心,糜竺下令校尉曹豹集中兵力蓄势待发,准备收拾笮融张闿,并派人通知了小沛的刘备和广陵的赵昱和陈登,希望各路人马团结一致,击倒笮融。
刘备和赵昱陈登远在他郡,需要花费时间,而曹豹却说丹阳兵直属陶谦,需要陶谦亲令才能出动,因此只缓慢召集了普通士卒。
另外,由于琅琊国情况紧迫,泰山军必须立马撤回。段斌来到郊外,将信物交给了臧霸,与泰山军告别。
“将军回去之后,琅琊士族怕是逃不过制裁了。”段斌拱手道,“希望将军能网开一面,处置颜家不要太苛刻,毕竟母亲服侍颜家多年,家里的俸禄也有他们给的一部分,也算是对段家有恩。”
“这点臧某自有分寸,你不用担心。”臧霸抱拳道,“你也不用沮丧,至少我们可以确定昌豨的罪行,他一定会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段先生肯助泰山军一臂之力,又为我们说情,我代表泰山军感谢你。大恩未忘,他日必还。”
告辞了臧霸尹礼等人后,段斌回到郯县,因为主道人多,人多眼杂,自己现在挺有名气的,避免造成交通堵塞,他决定绕远路,从小道回陶商府。
“峥嵘贼的事已经完全过去了,以后的日子我该怎么过呢?”段斌边走边想象未来,自从来到古代,他从来没像现在这样这么有闲情。
“Hello~”一声不标准的英语传来,“好久不见,段舍人,不,现在应该是段将军了吧。”
段斌急忙回头,发现了站在树上的古一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