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许久都未开口说话,淡淡的熏香中莫名夹杂了一丝名为“尴尬”的气息。霜姨抬眼看见杜知骦微阖着眼,摇了摇那把精致的镂空竹扇,低头思索片刻,终于缓缓开口问道:“嗯,那个,知骦呀,你认识杜毅吗?”
男子轻挑眉头,略感惊讶,又迅速把情绪掩藏好,转头看向霜姨,开口时语气中的崇拜和遗憾不似作假:“镇国大将军杜毅杜前辈,常年镇守西北边陲,当年历城一战更是救朝国于危难之中,算得上是守护朝国万千黎民的大英雄。我早早便对他心生仰慕,只可惜从未拜见过他。”
霜姨闻此嘴角勾出一抹淡淡的笑容,抬头语气柔和地说道:“十多年前,我曾经在淮京生活过一段时间,受过将军府的恩惠。你的眉眼与一位故人有些相似,让我不免有些感怀。”她惆怅又无奈地将眼神转向窗外,发现天色渐暗,于是起身将屋子里五六只烛台上的蜡烛一一点亮,“你为什么不紧张?”
“什么?”杜知骦看着正将火折子收好放回六斗柜的女人,心里正因为她之前没由来的问题防备着,此时莫名被岔开了话题,不免有些反应不过来。
霜姨慢慢走到八仙桌旁坐下沏了一杯茶,吹散热气,抿了一口:“看你的盔甲,应该是个品阶不低的武将,长凌郡的武将我大多见过,但是你显然是个生面孔,昨夜牧儿把你捡回来之后,我在旁边悄悄看了下,外伤倒是没多严重,只是体内的毒有些棘手。这种毒……你到底得罪了什么人?”
她看了眼默不作声的男子,顿了顿,继续说道:“前段时间听说从淮京来了位来剿匪的大人,说是将军府的嫡子,但是一个多月了也没听见有什么动静,想来皇帝只是找了个理由将那位调离京城。你不是从淮京来的?”
“我……”杜知骦张了张嘴却没了下文。
“牧儿的医术不错但是见识太少,你身上的这种毒又比较特殊,所以她其实没有发现你中了毒。而我,只给你喂了一枚离虚丹,能够暂时压制毒素,你若是将军府来的,那我肯定是会救你的,如果不是,嗯……我也愿意费些心力地给你找个山环水抱、藏风聚气的长眠之所。”霜姨冲着他莞尔一笑,直笑得杜知骦有些不自在,他只好妥协承认道:“杜毅是我父亲。”
霜姨这时却沉下脸色:“你又怎知我不是骗你的呢?若我也想取你性命呢?”
杜知骦微楞,转而自嘲般地勾勾唇角:“我又还有什么可失去的呢?朝国重文,皇上忌惮将军府,父亲和哥哥们常年镇守苦寒之地,我被留在淮京也只是……家里希望皇帝能因此少生些猜忌罢了。这次被调离京城,居然是皇上对我的未婚妻动了……心思,真是荒唐啊,可是我又能怎么办呢?”
霜姨听了他的话不禁也觉得有些郁闷,抬手侧头揉了揉眉头,叹息道:“哎,你们这一家子,就是愚忠啊。又何必替那家伙守江山呢?不过为些名声就过得如此不痛快,我若是他,早早便卸甲归田,畅游山水,说什么也不愿意被拘在一处。”
杜知骦坚定地看着霜姨:“父亲说,这是为了天下的黎民百姓!”
霜姨用左手手背撑着下巴,玩味地与他对视几秒钟,发现他神色不变,自觉是说不通他了,喝了口茶,吐了口浊气,起身离开。
杜知骦看见她走进位于窗户斜对面、六斗柜旁边那扇不起眼的门,没几分钟就拿着一本书过来:“可能是我闲散惯了,年轻人心怀天下还是挺好的,既然你是这样想的,这本偶然得来的兵书就送给你吧!”
霜姨看他想要拒绝,把书放到他怀里,假装严肃地说:“长者赐,不可辞。”然后迅速走开,“哎呀,牧儿怎么不来找我呢,我可得去看看她。”说话间已经到了门口,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突然扭头眨眨眼对杜知骦说:“晚些时候我会带牧儿她师傅来看你,那家伙,也是个假正经。你到这来,不跟他说一声,他会怪我的。”
杜知骦看着她消失在视线中,暗自轻笑,明明那个叫牧儿的女孩才刚走没多久,她这般急着离开,想必是,看了一眼那本封面残缺露出些微微泛黄纸张的“兵书”,他想,若是自己不认真研读,便是对不起霜姨的一番心意了。
看了眼窗外苍翠山色,杜知骦只觉得内心被这一处温润的春色填满了暖洋洋的感激和温暖,郑重地轻轻翻开了那本有些年头的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