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遇见她,是被北冥皇帝暗中接回皇宫的时候。
那时候她爬上了很高的一棵树,他恰好从树下走过。
心意相通一般的,他下意识地抬头,看见了坐在树上,满脸笑意的她。
小女娃如同瓷娃娃一般,很是可爱。
她露出一排白白的小奶牙,缓缓张开了手,猛的从树下坠下来。
树下的他,手慌脚乱地张开手。
在触碰到她小小软软的身体时,那股慌乱,奇异般消失。
她趴在他身上,笑嘻嘻地喊了一声:哥哥。
他沉默,想要推开她。
却被这个从天而降的奶娃娃赖上了。
她抱着他的手臂不放手,不厌其烦地喊着哥哥,在他面无表情的小脸上糊了一脸的口水。
后来,北冥皇帝给了他新的身份,她得叫他:皇叔。
她又开始赖着他了。
纵使北冥皇帝看似对他十分仁慈,可他依然不会忘了自己的身份。
他是幽九的皇孙,他身上从一出生起就背负了太多太多的期许。
那些存活下来的幽九子民,甚至是他的亲生父母,他们都在逼他,逼他造反,逼他光复幽九。
而事实也如他们所期待的,他造了北冥的反,夺下了原本属于幽九的一方土地。
攻破皇宫那日,他坐在马背上,勒住的缰绳收了大半的力。
十多年来,无数的筹谋算计,屈辱和隐忍,终于到了唾手可得的时候,他才发觉自己竟然没了踏出那最后一脚的勇气。
可是他知道,一切根本容不得他后悔,他只能爬上那个众人眼红的位子上,手握大权,才能去留住他的小姑娘。
大殿上,北冥帝后早已等候多时,他们淡然得让他有些害怕。
向来高傲的他们卑微地跪在他的脚下,没有求饶,没有畏惧,只说:这一天还是来了。
他们最后是求了他的,求他放过他们的小公主。
其实他们不知道,在他们眼里乖戾阴险的他,也是会害怕的。
他也怕他的乖乖会恨他,厌恶他。
所以,他没有杀他们。
他从大殿赶去了掖庭,却意外得知他的乖乖不见了。
那一刻,前所未有的惊慌失措,内心一阵兵荒马乱。
北冥帝后死了。
惨死在大殿上。
宫女在路上发现了晕倒的乖乖,有人说,她是从大殿里出来的。
看着脸色苍白的小人儿,没有人知道他内心的恐慌。
在他近乎不安的等待中,他的乖乖醒过来了。
但是她变得很奇怪,问着奇怪的问题,眼神中飘忽着奇怪的愧疚感。
她比以前更和他亲近了。
她记得他的喜好。
她很聪明,她更冷静。
她主动劝他登基为帝,在冷冰的剑锋面前用自己瘦弱的身体挡住她亲舅舅的利刃,她给了他从未有过的关怀柔情。
可他还是用身份尊位,三尺宫墙,彻底地,困住了她。
祭天仪式,他强硬地拉着她受百官跪拜,他让她与自己比肩,他告诉所有人,无论她是谁,她都是他放在心尖儿的人!
许是她的乖巧和善让他有些得意忘形了,当暗卫将北斯珏与她的谈话送到他手上时,恍若一道天雷,闷声劈下。
这般阴鸷可怖的他,哪里敢恳求她的怜爱?
他说过,只要她想要,江山,甚至是命,他都心甘情愿地给了。
那日他折返回去,亲耳听见了她与北冥烨的对话,那般冷酷到令人发指的她,陌生残忍得让他毫无招架之力!
地上跪着前来揭发的慕灵兮,她的每一个字都是在加速她的死亡!
‘殿下与肆王爷有染……’
她怎么敢,在他的面前如此侮辱他的乖乖?
这个女人眼底的野心昭然若揭,内心的阴暗算计溢于眼底。
可他不敢杀了她。
于她而言,她的身后站着的,是他心尖儿上的人儿,他怎么敢?
如乖乖所愿,他收了她为贵妃,让他误以为自己被临幸。
可她不知道,她每日喝的药膳里都加了慢性毒药,这药可以让人有假孕现象,但不出半月,所谓的胎儿必定流掉,母体也定然大受损伤!
但他怕他的小丫头误会他碰了他,嫌弃他脏,所以他只能巴巴地上前解释。
可是她说:‘我信你。’
再多的委屈不甘,在这么轻轻三个字面前,瞬间,分崩离析!
他终于还是选择相信,她是在乎他的。
就像那夜在定北侯府,她低声呢喃的一般,她会保护好他。
他在她右眼上轻轻落下一吻,就像那夜,她俯身落下的一般。
安稳,却不容忽视。
西北叛乱,定北侯主动请缨,那一刻,他们都知道,此行,凶险万分。
定北侯第一次在他面前服软,他以一个长辈的身份,恳请他,照顾好他的小公主。
他依声应下。
那日在城门上,她哭得像个泪人,却坚强的抹去滑落的泪珠,一声不吭地,目送她最后的亲人,上了战场。
北斯珏终于还是造了反,他的乖乖也终于知道,她最最敬爱的舅舅,不在了。
也是在那日,胡太医被另一位大臣叫去问诊,换了另一个太医的他,却得知了此生唯一的骇言。
他的乖乖中毒了!
毒入骨髓,无药可解!
那一刻,他的世界,轰然崩塌。
他想将隐瞒这一切的胡太医和紫箐千刀万剐!
他想质问她,为何要用这种极端的方式来伤害他?
他可曾想过,她舍命的保护,他可想要?
他与慕晏里应外合活捉了北斯珏,他在大牢里盘问了他一下午,各种酷刑都用在他身上。
其实只有他一个人知道,他在宣泄他的情绪。
他换了衣服,匆匆赶回飞鸾殿。
他答应乖乖的,要陪她去摘星楼。
再一次在同样的地点,看更加绚丽迷人的烟花,他的乖乖还是一如既往地欢喜。
他们亲手放了孔明灯,他看着她虔诚地许愿。
她的气息仿佛又弱了些。
她主动说出了她的愿望。
这个小傻子,不知道愿望说出来,就不能实现了吗?
她躺在他的怀里,静静地,闭上了眼睛。
那一刻,泪水肆虐,泣不成声,心口处承受着不堪重负的疼痛与窒息。
他抱紧了还留有温度的她。
直到,最后一丝温度,从他的指缝间消散,彻底,失去。
他将她葬在了北冥皇陵,与她的父皇母后在一起。
而他,再次披上了战甲,剑指三方。
一年不到,他将原先幽九的所有领土全部收回,甚至扩大了它的版图,他成了天下唯一的君主。
他的使命,也终于完成了。
腊月,慢慢下起了大雪,年近三十的他已是双鬓花白。
他又去皇陵看她了。
而这一次,他终于可以,永远地,陪在她身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