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儿今日才算懂点事了。郭子铭拈着花白的胡须，微微点头，眼中似有泪光泛起，对二人道：“坐下罢，今日老夫实在高兴，和你们说一个故事。”
“以前有个富家公子，家中有兄弟四人，他排行最末……”
好端端地，爷爷怎么说起故事来了？不过看老人家似是有话要说，姐弟二人忙静心倾听。
“三位哥哥都勤奋好学，能文能武，唯独这个小四不思进取，每日不是出门遛狗，便是寻衅滋事，沾花惹草。父母经常责骂，也无济于事。骂多了打多了，小四也皮了。今日被打，明日照旧。时间一长，父母便都放弃他，成龙上天，成蛇钻草，反正就是听之任之。”
“……那时的小四心里总想，三个哥哥都是文武双全，任何一个人站出来都可以继承祖业，自己安安心心做个富家公子便好。反正家里的钱，就是让他挥霍十辈子也够了。”
“一直到了小四三十多岁，大秦就和北面的胡人发生了战争，三位哥哥都去了战场。他倒是想去战场上见识一番，奈何自己文不成，武不就，去了沙场，也只是马前卒一个，只得作罢。几位哥哥临走时都让小四守好这个家，小四不以为然，还是成日都花天酒地，纸醉金迷。”
老头儿叹了口气，继续说道：“这一仗打了十余年，大哥、二哥相继战死沙场。小四虽然心中悲痛，不过还是我行我素，不思上进。大哥死时，还有二哥，二哥没了，还有三哥……直到第十一年时，三哥也为国捐躯，只余小四一个人了。”
“那时小四也是四十多岁的人了，噩耗传来，父母本就七老八十的高龄，丧子之痛更是让老人一夜之间急剧苍老，相继病倒。家中无人能挑起重任，小四才番然醒悟。以往都有父母、兄长为他撑腰，此时他的天快塌了，自己不去顶，谁又能再为他遮风挡雨？”
“后来小四才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但是四十余岁的人，想学文学武，都不如少年时候学得快了。哪怕悔不当初，可这世上又何曾有后悔药卖？若是有，也恨不得倾家荡产也好，折损寿元也罢去买上一颗。”
“那个不成器的纨绔公子小四，就是爷爷我了。郭府大门上的那个牌匾，就是圣上为了表彰你们的三位伯爷，才赐下的。别人看着国公府威风八面，却不知这是用命搏出来的。”
爷爷从未向他姐弟二人提起这些事情，郭君怡听了之后若有所思，郭纵却哼道：“原来爷爷年轻时比我还不听话，那又怎么还经常揍我？”
郭子铭把两眼一瞪，恨不得把这顽劣的孙子再揍上一顿才好。郭君怡急忙一边拉了郭纵衣袖，示意他不要说话，一边问道：“爷爷想要说什么？”
郭子铭哼了一声才道：“大秦自立国以来，两百多年间，受封的郡王、国公、候爷也只有不到百余人，能够世袭罔替的世家不过十余家。”
“但若说时间久远的，也只有我郭家一家了。第一代英国公是随太祖平定天下后才受封的。这百余年间，家族更替，无论开国还是各种恩赏的爵位，都因各种原因被褫夺。那你们又可知我郭家数十代人又如何能保全爵位，不被圣上收回去么？”
老头翻着白眼，心说：谅你们也不知晓。又道：“郡王、国公、候爷都会有封地，皇帝收回爵位是怕经历数代经营，有人拥兵自重，自立山头。先祖英明无比，受封时竟然连封地都没有领受，就只领了爵位。而且我郭家家训，每一代都要有人去军中服役，等上一代国公老去，才回家承袭国公之位，如此一来，皇帝便知我郭家世代忠君，才会放放心心地让我们做个安稳地公爷！其中也不乏是让我郭家为天下人做表率。”
郭纵轻轻点头，恍然大悟道：“哦，我明白了。原来父亲是仿效伯爷他们，才去军中效力的。”
郭子铭欣慰地点头道：“正是如此，你听懂了就好。所以爷爷平日对你严厉了些，是希望你不要学爷爷当年那么无能，偏生你和我当年一般，顽劣不堪。”
不说还好，郭纵也跟着翻了个白眼，小声道：“我可是中了秀才地……”
老头被一句话噎得不出话来，脸上红一阵青一阵，半晌才怒道：“老子打死你个龟孙！你怎么不说你爹还是进士呢？老子虽然是不学文，也立了不少军功，剿匪、平寇，赈灾、重建。你说说，你什么东西能拿得出手？区区一个秀才而已，就沾沾自喜了？”
郭纵被一顿劈头盖脸的数落，忙嘻笑道：“爷爷，我错了。”
“认错倒是快，哪次见你真正的改过了？老夫和你说这些，是觉得你懂事了。男子汉大丈夫，总要担起些责任才是，以后郭家上上下下，都要全数交到你手上去的。你文也不成，武也不就，让人如何能放心？不是老夫瞧不起你，不说你能强过你爹，就是能比我这糟老头子强都难。”
郭纵心中本就是赌气才说出专心学业，进击举人功名的话来的。此时听了爷爷说起家中的处境，又被训斥了一顿，略微懂得了一些人情世故。“国公”，在外人看着光鲜无比，其实也只是皇帝一句话的事情便会没落下来。公候万代，并不容易。
“男子汉大丈夫，总要担起些责任才是……”这句话让他思索良久，郑重起身向爷爷道：“爷爷放心，自此以后，纵儿一定专心学业，不让爷爷和姐姐操心。”
郭君怡惊讶地看着小弟，没有说话。郭子铭点头道：“如此才是好男儿。”
“对了，师傅说了，第二期的药还要等上几天，有很多配伍的药实在是不是好找。”
郭纵心中还是惦记着帮忙赎人的事，再说继续讲下去，不必免还是一顿数落，赶紧转移话题。
郭君怡道：“他医术实在是了得，真是药到病除。这两日爷爷身体可好多了。不知道这第二期的药物要需要些什么，你问了么？”
郭纵摇摇头道：“他说那些药物他会配齐。不过这几天方大人让他写《算术》和《格物》的手稿，又要去教坊寻个人，事务繁多，实在分身乏术。我看还是要拖上几日。第一期的药只够几日的量，这两日师傅忙完了，也不知道到时候拿得出来不。”
郭君怡疑惑道：“原来方大人也有差事让他做？他配药倒是快，只要有材料就行。这个倒是不担心。”
“要不然姐姐以为我拜师只是一时脑热？方大人都如此看好他……”
郭纵没见过配药，不知道姐姐亲眼看过，正忙帮师傅吹嘘，然后再趁机让爷爷帮忙赎人，自动忽略配药的细节，不去提及。
自已孙儿心里想什么，郭子铭一眼便看得通透，笑道：“是想让老夫去教坊赎人？若是你想去讨好师傅，此言说来，证明你倒是有些心机！若是他让你这么办的，便让他来见我再说。”
郭纵急道：“师傅没让我来，我只是想，身为弟子应该分担些事务，等他有空了好教我《格物》《算术》，还有吟诗作对而已。再说帮我们治病救命，又不拿什么好处，这事儿我们不帮忙也好像说不过去。而且师傅救的这人，他们之间并不相识。这女子是他新收管家的前东家的小姐，不是管家相求，料想他也不会费那么多周折，以致差点被人骗了。”
郭子铭道：“如此说来，那宁解元也算是重情重义，要赎的那人叫什么名字？”
“童幽兰，金陵人氏。”
“既然如此，老夫去办便是！若是你师傅有空，让他来家中坐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