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城区公安分局出来,已是晚上十时有多了。何立望叫了辆出租车送自己回家,所谓家,其实是向城里人租的房子,一厅一房。他从下面县镇上来市区工作才三年,哪积蓄得够买房子的钱。
打开了门,客厅没有开灯,凭着电视屏发出的荧光,把整个空间映照出朦胧浪漫的气氛。女朋友燕燕斜躺在布艺太妃椅上看电视。
“不开灯,不感觉到不舒服吗?”何立望关心地问,并揿亮了灯。
“不走动,不需要灯光,省点电费。谁叫你穷。”燕燕戏谑何立望一句。
燕燕是E市区人,暂时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处处想着省钱是正常的。但有时市侩的行为却不是因为眼下的经济收入影响,而是城市人的特性。例如把水龙头调到滴水状态,省水费;又例如到街市买菜,为减少一毛几分钱一斤与农妇论价。有时,何立望忍不住说她:“人家早出晚归种菜卖,赚两毛钱不易啊,别讲价了,就当施舍吧。”
燕燕和何立望好上不久,就硬要搬过来同居。燕燕搬过来住后,将屋收拾得干净有条理,很有家庭的氛围。不过,何立望在享受之余,常常感觉到深深的遗憾:若果房子是自己的物业就好了!
“又出外勤吗,这么晚才回来?”
“不是,是打麻将。”
“去哪里打?咋不叫我去?”
“在局里,刑警队的办公室。”
“公安人员打麻将?局长不管吗?”
“做我们刑侦这种职业,别说打麻将,就是三教九流的东西都要尽量精通呀,刚才是几个师兄弟沟通打麻将偷牌换牌的伎俩,打输的钻办公桌底。”
何立望挨着燕燕身边坐下:“哎,怎么不开空调?”
“不热,开什么空调呢,别忘了我们还是租人家的房子熬日子呢!你感觉热吗?”
“没有,只是觉得潮腻腻的,开空调干爽。”
“没事的,哎,刚才说三教九流你都懂,你有没有去过泡妞?”
“只是职业性的表面功夫,不专业。”
“真的那么肤浅?”
“真的。”
“不信。”
“不信?”何立望说着,趴在燕燕的身上,“有位名作家说,眼睛是心灵的窗口,不信我瞪大眼睛给你看看。”便往她眼睛凑过去:“你也瞪大眼睛,我俩眼睛贴眼睛,看看谁有假东西藏在心里。”
燕燕故意别过脸撒娇:“我不贴,想讨人家便宜。”
“不贴,那反过来证明了你心中有那个。”何立望硬是扭转她的脸,将左眼贴上她的左眼上。
“好了,别玩了,洗澡吧,妨碍着我看电视剧。”燕燕推开何立望。何立望并没有立即去洗澡,而是躺在沙发上,枕上燕燕的肚子。
刚好一集电视剧播完了,电视插播新闻,燕燕伸手摩挲着何立望的耳朵:“怎么,听听有没有孩子在里面?告诉你,别担心,这个月的月经准时。”
“不是,我是听听卵子有没有走出来。”何立望风趣地说。
“坏,”燕燕轻轻捏了捏他的脸蛋,倏地,她猛叫道:“看,你们的公安局长上电视了。”何立望连忙地坐起来,盯着电视屏幕,眼珠专注得快突出眼眶了:
电视正播放公安部的扫黄打黑表彰大会,公安部副部长给全国公安系统的打黑英雄模范颁发奖状和锦旗,其中就有何德恒。接着电视画面又来了个转换,何德恒站在市公安办公大楼前接受记着采访,市公安办公大楼是去年秋季落成的,宏伟崭新。何德恒铿锵有力地谈体会:“我E市公安系统在执行公安部的第一季度扫黄打黑指示中,非常认真,清查了市内最大的夜总会——豪乐夜总会,抓了一大批吸毒、涉黄人员,遏止了社会不良风气的蔓延,勒令豪乐夜总会停业整顿一个月,给全市创造了一个良好的社会环境。我们公安系统要有医院那种治未病的科学态度,不怕艰苦,经常检查,打击犯罪于萌芽阶段,才能保证社会环境的安宁。”
何立望羡慕地想。若果自己有朝一日升上市公安局长的位置,不,就算是城区分局长,有机会做出此成绩,名声家喻户晓,真是快意啊!男人生于世上,事业成功是最大的荣耀与享受!他禁不止由衷地对燕燕说:“何局长的确是个有能耐的公安局长,不得不令人敬佩,我们E市在省内各市中,犯罪率是最低的。”
燕燕说:“那个何德恒在市委里的名声真是很厉害的,他在E市公安系统内任职许多年了,没调离过,又是全国人大代表,上下头都有人。市里的官员背地称他做‘地胆’的,几任市委书记、市长对他都要另眼相看,连黑社会的人都畏惧他几分。哎,你上次好像提过,他是你的族叔?”
“嗯,同村的。”
“这是个机会哪,你该找个借口上门拜访他,入他的圈子内,听说现在官场很讲究人事圈子的。”
“找什么借口,何德恒局长平时言行很正派的。你瞧,他现在是全国公安模范,去找他反而不好。你知道不,城区分局有不少人都怀疑我是受着他的关照,背后说我闲言闲语,眼光有点怪异。有个别人还明显疏远我,特别是鲁政委,跟我好像有隔阂似的。所以,我必须要努力将工作做好,让他们看看,我不是凭关系混日子,是的的确确有能力、有水平做公安工作的。将来有机会升了职,才能服众。我小时候,爸爸就说,立望的名字,是当年村中的文曲星何奇勇太公帮起的,他说人无望不立,所以寄望我堂堂正正地立人望于世上。”
“你这样憨直呀,很难有升职机会的。哎,请求他为你改改工种吧,刑侦人员的工作有时是用性命搏的。”
“别异想什么了,我就喜欢刑侦工作。”何立望明白燕燕很担心他的职业,但他自小喜欢悬念和逻辑这方面的思维,加上性格喜欢挑战、追求上进,他是不愿意放弃这职业的。化解燕燕的担忧的方式,就是每次燕燕邀他去参佛,或吃斋他都欣然答应,明天就休假乘公交大巴去南华寺游玩。这是燕燕前几天的要求,他便请了年假。
“好了别说了,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还是快洗澡睡觉吧,明天早上要出行了,坐长途车呢。”
“行囊收拾好了吗?”
“早收拾好了。”
何立望站起来,燕燕说:“哎,过来,先扣扣手指,今晚不准开电脑写作。”
何立望走过去:“不写,反正现在没灵感。”扣了扣燕燕的手指然后吻一口,去了浴室。
何立望摆在茶几上的手机响了,他从浴室探出头认真地问正在拿手机看的燕燕:“不是局里来电话吧?”燕燕看了看屏幕答:“不是,是狄迪。”“你代我接了吧,告诉他我在洗澡,待会我复他电话。”狄迪是何立望在省警校的同学,同寝室的好友,本市区人。在何立望心中,狄迪算是个成功的同学,毕业后在房管部门当了两年雇员,后自己开办了物业地产中介公司,当上老板。何立望最羡慕两种人,一是在自己的事业上有所建树,令人仰望,二是凭自己努力当上老板,做企业主。
何立望穿了条白色三角裤就走出浴室,个子虽不十分高,但健硕壮实,燕燕禁不住多看两眼。何立望倚着燕燕身体,给狄迪回电话:
“老同学,这么晚打电话给我,不会有什么大事吧?”
狄迪在电话那边调侃道:“其它时段打电话给你,怕影响你工作呢,因为你的职业基本上是全日工时的。”
“说吧,有什么关照我?”何立望风趣地回一句。
“借我三十万周转一下吧,资金紧得要命了。”
“老同学,你在戏谑我了,有三十万,我还要伤感地租房住吗?早就供楼了,现在还想向你借钱买台小车呢!唉——”何立望感慨地说。
“一年清知府,十年雪花银哪。你还是下基层派出所干吧,据我所知,有些派出所的民警去抓赌,每次个人都有几千甚至一万块的意外收入呀!”
“真的?咋回事?”何立望诧异地问。
“我有个朋友,是我小时候的同街玩伴,他现在是一个派出所的辅警——嗯,说来话长,这个以后有空见面再说吧,你明天可以休假吗?”
“有什么事呢?”
“我想你陪我一起去N镇,因为是你乡下,你熟路。”
“明天要我陪你去N镇?唔……”何立望迟疑了,燕燕直往他眼前急摆手示意推脱。何立望挡开她的手问:“老同学怎么突然间对我的家乡有兴趣,去游玩?”
“游玩?去那里收欠款呀!”
“你什么时候与我们乡下有生意来往?”
“不是与你们乡下有生意来往,是他以前在市区欠下我钱,现在回到你们乡下N镇去发展,我去找他追债。”
“哦,他欠你多少?”
“二百——嗯不很多。”狄迪那头敷衍一句。
“生意场上遇人不淑?”
“不是。”
“欠工程款?”
“也不是。”
“到底怎么回事,不会牵涉到刑事这头吧?”
狄迪在电话那头沉默良久,才长叹一声:“唉——说不清。”
商海里常有难言之隐的债权债务的,这点何立望听说过,也明白。他说:“哦,老同学,我要跟你讲清楚,去带路可以,要我跟你去收债,那就对不起了,你是知道的了,以我的职业身份去追债是违纪违法的。”
“这个我当然明白,你也没必要见对方。见了反而不好,人家有可能误解我找人上门强收,产生抗拒情绪。就带个路,顺便聊聊。”
“那就没问题,一场老同学老朋友!”
燕燕见何立望答应了,就赌气地躲到沙发另一头憋气。明天的行程取消,她心里立即不爽快。
何立望瞥了燕燕一眼,又问狄迪:“听你口气,没有跟对方约定明天吧?”
“没有。”
“不急吧?”
“不算急。”
“过几天吧,好吗?明天我还有点事。”
“好的,到时再电话联系你。”
“好。”何立望挂了电话,正想给燕燕做个鬼脸,燕燕已经开心地扑过来吻他。
何立望买了车票,一看,座位在最后排了。他有点失望地交给燕燕:“估计这趟车差不多满客了,在最后排。”燕燕的神情若霜打的桃花——蔫了,她问:“怎不买下一趟车的呢?”“下一趟车又要另外再多等一个多小时,这一趟最快的了。”
燕燕的心开始焦虑和紧张了,她天生有晕车的习惯,十次坐车有五次呕吐得分不清天南地北的,尤其是坐长途车。她看看售票大厅墙上的钟,离开车的时间还有半个小时,便说:“趁现在还没有人排队等上车,我俩先去检票口候着,等一会上车先占个前排。”
现在乘车是不计较座号的,何立望明白燕燕的意思,排在头,可以选择前排的位置。坐前排颠簸的幅度小,会减少燕燕晕车呕吐的机会。
何立望和燕燕到检票口候着,到了检票的时间,两人终于如愿以偿地第一名上车。燕燕挑了个第二排的位置。
因为都习惯了不论票号入座,乘客上车就选择不当太阳那边坐。快要上完的时候,一个相格带点凶悍的肥仔,引着另一个青年在何立望的旁边停住了:“你咋坐这里,你的票是这个座号的吗?”
“不是,”何立望答,“如今不是不计较票号,随机入座的吗?”
“别人计不计较是别人的事,这个位是我的,我要坐。”肥仔霸气十足,仿如黑道的混混儿一般。何立望心生厌恶,为了燕燕,他用商量的口吻问:“我女朋友晕车的,你俩通融一下,和我俩换个位,坐最后排可以吗?”
肥仔脸色铁定:“不行,你晕车,我也晕车。”
何立望一看肥仔就知道他不是晕车的,而是不肯相让罢了。这时,给堵在车门口的乘客催促前头的往前走或让一让。肥仔回头凶神恶煞一般哮了一句:“他不退还座位给我,就不让!”那位乘客便不再吱声。何立望只好和燕燕站起来,走去最后一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