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的心底,都藏着一个幽蓝的梦。
而余婳心底的那汪幽蓝,深不可测,云诡波谲。
仍旧同往常那般,独自徜徉在蔚蓝的世界。仰望上方,能看到海天交接处笼着一片白莹莹的亮光,那亮光圣洁而缥缈,如梦幻般浮在一汪蓝得没有半分瑕疵的无垠之中,那儿有五彩斑斓的热带鱼群、美丽而脆弱的叶状海龙、色彩缤纷的珊瑚礁,她也能清晰地看到,巨大而优雅的鳐鱼像鸟儿展翅一样自由地翱翔,蛋白色的水母轻盈如梦中的昙花,美丽却又危险。
然而同往常一样,余婳没法停下脚步,好好欣赏眼前令人惊奇的美妙景色。非但行动不受控制,思绪也比白日里清醒时滞缓了许多,整个人只能如梦游一般,极缓极缓地前行。不过这样也好,起码平时的自己,若是看到周遭各种珍稀、奇妙的海洋生物,肯定早就失声尖叫起来了。更不用说,不是隔着电视屏幕或者水族箱旁观,而是真正地置身于海洋世界。
梦幻却又真实。
无法上浮,只能选择缓缓前行或者下潜。光线逐渐变得幽深、昏暗,雪花般的碎屑漂浮在海水中,闪耀着牛奶一样的白光。那白光中闪耀着粉色、绿色和紫色的光,犹如夜空中绽放的焰火,无比炫目。
不远处,闪烁和摇曳的亮光愈发明亮起来,一眨一眨的,简直像萤火虫一样。深海中的萤火虫在为她引路,她仿佛即将漂进……一群什么东西之中。啊,等等!
那个顶着盏“灯笼”、模样怪得离谱的奇怪生物是什么?
大大的头、扁扁的嘴,圆圆的眼睛生在背部,尖尖的牙齿露在口外,头顶上方有个小灯笼般的突起,闪着明亮的光。
幸运的是,它如同陷入沉睡般静止不动。又或者,它原本就是虚无的泡沫,不过是梦中人余婳自己的幻觉。
对,是幻觉吧。
一切不过是幻觉。
然而即便如此,随着身体不由自主地前行,一点点靠近那个打着灯笼的“怪家伙”,余婳心里还是不由自主地咚咚乱跳。下意识地想移开视线,可她避无可避,即使是梦。
梦中的情景虽是虚幻,深海中的大鱼虽然如同死物一般沉寂,但余婳却觉得,那不过是自己的心理安慰。
它们是活的!
曾经的某次梦中,仍旧是千篇一律的场景。余婳独自茫然地漫步在幽蓝静寂的海中,当脚步不受控制、犹如行走在外太空般漫步在深水域时,虽然有焰火般绚丽的亮光在周遭照耀,冲淡了心头的惊惶,然而面对着一具具如同幽灵般模样骇人却一动不动的“标本”时,她恍惚的脑海中还是难以自抑地闪过一丝不安。她看到体形硕大得难以想象的巨型章鱼,她看到不知名的恐怖大鱼,她竭力迈着不灵敏的步伐躲避着,却一不小心,手臂碰到了一块生着铁锈的礁石。
怪异而不舒适的触感令她不由自主地颤了颤,脖颈扭动,她的目光落在那块“礁石”上,瞬间忘却了呼吸。
蟒蛇?
不对,大海蛇?
空洞而狰狞的眼睛、大而薄的鳞片泛着粼粼幽光,让人感到它那布满利齿的大嘴随时会化身为兽夹。余婳忽然眼神一滞,她看到那双空洞无神的眼珠似乎转了转,仿佛活过来一般。
她整个人都蒙了。
是错觉吧。
然而脚步和行动并不受她思绪的控制,整个人仍继续朝前走。等终于远离“大海蛇”所在的位置,过了许久仍旧风平浪静,她才在心里长吁一口气。方才在与“大海蛇”擦肩而过的瞬间,她分明从那双看似空洞的鱼眼中读到了一种隐忍。
对!是隐忍!
它并非标本,而是活物!
这一发现足够让余婳毛骨悚然,纵然知道这不过是梦,却还是忍不住肝胆生寒。
但它们明明是活的,为何一动不动?
余婳搞不清。人类的心思她猜不到,无论是身边的同学和朋友,还是至亲的父母,她猜不到他们的心思。同类的世界尚且如此,更何况是这水族世界、玄之又玄的幽蓝国度?
耳畔是空寂悠远的歌声,飘荡在整片海域和她九年来的睡梦中,与她的世界融为一体。然而最近几次的歌声似乎比平时清晰了许多,每一个音都似乎碰撞在她的心头,化成清凉的水丝。她只知道路还有很长,冥冥中总有什么吸引或者说牵绊着她的心神。
余婳忍不住看了看下方,海水的颜色有层次地增深,直至混沌。如同失掉了所有星光的夜空,却又比之存在更多变数和复杂。
在海的最深处,始终有一个声音,抑或是一种难以名状的混沌感觉,在每个睡梦中呼唤着她。仿佛很远,远得好像来自另一个未知的世界;又仿佛很近,好像闭上眼睛侧耳倾听,就能感知到。
也曾想过一鼓作气,索性潜下海底最深处,到那声音的所在一探究竟。
可每当此时,总会有一股无形的强大斥力,从四面八方侵袭而来,令她无法再下潜半分。
此时,她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风筝、陡然失重的宇航员,急速朝海面上浮。
“啊——”余婳猛然从床上翻身坐起,胸口剧烈起伏。
用了一分钟平静下心情,余婳苦笑了一下,看了看书桌上的闹钟,还有十五分钟到预定的起床时间。然而她已经没了睡意,索性穿好衣服,去厕所洗漱。
临宁中学是一所美丽而古老的中学,分为初中部和高中部,据说高中部的升学率虽不及平荣中学,但一向稳中有升,因此,很受家长们的青睐。
余婳走进初中部,来到了初二七班。当初因为转学的学校一事,余婳和妈妈伊秀珍曾产生分歧,但伊秀珍最终还是尊重女儿的选择,帮她办好了临宁中学的转学手续。
与其他学校一样,临宁中学也一向很看重学生的成绩。临宁中学的初中部,每个年级有七个班,前三个为快班,其余班级的划分依次按照成绩。作为插班生,若是想进快班,必须通过各科目的摸底考试,但余婳想着只待半年,因此,拒绝参加摸底考试,被分到七班。
余婳的出众美貌和独特气质,令她一到新的环境,就引起了不小的轰动。虽然总有那么几个女生喜欢背地里对她指指点点,但余婳性情温和,又乐于助人,因此,大多数同学都对她很友善,更多的是好奇。
“余婳,听说你是从京平市转学过来的,我还没去过京平市呢,听说那儿雾霾很严重,那你们出门是不是都得戴口罩啊?”坐在余婳前排的女生转头说道,她有一张红润讨喜的娃娃脸,一双黑亮的眼睛满是好奇。
“嗯,有中度以上雾霾的时候,一般出门会戴上口罩的。”余婳点点头,“还是育安好,感觉这边空气很清新。”
“还好吧。”前排的娃娃脸女生说道,“不过这两年也没有以前好了,劳山那儿你知道吧,本来是旅游区,结果周边建了好多化工厂,一到冬天那边的空气特别差。市区里也好不到哪里去,好多老房子被拆了,整片整片的街道,整天乌泱泱地施工,漫天尘土呢。喏,我说的就是咱们学校附近的一片。”
余婳点点头,她知道“娃娃脸”说的地方就是她家所在的位置。想到附近一带斑驳掉漆的老房子的墙壁上,一个个红得触目惊心的“拆”字,余婳不禁有些伤感。
是呢,那里毕竟是她小时候的家,有着她和爸爸妈妈的很多很多共同的美好回忆。
“娃娃脸”像是想到什么,又问道:“对了,你以前在京平市的哪个学校上学?”
“东城中学。”
“东城中学?好像是个很厉害的学校呢!”“娃娃脸”眼中一亮,兴奋地说。
还没等余婳开口,坐在她旁边的同桌接道:“何止是好学校,那根本是名校好吧!我姑姑家的表哥在咱们学校高中部,听说他们都在做东城中学的模拟题,据说特别准。”
余婳的同桌徐菲是个文静秀气的女生,脸上时刻洋溢着春水般柔柔暖暖的笑意,而且总有说不完的小道消息和各种八卦,对学校里的各类传闻总能如数家珍。
“这么厉害!”前排的娃娃脸女生张大嘴巴,看着余婳时简直就要露出崇拜的表情,“京平市的教育资源果然不是吹的,余婳,你真应该参加咱学校的入学摸底考试,这样就能去快班了。”
“快班怎么了?我说周蕊蕊,咱能有点出息不?”徐菲不屑地撇撇嘴,“不过是比我们多了个晚自习,周末还有小灶而已。”
话虽如此,余婳分明在她脸上看到一丝悻悻,不由好笑。
徐菲和周蕊蕊是余婳转学后在班上结交的好友,三人凑在一起,总有谈不完的话。按徐菲的话,这就叫“投缘”。同桌徐菲是个“包打听”,冷静理智,但有时候又有些鬼马精灵;周蕊蕊则俨然是个好奇宝宝。余婳没有她俩那么爱说话,但却很享受三人在一起的亲密时光。
某日课间,三人又凑到一起说悄悄话。徐菲拿着一本书页泛黄的书,绘声绘色地给周蕊蕊和余婳读着心理测试题。
“想象你独自来到一片森林,这时你最想看到什么动物?只能说一种哦。”
周蕊蕊歪着脑袋想了想,语气有些不确定地说:“兔子吧。其实我想看到的动物有好多呢,蝴蝶啦,孔雀啦,长颈鹿啦,鸽子啦,可是只能选一种,唉,那就兔子吧。”
“不要深思熟虑哦,就选择你潜意识想到的第一个答案就行。余婳,你呢?”
余婳略一思忖,垂下了眼眸,轻声说:“鸟吧。”
“其实我也想选鸟来着。”周蕊蕊在一旁嘟囔着嘴,显然对不能多选心有不甘。
“只能选一种,不能多选,那就不准啦。咱们继续。”徐菲清了清嗓子,盯着书页继续念道,“你到了森林里面,看到一条河,水很清澈,但你不渴,你会去喝水吗?”
“不渴我干吗要喝水?而且直接喝河里的水,有细菌的嘛。”周蕊蕊连忙摇摇头,“我才不要。”
余婳笑了起来,说:“这让我想起了格林童话里的一个故事,一对姐弟进了森林,弟弟喝了被施过魔法的水,结果变成一只鹿。”
“嗯,我对这个童话有点印象。”徐菲嘻嘻笑道,“那么你也选择不喝喽。”
余婳一手托腮做思索状:“谁说的?我总觉得这水应该蛮关键的,即使我不喝,我也得带一点走。比如拿个水壶啦,小瓶子啦,或者塑料袋什么的灌点水带在身上,等渴的时候再喝。”
“哎呀,没这个选项。不行,你们随便选就乱了啦。”
“嗯……”余婳又想了想,最后有些艰难地作出选择,“那算了吧,我就不喝了。估计我身上也不可能随身带着能装水的东西。”
“下一题。”徐菲接着念道,“你们后来走着走着,又看到一条河,河水很浑浊,但你们渴了,非常非常渴哦,那你们会喝吗?”
“不喝!”这次,周蕊蕊和余婳异口同声地坚定答道。
“好吧,我估计我也不会。”徐菲笑笑,接着念道,“然后,你们在森林里发现三间小屋子,一间是稻草的,一间是木头的,一间是石头的。你们会进哪间屋子?”
“稻草的容易倒吧,石头的又不好看,那我选那个木头的吧。”周蕊蕊答道。
“这个嘛……我以前好像听过这道测试题,是不是应该选石头的,因为石头的房子盖得牢?”余婳说道。
“听你这么一说,好像蛮有道理的。那我也选石头的吧。”周蕊蕊赶忙反悔道。
“不行,一旦选了就不能反悔。”徐菲大手一挥,很有气势地否决了周蕊蕊的“见异思迁”。
“好吧。”周蕊蕊可怜兮兮地妥协了,又赶紧问道,“是不是可以公布答案了?”
“还有最后一道题。”徐菲的目光徘徊在书页上,缓声念道,“等你走出森林,你最想看到的是什么动物?”
“鸟。”这次,周蕊蕊果断地作出选择。
“马。”余婳也轻声说出了自己的答案。
“嗯,好吧,公布答案。”徐菲心满意足地翻开书的下一页,“在刚进森林里最想看到的动物,就是你自己;森林里的两条河,代表两次机会,如果没喝,就表示错过机会了;森林里的三间房,代表晚年的生活安稳指数,选材质越坚固的,代表生活越富足;最后,出了森林后最想看到的动物,代表你将来会成为的人。”
周蕊蕊听完答案,顿感郁闷:“天哪,我两条河的水都没喝,这么说我失去了两次机会。还有,我选了那个木头的房子,看来我晚年也过不上有钱人的生活了,不过还好没选那个稻草的……咦,余婳,你的脸色很苍白,是不是不舒服?”
余婳的脸色确实很差,她在思考初入森林最想看到的动物时,脑海中莫名其妙地浮现出那抹幽暗凝重、梦魇一般的巨影,她咬紧牙关,在心底反复对自己说:“不过是个心理测试,我怎么可能会是那样?不会的,绝对不会。”
是的,余婳想起来了!或许是因为在家里无意间看到海底世界的纪录片,脑海中电光石火间闪过许多念头,她终于想起5岁那年发生了什么。
那天是余婳的5岁生日,爸爸妈妈特地请了一天假,带她去市内新开的水族馆玩。与现如今漂亮宽敞的各色水族馆、海底世界和极地海洋世界相比,那时的水族馆简直简陋得不能称之为“馆”。不知是为了节省经费还是别出心裁,当时的馆长还将海豹、海狮、海龟等性格温驯的海兽陈列在无封闭、深井一般的大型混养池里,如此一来,游客只需站在边沿,就能近距离地看到各色海兽,这种新奇的观赏方式也让不少游客颇感有趣。
幼小的余婳被爸爸抱在怀里,看着一个个奇奇怪怪的“坑”里活蹦乱跳的海兽,不由得手舞足蹈,兴奋极了。
“婳婳,你看,这个胖胖的有胡子的是海豹,它很聪明呢。那边那个是大海龟,它们的寿命很长很长。”
“看那个!要看那个!”小余婳伸着手指,开心地指着不远处一个小型橱窗式水池,催促爸爸快带自己过去。远远望去,那个水池里蔚蓝的海水中迅速漂游着一顶顶花纹各异的“圆伞”,曼妙灵动,宛如海洋中的精灵。
“这个是水母,是不是很漂亮?”爸爸抱着小余婳走到水母所在的水池近前,指着在水中婆娑起舞的水母,语气温柔地耐心讲解着,“你看这种小小的透明水母,它的身体能随着灯光变换颜色呢,是不是很漂亮,像海中的小月亮?这种水母叫‘海月水母’。旁边那个水族箱里的那种亮亮软软的、像桃花一样的粉红色水母是不是也很好看?那种水母是生活在淡水里的……”
爸爸抱着小余婳,在展区中辗转流连,父女俩不亦乐乎。走着走着,爸爸突然停下脚步,有些纳闷地打量着四周:“咦,这是哪儿?”
他站在一处楼梯拐角处,四周静悄悄的没有几个游客,但看布置,应该还是在水族馆内。
“是不是跑到办公区了?”爸爸喃喃自语道,他提起脚步刚想追上远处的几个游客问路时,一个穿着水族馆工作服的小伙子从他后方的楼梯口冒了出来,径直从他身边走过。
爸爸赶紧叫住了小伙子,向他问路:
“师傅,我好像迷路了,请问怎么走回展厅?”
“沿着左手边的回廊往回走就行。”小伙子礼貌地给他指了路,顿了顿,又补充道,“其实您没走错路,顺着这个楼梯下去,楼下也是展厅。”
“哦?楼下也有展厅?”向来有些粗线条的爸爸登时从刚才迷路的慌乱中恢复过来,颇感兴趣地说,“都走到这儿了,正好下去看看。”
说着,他就抱着余婳进了楼梯口,沿着螺旋楼梯蜿蜒而下,脚下是淡蓝色、犹如波纹的丝绒地毯,头顶是细碎如星屑的柔光,置身其中,仿佛徜徉在海面上,一抬头便是星空。
事实证明小伙子说得没错,刚下楼梯,就看到一处非常大的展厅,但游客却稀稀落落。爸爸对此感到很得意:“这里有点偏,又没有指示牌,确实不太好找,说不定一会儿人就多了,咱们赶紧逛逛。糟了,你妈去买冰激凌时忘带手机了,咱们又走出去那么远,不知道她能不能找到这儿……”
但爸爸的懊恼和焦躁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很快,他就被展馆内梦幻的布局吸引了。
玻璃的墙幕、玻璃的大型混养池、玻璃的小型橱窗式水池,在灯光的辉映下,泛着水晶般剔透莹润的光。脚下的地面都是透明的玻璃,游客可以清晰地看到各色活泼好看的热带鱼在脚下游动。
“太漂亮了,看来这儿应该是主展区吧,布置得真棒。婳婳你看,下面的小鱼是不是很好看?”爸爸一脸震撼地看着脚下,说道,“这个地面,要是不知道,还以为是琉璃砌的呢,太漂亮了!不过怎么可能?水族馆要真这么干估计得赔得关门了。”
不过虽说场景梦幻,但展出的海兽种类却跟上面的展厅大同小异,爸爸抱着余婳,很快就转了个遍。
除了展区正中央,那个比游泳池还大的巨型水池。
池壁是透亮的玻璃,远远望去,只见到蓝汪汪的海水。
爸爸抱着小余婳走向水池,靠着池壁探头朝下看了看,入眼处蓝光粼粼,很是安静,寻不到一丝海兽的踪迹,显然是一处空置的大型混养池。然而爸爸总觉得心里隐隐有些紧张,或许是这水深不见底的缘故,也或许是里面太过安静的缘故,他脑海中飞速闪过一些异样的场景,然而这些想法太快,他还没来得及捕捉,就再觅不到踪影。
“这里究竟有什么?”
爸爸揉了揉眼,方才瞬间袭来的眩晕感慢慢消散。他把小余婳放下,让她乖乖站在水池旁不要乱跑,自己则决定绕着这里看一下,找到介绍牌。
由于这个水池过于巨大,爸爸走了好一会儿,才看到池壁上嵌着一块小小的白色介绍牌,在交错的灯影和水光的映照下,泛着幽蓝幽蓝的波纹。
爸爸凑上前,看向上面的介绍。
“空棘鱼。起源于三亿六千万年前,海域霸主,成年鱼王能长到万丈,相传该种鱼的眼瞳能够沟通异界……”
爸爸只觉得,背脊上陡然泛起一股凉意,再也念不下去了,他定定神,转动着有些僵直的脖子将视线下移,介绍语的下方,赫然画着一尾全身覆着黏滑的大圆鳞片,发出美丽的蓝艳艳的光泽的大鱼,一双深邃如海的眼睛,仿佛能够穿透一切阻阂,定定地凝视着来人。
“空棘鱼王……三亿六千万年前……”爸爸喃喃自语道,一种前所未有的不祥预感骤然袭上心头,“这个水池里难道……”
他猛地转身,朝着适才放下女儿的地方发足狂奔。
“婳婳,你千万不能有事。”他握紧拳头,心头狂跳。
当看到女儿的身影重又出现在眼前时,他下意识地松了一口气,刚想出声,一种难以言喻的战栗感从脚底袭来,快速蔓延至全身的每一个毛孔。
脚下,或者应该说是下面最深最深的地方,似乎有某种无法想象的巨大存在,正在缓缓上浮。
看着小余婳神情欢快地趴在水池的琉璃色边沿,脸上满是灿烂笑意。显然,她并不知道即将面对什么。
“婳婳,快跑,快!离开那儿!”在短暂的失神后,爸爸拼尽全身的力气,朝女儿大声吼道。
“啊,爸爸!”还没等小余婳反应过来,突然脚下一震,玻璃地面出现了细密如蜘蛛网般的裂纹,顷刻间蔓延开来,她跌跌撞撞地站起身,突然一不留神,跌入水池中,顷刻间被变得幽蓝的海水吞噬。
“啊!”爸爸失声尖叫起来,以最快的速度冲了过去,却只看到爱女在幽蓝如染的海水中快速下沉,水池深处,似乎有一团深色的巨影正在缓缓升腾……
“后来的事,你……也还记得吗?”那天晚上,伊秀珍坐在沙发上,神色平静地问余婳。
“不记得了。”余婳垂下眼眸,语气涩然,“等我清醒过来,已经是在医院了。再后来,你和爸爸就离婚了。”
终于找到了遗失多年的记忆碎片,纵然有缺损,但也足够令人欣慰。然而,一想到自己的那场意外,很可能是父母离异的导火索,余婳的整颗心不由揪了起来。
“妈妈——”沉默了片刻,余婳艰难地开口。
“嗯?”
“是不是因为我?因为那次意外,你们才离婚的?你气爸爸没照看好我?”余婳的声音越来越低,说到最后,仿佛在喃喃自语。
伊秀珍看着余婳,忽然将她抱入怀中,轻声说:“不是的,不要胡思乱想了。你只要知道,我和你爸爸都是爱你的,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