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床前,这个高大的男人有些不认识自己的儿子了,流云昭不该是会因为一个人的死活而动容的人,毕竟自己就是那么教的。
这个孩子从小就喜欢暗自努力,每一次表现都超过自己的预期,可是自己却没有给他他应得的夸奖。
不是因为自己是一个冷漠无情的人,而是只有当他渐渐麻木,从这束缚他的牢笼般的江湖中不断反抗,才能真正掌控一切,就像是无言道长的那句话“善受难恶称王”一样,只有他成为恶人,他才会……
他的恶念……
流云昭躺在床上,眼睛紧紧合住,咬着牙,面色发白,不忍和痛苦的表情示意着他终将从他的梦里醒来。
帮他擦拭额角的冷汗,流云鼎叹了口气。
现在不是犹豫的时候,再用心疼的表情看他最后一眼,如果,流云昭再早醒一点,或许日后也不会有那么多事,可是,流云昭没有,流云鼎还是带着他的想法走了,他在自己的道路上前行,一条和流云昭截然不同的路。
“进去吧,好好照顾他。”
打开门,走出去,对着靠在一旁的俏爷说道,又看着她进去,由自己把门合上,轻吐一口气,脸上久违一笑,却是惨淡的一笑。
俏爷走进屋子,还是一如既往地讨厌这屋子的布置,仿佛进了玲珑屋,说到底,自己不是金丝雀,便不喜欢这样的屋子,反而喜欢各种刑具。
嘴角一撇,不屑一笑,所以,那些仙子才是那般软弱,在人前甚至没有说话的勇气。
走到床前,看看这床榻上的人,没想到,曾经不可一世的人啊,脸上布满恐怖,倒是让人有些新奇。
当俏爷的左手食指从流云昭的耳垂沿着脸庞的轮廓滑下,滑到下巴,再一点鼻子,流云昭终于无奈地醒了过来。
两眼睁开,看见的人第一眼的感觉是好看,没有必要因为她是谁而否认这一点,但意识到这个人是谁的时候,她的手指放在自己脸上的时候,深吸一口气,再吐出来,一双眼睛直直盯着她的脸。
“什么反应?不是应该下意识得往后躲吗?”
“是吗?那是我的失算了,是不是这样,哇。”
张大嘴吐出一个“哇”字,同时,流云昭手撑着坐起身子,也意思意思地再往后一点,表现得害怕一点,可是,这慢吞吞的动作显然是有意玩笑了,非但没有表现出任何惊恐,反倒是那么不屑。
俏爷当然不是傻子,这样的表现,该说什么好,识趣的就该转头避开,但是这个时候,流云昭大臂一扬,把她整个人揽到被子上,即使现在流云昭这个状态很不济,但现在这样的局势,反倒是想输也难。
“怎么说?又到我的手上了?你说,我们该做些什么呢?”
说着,流云昭另一只手用手背在她的脸庞上擦拭,温润的肌肤倒不像她冷血的性格,精致的脸型配上让人上瘾的滑嫩,倒是让人爱不释手。
“是啊,终于和你单独待会了,不是和一个任由我摆布的昏倒的人,我对你做了什么,你就对我做什么吧。”
她像是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可是流云昭不一样,很想就这样把她推开,可是,这样反倒是自己认输一样。
“哦?那你对我做了什么?”
她肯定是故作镇定,流云昭是这么想的,慢慢把自己的脸凑近,呼出的气轻轻打在她的脸上。
“就像这样……”
流云昭根本没有想到,她竟然一口咬到自己的脖子,可是却又不使劲咬,贝齿轻咬,双唇抵着,似冰川中不会熄灭的火焰,一旦体会到好处,便难以离开。
“滚!”
一把推开,迟疑的时间已经太久了,可是她却是流连忘返般黏了过来,倒向流云昭胸口,再抬起头,仰望流云昭的脸,吐出带着淡淡香味的气息。
“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
两人都没有意识到,一个人已经走到了他们的面前,只是,她说话的时机真是有些凑巧,明明可以在进门的时候就可以说了,非要到现在。
俏爷看着流云昭的目光已经完全看向来人,自己也当做这戏演完了,得意地离开。
“不是你看到的那个样子的。”
“知道,知道——流少庄主不近女色,但来者不拒。”
她双手抱在胸前,审犯人的眼神看着流云昭。
“不、不是的,雨霏霏……”
“洁身自爱。”
说着,雨霏霏凑近流云昭,用她的袖子在流云昭脖子上擦了擦,湿漉漉的,一脸嫌弃。
“行了行了,反正我们也算是敌对的,都无所谓了。”
“谁说我和你敌对了?”
“呵,这不是很明显吗?你站在慕谪仙那边。”
“可我从来没有说过,也没做过和你敌对的事。”
确实如她所说,除了她被玉嫣嫣拉过去之外,甚至连一句坏话都没有说。
“是不是这样?我其实并不是你的敌人,却也算不上你的朋友,当时,我确实看得出来慕谪仙没有杀人的意思,只是像和小时候一样,做着一切他觉得有趣的事情,还有就是有什么不满就发泄出来,然而正不巧你他为他所嫉妒。”
这句话把流云昭说蒙了,慕谪仙嫉妒自己吗?倒不如说,流云昭羡慕慕谪仙,羡慕他有一个朴实也愿意为他站出来的父亲,有一个乖巧在心里默默在意他的妹妹,还有一个爱着他的曲盈韵。
当然,算上雨霏霏吧。
流云昭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勉强一笑,再抬起头来,看着雨霏霏耸了耸肩说道:“我不认为……”
“这也难怪了,慕谪仙这个人看着就会让人来气,这样讨厌的人,大概都是些没事找事的,不过,他从很小的时候就希望可以游历江湖,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虽然,现在变成这个样了,所以他很向往你,曾经的流云昭。”
“我该说什么呢?那个自以为是的流云昭……”
“怒令智昏啊,流云昭,很多时候,你都沉住气,那些不可能被你化作可能,而那些可能,你非要认为是不可能。”
摇摇头,流云昭不懂她要说什么。
“我在你昏倒的期间,去过仙池,因为也没去过仙池,只能靠着血迹和脚印寻,还有就是有些积雪的缘故,怕夜里雪化了,连夜摸黑找去的,这么说,可不是什么邀功啊,说多了的话,我会说是因为大师姐,仙池本就是福地,雪不会积,但是除去入口到池子这条路的血迹,便找不到再也血迹,而且大师姐不会凭空消失,所有,一切可能都在仙池之中。”
她想说些什么,提起仙池,提起云绾婉,莫非……
流云昭顿时所有注意力都放在雨霏霏的身上,她每一个字都让流云昭在意。
“来的路也没有其他血迹,我便有三个怀疑,一是池底有问题,可是我又看池沿,石头上的印子,池水比常年形成的印子要高,雪水混着血水,倒有这个可能,所以池底不大问题,二就是仙池有机关,可是大师姐一个人的话,血迹必然会外溅……”
如果说,刚才只是盲目地想让自己相信云绾婉没有死的话……
看着认真讲话的她,不知道为什么,流云昭会慢慢被她说服,并不仅仅是她说的话有依据,而是她本身就有一种让人信服的能力,让流云昭相信在一个自己不知道的地方或者以一种自己想不到的形式,云绾婉活了下来。
正如一句话,没有消息正是最好的消息。
可是,流云昭突然脸色一白,连忙说出来:“雨霏霏,我在崖边捡到大师姐的鞋子,我以为她跳下去,经你这么一说,边上没有血迹,难道是别人推下去的?”
“这也有可能,但可以确定的,就是肯定有一个其他人,我第三个怀疑,是宫主,在此地可以凭空消失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仙鹤,当然,我们先排除大师姐自救的可能,因为,伤口在腹部,上岸,面朝向地,会留下血迹,如果,去得早还可以有水迹,然而,仙鹤遇水太多的话,就不好飞,所以必然有一个人,用内力烘干衣物,带大师姐上仙鹤。”
静下一想,雨霏霏说的并没有半点不对,也就是说,绾婉消失不见,必然是有他人,而那个人应该也能驾驭仙鹤,确实,是宫主无疑了吧。
当然,这完全是往好的方面想。
“其实,认为是宫主是比较保守的想法,因为慕谪仙他们上山,我怕宫主有三长两短,但又联系这次来的流庄主,却又推翻这一想法,流庄主并没有因为没有见到宫主而有半分的变化,所以我们也可以认为,流庄主是知道这一件事的,宫主很有可能并无大碍,结合大师姐的事一想,说不定,宫主正是我们推测的第二人,但也让我害怕的,怕就怕是其他在外的仙子回来,毕竟大师姐是下任宫主的第一人选。”
“宫主她……绾婉……”
“我知道,你现在又多了一个在意的人了,不是吗?”
雨霏霏淡淡一笑,这其实也是她的一个小手段,让人的悲伤变小,那只能让他分散注意力了。
“她真的是我母亲吗?她现在没事吗?”
雨霏霏点点头,说道:“是的,我知道宫主在你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因为,宫主要继任宫主之位,同样的,我也是最近才知道,仙宫是流云庄的附庸,所以流庄主才会知道仙宫,并让宫主回来。”
流云昭一拍脑门,感觉到自己前所未有的无力,自己为什么什么都不知道。
不过,流云昭还是马上冷静下来了,因为,在他的目光里,眼前的人一直在注视着自己,雨霏霏的这双眼睛像是有让人深陷的力量。
“霏霏,继续说大师姐吧,大师姐好像真的没有死。”
饰以还算勉强的笑容,当做自我安慰和对在安慰自己的她的回礼。
“霏霏,其实还有一个可能,因为在大师姐的认同下,帮我来到仙山的巨鹰也曾到过仙池,以巨鹰比仙鹤打几倍的身材来说,完全有可能带走……雨霏霏?”
说着说着,雨霏霏低头沉思起来,好像没有在听的样子。
“没什么……你知道仙园的位置吗?”
这句话说出来,整个房间突然安静起来了,面面相觑,雨霏霏再真诚的目光都打消不了流云昭内心的困惑。
她是慕谪仙派来的吗?想要骗取仙园的位置吗?她有何目的?
“你对我有所怀疑也是应该的,可是我无论怎样都想说,我现在是帮你的,也不多说了,你也该起床了,我先走了。”
确实如此,流云昭确实误会了雨霏霏,她只是觉得,若是宫主的话,会带大师姐去哪?那还用说,必然是仙园,一个只有少数人知道的地方,而且拥有足够多的仙草。
然而,流云昭眉目已经出卖了自己,深深的怀疑会让亲近的人失望,流云昭很明白这个道理,可是正如往昔时光里一样,这已经是他的习惯了,一种改不掉的习惯。
“还有,我知道,你醒来的第一眼看见的是刚才的那个人,所以,你才会没有下狠手,那天门口的我也都看到了,不管怎么说,虽然看着有些别扭,但也算是你的让步了,但是如果以后在其他事上聪明一点就更好了。”
她真的很聪明,以前流云昭怎么没有发现,真的没有想到。
确实,因为第一眼看到的人是她,流云昭有一瞬间把对她的怨恨全部抛之脑后。
昏迷后第一眼的那个人,难道不是照顾你、在乎你的那个人吗,虽然不是想的那个人,可是一句感谢一定要说出来,可是,流云昭说不出来。
正如雨霏霏所说的,把她当做普通人,已经是最大的让步了,相较于宫门前,见面就是下杀手。
雨霏霏走出房门,流云昭一直看着,她的背影是那么得瘦弱,可是,却是那么让人心安。
流云昭摇摇头,记忆里的无数个人儿,没有几个让自己那么安心过,在她面前仿佛可以敞开心里的话,因为总感觉她好像什么都知道,就如同潜入仙宫的那个晚上。
一个檐上客,一个月中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