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声呼叫,冷景易干涩的眼珠子一轮,稍微恢复了一丝清明,看着朱鄯问:“您呼喝微臣的女儿做什么?”
朱鄯正不知所对,却听茶楼外一阵喧哗,大呼小叫,随后兵勇冲进来,将茶客全部赶了出去,到朱鄯和冷景易这边,傻住。
随后,胡一图急匆匆小跑着进来,打眼一看,急忙跪倒在地,五体投地的磕头不止:“微臣罪该万死!皇上,微臣率领衙门有司去了北城迎接紫衣侯大人,才得知皇上您也在苏州……”
“行了!”朱鄯不耐烦的打断他,脸色黑沉沉。
只见茶楼外兵器铿锵的声音响过,突然一片安静,一个银袍常服的翩然身影悠闲的跨进茶楼,玉带短刀,一身清雅,远远就给朱鄯抱拳弯腰行了个礼,正是紫衣侯梅萧。
朱鄯垂眸不睬梅萧。他才私出宫几日?远在淮安的梅萧便知道消息,追到苏州来,令国公父子还真是手眼通天!
梅萧去看见了冷景易和他怀里的冷刘氏,诧异的抬抬星眸,疾步走近了,才发觉不对,冷景易那呆滞的表情,冷刘氏那死灰般的脸色……难道,冷知秋的母亲死了?怎么死在了茶楼里?
“冷伯父,伯母她……?”梅萧试探的问了问。
冷景易却恍若未闻。
梅萧立刻又问:“知秋呢?她在这里吗?”
朱鄯横了梅萧一眼,皇帝在眼前,不先来问问情况,却忙着去关心项宝贵那个小媳妇,难怪紫衣公主要出动亲卫、大动干戈把人赶出京城,这小子迷心迷昏头了吧?
“紫衣侯,朕在这里!”
梅萧转眸看了看他,便问:“皇上,您可见着冷大人的女儿知秋姑娘?”
“混账!”
“皇上,请您先到官驿暂歇,臣会派人护送,臣先告退办点事。”梅萧不顾朱鄯杀人的目光,匆匆就往外走,对站在外面的侍卫吩咐了几句,又找来茶楼堂倌问了冷知秋的下落,便上马带人急步去了城隍庙。
几个侍卫来请朱鄯,朱鄯怒道:“备马,朕也去城隍庙!”
城隍庙原是一城守护神的庙宇,属于道教。
当时的苏州却不同。太祖皇帝朱鹿攻克苏州后,迁怒城隍庇护反贼逆党顽抗,不识“天意”,就将城隍庙里的诸神摔了,换成了佛陀、菩萨。这个举动曾被文人墨客嘲讽了好几年,随着一次次对江南文士的镇压,才慢慢消弭。
如今苏州百姓对本城特殊的城隍庙早就习以为常,逢年过节,仍然有许多人来上香供奉,四方僧侣来做道场的也络绎不绝。
冷知秋早就想来看看这个稀奇古怪、没有城隍神的“城隍庙”,却一直没有机会。
没想到真的要去上香时,却是带着母亲的遗愿。
她精神恍惚的走着,倒不觉得人流拥挤与否,也不知道何时涌来兵丁,挥舞着铁枪驱赶百姓,大街被清出一条道。她就随着人群退避,被推挤得几乎摔倒。
马蹄声得得渐近。
冷兔看见纵马奔来的人,小侯爷梅萧?不由得惊呆了,再看他四处寻找的眼神,便猜到了几分。
要不要打招呼呢?招呼小侯爷,冷知秋恐怕会不高兴,再说,他内心也不太希望小侯爷在这时候给冷知秋献殷勤。
于是,冷兔拽着冷知秋往下躲,一边小声喊:“知秋姐姐,你快蹲下。”
冷知秋莫名其妙被拉伏低了身,从恍惚中惊醒,用质疑的眼神询问冷兔。
冷兔凑到她耳边,悄声道:“那个小侯爷找你来了,你难道不想躲躲吗?”
冷知秋有些茫然的重复:“小侯爷?”恍然觉得是隔世的人,不真实。他怎么会跑到这里找她?
这瞬间,梅萧已经骑着马越过了他们。
冷兔等马蹄声远了,就扶冷知秋站起来,没想到,朱鄯却恰好纵马奔近。
朱鄯赫然瞧见了人群中乍然冒出头的冷知秋和冷兔,眼神闪了闪,便停住马,指着冷知秋对清道的侍卫吩咐:“让她过来。”
两个侍卫听令将冷知秋扭送到已经腾空无人的街中心,站在朱鄯马前,冷兔却被拦在了道两旁人群中。
“冷知秋,怎么样?还是要落在朕的手里,呵呵。”朱鄯莫测高深的瞅着冷知秋。
“……”
冷知秋不知道朱鄯到底想干什么,转眸看远处梅萧已经到了城隍庙大门,下马奔进去的背影甚是匆匆。还真是他。
相对而言,还是梅萧能讲点道理,不会喜怒无常、莫名其妙。
这些人约好了似的,既然来了苏州,就不可能躲过不见,要待怎的,她也管不着,她只惦记着母亲的遗命。
当下屈膝行礼,“民妇新亡亲母,悲痛欲绝,亡母遗愿上香祈福,请皇上网开一面,全民妇一点孝心。”
人群顿时有些骚动,有人似乎听见了“皇上”二字,均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朱鄯微微前倾着上身,低眸端视冷知秋,斯人憔悴,面无人色、鬓发歪斜,更添几分凄楚。但即便如此,他也感觉到她拒人千里之外的棱角。
“好,要上香是吧?”朱鄯一挥长长的马鞭,“呼”一声扫向冷知秋,鞭尾灵活的缠住她周身一圈。“那你可要跑快点儿,不然就不够孝心。”
说着就一夹马腹,催马前行。
冷知秋愕然被马鞭带着乱冲了几步,她哪里跑得过马?虽然那马儿跑得并不快,但没一会儿工夫,就将她带得滚翻摔倒在地,马鞭松脱开,带起长发如烟四散。
冷兔大叫一声:“知秋姐姐!”奋力要冲出拦阻的侍卫长枪。
他懊悔不已,早知道就该先和小侯爷打招呼,小侯爷绝对不会这么虐待冷知秋。
朱鄯扭转马头,回眸瞧着从地上艰难爬起来的冷知秋,看她满脸泪水、举着擦破皮的手心看,那样子,让围观的人群纷纷摇头同情。
朱鄯哼了一声,当初他也悲痛欲绝,皇爷爷就是这么对他的,让他知道自己的身体会痛,知道本能的保护自己不受伤害,用这种方式忘却辛童,让他记住这世上唯一该“珍重”的人就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