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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努尔哈赤 传奇帝王的人性悲歌

一个王朝的最初路径

在历史的大趋势中,偶然事件究竟起着如何微妙而意味深长的作用?看清朝296年的王朝史,它最初的起承转合着眼于哪一点?

万历十一年二月,有两个人死了。虽然在这个世界上,每天都有人死去,但这两个人不一样。不仅仅是身份特殊——死者系建州左卫奴隶主觉昌安、塔克世父子,还因为他们死得很冤。

他们是被诛杀的,在一座叫古勒城的城堡里。在此之前,古勒城人丁兴旺。在此之后,古勒城尸横遍野。覆盖在那些横七竖八尸体上的,是大明辽东兵团司令官(辽东总兵)李成梁阴沉沉的目光。

人生就是这样,有欲望,就有仇恨;有国家,就有边界;就有各为其主的行动和阴谋。不错,觉昌安、塔克世父子就死于这次带有阴谋性质的军事行动中,作为建州左卫奴隶主。

很多年来,他们懂得一个很简单的事实:弱肉强食。也懂得一个很简单的人生哲理:识时务者为俊杰。他们是识时务的,尽管自认不是俊杰。在建州女真诸多部落骚扰明边的行动中,从来不见他们的身影。觉昌安、塔克世父子选择了低调处世,同时也有意无意地向大明帝国表达一个弱小者的善意——就像这一次,他们奉李成梁的命令,来到古勒城劝说城主阿台和他们一样,也识时务,不要继续和强大的明帝国对抗。

但是谁都没想到,这对逆来顺受的父子成了阿台的人质。更加没想到的一件事随后发生——李成梁动手了。这位大明辽东兵团司令官下令屠城。毫无疑问,这样的屠城是无情的,没有选择性的。在古勒城乍暖还寒的春意里,建州左卫奴隶主觉昌安、塔克世父子在临死前终于痛苦地意识到,他们的命运和古勒城城主阿台的命运没有任何区别,都是强大帝国的牺牲品。只是谁都没想到,这样一起小小的、非正常死亡的事件竟然会改变时局的走向,揭开明亡清兴历史大趋势的序幕。

万历十一年(1583年),按中国农历是癸未年(羊年),在日本则是正亲町天皇天正十一年。这一年,世界发生了很多大事。大明帝国在这一年追夺张居正官阶;陕西兴安州发大水,淹死五千多人;缅甸莽应礼进犯云南;在日本,丰臣秀吉打败柴田胜家,随后开始兴建大阪城——日本进入了丰臣秀吉时代。在所有这些大事件背景的映照下,发生在大明帝国东北的觉昌安、塔克世父子的死亡事件就显得微不足道了。尽管在古勒城的历史现场,一个25岁的年轻人在死里逃生后,面对满地尸首泪流满面、痛断心肠。

他叫努尔哈赤。死去的觉昌安、塔克世二人是他的祖父和父亲。

是误杀还是诛杀?是火中取栗还是一网打尽?历史的细节总是含糊不清、耐人寻味,但当事者却难以释怀。努尔哈赤最后决定复仇,向大明帝国复仇。他当时的情况差不多可以用“一无所有”来形容,在祖父和父亲死亡之前,努尔哈赤是建州左卫奴隶主的后代,仅此而已。除了有个建州左卫奴隶主后代的头衔,一无所有。努尔哈赤10岁时,生母就去世了。随后,在长达15年的时间里,他过着奴隶般的生活。因为在继母眼中,这位塔克世的长子是挡她财路的灾星,她不仅将努尔哈赤当奴隶来使唤,甚至在其19岁结婚成家之时,只分给他少得可怜的家产。这样一个背景的人,要挑战一个庞大的帝国,在世俗的价值判断中,无异以卵击石。

但努尔哈赤却准备这么干。正是从这样的一个时刻出发,他展开了一个被称之为“个人努力”的进程。毫无疑问,这样的努力具有令人震撼的价值,因为他展示了一个人在一无所有的情况下所能抵达的最高程度。这一年,努尔哈赤以十三副遗甲起兵,43年后他击败九部联军,统一女真各部,建立后金。此后长达296年、绵延12朝的大清基业,他是奠基人。努尔哈赤,以他的努力完成了一个传奇。这样的故事放在今天,应该是具有励志色彩的。

传奇人物需要判断时局,进而搅动时局。而当时的时局已然需要一个杰出人物的介入和搅动,需要其倾情出演,一如很多年前朱元璋所演绎的那样——越是一无所有,才越有可能成功。在“一无所有”和“成功”之间,似乎存在反比关系。

不过,在世俗眼光看来,努尔哈赤的成功只是个案,甚至可以说是例外。起码李成梁不看好他,因为努尔哈赤的起点太低。人生的成败是有道理的,其中一个道理便是“起点不能太低”。人生短短几十年,起点太低,目标太高,不容易实现。所以李成梁一直悲悯或蔑视努尔哈赤的奋斗。只是很多年后,李成梁才明白,自己看走眼了。这其实是世事的突兀之处,也是悬念之所在,李成梁看明白时已经垂垂老矣。

万历三十六年,已成气候的努尔哈赤与大明帝国立碑划界,从此自称为国。而当时已经83岁的李成梁被据守辽东的熊廷弼弹劾其“罪可至死”。起因是两年前,已被加封太傅的李成梁不以朝廷利益为重,放弃应该死死守住的辽左六堡,命令大军驱赶六万四千余户当地居民到内地,从而失去了东北一带的战略纵深,回迁路上,“死者狼藉”,令大明帝国颜面扫地。这一切的原因是帝国遭遇了一个强劲的对手——努尔哈赤。此时的努尔哈赤所向披靡,正值人生高峰。

名誉扫地的李成梁在90岁的时候寂寞死去。死后第三年,努尔哈赤诏告对大明帝国“七大恨”檄文,正式对明宣战。虽然努尔哈赤的“七大恨”檄文有夸大其词的地方,但是其欲望或野心却在风中猎猎作响。只可惜,已经作古的李成梁听不到了。

如果仔细扫瞄努尔哈赤成功路上的节点,我们可以发现它并非垂直向上的。有顿挫、有起伏、有百转千回,也有一唱三叹。努尔哈赤式的奋斗其实提供了一个成功学上的范本,枝节俱全,栩栩如生,高潮与低潮泾渭分明,一目了然。

第一个节点是“孤独”。努尔哈赤家族有一个共同的祖先——福满。在福满之下,有六大贝勒,所谓六房子孙。觉昌安贝勒是第四房,也就是努尔哈赤所在的这一房。涉嫌杀死觉昌安和塔克世的尼堪外兰高调放风要做建州首领,大明帝国准备派兵帮他建造嘉班城(今抚顺市东大甲邦),以巩固其首领地位。努尔哈赤发现,六房家族中竟然有五房反对他与尼堪外兰为敌。努尔哈赤这才知道,人世间最大的敌人不在外面,而在里边。他以为自己是为家族争荣誉,家族却以他为耻。于是,努尔哈赤被孤立了,他陷入孤独状态。在孤独中我行我素,这是努尔哈赤成功路上第一个节点时的态度。

第二个节点是“信仰”。天道酬勤,天道也酬信。有信仰的人总是有人追随。在努尔哈赤带兵攻打尼堪外兰的据点图伦城之前,他的十三副盔甲和三十匹马都各有主人,且还远远不够。但是努尔哈赤对于此次攻城的成果并不满意。因为城破了,尼堪外兰跑了,在破城前跑掉的——有人通风报信。接下来,努尔哈赤还要不要继续战斗下去,事关信仰问题。的确,信仰比勇气重要,比拍案而起重要,比识时务者为俊杰重要。努尔哈赤一直坚持信仰,相信未来,从而走过了他成功路上的第二个节点。万历十四年对努尔哈赤来说,是一个拐点。这一年他攻占了苏克苏护河部,手下的人马也终于破千。最重要的,他杀死了曾经强大的尼堪外兰,也让一直很强大的明帝国有所让步。就是在这一年,明帝国决定,今后每年再颁给努尔哈赤银八百两、缎十匹,以花钱买稳定。可努尔哈赤却将它们全部变成了军费,向明帝国叫板的军费。尼堪外兰之死似乎让这个不到30岁的年轻人看到了希望——只要一直努力,没有什么不可能。

第三个节点是“韬光养晦”。成功并非一浪高似一浪的步步亢进,它需要节奏,需要以退为进,需要韬光养晦,所谓亢龙有悔。在追击尼堪外兰的三年时间里,努尔哈赤的欲望半径不断扩大:东边的长白山部被他收拾了,北边的哲陈部被他收拾了,南边的董鄂部也被他收拾了。最关键的一步发生在尼堪外兰死后的第二年——完颜部也被努尔哈赤收拾了。这是一个人的胜利。因为完颜部的归顺意味着努尔哈赤统一了建州。他是建州事实上的领导人,尽管没有得到明帝国的任命。

不过,在万历十七年差不多快结束的时候,努尔哈赤获得了一个官位:都督佥事。这意味着努尔哈赤建州首领的地位获得了官方承认。当然,万历十七年,努尔哈赤的收获不仅于此。这一年,他的第六子与第七子相继出世,三年后,他最重要的儿子皇太极出生。这个潜在的帝国领导人香火如此旺盛,似乎预示了某种生机勃勃的事业正在势不可当地发生。所以,准确地说,努尔哈赤是成熟于万历十七年的。因为这一年他懂得了四个汉字的真正含义——以退为进。

努尔哈赤万历十七年的表现骗过了所有人的眼睛。他甚至多次做一件事——到抚顺去把在战争中掳掠来的汉人交还给明帝国,很有秋毫无犯的意思。努尔哈赤如此这般的“温良恭俭让”使得辽东总兵李成梁大为感慨,他多次上疏举荐努尔哈赤为帝国龙虎将军。龙虎将军是正二品官衔,努尔哈赤的最终获封事实上是女真人在明帝国官阶序列上从未取得过的殊荣。至此,努尔哈赤成了大明眼中的红人和功臣。

第四个节点是“收官”。万历四十六年努尔哈赤不再韬光养晦。这一年他已经60岁。万历四十六年的努尔哈赤当然不会精确地知道自己的寿命只有68岁,但他肯定知道上天留给自己收官的时间不多了——就像下围棋,漫长的落子就是为了有朝一日一气呵成。成势,也成事。

其实在两年之前,努尔哈赤就和明帝国一刀两断了,是在万历四十四年(1616年)。在努尔哈赤眼里,这一年是天命元年。这是他下的一个定义。在天命元年的定义背后,隐藏着努尔哈赤的家国欲望和权力企图。万历四十四年(1616年)的正月初一,已经有些白发上头的努尔哈赤在赫图阿拉御殿称汗,一个叫金(后世称为后金)的国家诞生了。这意味着从这一刻起,后金国汗努尔哈赤不再是明帝国的二品官员,他是自己国家的领导人。努尔哈赤的人生风景在此刻灿烂绽放,而他40多年的努力终于以大满贯的形式收场。

他终于完成了关于“努力”的传奇,在他身后,一个王朝的路径悄然浮现。

问鼎天下舍我其谁

1616年是丙辰年(龙年),也是明万历四十四年、后金天命元年。从这一年开始,在随后十年的时间路径中,明帝国和后金两国的国运展开了激烈的博弈。一个庞大帝国的张皇落寞、顾此失彼展露无遗;一个新生小国的勃勃生机、无知无畏令人印象深刻。在这样的时间路径上,努尔哈赤的身影毫无疑问地屏蔽了万历与天启两个男人,从历史的舞台后侧打马扬鞭走到前台,从配角不知不觉地成为主角,成为一个有影响力的人物。

这一年,努尔哈赤即大汗位。日子很吉利,正月初一,地点是在赫图阿拉(今辽宁新宾西老城)。努尔哈赤在此间宣布:建元天命元年,国号大金。这一年他58岁。从24岁开始奋斗算起,努尔哈赤建立“他的国”用了34年时间。34年的时间足以让一个男人离经叛道,足以让其发出有威慑力的声音,努尔哈赤即位后就开始发声了。他致书朝鲜国王,称“今后若再援助明朝,必以兵戎相加”。一副和明帝国对着干的架势。

1616年的明帝国却无力应战,这一年明帝国的关键词是“忧患”。礼科给事中亓诗教在这一年忧心忡忡地上奏说:河北、山东等处,生灵涂炭,盗贼四起,水旱蝗灾频繁,此则颇类于宋末。皇上至今不理朝政,不讲圣学,不祭天地祖宗,皇太子长期不出阁讲学;部院大臣久缺不补,诸臣无心用事,天人交变。如此下去,天下很有可能要大乱啊……但神宗的反应却是置之不理,我行我素,继续待在后宫闭门不出。总之,1616年的明帝国是一团乱象,谁都顾不上努尔哈赤。

由此,努尔哈赤徐徐展开了他的努力之旅。努力有所作为,努力扩张版图,努力为其欲望的生发打造空间。两年后,他发兵进攻明军,临行前,书“七大恨”告天。这一次进攻成果是丰硕的。抚顺东册、玛根、丹三城以及台、堡、寨共五百余座全都收入努尔哈赤囊中,明军将士死亡达万余人,努尔哈赤的锋利真可谓寒光一现。同年,后金的军队攻陷清河堡,明帝国在辽东的屏障就此失去。

发生在万历四十七年(1619年)三月的萨尔浒之战毫无疑问是拐点之战。此战历时仅五天时间,明军就三路丧师,文武将吏死亡三百余人、士兵九万人(一说四万五千多人)、马四万匹,军械不计其数。当然对后金来说,萨尔浒之战重要的不在于消灭了多少明军,而是此役之后辽东局势为之一变——明朝与后金之间攻防易手,后金从防御转入进攻,为其后的入关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或许可以这么说,萨尔浒之战不仅是后金的拐点之战,更是努尔哈赤生命中的拐点之战。他一生的起承转合由此进入转折期或者说跌宕状态,人生风景在跌宕中变得奇丽、富有层次,令人目眩神迷。

天启元年,努尔哈赤的人生风景继续向好。他的军队先后攻克沈阳和辽阳。在沈阳战役中,明总兵贺世贤、陈策,参将夏国卿、张纲,知州段展、同知陈辅光死了。在辽阳战役中,重量级的人物明经略袁应泰死了。努尔哈赤的锋利在继续,于生死互换间,在城池易手处,他成了犀利哥。至此,努尔哈赤“打”的不是“战”,而是传说了。

明帝国当然也起承转合,但是流年不利,所有的挣扎或者说努力都不在状态上。1616年的明帝国是一团乱象,是惊慌失措,这一年明帝国的关键词是“地震”。山西、河北等四十余个府、州、县发生地震,天象实在是太过诡异。

1616年,最大的地震发生在神宗心里。在震声连连中,这位沉默的皇帝终于结束其宅男生涯,站出来收拾残局。闰四月初五日,神宗令兵部严厉督责辽东地方官,不得贻误军机,否则国法难容,决不轻贷。九月二十三日,神宗命令户部发银20万两,慰劳辽东前线吏卒。总之一切尽人事,知天命,神宗也似乎将自己变成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好皇帝”。

只是为时已晚,不久后他就死了。那是万历四十八年的八月,结束宅男生涯仅两年的神宗皇帝带着无限的惆怅离开了人间。两个月后,努尔哈赤迁都界藩城,一步步逼近明帝国的中枢神经。而貌似庞大的明帝国,却随着神宗皇帝的去世陷入手忙脚乱中。神宗长子朱常洛即位,一个月后突然死了,随后,他的长子朱由校即位。明帝国由此进入天启时代。

天启时代没有比万历时代更好;相反,帝国的形势每况愈下。天启元年(1621年)一开年就“火”了。三月初五,杭州城燃起熊熊大火,大火烧了一昼夜,据事后统计,有6100余家着火,死亡35人。更要命的是过了五个月,杭州城又燃起熊熊大火,这一次有超过一万户房屋着火,多人在火灾中死亡。九月,谜底出来,明帝国这一年的关键词其实是“水深火热”。因为秋九月,黄河在灵壁、黄铺一带决口,一时间水患四溢。

其实对明帝国来说,可怕的不是火患、水患,而是人患。萨尔浒之战历时仅五天,明军就三路丧师,败局注定,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明军不是被打死的,而是吓死的;不是被打跑的,而是自己慌不择路地跑路。兵败如山倒。

1620年的夏天,巡按直隶御史易应昌也不禁担忧时事。他最担忧的三件事:天下之兵未可恃;天下之食未足恃;天下民心不可恃。与易应昌的担忧相对应的是,吏科给事中周朝瑞也在这个夏天上疏条陈三要:皇上即位后千万要做到信任、行仁和远斥奸佞。但很显然,他们的担忧无济于事,因为在后神宗时代,帝国的人心继续涣散,而一些仪式性的东西却在大行其道。这一年,帝国不顾辽东局危饷乏,拿出库银二百万两修建皇极殿,以为江山代代永固之盼。

后金向上,明帝国向下,努尔哈赤也开始以一个传奇者的形象站在了这个时代的前沿。只是世事的起承转合总是出人意料。就是在这样的时局背景下,谁也没想到,明帝国会在几年后走向一个悬念,走向努尔哈赤的人生败局。

那是明熹宗天启六年,含义丰富的1626年,堂堂的后金国汗努尔哈赤被打败了,被一个叫袁崇焕的人打败,地点在宁远。宁远守城者是袁崇焕,42岁,进士出身,之前没有指挥作战经验。这一年努尔哈赤68岁,身经百战,战场经验丰富,无往而不胜。1万对13万,42岁对68岁,进士对壮士,努尔哈赤似乎稳操胜券。但在发动进攻三天之后,努尔哈赤黯然宣布:进攻失败。

13万人败给了1万人,68岁败给了42岁,壮士败给了进士,老谋深算者败给了初出茅庐者。最主要的,经验败给了信仰。

这是天启六年正月的宁远。一座城墙将努尔哈赤的欲望边界牢牢地挡在了山海关外,甚至将他的人生或者说性命也挡在了宁远城外,挡在了天启六年这个年头。如果表达得更精确一些,直至1644年崇祯皇帝败亡,宁远的城墙将大金骑兵挡在山海关外达21年之久!而最后的城破其实也不是破在城墙不够坚固上,而是破在人心不够坚固上。

或许,这样的时刻,努尔哈赤可以做一个人生总结了:不是袁崇焕打败了他,是他自己打败了自己。他太过轻敌,也太过经验主义。努尔哈赤只看到明朝经略易人的表象,却没有看到袁崇焕的与众不同之处,没有看到红衣大炮的致命威力。

总之,努尔哈赤败于自己的轻视,这是他在天启六年的一个深刻教训。天启六年的努尔哈赤很显然没有完成他的欲望边界图——大明帝国依然在他的边界图外,要完全拿下来真的是任重而道远,应该不可能了。

从28岁的青年到68岁的老人,努尔哈赤用40年的时间打造了属于他的帝国,但这个名为金的帝国在他手上永远吞不下大明了,他老了,并且已受重伤。虽然努尔哈赤事后和袁崇焕约期再战,最终还是没有战成。所以若干年后,后金一个叫刘学成的人在分析宁远之败的原因时感慨万千地说了这样一句话:“因汗轻视宁远,故天使汗劳苦。”

真是一针见血。

不过“劳苦”对努尔哈赤来说不足为虑,要命的是机会不再来。宁远战败后,努尔哈赤“大怀忿恨而回”,此后一直郁郁寡欢。八月十一日,在沈阳东40里的叆福陵隆恩门鸡堡(今沈阳市于洪区翟家乡大挨金堡村),努尔哈赤忧愤而死。他的身后,是打了一半的江山和未尽的事业,或者说欲望。

努尔哈赤生前曾说过这样一句话:“我金汗身行正道,上天眷爱,况南京、北京、汴京,本非一人所居之地,乃女真、汉人轮流居住之地。”这话很有问鼎天下、舍我其谁的意思。但40年的时间终究败给了对敌手一次小小的轻视。这应该是努尔哈赤用自己唯一一次失败换来的人生哲理,最沉重的人生哲理。

唉,历史总是令人惆怅。诚哉斯言。

人性的阴影

现在,努尔哈赤去世了。他的故事貌似已经结束,但历史从来明暗相间。在有关努尔哈赤那些明亮的传说下面,其实还流淌着一条不为人知的暗河,或者说人性之河。它隐秘、沉默却骇人听闻,无情地撕开了“努尔哈赤传说”的单薄面孔。它让努尔哈赤的性格开始变得丰富、多疑、暧昧。

它注定要在“伟人”这个词上打一个问号,大大的问号。

神宗万历三十九年(1611年),这一年人类获得了一些新鲜的经验。德国天文学家开普勒首创开普勒式望远镜。伽利略使用望远镜,首次确认了太阳黑子的存在。这一年二月六日,明帝国崇祯皇帝朱由检出生,一个王朝的崩溃由此进入倒计时。当然,这一年还死了一个人——爱新觉罗·舒尔哈齐。爱新觉罗·舒尔哈齐是塔克世的第三子,努尔哈赤的同母亲兄弟。

关于舒尔哈齐之死,《满洲实录》是这样实录的:“万历三十九年八月十九日,太祖同胞弟达尔汉巴图鲁(即舒尔哈齐)薨,年四十八岁。”

仅此一句,不再啰唆。

可以说舒尔哈齐之死其实是一个孤独者之死,也是寂寞者之死。因为关于舒尔哈齐的死因,清朝的史书没有任何记载,更别说为他树碑立传了。甚至他的陵墓和碑亭很多年后依旧孤独地留在辽阳市郊区的积庆山上,而没有和爱新觉罗氏其他先祖陵寝一道迁往新宾永陵。

舒尔哈齐实在是个被家族刻意遗忘或者说选择性遗忘的亲王,似乎是伤口,不可以抚摸和回眸。但历史总在不经意间“春光乍泄”,就在同时期的明朝文献中,一行触目惊心的记载赫然纸上:“努尔哈赤杀其弟舒尔哈齐,并其兵。”

人性的悲歌仿佛隐约响起,那个关于手足相残的故事竟也轮回在努尔哈赤兄弟之间——只是这一回,努尔哈赤将其演绎得分外锋利——舒尔哈齐死了,死在赫图阿拉大狱。

赫图阿拉大狱只有两个洞:一个洞“通饮食”,另一个洞“出便溺”。这样的设计出自努尔哈赤之手。努尔哈赤杀其弟舒尔哈齐,用的正是幽闭之法,慢慢折磨,令其绝望而死。

毫无疑问,舒尔哈齐的绝望里既包含着对未来的绝望,也包含着对人性的绝望。手足相残之惨烈究竟可以有多少的想象力,努尔哈赤穷尽一切。他登峰造极了。

1611年的某一天,努尔哈赤杀死了自己的亲弟弟。一个巨人的面目由此变得模糊,性格却开始走向丰满。那个叫努尔哈赤的人终于离开传奇,还原为一个普通人了。

1587年的时候,努尔哈赤和舒尔哈齐两兄弟的关系怎么样呢?

1587是这样一个年头。离努尔哈赤、舒尔哈齐两兄弟的祖父和父亲死于明军之手已过去4年,也是他们共同起兵后的第四年,离努尔哈赤杀死亲弟弟舒尔哈齐还有24年,是万历十五年,是海瑞和戚继光逝世的年头,也是努尔哈赤在费阿拉称汗之年。对舒尔哈齐来说,这一年的意义非同小可,他被封为贝勒,地位仅次于他哥努尔哈赤,是女真部落的第二号人物。总之,这一年舒尔哈齐的人生是向上的。麾下有精兵五千,战将40余人,与努尔哈赤的关系是友好的,所谓兄弟同心,利可断金。

其实这一年也是凶险之年。因为舒尔哈齐获封了明帝国所赐的金银财宝以及一个头衔:都指挥。其实他不知道,自己的被封正是明廷的一个战略手段——以子之矛,攻子之盾。而辽东总兵李成梁此时又趁势出手,他的儿子李如柏娶了舒尔哈齐的女儿为妾,敌手一夜之间成了亲家,甚至1605年舒尔哈齐老婆不幸病故时,李成梁父子还亲往祭悼,备上丰厚的祭礼,极尽哀悼之意。这一切都为努尔哈赤和舒尔哈齐两兄弟的不和埋下伏笔或者说阴影。

舒尔哈齐本人也在敌友之间以及兄弟亲情之间有意无意地迷失了自己。1596年他做出一个决定:娶乌拉部落酋长布占泰的妹妹为妻,第二年又将自己的女儿额实泰嫁给布占泰,舒尔哈齐和乌拉部落就这样成为亲家了,或者说结成了战略同盟。舒尔哈齐随后要求朝鲜使者必须对他和努尔哈赤行相同的见面礼仪,馈赠同样的礼物,“以为王者之尊”。

他的欲望终于变得赤裸裸了。而在一切的伏笔都已埋好之后,舒尔哈齐从一个潜伏者变成了裸泳者。这是17世纪徐徐展开的时候,努尔哈赤第一次发现,弟弟向他挑战了。在诸贝勒共同参加的一些会议上,舒尔哈齐经常跟他吵得不可开交,直接挑战他的权威!

面对舒尔哈齐的咄咄逼人,努尔哈赤面临两难选择。真正的爆点出现在1607年3月。一个偶然事件触发了努尔哈赤兄弟的势力之争:蜚悠城的部落酋长策穆特黑为了摆脱临近的乌拉部人的奴役,决定带领五百户人丁投靠努尔哈赤。努尔哈赤命令:儿子褚英、代善和舒尔哈齐以及将领费英东、扈尔汉等率兵三千,前往蜚悠城收编归顺的策穆特黑所部。但舒尔哈齐上路后却在哥哥努尔哈赤与乌拉部落酋长布占泰的站队问题上,做出不明智的选择。努尔哈赤惩罚了他,并且杀死三个人:阿尔通阿、扎萨克图和武尔坤。这三人中前两人是舒尔哈齐的长子和三子,最后一人是其部将,兄弟反目已经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舒尔哈齐一气之下,出走黑扯木,并开辟秘密根据地。女真部落终于发生了严重内讧,努尔哈赤面临空前危机。

1609年的春天,这个春天阳光格外灿烂,死去人儿的鲜血也格外鲜艳。努尔哈赤的人性之花则开始邪恶绽放。当舒尔哈齐最后选择回归哥哥身边,希望可以度过余生时,努尔哈赤却想出一个将其折磨至死的办法:把自己的亲弟弟禁锢在一间狭小的牢房里,并用铁链锁住其手脚,仅存一个孔穴送食物,另一孔穴供他排泄!

至此,舒尔哈齐彻底失去了人身自由和人格尊严,而努尔哈赤也终于露出了他的“小”来。人性的阴影覆盖了其原本应有的光辉。说到底还是怕,怕舒尔哈齐东山再起,怕他的儿子阿敏会报仇雪恨。

在术道之间,努尔哈赤最后将术治推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他用一种隐秘的方法处死了舒尔哈齐,心病就此消除。毫无疑问,那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成了帝国的隐私,当世史官们严禁描述的隐私。直到40年后,双方当事人都已离开人世,这个隐私才在某种程度上得以解密。在顺治十年(1653年),清廷追封舒尔哈齐为和硕庄亲王。理由?没有任何理由。

兄弟之后是儿子

现在,努尔哈赤的隐私门被打开了一条缝。他和亲弟弟舒尔哈齐,一个不得不说的故事大致讲完了。但是故事并没有到此结束,而是刚刚开始。因为努尔哈赤还有其他的亲人,在其金光万丈的伟业背后,努尔哈赤和他的亲人们还将演绎很多难以人言的故事。

什么都在发生,什么都有可能发生。在那个动荡年代的背后,故事已不仅仅是故事,而是情感、人性和杀戮。

万历二十六年(1598年),褚英18岁。作为努尔哈赤的长子,这一年他率兵出征东海女真安楚拉库路,获得的战绩是将20多个屯寨的部民收于囊中。九年后,褚英跟随叔叔舒尔哈齐等前往蜚悠城收编归顺的策穆特黑所部,在乌碣岩遭遇乌拉部落布占泰率领的一万兵马拦截。战斗打响了,舒尔哈齐率部将常书和纳齐布作壁上观,褚英与弟弟代善冲锋陷阵,最终以少胜多,拿下了乌拉部落。

29岁这年,褚英获得了国事处置权。这是努尔哈赤对自己长子的信任和回报,事实上也包含传后的意思。帝国的事业方兴未艾,极需得力后人,而褚英无疑是上佳人选,但是,矛盾就此展开。有九个人对褚英说“不”,他们是努尔哈赤的四个子侄即“四贝勒”:次子代善、侄子阿敏、五子莽古尔泰、八子皇太极以及金国“五大臣”费英东、额亦都、何和里、安费扬古、扈尔汉。这九个人是金国的顶梁柱,他们同时对褚英说“不”意味着努尔哈赤选嗣的失败,一旦他百年之后,褚英与“四贝勒”“五大臣”的火拼将不可避免!

世事为何如此纠结?努尔哈赤不解了,他不明白,骁勇多谋、战功赫赫的褚英怎么会这么招人恨?是他错了还是褚英错了?抑或“四贝勒”“五大臣”错了?他必须要一个答案。

答案很快出来——褚英心胸狭窄,不能容人。尽管父亲努尔哈赤将国事交给了他,可他还是不放心,不放心“四贝勒”“五大臣”九人的心是不是一览无遗,担心他们会造反,或者在将来的某一刻造反。为了未雨绸缪,褚英做了以下工作:强迫他的四个弟弟(代善、阿敏、莽古尔泰、皇太极)向自己发誓——“不得违抗兄长的话,更不许将兄长所说的话告诉父汗”。另外,他还告诫帝国九人:“凡与我不友善的弟弟们,以及对我不好的大臣,待我坐上汗位以后,均将之处死。”

这是警告也是恐吓,但对褚英来说,效果适得其反,因为九人团结如一人了,发誓要将他扳倒。他们将褚英的所作所为告诉努尔哈赤,表示这样的人,绝不能做帝国今后的领导人。努尔哈赤也觉得褚英不适合做领导人。一个领导人可以无能力,但绝不可无胸怀。再说,从领导艺术角度而言,褚英也太不明智了——上来就打倒一大片,把自己推到孤家寡人的地步,做人不可以这样没有策略,更不可以这样没有亲情。

努尔哈赤将其废黜,如果褚英不再蠢蠢欲动的话,事情走到这一步还构不成悲剧。但一个心胸狭窄者的悲剧就在于任何时刻都心胸狭窄,甚至身处逆境时还变本加厉。在被父亲废黜后,褚英干了这样一件事,诅咒出征的父亲、四兄弟及五大臣,并且在纸上写下咒语,对着天地焚烧,还扬言:“吾兵出征,愿其败于乌拉,战败之时,吾不许父汗及诸弟入城!”这是什么意思?意思是希望父亲率领的出征之师被击败,击败后,他将不许被击败的父亲及弟弟们入城!

人性的丑陋竟然可以达到如此程度,褚英的所作所为确实令人不耻——一个和他共同参与此事的僚友因为恐惧而留下遗书自杀,另外三个参与者选择向努尔哈赤告发,以赎其罪。而努尔哈赤毫无疑问震怒了,震怒之后顺理成章地将褚英关入了牢中,并且一关就是两年多时间——让这个逆子面壁思过,也让自己找到一个最佳处置方法。

万历四十三年(1615年)八月二十二日,努尔哈赤找到了他要的方法。这一年他57岁,褚英36岁。在幽闭处死亲弟弟舒尔哈齐四年后,努尔哈赤,这个已然变得苍凉的老人将自己的长子送上了不归路!他也曾经想过是否原谅这位功勋卓著的心胸狭窄者,毕竟是父子,毕竟褚英也是一念之差,但是术道之间,努尔哈赤的心硬了。在“你不仁,我也可以不义”的逻辑诱导下,努尔哈赤在权力与亲情之间做出决绝的选择。如果亲弟弟可以去死,那么亲儿子为什么不能死?更何况在未来的最高权力场上,如果褚英还活着,毫无疑问将是“四贝勒”“五大臣”的死敌,是帝国动乱之源。所以褚英必须死,死于他不可饶恕的权力欲,死于努尔哈赤之手。因为只有做父亲的以汗命送他上路,帝国今后的稳定才有保障!这是努尔哈赤送自己儿子上路之前最能说服自己采取行动的理由或者说逻辑。只是没有人知道,这个令人生畏的老者是不是还有一丝私心杂念掺杂其中,已不为世人所知……

这一年还有另外一件事是值得记录的:清太祖努尔哈赤继14年前建立黄、白、红、蓝四旗后,于这一年又增建了镶黄、镶白、镶红、镶蓝四旗,共计八旗,史称“八旗满洲”。

努尔哈赤的帝国就这样在血泪中日益丰满,而他的为人处世之道也在悄然间走向杀伐决断,在伟业与功利之间找不到一个清楚的边界。毫无疑问,努尔哈赤是个令人生畏的强权人物,但又让世人产生了些许怜悯之情。毕竟这个人在得到的同时也失去了很多。

每一个亲人都可疑

万历二十九年,海西女真乌拉部的未成年美少女、年仅12岁的阿巴亥嫁给了比她年长31岁的努尔哈赤。没有人知道这里面是不是有爱情的存在,但毫无疑问,努尔哈赤是深爱这个女人的。若干年后,他们拥有了三个儿子:阿济格、多尔衮和多铎。

这是三个与众不同的儿子,起码努尔哈赤在他们身上赋予了不一般的父爱:一人赐予一旗。在阿济格、多尔衮和多铎分别只有19岁、12岁和10岁的时候,就不由分说地“被成为”镶红、正白和镶白三旗旗主。

八旗人马,阿巴亥的儿子们拥有了三旗。另外五旗则由四大贝勒掌控,其中皇太极掌握两黄旗,代善掌握正红旗,阿敏掌握镶蓝旗,莽古尔泰掌握正蓝旗。三比五,表面上看阿巴亥的儿子们与四大贝勒相比处于下风,但三个人其实是一个人,因为他们拥有同一个母亲——阿巴亥。史载,阿巴亥“嫉妒、有机变”,但努尔哈赤喜爱或者说看到的只是阿巴亥的聪明机变,却看不到危险正在降临——他的婚姻生活注定要遭到权力与阴谋的联合绞杀,而聪明如他者竟然也会被利用、被伤害。

这是宿命。

天命五年(1620年)三月,努尔哈赤的小福晋塔音察曝光了大福晋阿巴亥的绝对隐私——后者和大贝勒代善的关系暧昧不堪。在一天之内,大福晋阿巴亥两三次派人到大贝勒家去,原因不明,而且大福晋自己在深夜时离开院子也有两三次之多,去向不明。另外,大福晋还曾两次给大贝勒代善送好吃的,动机不明。总之阿巴亥和大贝勒代善的关系不一般。

努尔哈赤没有怀疑小福晋所说的一切。因为他自己先前说过这样的话:在其百年之后,大贝勒代善要好好照顾阿巴亥及她的儿子们,这话隐隐地有立代善为太子的意思。可现在的问题是他还没死呢,代善这就照顾上了?还主动地眉来眼去,努尔哈赤想不通。

其实,要细说起来努尔哈赤也不是不相信爱情,他是不相信人性。他最后做出的决定是“休离”这个女人。“休离”不是离婚,类似于抛弃。努尔哈赤以一个体面的理由抛弃了他深爱二十多年的女人,目的是为了保住家族的荣誉和权力的延续。

但他不知道,自己竟然上当了——上了儿子皇太极的当,因为这一切都是他第八个儿子皇太极的策划。为了获得最高权力而牺牲父亲的婚姻生活,皇太极认为无论如何都是值得的。所以,一个毫无权势的小妃,会在天命五年(1620年)三月讲述那个春光乍泄的故事,不是她胆子大,而是皇太极豁出去了。

事实上皇太极要的就是一箭双雕,一方面拿下大福晋阿巴亥,瓦解她和她三个儿子组成的无敌阵营;另一方面也中伤大贝勒代善,这个他问鼎王位道路上的最大拦路虎。只是到最后,努尔哈赤似乎明白了皇太极的机心:大贝勒代善被算计了,阿敏和莽古尔泰已然不是皇太极的对手,四大贝勒中,皇太极将局做到最后,也做得最好。毫无疑问,他应该是胜出者。

但努尔哈赤尽管明了皇太极的机心,却不放心在自己百年之后把这个国家交给他。因为未来是可以想见的——一旦皇太极继位,其他贝勒将有性命之忧。大贝勒代善、二贝勒阿敏、三贝勒莽古尔泰,他们能全身而退吗?特别是阿济格、多尔衮、多铎和他们的母亲阿巴亥,他们将注定走上不归路。理由不言自明:如果前三大贝勒由于实力不济、素质不济或者有劣迹在身,不能成为皇太极对手的话,那阿济格、多尔衮和多铎以及他们的母亲阿巴亥却是皇太极不能不除之而后快的对象——他们四位一体,对皇太极来说是致命的。多尔衮和多铎具有成长性力量,阿巴亥届时将以皇太后自居,所谓杀伐决断那是瞬间之事。因此,双方博弈的结果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反过来的情形也是如此。阿济格、多尔衮和多铎三人中不管谁继位,皇太极都不可能臣服。这个掌握两黄旗的四贝勒最本能的选择便是造反,在努尔哈赤尸骨未寒时造反。届时,大贝勒代善、二贝勒阿敏、三贝勒莽古尔泰旗下的部队出于各自利益卷进来浑水摸鱼,金国的分裂将是不争的事实。所以,来日不多的努尔哈赤不得不面临他一生中最重要的选择:立谁为王?毕竟,对一个王者来说,有心机虽然必不可少,但心机太重也就意味着杀心太重。努尔哈赤自己杀了多少人啊,先是幽禁死胞弟舒尔哈齐,然后又杀死长子褚英,如果下手再重一点的话,大贝勒代善和大福晋阿巴亥估计也会死在他的手上。或许到了这个时候,努尔哈赤才真正明白王者之道其实就在“不杀”二字。不杀而能治国,这才是真正懂得王道的人。只可惜他身边不存在这样的人。

垂垂老矣的努尔哈赤想给大金国的未来一个美好而善良的前景,但到最后才发觉,那些与亲情有关的悲剧注定要以轮回的形式重新演绎。唉,人生原来是如此的不完美,破绽重重……每一次光荣的背后都是耻辱,每一场灿烂的绽放都要用鲜血来浇灌。而人生最大的悲凉还在于,从一无所有抵达生命大辉煌、功成名就时,命运却给出了一道无解的难题——后继乏人。

因为每一个亲人都可疑,每一个亲人都可能是敌人。努尔哈赤虽然子孙多多,却没有一个可以倚靠的最佳人选。所以到最后,这位心力憔悴的大汗没有指定继承人,而是宣布《汗谕》:实行八和硕贝勒共议推举新汗和废黜大汗的制度。这个制度很民主,却没有集中。他似乎原谅了所有的亲人,却没有信任任何一个亲人。努尔哈赤把难题留给了后世,留给了时间。因为他不想再杀任何一个身边的亲人了,也无力再杀。就让八和硕贝勒自己去找那个最佳人选吧,虽然这样的寻找过程很可能就是一场残酷的杀戮!

爱谁谁,恨谁谁。现在,垂垂老矣的努尔哈赤真的累了,也病了。1626年的8月11日,68岁的后金天命汗努尔哈赤在沈阳东40里的叆福陵隆恩门鸡堡命悬一线,奄奄一息,给后世留下悬念无限,暧昧无限。

就像他的人生一样,光明与阴影杂糅在一起,暧昧不堪,难与人言。而他周围的人则开始蠢蠢欲动。比如皇太极,比如阿巴亥。他们博弈了,一如努尔哈赤死前所预料的那样,一出与亲情有关的悲剧将以轮回的形式开始重新演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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