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斌走过战场,白雪皑皑,横尸遍野,血染千里,苍天为这些不幸的人们盖上了白纱,让他们的躯体永远沉睡。唯独他不得安宁,手中的秋水剑泛着恶人的血光,早已覆盖了清澈的蓝与白。他一瘸一瘸地走过战场,每个尸体都怨恨地看着自己,仿佛在用最后的生命力向他倾诉:为什么要杀我?
矛断箭折,剑锈盾破,他走到雪原中央,绝望地看着自己的亲人被一个个用枪钉在雪上,死状甚惨。他向旁边看,一道透明的冰墙后,是与自己相隔千年的亲朋好友,他们毫无表情地看着他,转身消失在暴雪中,纵使他多么拼命地呼喊。
他回过头,一队军马浮现在雪花中,他们雄姿英发,高高在上,他们向他伸出了手,微笑地带着他来到尽头,纵使他拼命挣脱。他越来越高,无数人站在血雾上向他跪拜,他大呼救命,却无人反应,顶上的光芒愈来愈亮,最终吞噬了他。
“爷爷!他醒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是那位自己救下的年轻女子。
段斌起身,发现自己在一栋屋子里,周围陶壶草席皆备,烛光晃晃,估计是山中的人家房子。“姑娘,这是怎么回事?”
“我醒时发现壮士昏倒在地,那贼人也死了,我怕贼寇追来,便扶你原路返回,却是全身乏力,几欲绝望。幸好有山中人家路过,救下我俩,后来发现爷爷他们也被这户人家救下了,爹身体亦无恙了。小女子在此感谢壮士相助!”年轻女子谢道。
段斌松了口气,但想到自己杀了个人,心里终归是波澜四起。
这时臃肿男子走来,见段斌无恙,心中大喜,拜道,“感谢壮士救命之恩,我曹嵩在此,向您拜谢!”
“前辈无需这样。”段斌急忙下床扶曹嵩起来。“壮士舍命相救,我等自当感激不尽,壮士尊姓大名?”
“这……其实不必……”
“爷爷!壮士姓段名斌。”年轻女子道,“请壮士莫要生气,我这是在您佩剑上看见的,只是如此大恩,我们曹家不能不报!”
“无妨无妨……那关于贼人有什么消息否?”
“那些贼人先前来附近调查过,幸好他们没有发现我们在这。上天助我啊!”曹嵩拍拍段斌的肩膀笑道,“那……斌儿,这称呼可以吧?你放心,等到了我儿之处,你想要多大的官,嵩自当为你做介!”
“那……不知曹伯伯……尊子贵姓?”
“曹操曹孟德!斌儿不尝听说过?”
“What!曹操!一代枭雄曹孟德!”
原来曹嵩为曹操生父,中常侍大长秋曹腾之养子,官列九卿,曾靠一亿钱买官而任太尉。其养父曹腾号称“权宦”,与大将军梁冀共同拥立了汉桓帝,掌权极大。曹嵩以其养父为靠山,从中捞利,使其富甲一方。但后来曹嵩官被罢免,带着二子曹德与曹德之女曹姝到琅琊避祸,在这他也宠爱上了一位肥胖小妾句氏。之后,曹操入主兖州,曹嵩等人欲投奔曹操,从琅琊启程,到了泰山郡界,也是蒙山山域前时,突遇贼寇袭击,曹嵩等人在家兵的掩护下仓皇而逃,后来遇上段斌,这才有了接下来的事。
当然,段斌对曹嵩是一问三不知,他甚至连自己因雨而错至泰山郡他都没有完全意识到,直到曹嵩说罢才知。“大概这是天缘,让曹家欠我一次人情吧。”
“唉!常人闻我阿瞒之名,惊吓也是意料之中啊!”曹嵩叹道。
“那为官之事……斌儿觉得不必了,其实我此次出行,由琅琊莒县出发,本欲到代郡去找我父亲,却在东安遇上磅礴大雨,不巧还救下曹伯伯你们。我段某一介匹夫,无德无才,投入贵子门下也是无用。您千万别以为我是瞧不起。”段斌道。
“哦!那可真是天缘此巧合……无恙无恙,若斌儿以后有事,尽管来兖州找我。”曹嵩从袖子里取出了一个五色结,“中原大大小小官府见到此结,无不会对你恭敬万分。”
曹姝听段斌拒绝了曹嵩的邀请,脸上露出了失望之色。这些都被曹嵩看在眼里。
“那斌儿你早点休息。”
“那曹伯伯……姝儿,你们也早点休息。”
这一夜异常安静,段斌终于做了一个美梦,他带着古代的朋友回到现代,几人欢声笑语,乐此不疲。
早晨,山中人家带着段斌等人安全下山,前往北泰山郡郡界,在路上正巧碰上了着急寻找曹嵩的北泰山军。
“爹!姐!”从军队里跑出来一个人,此人看起来尚为年幼,却粗面相貌,有将士之气。
“安民!”曹姝眼泛泪光,上去抱住那孩子。
“曹安民……在哪好像见过这名字?”段斌想。
“爹!姐!爷爷!你们到底去哪了,我听说你们被山贼所袭,以为你们性命无保呢!”曹安民哭道。
“安民,多亏这位段大哥救了我们,否则我等之命便要留在蒙山了。”曹姝指着段斌道。
“我曹安民,在这拜谢段大哥,请大哥受我一拜!”曹安民欲向段斌行拜,段斌急忙将他扶起。
“属下泰山太守应邵,未保护好大人安全,险使大人为贼寇所杀,请大人降罪!”一名军队长官慌张地跑出来向曹嵩跪道。
“无恙无恙……”
“那各位,段某先走一步了。日后若有需要,我必将到来。”
“好,斌儿路上小心!”
“段大哥后会有期!”
…………
告别了曹嵩等人,段斌问了一下山中人家怎么前往代郡。正巧山中人家曾在边塞当过兵,尝在代郡的飞狐道与鲜卑人战斗过,告诉段斌如何如何走。段斌便从泰山郡再次启程,前往代郡。
只是,段斌还要穿越蒙山山道,也就是后来的沂蒙山。
阴云密布,雨水连绵,薄雾腾起,迷不可视。
“可恶!走了一大半山路结果撞着大雾。老天不让我去代郡是吗?”段斌紧拉住缰绳,小心翼翼地走在山路上,山路平坦,为山里人走,但大雾遮目,能见度很低,半天见不着人,怕是要在这逶迤大山中迷路。
这时,雾中闪过几道黑影,段斌疑惑,拉住马欲静观其变,马却如受惊一样,长啸一声向前奔跑。“你疯了!大雾天你跑什么跑!看得清路吗?难道……”
他回头一看,只见隐隐有几道绿光在身后闪着,想必是碰上野狼,马受惊而逃,却不料大雾遮目,马儿穿梭在林间,段斌也被几根树枝划到,后面野狼的追赶声依然不止,段斌只好心里叫苦。
突然,马儿像是来了个急转弯似的,马儿一侧身,段斌被甩飞了很远,整个身体滚下坡,马凄惨的吼声和野狼低吼的声音在耳中回荡至轻,脑后湿漉漉的,眼前再次陷入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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朦胧的日光敲醒了黑暗中的段斌,脑中神志不清,但觉只有全身在晃动,秋水剑和虎皮大衣依然在自己旁边,脑后一直隐隐作痛,头摇来摇去,发现自己在拉车上。他无力爬起只好躺下,空听着前面几人的交谈,像是徐州口音。自己来不及思考,周围却是霎时闹腾起来,杂七杂八的叫喊声传入耳中,“救命”一词在耳中最是清晰,他尝试爬起来,却被人直接拎到地上。
“这车里怎么还装了个小子,长的挺清秀的。”
“他脑后有血痂,定是受伤了。”
“这小子披着貂皮,佩剑这么好看,人又长得帅,定是有钱人家。”
“那这人怎么就没个仆人?又怎么倒在商队的车里……”
“管他呢,先把他带回峥嵘谷,由老大来定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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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段斌猛睁开眼,发现周围阴暗潮湿,自己坐在一堆干草上,双手反绑,三面铁栏,像是关在监狱似的。
“你终于清醒了……哼!柔柔弱弱,泼你个开水才醒,肤白而嫩,定是大家子弟!”牢笼外,一人笑道。
此人瘦骨嶙峋,满嘴黄牙,一张麻子脸笑起来却是不寒而粟。衣饰简陋,袒胸露肩,头发蓬乱,似是山贼模样。
“二当家,小人刚搜过他全身,竟无半分银两,只有一把剑和您身上这件虎皮大衣。”旁边一名手下道。
段斌苦苦回忆,这才想起自己在蒙山遇大雾,后被坐骑甩飞,昏倒过去。“我这是在哪?你身上为何穿着我的衣服?我的剑呢!”
“哦——大少爷别激动。”此人奸笑道,“你为大家却身无银两,脑后有伤却昏在商队里,想是半途逢难。你且放心,我们峥嵘谷二刘,定会好好抚养您的。”
“谁是大家!谁需要你抚养!二刘是谁!放我出去……不对!”段斌疑道,“我在峥嵘谷……好耳熟的名字……啊!”
峥嵘谷位于琅琊国,邻于莒县。段斌长在莒县,少时常在峥嵘谷嬉戏,没想到自己启程多日,最终还是回到了家乡,更没想到自己的儿时游玩的地方竟出现了山贼!
“时隔多日,我还是绕回家了!老天爷你坑我!”段斌疯叫道,“放我出去!我要回家!”
“你给老爷闭嘴!”手下叫人再向他泼开水,段斌却毫无反应,直接冲撞牢笼。寨主对此感到惊讶,没想到这大家公子这么顽强。
“别吵!”寨主动起怒,用焦炭烫他。段斌强忍疼痛,“你们要干什么?把我衣服还我!”
“小子挺顽固的。”寨主冷笑道,“你是徐州口音,听起来像是琅琊人,琅琊大家有王家、颜家……”
“不对!若是琅琊颜家,那可是有名的书香门第,若是劫了他们的公子,那不是自找苦吃!琅琊王氏也不是什么好惹的,诸葛氏嘛……”
“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切,不说。”段斌道。
“呦!你这人外柔内硬,瞧不起我?你肯定是大家子弟了!诸葛家?王家?颜……算了,到时我将消息传遍整个琅琊,看哪个大家主动要人……呵呵,你就在这等着你家里人来赎你走吧!”寨主便带着手下离开。
“我真的不是大家子弟!笨蛋!把大衣还我,这是我爹的!”但无人反应,段斌摊坐在草上,脑后一阵疼。
这狱中光线极淡,只有两根火炬照明。他往旁边一看,隔壁牢笼里依稀可见一位靠着墙的人,此人低头垂面,眼睛无神。段斌几次叫他都没有反应,却能从他这里闻得出恶心的血腥味。
“别叫了,兄弟。他已经死了”一个声音从另一边牢笼传出。
段斌闻声吓了一跳,急忙回头,只见一名脸尖瘦长的人靠在墙边,眼睛略有光泽,身着破旧青袍,想必是关了很久。不过最让段斌印象深刻的,是他那长如驴面的脸。
“我在这已经关了三天了。”那人喉咙嘶哑,“那人刚被关进去,想是救你的那商人头头。刘嵘觉得他交的银两太少,便向其索要。在这里如果不是像令君那样有做筹码的价值,则尸遂铺十里,而魂断飞千里矣。”
段斌盯着那具尸体,沉默良久,只觉有东西在喉中上涌,段斌急忙跑到一角,呕吐一地。
“天下纷乱,多商见有商机便四起八方,买卖为利。却有多少也是为了挣钱养家。不知有几些亲人,在家里等着他们这些白手起家的孩子回来。我见过一些,才知这世上人多指商奸,不知许些商人心。”那人叹道。
“足下……是世代为商否?”
“不是。只是与几个相处过,同情他们而已。商宦多为奸,也是有道理的。何止是那几些,天下为职者多有此类人啊!这乱世给人很多人机会,也毁了许多人。”
“足下的言谈举止,不像是普通人家。”
“不瞒令君,我便是刘嵘口中的大家子弟。”那人道。
“噢?敢问足下大名?”
“琅琊诸葛氏,诸葛瑾。”
“诸葛瑾……怎么这么耳熟?我好像……在文言文阅读里做到过。”段斌心里想。“鄙人姓段名斌,年十九,只是一介布衣,家门非贵。”
“幸与段兄相见,只是这牢中脏乱,委屈了段兄。”诸葛瑾道。
“哪里哪里!诸葛兄才是最受委屈的,在这破牢里关了三日三夜,生活定是苦不可言。”段斌道。
“还好还好。只是水的问题。”诸葛瑾道,“我父亲早逝,家中舅舅便带着族人到南阳住下,我则留下来奉养老母。母亲近日得重疾,听说这峥嵘谷出产草药,便前来采摘。不料遇山贼劫财,手中只有一点盘缠,又身着布衣,眼看是要丢命了。却不料那日刘嵘劫得美女,心情甚好,只把我丢进这里,给了我一点菜泥和水,便视我如空白,想必他们还不知道这里还有个活人呢!呵呵……他们却不知,自己首得的猎物,竟然是一位名门子弟!”
“这也太无礼了!这伙山贼好生可恶!”段斌咬牙道,“那……诸葛兄可知刘嵘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