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杂家却发现今年的解元很是与众不同,开始对这人有些好奇,眼看着他短短月余便名扬天下,实在不合常理。他那些诗词随手便来,那些看过他诗词的儒生对杂家言道:任一首诗词都是高山仰止,足以流芳百世。又与治铁世家欧家来往密切,听说是传授了欧家新的治铁之法。醉仙烧肥皂也是他发明售卖,乃是前所未有之物。后来杂家把此人禀报给安王,安王便让我拉拢他,顺便取得配方。我思来想去,别人皆不可靠,唯有你最记恩重诺。所以才让你去投奔宁昱。”
这事情琴操此前就知道,接近宁昱是为了取得配方,顺便为安王拉拢人才。却不知道个中缘由是这样,闻言点了点头,并不多话。
她欠李公公的人情,便是把她的命赔上去都不够。而且自从了解宁昱之后,便真心倾慕他的才华,也不算是强迫她。
李公公抚着怀中的京巴,那狗儿把眼眯起,昏昏欲睡。
“他那些经历匪夷所思,又听不少人说他与仙家有关。杂家想未必是空穴来风,后来大力着手调查宁昱。这一查,那些密探的情报你是知晓的。不过就在这两天,就让杂家知道了些凡人不该知道的事,还没来得及和你说。”
李公公左右环顾了一下,又才低声道:“听说他是仙人弟子,别人不信,杂家却是信的。被张家强行抢婿那日,白日变黑,雷雨交加。张家同去的家丁都被张安宜封了口,以为杂家便撬不出些有用的东西来?咳,听得那日前去的人说,那一乍雷中夹着个仙人形状。所以前几日杂家便去那天威降临之地看了看,那山石树木之上,全是雷痕,想必是弟子被凡人所掳,仙人才降下天威。那场面之上,树木石头俱为霁粉,非人力所能为之,所以杂家才信有仙人存在。想起来着实让人害怕。”
这时代的人笃信鬼神之说,李公公自然被“天威”吓到,所以重新权衡了所有的事情。琴操道:“宁公子真的是仙人弟子?”
李公公把那京巴放在地上,长笑道:“你个傻丫头,除了仙人,又有谁能教得出如此出众的弟子?治铁之法,醉仙烧,肥皂,不是从仙人之处学得,谁又能教得了他?诗词可以不说,咱家不懂,那也是他的学业。光是那新曲风,你自小就擅长琴道,今日和他合唱,感觉如何?”
琴操想起和宁昱的合唱,脸颊绯红,点点头道:“公公这么一说,我才知道灵先生为何说公子是谪仙人了。”
李公公颌首道:“谪仙人?这称呼宁昱倒是也担得起。前几日做这些个决定,并没有向你解释过多。那么多年杂家做事已成习惯,这几晚总觉得天威难测,心中惶惶。今日方大人又对他青眼有加,依杂家看,不出三日,方溪必重用宁昱。不仅如此,宁昱胸中所学,远不止这些,一定还有更高深的手段……后来下午时想到杂家现在所处的局势,所以存了点私心,才找你你聊聊家常,开诚布公,以免你心说杂家是个心思歹毒的阉人。”
琴操听得有些感动,道:“公公对琴操向来和善,琴操又怎会学那些小人胡思乱想,胡言乱语。”
李公公摆摆手道:“倒不是说你,就只是随口一说罢了。杂家下午就一直在想:安王把杂家当成一条狗,杂家自是无所谓。他给我饭吃,我为他办事。可是狗没有思想,人却有!安王本就断情绝义,杂家为了自己也不得不留着一手,让他知道我这条老狗也可以无义。万一哪一天这条狗用不着了,恐怕就拿来熬汤。这狡兔死,走狗烹的事,他号称杀伐果断,私下又做得少了?唉,为安王办事,也要为这把老骨头着想,杂家就是想好好终老一生罢了。所以从今日起,你我知道的那些事,对安王,杂家也只是该说的说,不该说的绝口不提。你可懂杂家的意思了?”
琴操点头道:“懂了,公公今日跟我说了这么多,琴操明白了不少缘由。”
“杂家手下的人,就数你最聪明了。人做事要少用阴谋,多用阳谋,这人在做天在看。既是要让别人死心塌地,便不能遮遮掩掩。不过安王可不是这样的人,回想起他对那些棋子的手段,实在让人害怕。杂家就是个无后的阉人,又没有子侄,倒是不怕什么。只是这几年一直把你当成女儿看待,也想让你不愁衣食,幸福一世。今日改了主意,却是为了和宁昱结个善缘,待他位极人臣时,在他庇护下,也能落个善终。”
“至于他以后是不是安王一系的人,就不关杂家的事了。不过杂家表面上还是安王的一条狗,有些该让他知道的,还是要如实交待。”李公公言罢,又咳了几声,呼吸急促,差点喘不过气来。”
琴操忙到他身边,伸手轻捶背心,道:“琴操明白公公用意了。”
她冰雪聪明,哪会体会不到。因为宁昱这个仙人弟子的出现,让他有些敬畏,所以对杀伐果断的安王起了防备之心,希望和宁昱的关系处得好些,找条后路。她心中在想,李公公看似权柄滔天,实际在夹缝中生存也不易,为自己着想也没什么不可的。
李公公喘了一会,道:“杂家看这宁解元,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是人中之龙。明日你去跟了他,就算是作妾也不算委屈。再说妻妾只是一个名份罢了,若是作了妻却不得宠爱,和作丫鬟有什么区别,反之亦然。杂家以前在那深宫之中,也不知道见过多少了。”
琴操道:“虽然是送到宁公子身边做妾,琴操已经很满足了。不是公公,琴操怕在教坊中被人污了清白,早就以死全节了。”
李公公嗔道:“为什么要死?现在你不是活得好好的嘛,以后的日子会越过越好才是。有活着的可能,谁又会愿意去死?”
顿了一顿,又道:“他既是仙人弟子,才学冠绝天下,以后入朝为官,未必不能封侯拜相。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到时候你也是水涨船高。明日你便去投奔他,以后若是觉得杂家对你还有些恩情,便喊我一声李叔,杂家就厚着脸自称老夫了。老夫也想,要是安王用不着我的时候,宁昱能像当年老夫救你之时,给老夫条活路走。再不济,老夫百年之后,能有个人去坟上看看,垒坟拨草,祭拜打扫。”
说完,满面萧瑟之相。
琴操轻声道:“琴操蒙公公救出火坑,帮我报得父母大仇,又把我当女儿看待,为我以后依靠着想。若不是公公,琴操在教坊即便不死,活着也是生不如死,更何谈报仇。今天又对琴操说这些心底话,实把琴操当心腹看待。此等大恩大德,琴操无以为报,愿认公公为义父。以后待公公老了,和公子商量,接你到家。女儿为你端茶递药,养老送终。”
除了那些小太监,谁会认一个阉人作义父?李公公一直对琴操这么好,其实最想等的就是这句话。今天本来也不抱太大希望,到最后才鼓足了气说出来。此时听琴操说来,言辞恳切无比,真是幸福来得太突然了!
他一下就站起来,转身面对琴操,满脸惊诧喜悦交织在一起道:“什么?你,你,你再说一遍……”
琴操满面泪痕,情真意切地道:“从父母大仇得报的那日起,我便早把义父当成亲人了,只是从来不敢开口叫上一声……”
李公公颤抖着手,扶住琴操的肩膀,老泪纵横:“乖女儿!想不到我李大江有生之年,也有女儿女婿了!你再叫我一声……”
“义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