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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火并:瓦岗的分崩离析

刺杀翟让

就在李渊进军长安的时候,瓦岗军和隋军的斗争也进入了艰苦的相持阶段。总体上看,瓦岗军胜多败少,给予了隋军重创。但是在十月二十五发生的黑石之战中,瓦岗军遭受了巨大损失。这个损失不是什么兵力或者物资,事实上瓦岗军取得了胜利,但他们却失去了一个人。

这个人就是劝李密袭取长安的柴孝和,他落水淹死了。

物资没了可以再抢再生产,人没了却无法复生。这位聪明绝顶的智囊离去了,李密非常痛心。从此以后,再也没有得力的人可以为他运筹帷幄、出谋划策了。

李渊进占长安之后,关中对李密关上了大门。而当他不久以后再次叩开关中大门来到长安的时候,却是以另外一种身份、另外一种方式……

自古以来共患难很难,共富贵却很容易。但盛极一时的瓦岗军却几乎无法共富贵了。在风头无二的表象下,瓦岗军的内部早已暗流涌动,从前潜伏的危机、隐藏的矛盾、积累的怨恨都在悄悄滋长,直到有一天像火山爆发一样把失去冷静的人们彻底吞噬。

翟让不爽了。

位列司徒的他仍是瓦岗军的统帅人物,但大家都知道他正在走下坡路。李密已经当了魏公,大有再进一步、面南称帝的势头。到了那天,你还能保住现在的地位吗?想必是不能的。可如果不能,我们这些追随你的旧部又有什么前途?更何况,李密那个位子本来就是你的呀?你竟然让出了一个皇位,老大,你到底怎么想的!

于是,以王儒信为代表的旧部们不断怂恿他夺回权力,先自任总管政务的冢宰,在政权上把李密架空,然后再慢慢来。

哥哥翟弘对他让位的举动也十分不满,平时也是想起这事儿就来气,有一次就愤怒地向他吼道:天子的位子只能自己做,怎么能让给别人?你要是不想干,我来!

对这些蜚短流长之言,翟让从来没往心里去,因为他知道自己和李密的差距:我翟让就是个农民家的孩子,山大王,哪有那种当皇帝的命啊?让位给李密是心甘情愿的,没什么好抱怨的。

无论大家如何愤愤不平,翟让都是一笑了之。自己无非就是闲来无事搞搞业余爱好,图个逍遥快活也就知足了。

然而,尽管翟让的性格耿直爽快,大大咧咧,但他毕竟不是圣人,可能是山大王做久了的关系吧,他还养成了一副贪财好利、粗鲁霸道的性格,经常干一些违反瓦岗军纪律的勾当,而且干完之后还不忘耍一耍昔日老大的架子。

这就决定了,他即使没有夺权的行动,也难免被认为有夺权的野心。

有一次,他召元帅府的记室邢义期来赌博,邢义期却没有来。翟让感到被拂了面子,大发脾气,直接把他抓来打了八十军棍。

然而,翟让可能忽视了一件事,或者他即使没忽视也没有在乎,那就是元帅府是李密的办公机构,邢义期是李密的人,那么他杖打邢义期就是在打李密。而且无论怎么说,赌博也是件不怎么正当的娱乐活动,就是不参加也不该成为挨打的理由。但是,蛮横的翟让却因此擅自加刑,还是重刑,这实在是触犯了李密的底线,也造成了非常恶劣的影响。

对于这件事,李密心里感到很不痛快。但考虑到翟让收留自己的恩情、无私让位的举动,他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暗中压了下来,就当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

但没想到,翟让对李密的步步忍让却不领情,他那粗鲁霸道的性格一点也没有收敛,仍然经常不分场合地胡作非为,甚至发展到公然向李密的部下要钱要东西。

更可怕的是,在王儒信、翟弘等人的轮番轰炸下,他开始动摇了。说一遍可以当耳旁风,说两遍就要犯嘀咕,说上三遍五遍几十遍,他就开始反悔了!

终于,翟让当面埋怨起了李密的亲信—元帅府左长史房彦藻。

“你攻破汝南时得了很多宝货,只给魏公,却不给我!”

听了这没头没尾的兴师问罪之言,房彦藻一时表情错愕,不知该怎么回答。而翟让看到房彦藻被吓怕了的表情,竟然十分得意。他冷笑了一声,随即恶狠狠地说道:“你要知道,魏公可是我立的,以后的事还不知道怎样呢!”(魏公我之所立,事未可知。)

不知道是怎样呢?是废了他?杀了他?不管翟让的心里想怎样,只要有心人听到这句话,就只能解读出一件事—他想摊牌。

翟让,你玩大了。

房彦藻不敢怠慢,立刻把翟让的话告诉了李密,力劝道:翟让这人贪婪愚昧,有目无君长之心,应该早些想办法。

这话让李密很受触动,他对翟让也早就不满了,没想到现在又敢威胁自己的亲信。但一想起人家对自己的大恩大德,以及瓦岗军目前正与敌人战斗胶着的形势,还是有很多顾虑。

“我们的事业才刚刚有点起色就自相残杀,不太好吧?你让各地群雄怎么看我们?”

房彦藻伸出一只手臂,斩钉截铁地说道:

“毒蛇螫手,壮士断腕。虽然腕子断了,但性命还可以保全。如果被他们得了先手,悔之晚矣!”

李密心里打了个激灵,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翟让虽然已经退居二线,但毕竟是瓦岗军的创始人,且不说他有没有废掉自己的企图,即便没有,态度也已经变得越来越不客气。他在军中的旧将、故旧还有很多,对自己称魏公不服气的也很多,要是哪天一冲动,撺掇旧部来个刺杀或是叛变,取自己的性命实在易如反掌。若到那时,后果真不堪设想。

唉,事已至此,只能先下手为强了。

宁我负人,毋人负我。

李密下定决心,当一回曹操。

十月十一日,天气渐渐转凉,当晚乌云遮住了月色,庭院里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昏黄的灯光映照着整个屋子,李密在里面摆了一桌酒宴。

酒宴开始了。李密、翟让、翟弘、王儒信等人都坐在席位上,翟让的小弟李勣、单雄信站在一旁侍立。房彦藻则来来回回地穿梭于酒桌和厨房之间,殷勤招呼这些熟悉而又陌生的客人。

几杯酒下肚,宴会的气氛缓和了一些,李密突然说:“今天和诸位老友饮酒,不要这么多人吧,留下几个服侍的就可以了。”

说罢挥了挥手,叫身边人都退下去。

然而,翟让却没有理会这个貌似求好的建议,仍然自顾自地喝酒吃菜,全然把他的话当成了空气。单雄信、李勣没有收到老大的命令,站在他身后纹丝不动,冷漠的眼神看向了门外。

刚刚缓和的气氛又沉闷下来。

房彦藻赶紧赔笑着过来打圆场。

“天气太冷了,让司徒的手下也坐下喝点,暖和暖和吧。”

李密的目光转向了翟让。

翟让夹了一口菜放在嘴里,一边大嚼着,一边大大咧咧地点了点头。

“去吧去吧。”

房彦藻把李勣、单雄信等人请到了隔壁一间屋里,单独安排了酒宴。唯有李密手下的壮士蔡建德持刀立在桌边。没有人注意到,他手里正握着一把长刀。

大家又放开喝了几杯酒。酒酣耳热之际,李密突然站起来,从身后取出了一把弓,递到翟让跟前,说我知道您素来喜欢这玩意儿,特意弄了一把。

翟让惊喜地盯住了这把弓,一把接过来,抓在手里仔细瞧了一遍。真是一把好弓啊,绝世好弓!坚韧、结实、富有弹性,边缘打磨得很光滑,用料非常考究,看来一定是出自名家的手笔。翟让爱不释手地端详着,觉得李密还是想跟自己好好相处的,他甚至为自己刚才的无礼感到过意不去了,也在一瞬间动起了和李密冰释前嫌的念头,于是他彻底卸下了防备。

“哈哈,这怎么好意思?”

“何不拉一下试试?”李密恭敬地笑着,低声说道。

翟让口里答应着,两个臂膀一较劲,喜笑颜开地拉开了弓。

壮士蔡建德突然从背后闪出,挥刀砍下了他的脑袋。

他的头颅骨碌碌滚到地上,发出了一阵低沉的怒吼,吼声听起来是那么惊讶,那么愤怒,又那么不甘。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李密会狠心到要自己的命。

翟弘、王儒信大惊失色,站起来想逃,也被砍杀在席位上。

宴席在一瞬间变成了屠场,喊杀声和血腥气窜上了云霄。

李勣在隔壁听到了动静,知道不好,站起身夺门而出,却被把门的卫兵一刀砍中了脖子,血流如注。卫兵正要砍下第二刀时,王伯当过来呵止了他。李密也带着人赶过来,叫人扶起李勣,安置到自己帐下。

随后,他在卫士的簇拥下来到了隔壁屋内。

英勇盖世的飞将单雄信早已吓得面如土色,扑通跪下,叩头求饶。李密把他扶起来。“快起来吧,没你的事。”

左右两旁的人看到这突发情况,都吓得瑟瑟发抖,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李密这才环顾四周,大声说起了自己这样做的目的:

“我们同起义兵,本来是要铲除暴虐的。但是你们都看见了,司徒翟让却专行暴虐,不分尊卑,凌辱我的部下。今天诛杀的只是翟让一党,与各位无关。”

话虽这样说,李密却知道,自己这个借口有多么苍白。翟让的部众也不打算相信李密的承诺,很多人听到风声之后,立刻收拾包袱准备跑路。

李密叫过了俯首帖耳的单雄信,让他先行一步,传达自己的慰问之意。

等单雄信交待得差不多了,李密打马来到翟让所部的军营。“将士们,司徒老早就想要杀我了,我今天实在迫不得已才杀了他。”

翟让真的死了。那些刚刚从睡梦中醒来的士兵终于再次确认了这个消息,但此时此刻,他们心头涌上的不是愤怒,而是恐惧,彻骨的恐惧。因为谁也不敢相信,这个素来宽厚仁爱的李密竟然杀掉了他们勇猛的大头领。他的位子,都是翟让给的呀。

李密极力用坚定的语气继续重复道:

“今天要杀的只有翟让一党,与各位无关。你们要是想走,明早就可以启程,李密绝不强留。不想走的,我也会对你们一视同仁。”

头领已经死了,就是走又能走到哪里去呢?天下虽大,又有几个瓦岗可以容身。算了,谁当老大不是当呢,和我们这些小兵又有什么关系。以后,就听魏公的吧。

李密随即下令,让李勣、单雄信、王伯当分统其众。

不久之后,李勣被派到了黎阳—这个瓦岗军势力范围最东的边界,成为了一个任其自生自灭的角色。单雄信也不再参与瓦岗军大政决策,失去了兵权。还受李密信任的只有立有引荐之功的王伯当。

一切都恢复了平静。

……

那天晚上,李密做了一个梦。梦里,是他第一次来到瓦岗寨时的情景。

王世充是个大忽悠

“将军,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您先听哪一个?”

“好消息吧。”

“瓦岗军自相残杀了。”

“哈哈,好。坏消息呢?”

“翟让死了。”

笑容瞬间在这位将军的脸上凝固。李密赢了?为什么死的不是他呢,这可实在是个难缠的对手啊,他情不自禁地感叹道:“李密天资明决,为龙为蛇,固不可测也。”

这位大发感叹的将军就是隋唐时代的著名枭雄—王世充。

所谓枭雄,就是别人打架最多打脸,他却专往裤裆招呼的那种人。王世充毫无疑问是这种人。如果要在隋唐时代列出一个枭雄排行榜的话,他排第二应该没人能排第一。因为,他真的是个阴险狡诈又身负奇才的人。

据史书记载,王世充是西域的胡人,本姓支,字行满。他的家族世代在西域生活,过得并不算差。但是当年他的爷爷去世很早,奶奶一个人生活不易,便带着父亲来中原打工了。然后,她改嫁到一个姓王的男人家里。从此,父亲支收就改名为王收。他的儿子世充自然也就叫王世充了。

王世充的父亲是一个很有志气的人,身为一个异族,居然在隋朝当上了官,而且是“正厅级”的汴州长史,这段顽强奋斗的经历实在让人佩服。他也以自己的努力给儿子庇荫了一个小官。

王世充的外表长得很有特点,高鼻深目、卷发浓须(豺声卷发,颇具胡风),想来是比较寒碜的。但他好像很早就懂得人丑就要多读书这个道理,从小到大一直发愤读书、涉猎经史,知识面非常广。精通阴阳八卦之学,对律法颇有研究。能言善辩,无理也能争三分(利口饰非,众虽知其不可而莫能屈)。而且擅长舞文弄墨、邪门歪道、溜须拍马、坑蒙拐骗……这些官场上最需要的技能。

当然了,王世充读书也不单纯是为了爱好,他更想要的,还是通过学习文化知识往上爬。

而当时的隋政府也十分开明,对外来的少数民族同胞丝毫没有歧视。相反,为了营造万国来朝、四海归附的虚假盛世,对他们还颇有些优待政策。因此他在隋朝官场混得如鱼得水,不仅用小恩小惠把领导哄得十分舒服,也把同事属下笼络得服服帖帖,一路当上了江都丞兼江都宫监。

在这里,他跟帝国的最高统治者杨广搭上了关系。

我们知道杨广后来是常驻江都的,江都其实就是隋王朝的临时首都,也是事实上的权力中枢,王世充在江都做官就等于一步登天,成为了拱卫首都的重要角色。

杨广这个人刚愎自用,享乐无度,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王世充对这些都明白,于是使出浑身解数揣摩他的心思,搞了很多豪华园林,奇珍异宝供他玩乐。每次入朝奏事都竭力溜须拍马,杨广不爱听的坚决不说,爱听的可着劲儿说,因此经常得到表扬(世充善候人主颜色,阿谀顺旨,每入言事,帝必称善)。

后来,王世充更是凭借着缜密的心机立下了护驾之功。

大业十一年(615年),杨广在雁门巡视东突厥,突然遭到始毕可汗的包围。这次围困是如此凶险,以致杨广本人都无计可施,只能抱着儿子日夜哭泣,连眼睛都哭肿了(抱赵王杲而泣,目尽肿)。附近的勤王之师听说急变之后,纷纷前去救驾。

此时王世充尚在江都,隔着少也说有个几千公里。但听到这个消息后,他内心却一阵狂喜。升官发财的机会到了!

他要去救驾,立救驾之功。路途远点没什么,只要去了就行。

他立刻把江都的士兵召集起来,宣布了皇帝被围的大新闻,然后带领大军向北赶去。在行军路上,他放弃了洗脸、戒掉了刷牙、不再洗头,整日不脱盔甲,晚上睡觉就进草堆,弄得蓬头垢面就像个叫花子,而且悲泣无度、日夜以泪洗面。每当夜晚将士们出来上厕所的时候,总能听见王将军凄厉的哀嚎。

这哪像救驾呀,简直就是奔丧。

但不得不说,这一套对于虚伪做作的杨广确实有效果。从这点上看,王世充真是个奇才,知道什么时候该豁出去,什么时候该不要脸。

王世充还没走到雁门,突厥之围就解了。这倒不能感谢他及时出手,而是要感谢突厥的一位故人—义成公主。

义成公主是隋朝宗室的女儿,始毕可汗的可敦(古回鹘音,现代东部裕固语和蒙古语读作“哈腾”,是裕固族的先民即古代回鹘人和现代蒙古语对其皇后娘娘的称呼)。虽然嫁出去了,毕竟对故国还有感情。不过要特别说明的是,她对故国的感情仅限于隋朝,这一点很重要。杨广身陷重围之后,左思右想,给她写了求救信。义成公主也很够意思,赶紧编了个瞎话,派使者告诉老公国内有军情,才把突厥大军给忽悠回去了。

到这里,搞得杨广狼狈不堪的雁门之围就算解除了。

虽然杨广解围靠的是义成公主,但他还是很快听说了王世充的“感人事迹”。好小子,在江都那么远都来护驾,忠心可嘉。护驾就护驾吧,路上还一直哭着,这是有多心疼我啊。杨广很是欣慰,深深感到自己发现了一个大忠臣,于是任命他为江都通守(炀帝闻之,以为忠,益信任之。十二年,迁江都通守)。

在通守任上,王世充的表现更加卖力,除了继续溜须拍马,还竭力绞杀起义军,在一次押着数万俘虏回到江都之后,杨广甚至破天荒亲自设宴招待,并拿起酒壶,斟了一杯酒端给他喝。

王世充点头哈腰地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他知道,自己数十年如一日的努力(拍马屁、杀人)没有白费。

这个西域的胡人,俨然成了杨广倚重的心腹大将。

瓦岗军围攻东都洛阳时,城防岌岌可危,告急的文书像雪片一般飞到江都。杨广不得已,调集全国各地的精兵驰援。在各路援军中就有王世充率领的江淮劲卒二万人,而且他一不小心还当上了援洛大军的总指挥。

隋军人多,瓦岗军战斗力也很强,双方围绕东都反复争夺,大大小小打了一百多仗。在战况非常胶着的情况下,发生了李密火并翟让的一幕。

王世充虽然还有些忌惮李密,但无论如何,根据常识来判断,瓦岗军的军心必然有些不稳,于是决定趁火打劫。

打吧,先打一家伙再说。

与枭雄的鏖战

大业十四年(618年)冬,正月,王世充带领十万大军进逼到了洛口。

王世充知道,瓦岗军的战斗力是强过自己的,即使他们军心不稳,正面强攻也难有胜算。因此这一回,他没有从正面攻击,而是把军队绕到了洛水北边,然后一点一点地架设浮桥。

等桥修好了,再发动突然袭击。

王世充的施工队加班加点架桥的时候,李密正静静地在对岸看着他们,却没有做出任何阻击举动,仿佛这个桥从来不存在一样。一直到浮桥修好,瓦岗军的营寨还是静悄悄地没有动作,就像一座与世隔绝的孤岛。

好吧,事实证明李密这不是在摆酷,而是真的没有料到架设浮桥的后果。这段时间以来,他正忙着处理内政,安抚军心,实在没顾得上考虑这些事。

然而王世充的进攻还是真的到来了,正月十五日,他突然派出全部兵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过了浮桥。隋军推进的速度很快,等李密发现时都已来不及应对了。仓促之中,他只抽调出了一千多人迎击。这一千人抵抗得很顽强,但在隋军优势兵力的猛扑下,还是显得势单力薄,渐渐往后退却。

隋军在前锋王辩的带领下,乘胜逼近洛口城边,突破了营外的栅栏,再进一步,就是瓦岗军的大营。胜利的天平正悄悄向隋军倾斜,只要在砝码上吹一口气,瓦岗军就会被打得一败涂地。

但就在此时,王辩却听到身后传来了退兵的号角声。那正是王世充下令吹的。

原来王世充只看见隋军和瓦岗军在混战,却不了解前线情况,他想的只是大战已久,害怕大家累着了,就准备收兵让将士们歇息。

大好形势之下,王辩是不想从命的。胜利的机遇转瞬即逝,一旦收兵,岂不太可惜了。但怎奈战场上军令如山,不可违抗,他也只能撤退。当然了,王辩这人脾气不太好,一边退着还一边破口大骂。

王世充,我□□□!

然而就在他撤退的当口,李密已经组织起了一支敢死队。敢死队是什么?就是一帮不要命的人啊。这帮不要命的人以不要命的勇气,趁着混乱形势,向隋军发起了追击。

战场的形势逆转了。

在瓦岗军的追击下,隋军的撤退变成了逃跑,争先恐后抢着上浮桥。但那道窄窄的浮桥又能容纳下多少人?突如其来的大规模踩踏,让桥面剧烈摇晃,一沾水又变得十分湿滑,更多的隋军掉落进了冰冷彻骨的洛水中。他们在水里挣扎、呼救,场面一片狼藉,光是淹死的就有好几万人。本有希望抢得头功的王辩也在混战中阵亡,一同被杀的还有其他五员大将。

最后,王世充本人只带着几万残兵败将逃出了战场。

痛苦,真是痛苦,自己本来是想趁火打个劫的,没想到却成了被劫的。难道李密真是不可战胜的?无论如何,这一仗已经输了,死伤好几万人,通常来讲,遭到这样败绩的将军都不会有好下场。所以东都是不能回了,王世充决定带着军队去北边的河阳(今河南孟州),在此进行曲线救国大业,先避一避风头,等抽空打个胜仗再回去交差。

可人倒霉了真是喝凉水都塞牙,当天夜晚,天上飘起了鹅毛大雪,气温降到了冰点。而隋军将士们御寒的衣物和被褥却早都丢进了河。雪夜北风之中,浑身湿透的将士们冻得瑟瑟发抖,一路上冻死的人又数以万计。到最后,跟随王世充到达河阳的只剩下了几千人。

可他明明是带着十万大军出来的呀!

打了败仗并不可怕,败了之后又白白害死好几万人才是最可怕的。事已至此,还能怎么向越王交待,还有什么脸面去见东都父老,还能怎样保住自己的脑袋呢!

那一晚,王世充的心痛得比这晚的天气还要冰凉。

没办法,只能出此下策了。

王世充是一个鬼点子很多的人,总不会就这样在外面耗下去。绞尽脑汁之后,他终于想出了一个点子—苦肉计。他命令手下把自己绑了起来,坐进了一辆囚车。他要坐着这辆囚车回到洛阳,以自我惩罚的方式向越王杨侗请罪。

可越王会吃这一套吗?

还真吃了。回到东都以后,越王并没有怪罪他。非但没有怪罪,反而立即赦免了他。好,事已至此,王世充的苦肉计就算成功了,可令他惊讶的是,越王竟然亲自出门迎接,亲切把他扶出了囚车,完后还赐给了一大堆金银绸缎和美女,搞得就像是他打了胜仗一样。

王世充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我一个败军之将何至于此?我不过就是想减轻点惩罚,怎么老天爷给了我这么多。

其实,如果他静下心来想想最近发生的事情,就会明白这一点都不奇怪。按以前的惯例,打了这样的败仗,也甭管是王世充还是“张世充”,就是有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但是现在情况不同了,越王集团已经无人可用了。在之前的战争里,那些将军有的死,有的伤,更有的干脆投降。虽然王世充也打了败仗,可还知道回来就算不容易了。矬子里拔将军,他已然是最优秀、最有用的那个人。如果把他也杀了,就真的没人能和李密抗衡了。

因此,无论王世充打得怎么样,越王集团都只能安抚他、笼络他,反正就是不能杀掉他。

得到了改过自新的机会,王世充感恩戴德,赶紧洗心革面,召集逃散的隋军旧部拼凑起了一万多人,然后重整旗鼓驻扎到了洛阳城北的含嘉城。经过此举,王世充看上去是原地满血复活了,但自己有多少斤两他不会不清楚。

所以,他今后是再也不敢出战了。

乘着这次重大胜利,李密一鼓作气,挥师攻克了偃师(今河南偃师)。这个地方距离洛阳已经非常之近—只有十五公里。

李密带着将士们在这里修筑起了坚固的“金墉城”,作为大军的指挥中心,军队扩充到三十多万。

此后,东都留守韦津又和李密作战,兵败被俘。将作大匠宇文恺也叛离东都,过来投降。还有一些隋朝官员,也陆续投到了瓦岗军麾下。

韦津是北朝名将韦孝宽的儿子。宇文恺则是著名的建筑工程专家,洛阳城就是他设计修建的,长安城、仁寿宫也在他主持下完成。对李密来说,这些人的归顺绝非仅仅增加了人手这么简单,还具有重要的象征意义,这象征着隋王朝的精英阶层已经开始看好他,并乐于为他所用了。

李密确实已经成了气候。

不久之后,东到海滨、泰山,南到长江、淮河的广阔疆域里,各地义军都纷纷派人纳表归附。其中,窦建德、杨士林、孟海公、徐圆朗这些有影响力的大佬更是顺势上书,劝他登基当皇帝。

一帮外人都这么热心,李密的手下们当然也不甘落后,纷纷劝说他赶快称帝。但李密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话:

“东都未平,不可议此。”

这句话听起来有点似曾相识的感觉。我想了想,想起了两千多年前发生的一件事。

汉武帝元狩四年(公元前119年),霍去病奉命出代郡攻击匈奴,在斩首七万敌军,俘虏三位王爷,抓获八十三位将军都尉之后,一路追袭,到达了匈奴的老巢狼居胥山。在这里,他封坛祭祀天地,向天下告示了大汉王朝的不世之功。从此,“封狼居胥”就成为了中国古代王朝武功的最高荣誉。

得知霍去病的胜利之后,汉武帝龙颜大悦,下令给他建造府第。但霍去病谢绝了,因为在他看来匈奴虽然失败了,却还没有灭亡。于是他意气风发地说出了那句豪气冲天到被人传颂了千百年的话:

“匈奴未灭,何以家为!”

匈奴未灭,何以家为?此时李密的心境就和霍去病颇为相似。东都未平,不可议此。他们的万丈豪情也在伯仲之间。但令人叹息的是,霍去病的敌人只有匈奴一个,李密的敌人却还有很多。

战争远未结束。

杨广之死

大业十四年(公元618年)三月,政局突变,权臣宇文化及在江都杀死了杨广,立秦王杨浩为傀儡皇帝。这个盛极一时的王朝已然在事实上划了句号。

这一天,大家都等了很久,甚至杨广本人都等了很久。在江都的行宫里,他常常喃喃自语“好头颈,谁来斫之”。只是没想到,会斫得这样快。

这一切都要从杨广的御林军说起,他的御林军就是历史上威名赫赫的骁果军。关于这支军队,先不说体能、素质、光辉战绩等,单说武器装备,就可以用奢侈来形容。他们胯下骑的是汗血宝马,手里拿的是骑枪马刀,身上穿的是明光铠,头上戴的是赤金豹头盔,甚至左胳膊上都刺着似要展翅高飞的血鹰。这一切华丽又繁琐的细节都在表明,骁果军是整个隋王朝最让人恐惧的王牌部队。

这些王牌部队还有一个共同点—都是关西人。

这个共同点决定了他们都想回家。从大业十二年瓦岗军围攻洛阳开始,这些士兵就留滞江都被截断了归路。两年过去了,士兵们无不归心似箭,渴望着回乡和家人团圆。可一天天过去了,没心没肺的杨广却没有表露出一点打回关西的迹象,仍在这里寻欢作乐,流连忘返。

他修建了大规模的宫殿园林,每天一有空就来这里游玩。在宫里开了一百多个房间,每间都装修得极尽奢华,而且每间里都要安排一个美女,然后每天轮流在这些房间留宿。

好吧,不管怎么说这都是皇帝的私生活,你愿意沉溺美色,愿意荒淫无耻,大家都管不了也不敢管,不好说什么。

但不久之后,将士们听到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杨广已经决定在丹阳另建新都,并破土动工了。

江都虽远,尚且还在长江以北,离家多少还近那么一点点,大家多少还存有一点点回家的幻想。而丹阳则远到了长江以南,对这帮关西人来说,那已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

一旦到了那里,回家将变得绝无可能。

两年多了,不仅不能回家,反而离家越来越远。骁果军们的希望彻底破灭了,于是纷纷逃亡。

对待逃亡的士兵,杨广只有一个办法—杀。

在忠君思想浓厚的封建王朝,一个人要叛逃,基本就是对老大绝望了,恐怖又忠诚的骁果军就更是如此。杨广却非要把这些对自己很绝望实力却又恐怖的人留在身边,还一个接一个像猪狗一样杀掉,简直就是给自己埋了一颗随时可能引爆的炸弹。

现在,这颗炸弹的引线已经被一只无形的手捏住,随时可能拉开,而它一旦拉开,就会把杨广炸得粉身碎骨,他的帝国也将万劫不复。

企图逃跑的战友被一个接一个地处决,士兵们的心也变得越来越凄凉,他们对这个暴虐的帝王彻底失去了最后一点幻想。

于是,一场更大的逃亡行动开始了,将士们从上到下,几乎都不约而同地商量起了逃跑计划,以致准备逃跑的人越来越多,最后竟发展到公开讨论。

“老刘,你几号走?”

“八号,小张你呢?”

“啊,我九号,要不一起吧,我还约了同村的赵大哥。”

“行,那我和小李子、王老五一起去找你。对了,别忘了带上吴大结巴的妹妹小翠花。”

“那还用你说。”

……

这大概就是隋朝江都军队的现状,逃跑准备到这个程度,已是路人皆知,也是人心所向大势所趋,神仙也无法阻止了。

甚至杨广的警卫队长—司马德戡都加入了逃亡队伍。因为他知道,如果士兵都跑了,自己要负领导责任,出了这样的重大事故肯定会掉脑袋。但如果拦着士兵不走,在群情汹涌之下自己也将会被杀死,同样要掉脑袋。

唉,既然横竖怎么做都是掉脑袋,那为何不跟着一起跑呢?好歹还能有条活路,卖个人情。

司马德戡出身贫寒,年轻时是个杀猪的屠户,把刀子当玩具的人当然胆大包天,敢想敢干。于是立刻网罗了裴虔通(时任监门直阁,负责宫中执勤)、元礼(虎贲郎将)等军政要员密谋策划逃跑工作。

士兵们想走,将军们也想走。虽然大家都是来自关西各地,但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逃跑,骁果军上下空前统一。

讲到这里有人也许会奇怪,杨广虽然暴虐无道,但也不是傻子,逃跑都逃到这份儿上了,他就没有听到些风声吗?就没有人给他报个信吗?

答案是“有”。

一个宫女就曾经要向他报告此事。

萧皇后知道后,冷冷地说:

“你爱去就去吧。”(任汝奏之)

很傻很天真的宫女马上就见到了杨广。在皇帝面前,她手舞足蹈地开始了报告,从策划者到执行人一个个说得有鼻子有眼,详细介绍着目前军队动向……

五分钟过去了,杨广的脸上渐渐由晴转阴,突然大喝一声。

“拖出去砍了!”

等等,砍了?为什么要砍?能不能先给个理由?

理由就是……没什么理由。或许是杨广和萧皇后闹了家庭矛盾,心里正生闷气呢。或许就是他听得不开心了,觉得这个宫女的汇报只会让自己心烦。至于这是不是事实,他已经懒得管了。

后来,还有不开眼的人想打小报告。鉴于这种行为基本等于送死,萧皇后也动了恻隐之心,全都给劝回去了。

“天下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已经没法收拾了。你们啥也不用说了,省得让皇上白担心!”

实事求是地说,杨广并不是完全丧失了理智的疯子。其实他早猜到了身边会有潜伏的危险,军队可能会有不轨的预谋。所以平时都贴身带着毒药,准备一旦发生危险就仰药自尽,免得遭受侮辱。但他已经放弃努力了。他宁可坐着等死,也不愿意做一点点努力去改变现状。他知道,隋朝快要亡了,他已经无力回天。

但他毕竟还没有死。真到了挨烫的那一天,还是很疼的。

司马德戡和裴虔通等人商量过后,又召集了一次秘密会议,继续深入讨论逃亡的事儿。

这一次,来人格外的多。元敏(内史舍人,负责起草诏令)、赵行枢(虎牙郎将,骁果军官)、许弘仁、薛世良(两人都是直长,宫中负责看大门的),唐奉义(城门郎,负责看城门的)等,甚至张恺(太医,给皇帝看病的)都加入了这次谋划逃跑的行列。

杨广啊杨广,你的人缘真是差到没朋友了。

本来,这次会议讨论的只是逃跑,这些人最高的目标也不过是想跑得顺利一点。如果条件允许的话,顺便抢点东西那是再好不过的。但是有人提出了个更大胆的想法,让所有人听后都震惊得目瞪口呆。

“杀掉杨广。”这个人言简意赅地说道。

其实,这个人本来是没有被邀请参会的,他是听到消息后主动要求参加的。但万万没想到,这位不速之客却提出了这么一个惊世骇俗的想法。

大家都拨浪鼓似地连连摇起了头。

“不行不行,这怎么行?这可是弑君呀。”

这些人的态度并不是装出来的,而是真的不想。在古代社会,连商汤灭夏、武王伐纣这样的正义之举都有人挑不是,纣王还是自杀的。你现在居然让我们动手杀掉皇帝?那只能对您说对不起,虽然我们对皇上有很大的怨气,但要做这种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也是不可能的。

但是这个人扬起眉毛,挑衅似地反问了一句。

“不错。就是弑君,但那又怎样?”

“逃跑已经犯了死罪,一逃跑必然会被追击,一追击我们就必死无疑。主上虽然无道,但整死你我的能力还是有的。不把他杀掉,难道你们有把握能顺利地回到家里?”

会场的气氛突然变得非常尴尬,大家都集体沉默了。

这个人也停下了连续的反问,又压低语气,开始了劝说。

“其实,弑君并没什么可怕的,你们都敢逃跑了还在乎多杀一个人吗?”

“我可以向你们保证,只要事情办得妥当,就绝不会有后顾之忧。到那时,且不说咱们想去哪就去哪,说不定还能成就一番帝王之业呢?”

帝王之业?是的,只要杀掉杨广,天下之事就是在座各位说了算,从此再也没有人能左右我们的命运。到那时,等待大家的就不光是回家那么简单,还能掌握整个隋帝国的朝廷!

许多人变得活跃起来,开始窃窃私语,讨论这个计划的可行性。更多的人则注意到了这个发言的人,满脸崇拜地盯着他,并为他的“远见卓识”深深折服。

这个人就是宇文智及,杨广大宠臣宇文述的三儿子。宇文智及这小子从小不务正业,喜欢斗鹰走狗,甚至荒唐到差点被老爹逐出门户,但我们必须承认,他名字中的“智”字起得还真有那么点意思。

片刻之后,司马德戡举手表示了赞成,其他与会者也纷纷表示了同意。

雷鸣般的掌声经久不息。

然而,会议终究还是很快冷场了。在宇文智及的劝说下,尽管大家都深刻转变了思想,觉得这事儿不是不能干,也都在附和着。但弑君毕竟是件惊天动地的大事,要是真正动手,却没有一个人敢挑头。

油嘴滑舌的宇文智及也只是在怂恿别人上,自己并不想当那个出头的椽子。

因此,眼下之际他们还需要一个带头大哥。这个大哥一定要有足够的胆量、过人的魄力,最好还有一定的地位和威信,如此一来,可以聚集的力量就多了,事情也能办得稳妥一点。

到底该选谁呢?

最终,大家一致选中了宇文智及的哥哥—宇文化及。

宇文化及是宇文述的长子,宇文智及的亲大哥,时任右屯卫将军。他要算是杨广身边红得发紫的人。早在杨广当太子的时候就是护卫官,可以随意出入东宫。杨广登基后,他仍然十分得宠。要知道宇文化及的人品道德是比较差劲的,在任期间经常做些贪污受贿、买官卖官等违法乱纪的事,也因此被数次罢官。但因为和杨广特殊的交情,每次罢官后却总是能神奇地官复原职。所以,如果把这样一个人争取过来的话,谋反政变成功的把握一定是非常大的。

可是,我们要特别说明的是,宇文化及当时并没有在场,因为司马德戡等人根本就没叫他。

那么问题来了,在这种情况下你们贸然推举这个不明就里的外人领头当真合适吗?这可是谋反政变呀,这样做不仅是把人架在火上烤,而且考虑到他和杨广那深厚又特殊的友谊,他会不会答应这个行动,会不会向皇上报告都是个问题。

对此,宇文智及笑呵呵地向大家打了包票。

“诸位放心吧,只要有我在,一定可以说服大哥来带这个头!”

说句实在话,我到现在也不太清楚宇文智及是怎么想的,或许他是觉得这样的“肥水”不能流入外人田吧。

不成功死的是哥哥,成功了我是他弟弟。

作为一个家喻户晓的知名大反贼,宇文化及其实和电视剧中阴险狡猾的枭雄形象很不相同。

按史书记载,这是一个如假包换的坏人。如果用道德败坏、性格贪婪来说普通人,人家肯定跟你急,但用来说宇文化及那叫客观陈述,不算骂人。但与此同时,坏人宇文化及却有一个非常要害的弱点—生性愚钝。

说白了就是脑子太笨,只会贪赃枉法、收受贿赂,真到了干正事的时候就要抓瞎。

因此,当宇文化及听到弟弟说要谋杀杨广并且推选自己带头的时候,并没有仰天狂笑表示“哈哈哈,我早就盼着这一天了,弟兄们跟我来吧”。而是吓得汗如雨下、瞠目结舌,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确实是吓坏了。我一个左屯卫将军怎么莫名其妙就成了谋反的带头人呢?和皇上的关系还在其次,反正他这人狼心狗肺,为了功名利禄、金钱美女也不在乎这点恩情。关键是这活儿风险太大,万一有个闪失,自己恐怕就得满门抄斩,挫骨扬灰了。

过了好一会儿,宇文化及才平复了自己震惊的心情,连连摆手表示—这事儿我干不了。

但是,在宇文智及的百般劝说和“循循善诱”之下,他终于还是同意了。

宇文智及的理由很简单,虽然杀掉杨广有风险,但目前大家都达成了一致意见,人多力量大,只要团结起来一起干,就没有战胜不了的困难。而且更具诱惑力的是,只要办成了这件事,宇文化及就将顺理成章地取代杨广,成为大隋朝新的老大。

听完这些,宇文化及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意。他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似乎看到了光明而又美好的明天。

是的,要说服宇文化及这种人并不需要太多的花言巧语,也不需要什么大义名分和理想信念,只要告诉他前面有好事等着你就足够了。

但是,可能就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从答应的那一刻起,弑君这顶大帽子就已经牢牢地扣在了他头上,并且永世不得翻身。直到贞观年间,这些弑君者的子孙仍然一个不漏被列上了朝廷的黑名单,全部除名流放,永世不得为官。

很快,在宇文士及的引荐下,宇文化及和司马德戡、裴虔通、元礼等人亲切会面,共同敲定了具体执行计划。

不久之后,司马德戡派人散布出去谣言。“陛下听说骁果军想反叛,就备下了毒酒想把大家毒死,然后和那些南方人留在江都。”

听说了这个消息,将士们更加恐慌,互相转告,没多久就传遍了整个军中。如此一来,大家造反的决心更加坚定了。

大业十四年(618年)三月十日,是凄冷阴暗的一天,大风刮得天昏地暗(风霾昼昏),吹得人睁不开眼,太阳悄悄地躲进乌云里不肯出来,整个江都城被一种阴沉的气氛笼罩,似乎预示着要发生点什么大事。

当天黄昏,司马德戡召集了全体骁果军将士,宣布了行动计划。

大家纷纷表示“唯将军命是听”!

然后,他派人偷出御厩的战马,暗地磨快了兵刃。

在宫里值夜班的裴虔通按计划充当内应,唐奉义则负责关好城门,同时约定宫里各个大门都不上锁。

三更时分,司马德戡在江都城东的军营召集各部,集合了数万人,点起火把和城内呼应。

此时此刻,杨广正一个人独坐在宫中,思考一些生从何来、死往何去,以及明天和哪个美女约会的问题。猛然看到天上的火光,他警觉地向正在身边的裴虔通问道。

“发生了什么事情?”

“草坊失火了,外面的人在救火呢。”裴虔通狡猾地说道。

杨广相信了。

差不多在这个时候,宇文智及也开始动手了,他纠集一千多人来到杨广的行宫外面,劫持了巡夜的守卫,然后迅速部署兵力,分头把守了各条街道。

节奏紧张的兵变行动瞒过了躲在深宫中的杨广,却没有瞒过住在行宫附近的杨倓。

杨倓是杨广的孙子,时年十五岁,是个十分聪明的小孩,他的住处就在江都行宫外面,所以能看到城内军队不寻常的动向,聪明的杨倓感觉情况不对劲,赶紧到了行宫北门,想要进去和爷爷报告。

但是,这时天色已经太晚了,按照宫里的规定,没有十万火急的事是不能随便觐见的。而贸然对其他人说出自己的猜测,则可能打草惊蛇。在这个国事糜烂的时候,所有人都已变得冷酷、凶狠,不可以轻易相信。杨倓虽小,却懂得这个道理。

于是,他对正在北门盘问的裴虔通编造了一条理由。

“我突然得了中风,眼看就要死了,咳咳咳咳……请让我和陛下见一面吧,我要当面向老人家告别。”

但杨倓的这条理由却有一个致命的纰漏,那就是一个十五岁的小孩怎么可能中风呢?聪明归聪明,但没有阅历的聪明也是经不起实践检验的。

裴虔通立刻猜到了杨倓的小诡计,冷笑一声,把他抓了起来。

江都城里里外外都已经遍布了叛军,但是行宫内有一部分守门的卫士还不是自己人,到了这天凌晨,裴虔通借着交接班的机会,用司马德戡派来的军队代替了他们。

现在,司马德戡掌握了外城,裴虔通控制了行宫,宇文智及把守了城内街道,整个江都城都已落入了叛军之手。接下来他们要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往里冲。

司马德戡和宇文智及领着军队从北门杀进来,和裴虔通里应外合,开始了大规模的兵变。

睡梦中的杨广又听到了喧嚣声,紧接着就是脚步声,这脚步声清晰有力,好像离自己的耳边越来越近。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宫内可能发生了急变,赶紧从龙床上爬起来,想要逃跑,却发现那些声音正是从门口传来的。

仓促之下,杨广连鞋都没有穿,光着脚从后门跑出去,躲到了附近的一条巷子。

裴虔通带着乱兵追了过来,却只看到了空荡荡的大殿,只是那龙床还尚有一丝温热,似乎表明杨广还没有走远。他焦急地带着士兵四处搜罗,寻找杨广的踪迹,翻遍了宫里的床底、衣柜和各个角落,却还是没有结果。

刚才还在这里呢,怎么就没了?

他们不得不失望地从后门出去,继续搜罗。这时,一位宫女突然轻步跟出来,盯着裴虔通向旁边的巷子努了努嘴。

裴虔通心领神会,乱兵们也明白了她的意思。大家举着火把刀枪蜂拥而上,看到了那个蜷缩在角落里的皇帝,此刻他正落魄得如一条丧家之犬。

哈,终于找到你了。裴虔通内心一阵狂喜。

一代昏君杨广就这样束手就擒。

明闪闪的火把晃得杨广眼花缭乱,神情都有些恍惚。他似乎还不太相信眼前发生的这一切。但是他看到了为首的那个人,正是自己的亲随裴虔通。

“你是我的旧部,为什么要谋反?”他有气无力地质问道。

“臣不敢谋反,但是将士们想回家。”裴虔通冷冰冰地回应道,这理由实在有点牵强。

“我也正想回去,只为船只还没到达。等船到了,我们一起回,好不好?”杨广辩解道,这个借口更加牵强。

一起回?真是说的比唱的还好听啊,要不是刀架脖子上你会说和我们一起回?裴虔通不再说话了,转身留给他一个冷漠的背影,示意士兵们把他看好。

政变到这里就算基本成功了。

裴虔通让手下牵过来一匹马,准备把杨广押上去,到外面和百官见面(实际上就是游街宣布胜利)。

可让人哭笑不得的是,直到这时候,杨广仍保留着平日那点迂腐的虚荣心,居然嫌弃那匹马的马鞍太旧,说什么也不肯上去。

裴虔通也感到又可气又好笑,但还是满足了他的要求。赶紧让士兵拿了一副新马鞍换上,杨广这才扭扭捏捏地骑了上去。

乱兵们见状,欢声动地。

从政变刚开始,宇文化及就吓得脸色煞白,打着哆嗦说不出话,部下有来请示汇报的,他也只是把身子伏在马鞍上,口中一个劲儿地念叨“罪过、罪过”。

直到收到杨广被抓的消息,他这口气儿才算喘了上来,脸色也慢慢变得红润,恢复了往日嚣张跋扈的神态。

等到裴虔通前来告知政变成功的时候,宇文化及更是变得十分帅呆酷毙,头也不抬地连连摆手。

“还用把那家伙拉出来吗?赶紧结果了。快,要快!”(何用持此物出,亟还与手)

对宇文化及来说,主人就是用来卖的,干出这种事儿,真是毫无压力。

刑场之上,杨广的儿子杨杲不停地大哭,这个孩子时年才十二岁,哪见得了这种场面。裴虔通被吵得心烦意乱,挥起一刀把他杀死,鲜血溅到杨广的衣服上。

眼看爱子在眼前死去,杨广却没有感到悲伤,仿佛就是杀了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其实,他并不是不悲伤,而是他的悲伤已经完全被死亡的恐惧掩盖了。他看到了裴虔通那把寒光闪闪的刀,那把刀的下一个目标就是自己。他的声音颤抖起来了:

“天子有天子的死法,怎么能用刀呢,给我取杯毒酒来吧。”

这些日子以来,他总是贴身带着毒药,准备一有变故就服药自尽。但是这天晚上跑得太过急迫,慌乱之中竟没有找到。

不用刀倒是好办,我也不想这样杀你。可谁有工夫给你搞毒酒呢?裴虔通不耐烦了,让士兵看着解决。

于是,他们粗暴地解下了杨广的头巾,勒上了他的脖子。

可怜隋炀帝风流荒唐一生,最后就死在一条头巾之下,死前连最后一点小小的要求都无法满足。而且死了之后连一副棺材、一块墓地都没有。萧后只能命人将一张床上的木板拆开,钉起来做了一副小棺材,把他的尸体装进去,在野外草草安葬。

直到半年以后,江都太守陈棱才打听到了杨广的埋葬之处,然后用搜罗到的一批废弃仪仗,吹吹打打把他改葬到了吴公台。

武德五年,已经完全稳定的唐朝,又以皇帝的礼节把他改葬到了雷塘。这时候的皇帝正是李渊,这个表哥还算够意思。

这里说一个小插曲,2013年4月,扬州市邗江区西湖镇曹庄村,一个房地产公司在施工的时候,意外发现了两座隋唐古墓。经考古专家实地鉴定,其中一座的墓志上显示墓主人正是杨广。巧合的是,这个房地产公司的老板居然叫杨勇,名字一如那个被他害死的亲哥哥。

历史就是这么精彩绝伦又令人着迷,时光恍惚过去了一千五百年,杨广的“真身”就以这样不可思议的方式曝光在了世人面前,只是他那谜一样的事迹还等着后人去探究、挖掘……

政变之后,宇文化及采取了过渡策略,把和自己关系不错的秦王杨浩—杨广的孙子立为了皇帝。我们可以看到,宇文化及并没有急于称孤道寡,他的智商算是超水平发挥了一次。

然后,他自己当了大丞相,成为了幕后独揽大权的人,封弟弟宇文智及做了左仆射(宰相),司马德戡为温国公,裴虔通为莒国公,其他参与谋反的也一并封赏。

干完这票大活儿,宇文兄弟信守了诺言,他终于要带士兵们回关中老家了!

于是,十万大军,以及后宫大批的仪仗、宝贝,当然也不能落下美女嫔妃,都在他们的带领下浩浩荡荡地上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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