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安五年。
红衣已离家四年有余。
她的衣裳,添了几分白色。她挑选衣服的时候,总特意往白衣架子凑,她说,红衣久了,也会磨白。
但她还是忍不住留了几分红色。她实在太喜欢红衣。
进城之后,青离便与她分离了,他们已不是初次出游那样的,你很顾虑,我很拘谨的姿态。时间将一切都打磨得非常自然。
红衣牵着马儿,在热闹非凡的街上走着。她左顾,看见一个老汉在向一群小姑娘推荐玉石,红的绿的,琳琅满目,那些小姑娘又摸又看,甚是喜欢,她心里暗笑:这些劣质的小物件,倒也只能骗骗小姑娘。她右盼,看见一个老妇在吆喝胭脂,又有几个小姑娘小心地捧在手里,细细地嗅着,她又暗笑:胭脂,在这城中,应只有红淑斋稍为上品,这些路边小货,也只能靠吹嘘了。
她一眼便阅尽了这座城,又是好没意思的一座城。
她觉得有意思的东西,比以前稀少了许多。见识多了,原来也未必好。
她穿街走巷,于一安静处寻到了一座屋子。
“一月三两,押付五月,未到期不退还。”一个小胖子尖着嗓子说道。
“还有呢?”红衣将马上的行礼取下,放到屋内的桌子上。
“嘿嘿,爽快人。每月一百文清理费用。”小胖子笑起来。
“还有呢?”红衣将马牵进圈里,绑好绳索。
“还有?嘿嘿,还有就是晚上不必关门关窗,这里十分安全。”小胖子认为她刚是出来游历的大小姐,对俗事一无所知,便有心戏弄她一下。
红衣转过身去,走进屋子里。
小胖子擦了擦双手,心生邪念,跟着她走了进去。
“什么也不懂的小姑娘,也学别人行走江湖。让爷爷教你点规矩。”小胖子心里暗想。
红衣走到屋子里,拿起了靠在墙上的那把剑。
小胖子已来不及逃走了,他瘫坐在地上,颤颤巍巍地看着指着他的剑。
“你觉得我是女子,很好骗,是不是?”红衣问道,从刚才到现在,她的声音一直很平静。这种事情,不足以让她内心起任何波澜。
“不不不,姑奶奶……”小胖子摆着手,浑身的肉都在抖动,脸上笑得比哭还难看。
“‘一月三两,押付五月,未到期不退还。’你是这样说的吧?待我出去问问,这里租房当真这么苛刻?若不是,便是你骗我,还想不认。这账,可就得慢慢来算了。”红衣收起剑,转身要向门口走去
“不不不,姑奶奶……”小胖子连忙跑到门口,用身体堵住门,跪下来大喊:“是我骗了你,是我骗了你……”
“那么……”红衣听罢,猛然抽出手里的剑,抵着小胖子的喉咙,说:“你觉得我是女子,很好骗,是不是?”
认,也要死。不认,也要死。小胖子哪里见过这样的事情,他的肉剧烈地抖着,裤子下早就湿透了,还十分发臭。
“屁滚尿流,大概就是这幅窝囊样子吧。”红衣心里暗笑,脸上却没有表情,她说道:“给你个机会,再说一次。”
她手里的剑,依旧抵着小胖子的喉咙。
“不用钱,不用钱……姑奶奶随便住。”小胖子原本哭相便难看至极,谁曾想,他作出了更难看的笑的表情。
红衣看着十分不顺眼,一把剑拍向小胖子的脸上,说:“想哭便给我哭。”
小胖子当真“哇”地哭了出来,说:“姑奶奶,我都不收钱了,你还要怎么样……”
“给我重新说一遍,要跟外面的价钱一模一样。多了,少了,都要你命。”红衣重新抵住他的喉咙。
小胖子心里后悔莫及,暗骂自己不该看着这女人漂亮,便赶快靠上去。他大骂天底下好看的女子,都是妖怪,都是吃人的妖精。
当然,这话他不敢骂出口,他只得把平日里租房的价格报了一遍。
红衣不需细想,手腕一转便收起了剑,说道:“就按这个价。”
小胖子如获大赦,赶紧爬起来打开门就想跑,红衣一根手指指住了他。
他竟不敢动了。
红衣勾勾手指,说:“过来取钱。”
小胖子颤颤巍巍地走了过去,恭恭敬敬地接过了银子。然后又想跑,红衣又一根手指指住了他。
小胖子再一次颤颤巍巍地走了过去。
红衣问:“你过来干嘛?”
小胖子愣住了,不明所以。
“限你一炷香之内,将门口那堆恶心的东西清理干净,一丝臭味都不能留下。”
小胖子捣蒜似地点头。
“明白了还不快滚?”红衣的声音依旧十分冷淡。
小胖子一边点头,一边往外跑。他生怕那个女魔头又把他叫住。
谢天谢地,这一次他终于跑出了这个屋子。他扶着墙,泪流不止,心想自己何时受过这等委屈。他抹了一会眼泪,突然想到女魔头的话。
“完了!”他大喊一声,连忙跑回自己的家中取扫帚。
“嘿,胖子,怎么边跑边哭啊?”几个相熟的人看着他的丑相,不停地取笑他。
他听在耳里,脚步却不敢停,委屈的眼泪,也停不住。
于是,整条街的人,都看到了他的丑相。所有人,都发出了愉快的笑声。
顾红衣提了一桶水,擦桌子,擦地。她扶着门,一边擦着,一边想:这里,便是我和哥哥的第七个家了。
“小屋子,你要好生对待我们,让我们住得舒心,过得愉快。我们,也会把你当成家,好好待你。”红衣一边抚着门,一边对着门说话。
她还是那个红衣,就算披上了许多外壳,内心,还是那般柔软。
她一直觉得,他们住过的家都是有生命的,是护着他们二人的精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