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那么,我的可恨之处在哪里?
我在反思,却苦思无果。
为什么我会一事无成;为什么我总感觉自己置身于人际的边缘,无人在乎;为什么我想要的一切似乎都在我的反面。似是一永远也够不着的幻影。
是因为懒吗?我从进入社会开始,进入了各种各样的社会职业中,几乎没有变成过无业游民。
是因为没有恒心吗?我怀揣着出人头地的心,带着拼命三郎的精神想要快速进步,最后得来的,却是莫名其妙的停滞。
时至今日,我才突然从迷茫中走出来,可怜的是我。但那可恨的似乎另有其人—社会。
社会,由无数个体组成,本无形。因其内部人的相互行为积累成了一个大致一体且坚固的规则体系。而我,过早的脱离了教育和推荐体制,我成了规则之外的人。
所以不是我不努力,也不是有他人在故意打压我。这一切的源头在于年少无知的我,在无知的趋势下让我站错了地方。站到了规则之外,站到了所有人思维习惯能够标记的范围之外。自然,我就成了一个怪人。成了一个高不成低不就,站在世界之外,却妄想着改变世界的怪人。
我是谁?我是吴铭。一个即将无名无命的人。
重庆,一座山城。而之所以称其为山城,不仅是因为重庆这座城市的地理位置在中国西南山区地带。而是因为,这座庞大的,极具现代化的城市几乎就是在一座座山头之上挖掘建设出来的。其被全国津津乐道的就是其复杂的道路系统,和各种离奇的建筑工程,如,别人家的公路从另一家的窗前铺过,穿楼而过轨道交通等等。
此时正值夏季,天空的太阳正在向西方落下。而在太阳落下的地平线上,一簇簇白云似乎被点着了似的在燃烧。然后很快又跟随着太阳落下。而接替阳光的,是穿过重庆城的嘉陵江两岸的无数高楼大厦的灯光与七彩霓虹。
人们开启了丰富多彩的夜生活。而吴铭,这个被时代抛弃的人。拖着疲惫的身躯从比较偏僻的工厂一路走到渝中,最终在彩霞落去之后,藏匿在横跨嘉陵江大桥的一处阴影中。
吴铭在思考。在思考自己的人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终日为了生存而奔波,劳作。他明显的感觉到,如果自己一直以这样的方式继续生活下去。他这一辈子将不会有任何建树。他永远也摆脱不了这种处于社会边缘,无人重视,无人需要的感觉。
而那,不是他想要的生活。而他想要得生活,社会却又不会给其机会。因为是吴铭自己一早自负的脱离了人群。这种感觉,像极了女人们对男人的考验,只要你的一个考验没通过,就表示着,你对她的不衷心,那在她的心里,你已经被排除在选择之外。
吴铭的脑子里突然闯进这样一种人物形象,一个风流公子,虽然自己没啥钱,也没啥本事,但身边却总有女人为他默默付出。吴铭突然开始恨自己,为什么自己的情商太低,总是让自己喜欢的女人讨厌自己,自己的老板不给自己机会。他羡慕那种性格开朗,受人欢迎的翩翩公子。
但转念一想,自己活了24年,那种人物形象几乎就像一个传说似的,永远都只是别人在说。而他从未亲眼见过。即使身边有一些类似的女朋友换得多的朋友,但他们的生活却依旧是破败不堪的,并不像想象的那么潇洒。
真相到底是怎样的。吴铭不知。也无从可知。
对未来的恐慌,加上此时此刻孤独的侵蚀,自认为无比坚强的吴铭突然想哭。脑海里开始频繁闪过一些画面。
深夜,重庆九街外光鲜靓丽的年青男女们,打打闹闹,推推攘攘的行走在街道。看他们的脸上,笑容是那样的放肆。
高端商场里,不太端庄的中年妇女,不急不缓的看着奢侈品店里的各种价格昂贵的服装,首饰。
高级会馆或品茶馆里休闲交谈的中老年男人。
这些人,他们的生活是那样的随意,似乎从来就不必为自己的生计问题去担心。在吴铭眼里,那就是他想要的生活,那是一种难得的自由,不必为生活生存所困扰。
但,他却只能在夜晚下了晚班之后到城市里来溜溜。城市不阻拦他,他从繁华正中穿行而过,但繁华与他没有丝毫联系。
还有那些在中央CBD里,各种高级白领坐在办公室,打着电话,看着电脑,看似非常努力的工作。当然还有各种在高端人群聚会中通过自己的外貌,情商,博得各种人的青睐,并以此为生的人。他们,也是吴铭羡慕的人。虽然他们自己认为自己非常辛苦,但在吴铭看来,那样的生活,就是天堂。
无尽的空虚感突然从天而降。吴铭大脑骤然一片空白。这一瞬,世界仿佛没了色彩,无比的安静让吴铭的大脑无比的清醒。但同时,身体却无比的僵硬。
吴铭从大桥上跌落。
大脑飞速运转。吴铭清楚的知道自己的身体正在向长江里下坠。虽然自己会游泳,但从如此高的高度掉落,如果运气差点,自己辛勤劳动养活的这个身体恐怕得面对死亡。
恐惧之余,竟有点庆幸。这让吴铭最为恐惧。原来,一直自诩坚强的自己,居然内心深处早已经有了轻生的念头。
曾经在面临希望,然后眼看希望变为绝望,然后寻找新的希望。在这样的循环往复中,吴铭自以为锻炼出了一颗坚定的心。就像(了不起的盖茨比)中的主角一样,会坚定不移的追求那一道绿光,直到功成名就。
现在这一刻,即将解脱的一刻,吴铭心里居然又升起平时绝对会鄙视的一个想法。他想要毁掉这个世界。他不服气。
当然他没有机会了。他只是在这个解放的一刻突然好想这样做而已。
同样是这一刻,吴铭突然理解了为什么世界上会有恐怖分子的存在。因为这个世界像他这样被无尽压抑着的人太多了。而对于这群人来说,每一次希望变成绝望的瞬间,如果从寻找新的希望变成了寻求一个解脱。那么这个人只有两个选择。
一是犯罪。与这个已有的不接纳自己的规则来个彻底的决裂。并且试图毁掉它。以此来确定自我存在的价值。
一是死亡。与这个难以融入的世界彻底的背离。他有他的价值,我有我的价值,但我的价值必须在我自己手中终结。自我决不能被世界所利用。
而以上两种,吴铭认为其都是解脱。
吴铭背心向下的坠落。可能是因为江面的空气潮湿的缘故,他感觉自己的脊梁骨有些发凉。心脏跳的比较缓慢,大脑虽然很涨,但思路却无比清晰。这种感觉,似乎还有点道家所谓的入定的感觉。
就是吴铭感觉自己此时此刻能够感知到自己的身体内部。那是一种极其美妙的感觉。这或许就是那些崇尚极限运动的家伙的心境吧。
身体继续下落,吴铭又回到刚才的反思思绪中。
依旧是那些画面——但意味却完全不一。
那些家庭一般但却情商出众,能够靠着和一些更有社会资源的人的交往获得利益的人,背后却有可能只是住在一些廉价的出租屋内。
那些酒吧的俊男美女在喧嚣之后仍然会陷入无尽的空虚,因为他们的热闹是建立在源源不断转移的利益流之上。
那些能够依赖别人的男人女人们,因为自己的价值就是依赖,他们最终的结果往往又会被抛弃。最终的结果似乎也并不好。
那些衣着庄严的老板们,是经历了风霜洗礼之后,最终才变成如此不讲情理。而之所以这样爱惜自己的财富,正是因为当初的来之不易。所以他一定不会轻易让他人夺取。
那些丝毫没有奋斗就继承遗产的富二代们,他们不可能将生活水准降到一般人的水平,然后安稳一生。因为他们不知道一般人的生活水平是怎样的。
回到自己,吴铭突然发觉经历丰富的自己,看过了每一个人对待另一个人的各种的真实的态度。当然也听过一些为数不多的奉承。吴铭突然发现,自己似乎比那些人更加的了解这个世界的真相。当然,同时,那个人人奉承的利益世界,关于它的真相,吴铭又相当陌生。
因为,那是属于成功者的世界,有着成功者们互相建立的一个类似却完全相反的世界。吴铭突然有点后悔,后悔自己为什么会想不开。为什么会动摇。为什么放弃希望而选择解脱。这原本是怯懦者的选择。
根本不应该是吴铭应该做出来的选择。但是,随着一阵失重的感觉由后背散发至全身,最终形成一种连心脏都快从口中溢出的感觉,吴铭的身体陷进了缓缓流动的江水里。
有些水花。却与电视剧里众人围观的自杀场景不一样。因为,在落水声之后,没有人群的嘈杂声,一切重归平静,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车流,霓虹,该是怎样,依旧怎样。
这就是这个世界。这个世界一个普通人的生死似乎并无轻重。
吴铭瞪着双眼,江水从而后迅速漫过脸庞,鼻尖。剩下的,是城市扭曲的倒影还有水流的咕咕声。
吴铭似乎突然又明白了一件事。可怜的是自己,可恨的却是社会。但此时的吴铭认为他不应该这样去理解这个社会。因为这不是真相。他想起一个老人经常说的词。
命运。
所谓命运,不过就是和平年代,上一辈用生命闯出来的价值,以命的延长机制血缘来给下一代以运的形式形成的一种社会运作形态。
吴铭在落入水中的那一刻,除了些许凉意,最可怕的是一股巨大的冲击力蔓延全身。眼前无数的气泡向上蒸腾,每一个气泡当中似乎都藏着一个世界,上演着过去的往往。开心的,伤心的,希望,绝望。直到吴铭的眼膜上摊开一滴淡红墨水,随后由淡至深,慢慢的,吴铭失去了视觉,大脑的高速运转也逐渐减缓。身体的凉意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由四肢向心脏返还的一股温暖。
这股温暖慢慢蔓延,让吴铭浑身舒畅,一股睡意涌上心头。
这种感觉,无法描述。有点类似于佛家所说的四大皆空。这一刻,对吴铭来说,这个世界的一切,人,事,物,价值,情绪,好坏,,,一切皆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