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还会那么傻吗?”顾红衣贴着他的耳朵,轻轻地问。
“不会了,再也不会了。愚蠢是种疾病,我看见你的那一刻起,我的疾病全都好了。”陆青离回答道。
“好吧,好吧,不许骗我,不许再傻了。”顾红衣笑着很甜蜜,陷入甜蜜中的人总是很迟钝。直到她呼吸了十次,才发觉她怀中的身体已经僵了。
她眼瞳放大,转过身来。
她看到她爹举着剑,指着陆青离的脸。而陆青离丝毫不能动弹。
他再一次被封住了穴道。
“就是他吗?”顾老爷问道。
“爹,你说什么呢?你在干什么?”顾红衣朝着他大吼。
“你是第一次向爹爹大吼大叫。”顾老爷看了她一眼,眼神里面意味深长。
他继续说:“看来,你是真的喜欢上这个人了。”
“是啊!是啊!爹爹,你还不快解开他。”顾红衣大喊。
“要解开他?等我刺完这一剑再说吧。”顾老爷大喝一声,将手中的剑推送了出去。
“不要!”顾红衣喊叫道。
陆青离连闭上眼睛的能力都没有,他只能看到明晃晃的剑朝自己的面门上刺过来。那一刻,他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抛弃了憎恨、抛弃了绝望、抛弃了愤怒的念头:看来,我们的缘分需要等到下一世了,终究是我辜负了她。
剑的速度很快,所以那个念头很短,短得只容得下顾红衣。
然后,一只玉手紧紧地握住了那把剑。
“呲——”,几滴血溅到了他的脸上。
顾红衣忍者痛,对顾老爷说道:“不,要。”
顾老爷脸上波澜不惊,他反而更用力地推剑前去。
陆青离的眼睛已经红了,跟顾红衣手上的鲜血一样红。
剑割着手上的肉,继续前进。
顾红衣十分地疼痛,她还是咬着牙,说:“不,要。”
剑摩擦着手上的骨头,继续前进。
顾红衣几乎要痛得晕了过去,她咬着嘴唇保持清醒,嘴唇冒出血,她的嘴里全是血。她依旧说:“不,要。”
剑已经割入了骨头之中,若继续前行,顾红衣的手,就会被一割为二。
她依旧没有放手。
“不,要。”
顾老爷松开了手。他朝前方走去,丝毫没有关心女儿的伤势,也再没有管那两个人。
他走了很远,很远,从健步如飞,到步履阑珊。这一段路,他在很快地变老。
他在前方停下来的时候,已经有些驼背了。
他说:“你爱做什么,便做什么,不需要想着我。”
他们两个似懂非懂。
“以后,若遇到什么事情,想想今晚,想想衣儿这只手。”
顾老爷说完后,继续往前走,走进了黑暗之中,身影,有些孤独。
顾红衣解开了陆青离身上的穴,终于忍不住,跌到了地上。
“衣儿!”
他的嘴巴被顾红衣的手捂上了。
“不碍事,不许大喊大叫。”
陆青离点了点头,正欲扶她起来,突然发现自己手上被塞了一个小瓷瓶,不知是何人所给。
“那是我家里治外伤的药,拿来吧。”顾红衣轻声说道。
陆青离急忙跪下去,将那把剑抽了出来,小心地给她敷药。
“你恨我爹吗?”顾红衣突然问道。
“不恨。”
“当真?莫要因为我,口是心非。”
“他生下你,我自然不会恨他。”
“只是因为我吗?”顾红衣笑出声来。
“这个理由,还不够吗?”陆青离很认真地说。
顾红衣收起了笑声,对他说道:“我爹他,其实是个很厉害的人。”
“我看得出来。我第一次在一个人手下,吃过那么多亏。他的确很厉害。”陆青离无不赞同。
“你知道他现在,要去哪里吗?”顾红衣问道。
陆青离看着她,摇了摇头。
“这里离宫里,不过一个时辰的路程。可是到现在,宫里的军马还没到。”
“你是说,皇帝见死不救。”
“我是说,皇帝忘记了他的主人是谁了。”顾红衣冷冷地说。
“皇帝的主人?衣儿,你是说笑吧,皇帝哪里会有主人。”陆青离哈哈一笑。
“你不信?”
“不信。”
“现在是几年?”顾红衣突然问道。
“现在,现在是……是永和四十八年。”
“我爹去的时候是永和四十八年,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新元年了。你信与不信。”
陆青离哪里听过这种事情,他举棋不定地说:“我,我……”
“你还是不信?”顾红衣凑过来问道。
“我信,我信了。”陆青离连忙说,心想:她爹真是厉害。
“我也信,哈哈哈……”他们头顶突然出现一个苍老的声音,他们抬头看去,确实一个叫花子在屋顶上吃着烧鸡。
陆青离看得真切,说:“你不是,你不是……”
顾红衣首先站了起来,对着屋顶鞠躬:“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陆青离也连忙站起来,跟着鞠躬。心想:他不就是那个,打晕我的那个叫花子吗?
那个叫花子哈哈大笑,说:“免了,免了,拿多些烧鸡,给老叫花饱腹一餐便是了。”
顾红衣笑着说道:“说书人讲的故事里,我曾听说有一个老叫花,武功盖世无双,为人侠肝义胆,虽然那只是传说,不过那个老叫花,和前辈倒是有几分相似之处。”
“你都说了是传说,哪有什么相似不相似的。你这女娃子说话,倒是有几分意思。”叫花子咬了口烧鸡,含糊不清地说道。
他好似突然想到了什么,朝着下面问道:“嘿,女娃子,你说这些,不会是要我教那个傻小子武功吧。”
顾红衣说道:“自然不敢。那毕竟只是传说。”
“哈哈哈哈,传说,哈哈哈哈……”叫花子突然笑起来,笑了一会,他说:“老叫花有事先走了,看来我没口福,享受到你的手艺了。”他身形一闪,笑声已远。
月西沉,黎明之前,最是漆黑。
他们二人不约而同地并肩行走,很随意地走,慢慢地走。
死而复生的他们,表现欢乐的方式,反而很平淡。
因为只有经历过生死,才能够从这平淡之中,汲取莫大的快乐。
四处静悄悄,四周都是死人,四周都是废墟,他们走了许久,也走不出去。看来,这个风景,是要煞定了。
陆青离首先停了下来,说道:“我要问你。”
顾红衣也停下来,含情脉脉地看着他。
“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走?”
“我愿意。”
他们不需要说太多,这两句话所包含的意味,已经蕴含在了生死之间。而他们,都生过,也都死过。
他们经历过相同的绝望,忍受过相同的渴望,自然会生出相同的希望。
这一切,早已无需多言。
“你要走了,你需要做些什么吗?”陆青离问道。
“不用。”
“不用?”
顾红衣笑吟吟地看着他,说:“我是不是曾跟你说过,我爹总是逼我干许多事情?”
“是。”
“你那时候是不是觉得他不对?”
“是。”
“其实,他逼我做这么多事情的原因是,当我随时遇到我想要的生活的时候,我便可以随时去追逐它,无需再做任何准备。所以呢,不用。”顾红衣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仿佛在说:你还觉得他不对吗?
陆青离呆在原地,心想:她爹,真是厉害极了。
“你在想什么?”顾红衣探头去看他的心,仿佛要看穿他。
“我在想,你爹……”
“再说一次。”顾红衣掐着他的脸。
他脑袋一转,说道:“我在想,咱们的爹爹……”
顾红衣放开手,大笑着跑进了黑夜之中。
陆青离追了上去。
他们跑,跑,一直往前跑。仿佛前方,就是故事里面,那些男人女人经历了重重磨难之后,迎来的最幸福的结局。
他们跑向属于他们的未来。
只是,一般的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他们奔向的未来,是什么样,谁也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