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上明亮的光,透入了这个街口,照出从中缓缓行出的两个人。
洛砚行依旧咳得厉害,只是再没有咳出血来。他担心将血吐在这个姑娘身上,会对她造成困扰,他向来不愿意对别人造成困扰。
所幸,忍住咳血比忍住咳,要简单一些,不至于要了他的命。
林兑墨问他:“你要去哪?我扶你过去。”
“青楼。”
林兑墨皱了皱眉,说道:“那你家在哪?我扶你回去。”
“青楼,我家就在青楼。”
林兑墨问道:“你是青楼里面的小厮,还是伙夫?你一副病恹恹的样子,总不能是那儿雇的打手吧。还是说你是寻欢的公子哥?”
“我就是去寻欢的。你嫌弃我了么?还是嫌弃那儿?”
林兑墨说道:“只怕是那儿嫌弃我。”
“那儿永远不会嫌弃一个有钱的人,正好我就很有钱。我带你去,他们不敢说话。”
林兑墨回道:“他们说话又如何,我只扶你到门口,剩下的路,让你的姑娘们扶你走。”
“若是我求你再扶我离开呢,你答应不答应?”
林兑墨看着他诚恳的眼睛。
她说道:“你要我在门口等你,等你享尽欢愉?”
“不,你在里面等我。”
她说:“为何我要答应你?”
“就凭我救过你。如果这还不够,那再加上,就凭一个将死的病人乞求你。你愿不愿帮我?”
“理由勉强充分。那走吧。”
她淡淡地说:“你可别死在里面了。”
“不会。”他淡淡的笑了起来,长舒了一口气,似乎放下了一块石头。接着,就只剩无休止的咳嗽。
他们踩着咳嗽声,缓缓而行。
青楼的姑娘们是不会在外面卖笑的,只有几个老妇人在外面卖吆喝,见到男人,就往里拉,一般的男人半推半就地,就进去了。第二次便不用她们拉了。
洛砚行走过,她们根本就不需要拉,她们只用满脸堆笑,迎着这些老顾客进去。
她们看到在后边眼神闪躲的林兑墨,心想:这位爷还带了自己的货,还真是不知满足啊,这儿的姑娘还不够还么?
当她们看到了林兑墨的发色,心想:原来爷喜欢这样的异类,那这儿的姑娘还真的不够哩,她们都是些正常的姑娘。
林兑墨感到浑身发麻,她深知这种地方对于女人不甚友好。她走进门后,便急迫了走到洛砚行身旁低声问道:“哎,你需要多久?”
洛砚行咳得更加剧烈,他最终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林兑墨只能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
青楼里面,一层楼有姑娘在跳舞,二层楼有姑娘在跳舞,三层楼姑娘在跳舞,四层楼以上,这些跳舞的姑娘们的闺房了。
林兑墨看着这儿,一层楼有男人在亲着姑娘,二层楼有男人在亲着姑娘,三层楼有男人在亲着姑娘,四层楼以上,她看不见那些男人和姑娘了。
林兑墨看着洛砚行走到一层楼的一个角落的桌子旁,坐下来。他似乎不属于这热闹的三层楼,更不属于静悄悄的四楼。
林兑墨坐到他身旁,问他:“门口那些老妇人看你常来,是不是以为你在这里花了很多银子?”
洛砚行看着她,笑了笑,说:“我真的花了很多银子。”
“光这样坐着,也要收银子的吗?”她问道。
洛砚行说:“你看好了,这里是怎么花银子的。”
林兑墨“洗眼恭看”,端坐起来。
洛砚行从怀中拿出一锭银子,放在桌面上。
一个小厮乐呵呵地走过来,将银子收入怀中,然后跑开了。
林兑墨大吃一惊:“这儿的银子是这么花的?”
洛砚行镇定地喝了口茶,说:“你看他跑往哪里去。”
林兑墨一眼便在人群中找到了那个小厮,之间他兴冲冲地跑上二层楼,拉着一个正在跳舞的姑娘就跑了下来,那个姑娘不但不反抗,还乐开了花。
林兑墨觉得有意思,忘却了当前的窘迫。
那个姑娘小跑下来,出了一些汗,非但没有发臭,反而冒出诱人的芳香。她在洛砚行前面尽力地表演妩媚。
林兑墨兴致勃勃地看向洛砚行,只见他从怀中又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桌子上。
林兑墨觉得愈发地有意思了。
那小厮迅雷不及掩耳地收起了那锭银子,生怕有人来抢走。只见他拉着那个姑娘,跑到二层楼上,甩了回去。林兑墨看出一种将用完的东西甩出去的感觉,那个姑娘被甩回原位,没有一丝狼狈之感,竟还能迎合上同伴的舞姿。看上去,是被这样地甩过许多次了。
那小厮“蹬蹬蹬”地往四楼跑,不多时,拉下一个姑娘跑到洛砚行跟前。那个姑娘轻轻地喘着气,笑容恰到好处地妩媚,姿势也恰到好处地妩媚。林兑墨觉得她的喘息,都是在暗地里勾着别人的魂。
林兑墨看向洛砚行,她想看他一个正人君子,是怎样露出禽兽的嘴脸。
洛砚行没有露出任何嘴脸,他继续往怀中取银子,放在桌子上。
林兑墨觉得有意思至极。
而小厮的脸色却变了,他抹掉了乐开了花的笑容,手拼命地捂住胸口的银子,似乎怕洛砚行抢过去。
他猛地摇了摇头,跑掉了。
于是只剩下那个妩媚的姑娘,可她此刻也失去了笑容,那股骨子里的妩媚姿态消失无存。
洛砚行将桌子上的银子往她前面一推,她却往后一倒,坐在了地上,仿佛这堆银子有毒,会将她毒死。她慢慢地往后挪着,离那银子越来越远。她抵在了一根柱子上。
洛砚行叹了口气,倒茶自顾自地喝了起来。
林兑墨看着那个姑娘爬起来,花容失色地跑掉了。
一堆银子依旧摆在桌子上。
林兑墨说:“这儿的银子是这么花的?”
洛砚行不语。
她又说:“你最开始那两锭银子跑掉了。”她指了指那个姑娘跑去的方向。
洛砚行依旧不语。
“那你寻不到乐子,该走了吧?”她继续问。
“走吧。”洛砚行抓着那堆银子,想拿起来。这时,一只大手掌按在了他的手上面。林兑墨抬头看去,是一个壮汉,也是一个小厮。
壮汉将所有的银子拿了过去,收到自己的怀中。
洛砚行咳个不停。
林兑墨右手蓄力,凭空抓起了茶杯里的几滴茶水。
洛砚行按住了她的肩膀,坐了下来。林兑墨才发现,原来洛砚行脸上露着喜色。
“看来是我多心了。”林兑墨懒懒地坐在一边,她确信待会洛砚行会玩得很愉快,她也确信接下来的时光她会很难熬。
于是她祈祷洛砚行快点。
“看他病恹恹的样子,身体一定很不好。”林兑墨的祈祷变成了确信。
一只有力的手却抓上了她的肩膀,林兑墨抬头看去,却是洛砚行的手。她开始不确信洛砚行的身体不好了,她开始感受到被他捏住头是什么感觉了。
“你陪我上去。”洛砚行说。
“我不是这里的姑娘,你找错人了。”林兑墨懒洋洋地说。她并不怕他。
“我若死在这里,你就扶不了我回家了。”
“你这么激动的吗?”林兑墨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激动这个词不对,应该换个词,叫危险。而且我很久没有激动过了。”
“若我不愿意呢?这次你是要用恩情胁迫我,还是装可怜乞求我?”
“这一次,我会威胁你。若你不愿意,我就将你留在这里,做一世娼。”
林兑墨脸色转冷,说:“你觉得这里留得住我?”
洛砚行反问:“你觉得现在你还出得去?”
林兑墨看着自己的手,想起了自己刚才被按了两次肩膀,再想起那个矮身老妇人竟会在十分警惕之下,手中的刀被换成手巾。
“不错。”林兑墨冷冷地说,可语气中又有一丝赞赏之意。“你死的时候,我一定会在旁边。”
“那么,那个时候我恭候你。现在,跟我上去,还有其它问题吗?”
“问题就是你太啰嗦了。”
洛砚行听罢,微微一笑,朝前方径直地走去。林兑墨在后面,“亦步亦趋”。
林兑墨当时真的想学他的阴险,可她又不愿学。她总有许多不愿做之事。
走上四层楼,那个大汉子已在等候,他带着他们走了一阵,来到一个门前面。洛砚行咳得更加剧烈了,林兑墨心想:你还说你不是激动?
大汉一把将那扇门推开了,里面一个姑娘笑吟吟地看着他们,似乎等候多时了。那个姑娘很白,很美,就算只是平站着,也十分诱人。
让人恨不得啃食她每一寸骨肉那样的诱人。
林兑墨心想:这个人眼光真高,怪不得前面的人都看不上。看来他有福了。想到这,她心里就有些愤愤不平。
当门全部打开之后,她又变得有些胆战心惊。
原来这个房子里面,到处都是碎木头,碎瓷片。这间屋子,就跟一头牛在里面发狂了一天一夜一样。
林兑墨看着那个姑娘的笑,又有些阴森可怖了。
“你去扒开她的衣服。”洛砚行说道。
林兑墨难以置信地指着自己问:“我?”
“要么听话,要么为娼。”洛砚行淡淡地说道。
“好。”林兑墨此时很想送他去死,可是她现在什么也做不到。她只能听言去扒开那个姑娘的衣服。
那个姑娘面露微笑,毫不阻挡。林兑墨却吃了一惊,浑身发麻。
原来那个姑娘的衣服之下,身体全是淤青,浑身没有一块正常的皮肤,就像她被一头牛狠狠地踩踏了一天一夜。
那个姑娘的脸还在笑着,此刻却使林兑墨毛骨悚然。
那个大汉说:“公子你随便玩弄她,看在钱的份上她不会反抗的。她只会在你走之后,砸烂那个屋子里的所有东西。”
林兑墨问道:“这些伤痕,都是那些寻欢之人弄的?”
大汉说道:“没错。那些人只要得到这个女人,就会很疯狂,拳打脚踢,将她摔在地上,用尽全力去蹂躏她。不过没关系,她也不过是为了钱,她什么都能忍。她既然长成了这幅贱样,那就得活得贱一点,才对得起老天给她的样子。要她活得跟公子你那么光鲜,老天是要打雷劈她的。”
那个姑娘笑着点点头,张开了双手。她的上半身袒露在在外,满身的伤痕看得人触目惊心,林兑墨却看到那个汉子眼中有一种蹂躏的欲望。
那个汉子临走前说:“公子你看吧,她就这么贱。你是付了大钱的,要好好享受,想怎么发泄就怎么发泄。”
林兑墨看着那个汉子,觉得他是在借洛砚行之手,满足自己的欲望。她心中长叹:你又何至于说这种话呢?她不敢苟同,就算全天下男人都这样对她了,她也不敢苟同。她从心里觉得这样不对。
“你觉得她怎样?”洛砚行突然问她。
林兑墨愣了一下,心想:你花了这么大价钱,不是来寻欢,却是来给我授业?
“我只是想知道你怎么想,好决定我待会怎么对你。”洛砚行淡淡地说。
“我不愿说。”
“为何不愿说?有何不愿说?”
“我不是她,我也不是你,更不是那些有钱的老爷,我没体会过你们的生活,我从未被这样子打过,也从未这样子打过别人。我不懂你们的生活,所以我不愿说。”
“不过。”林兑墨接着说道。“要是你敢踏过来一步,我便要动手了。”她双手挡在胸前,踏前一步挡住那个姑娘。
她打不过,她很清楚。不过他们很不对,她更清楚。所以她一定要打。
洛砚行笑了起来,笑得很大声。
那个姑娘在她身后说话:“滚开,白头发的妖婆。”她的脸上笑吟吟地,声音却十分恶毒。
林兑墨不为所动,她依旧在守着身后的姑娘。
或许她守的,并不只是身后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