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宜欢原本扬起的手，在她看清远处的人后，惊讶地僵在了半空中。
一名侍卫推着轮椅，缓缓移步而来。
轮椅上坐着的，是一身纯白色长衫的少年，皮肤晶莹如雪，黛眉修长如画，那一双平静澄澈的眼睛，仿佛随时能看透世间万物，俊美的五官像是神来之笔所绘，找不到任何的瑕疵，在阳光灿烂的映照下，更像是一位下凡仙君，纯净清雅，飘渺出尘。
唯一的缺点是，他太淡漠了。
他的眼神里看不到喜怒哀乐，看不到明光暗影，只有无边无际的淡漠与疏离，仿佛这世间的一切都无法入他的眼，甚至连一缕尘土都不敢去沾染亵渎他半分。
“六……六哥。”慕容宜欢不太确定地叫唤了一声，还是愣着，显然没有从见到他的惊讶中回过神来。
这个坐在轮椅上的淡漠少年，正是当今六皇子，惠王殿下——慕容羽。
在慕容宜欢叫出他时，墨晓昔也惊讶到了，慕容羽不是出行不便，甚至不愿踏出宅院一步吗？
由于墨晓昔是背对着慕容羽的，她无法看到慕容羽的神情，而当慕容羽在远处看到墨晓昔的背影时，脑海里霎时闪过了一个熟悉的影子。
随着轮椅声渐渐靠近，慕容羽的视线落在了慕容宜欢扬起的那只手上。
慕容宜欢连忙放下手，笑的一脸天真，“六哥，你今天……怎么来普光寺了？”
她刚才僵硬了这么久，就是因为这好像是除了在父皇身边，第一次能在京城内看到她的这位六哥，一时间惊奇不已。
慕容羽淡淡的微笑道：“祈阳节至，为何不能来？”
“六哥说得对，是我糊涂了。”慕容宜欢笑的有些牵强，虽然她这个六哥常年居住在城外，但是她的母妃从小就告诫过她，慕容羽在父皇心中的地位还是极高的，切不可因为身体原因而怠慢他。
她是从小被娇纵惯了，但是面对皇室的成员，必须收敛，不得太过放肆，尤其是她的这些兄长们，未来的皇位继承人，关系一定要打点好。
想起刚才她那样的一面被六哥看见，慕容宜欢的脸色难免有些尴尬，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开口。
这时，顾络锦上前两步，对着慕容羽福了福身子，低头问好：“臣女顾络锦，见过惠王殿下。”
慕容羽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只说了一句：“本王见过你。”
“是的，在新元节的官宴上，臣女也有幸识过殿下几面。”顾络锦回答得很恭敬，言行举止挑不出一丝错处。
然而慕容羽只是轻微地点了下头，只看了一眼顾络锦，就把视线投到了远处。
对于顾络锦，可能是他未来的三嫂，他心里并没有什么感觉。
“你为何打这位姑娘？”慕容羽说的话冷冷的，淡淡的，没有过多的感情，像是在询问，又有着不可拒绝的味道。
慕容宜欢下意识看了一眼顾络锦，有些紧张，不知该如何回话。
顾络锦朝她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不能帮她。
想了想，慕容宜欢还是开口解释道：“六哥，今天是一年一度的祈阳节，是民间盛事，容不得半分亵渎。而这个奴婢，她品行不端，放荡无礼，难登大雅之堂。我不过想着提醒她一句，佛寺圣地，让她止步，谁知她竟毫无羞愧之意，不仅顶撞我，还含沙射影的讽刺我，我作为公主，自然是要管教这个傲慢无礼的婢子，以免她打扰了内寺的清净。”
墨晓昔听着，觉得好笑，怎么这么说来，倒像是她不识抬举，这位淑嘉公主温婉贤良呢？
就是不知道慕容羽会不会相信她。
慕容羽听了慕容宜欢的叙述，还是没有什么过多的表情，他把视线收回来，放到墨晓昔的背影上，开口问道：“你又怎么说？”
墨晓昔知道是在问她，连忙转身，大胆对上慕容羽的眼，恭敬回复道：“回殿下，如公主所言，今日是祈阳节，奴婢不过是想陪着我家夫人来普光寺烧香祈愿，并无其他目的，而公主听信某些有心之人的片面之词，就断定奴婢是个行为不检点的人，让奴婢远离普光寺，更以身份相压，奴婢只是反驳了一句，谁知，便惹公主不快了。”
“你！”慕容宜欢睁着大眼，有些气恼地看着她，“本宫何时以身份相压？”
慕容羽也是带了点好奇，不知她是反驳了什么，让淑嘉这么生气。
“公主曾言，是奴婢侮辱了公主，可明明是公主言语侮辱奴婢在先，说奴婢是肮脏的苍蝇，不配入佛祖的眼。可在奴婢看来，佛祖是应供，是天人师，芸芸众生，浮屠万象，皆是佛法根基。一切众生咸谓是人，然则实非，谓众生界增，众生界减。世间万物，也是佛法悉达多所悟到修行之路，在于发现生命和宇宙的真相，参悟因果宿命的轮回。佛法有言‘若于诸法不能了知则生分别，若能了知则无分别，若无分别则无增减，若无增减此则平等。’由此观来，生命并无高低贵贱之分，而苍蝇，为何就不能入佛祖的眼？公主，又怎可随意在佛寺凌于他人之上？”
墨晓昔回答的头头是道，借用佛法来证明自己的反驳言论，让人找不到一点错处。
由于是站在大雄宝殿的门口，她说话时掷地有声，里面的一些僧人已经出来，就连住持，在听完她的话后，也在满意点头，颇为欣赏。
听她的这席话，慕容羽的眼底闪过一抹赞赏和诧异，不过也只是那一瞬，便没有再出现其他的反应。
而其他人，则是惊讶的不行，慕容宜欢虽然听不太懂，却也知道这其中的铁理在佛寺举足轻重，知道可能是自己做法欠妥，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顾络锦一直打量探究着墨晓昔，她敢对视王爷的眼睛，说话时意气风发，佛法道义信手拈来，这根本不是一个普通的婢女能有的见识和气度。
她，究竟是何人？
墨晓昔承认自己是有点装x的成分在里面，看到慕容宜欢不似之前那样盛气凌人，便略带歉意地解释道：“夫人平时里喜欢钻研佛法，奴婢自然受到了些熏陶，而奴婢又打小跟着先生念了两年书，这才有理由反驳公主殿下，但不过是些班门弄斧的技俩，并无冒犯公主之意，还望公主恕罪。”
说着，她又对着淑嘉公主行了个歉意的礼仪。
墨晓昔知道，有些行为适度就好，虽然这位娇纵的淑嘉公主先前把她惹得有些生气，但她并不想惹什么麻烦，该说的也都说了，面子还是要留的，好给双方都有个台面。
她的这番措辞，很多人会信，但是顾络锦不会相信。
慕容羽也不会相信，只是因为，他对这些根本就不会在乎。
没有再问什么其他的事，侍卫推着轮椅，带慕容羽进入了内殿，慕容宜欢和顾络锦相互看了看，也告辞走了。
只是慕容宜欢依然有些闷闷不乐，顾络锦安慰了她几句，便回头看向墨晓昔。
墨晓昔朝她礼貌地微笑。
我们还会再见面的，顾大小姐。
才刚进，慕容羽似乎想起了什么，他命令侍卫把轮椅往旁边挪，回过头，也看向了墨晓昔。
淡淡地说道：“既然是你们先来，便请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