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铁匠看着屋外,不免有些心疼。他点了一根蜡烛,放于灯笼里边,灯笼是自己削的竹子编成的,外边糊了一层纸,原本是别人结婚时,那大红灯笼上脱落下来的,原本上面有个“囍”字,可被前来道贺的人踩了许多脚,“囍”字已经污得看不清了。
那人家并不需要他的道贺,他也仅是从门前走过,想起家里闲置的灯笼壳子,便捡了回来。他觉得“囍”字应该要看不见才好,这样他就不会总在想,为何别人能用红火的“囍”字,自己用的“囍”字却污黑不堪。
他提着灯笼走进了雪地之中,走到少女面前,将灯笼放在雪地上,附近的雪被染得暗红。少女见他前来,连忙用衣袖胡乱地抹了抹脸上的泪水。他看着少女的模样,苦笑了一下,心想:我是不是把剑做得太重了,即便考虑过岁遥的年纪,可铃儿是女孩,力气固然要更小一些。
少女从地上站起来,弯腰要去捡那把剑,却被马铁匠抢先了一步,拿了起来。
少女露出惊愕的面容,脑子却嗡了一声,心中无比地寒冷,她的手还在半握着,像是要捡起什么东西。
泪水又掉了下来。
“叔叔,我能拿起来……”少女眼泪汪汪地看着马铁匠,嘴巴张着,似乎后面还有很多话要讲。
马铁匠拿出手帕,帮她擦干了流出来的一滴泪,她的嘴唇又动了动。
“我能拿起来……”
擦掉的眼泪又流了下来,这一次流作了两行。
“叔叔相信。”马铁匠斩钉截铁地说道,他希望能说得不容置疑。
少女终于哭了出来,不再是暗暗地流泪。
“可是……可是我真的拿不起来……”少女哽咽地说着,她瘫坐在地上,不停地擦着眼泪,始终没能止住哭声。
“可是你知道吗?你拿不起这把剑,是在成长的计划之中。这不是表示一切都结束了,而是表示一切都刚开始。你的成长,允许你拿不起这把剑。”
“你有一个很大的目标,很大很大。你需要经历一段一段的成长,所以你要遵循成长的历程,它要你走这一步,它要你遇到这件事,最后你跨过这件事,这些都是成长的内容。所以说,你一定会遇上这些事情,可是不要担心,那个遥不可及的目标正在朝着你靠近。”
“可是,可是我就是做不到怎么办?”少女说罢,刚平息下来的哭意又涌了上来,她流着泪,说道:“岁遥在冰里面冻着,我什么也做不了。”
“如果他永远醒不来,我们再也见不了面,不能再一起玩,连话都说不上,他就在那儿,可是我没办法走近看一眼……”
“我就想走过去看一眼,看他的模样是笑还是哭。”少女终究说出了心中的念想。
每一个悲伤的人,心中都有一个遥不可及的念想。马铁匠在认真地倾听,他觉得每一个遥不可及的念想,都掺着那个人的血和肉。
马铁匠看着少女的哭相,心想:自己是不是该引她去想点别的,一直在哭的人,是没办法看清前路的。
他说道:“你听到银铃的声音了吗?”
他如此问,言下之意便是,的确响着银铃。
少女仍在抽泣,她说道:“我听得到,是家中的铃铛,还是马车上的铃铛,我分不清,它的声音很小很小……”
“或许我应该坐着马车回家去,齐叔叔应当睡下了,我得走着回去……”少女忽然自顾自地说着,她抬头看了看外边,低声说道:“外边好黑。”
“银铃的声音就源于此处哦。”马铁匠说道。
少女看着他,有些疑惑。
“就在这里,理你很近很近。”
少女左右看了看,眼中尽是迷茫。
“你想知道它在哪里吗?或许你应该让它再响一回。”马铁匠说道。
“我让它……响?”
“没错,它本不会响,只是静静地待在那里,是你让它响的铃。”
“是我吗?”少女依旧不相信。
“站起来,伸出手对着头顶这颗树,心里默念‘褪’。”
“褪?”少女已经照着样子做出了姿势,她再一次问道。
“没错!褪!”马铁匠说道。“你心中的念想要足够强烈,你得想想你有多希望看见岁遥,多希望他从冰里边出来,你一定要生出和这个一样强烈的念想。”
少女集中了全部的精力,她虽然有些不明所以,可是冥冥中,她觉得也许能行。忽然间,一股力量从她的身体里奔腾而起,仿佛浪潮一般涌向她的手臂,最后冲破她的掌心,涌了出来。她只感觉掌心生出一道清风。
然后呢?
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
马铁匠把手指放在嘴唇上,让她侧耳倾听。
空气里传来一道微弱的铃声。
是来自少女的家中?还是来自少女的马车前?
少女发现,它来自与自己的头顶,它来自于挂在树梢的木铃铛,木铃铛在不停地抖动。
可是木铃铛毕竟是木铃铛,何来的铃声?
马铁匠说道:“你知道吗,这个铃铛不是木的,不过在外面沾了一层木头的粉末。所以,等那层粉末褪尽,便有铃声来。”
“要怎么让粉末褪尽呢?”少女问道。
马铁匠微笑地看着她,说道:“你已经做到了。”
突然间,木铃铛剧烈抖动,表层的粉末纷纷脱落,原本又小又闷的铃声,陡然大了起来,仿佛岁遥登上她的马车,握住车前的银铃,用力地摇。
铃声勾起了她的回忆,可是很快,铃声停了,仿佛夜里的寂静,从未被打破过。
“刚才,是铃铛在响吗?”她甚至问道。
“是啊,不过铃铛上的粉末褪尽了,它已摇晃不得。”
“是我让铃铛响的吗?”
“是你让粉末脱落,那股力气晃动了铃铛。虽然你还是不明白,不过你已经可以控制草木了。”
“我可以……”少女惊讶无比,她早已止住泪水,她早已将悲伤抛到了脑后,她满脑子只在想,自己何时获得了这股力量。
“既然已拥有了这股力量,何必再费心去想通所有事情”马铁匠说着,指向头顶的树木,说道:“我说过让你取下树上的铃铛,如今你该知道怎么取了吧。”
少女点了点头,再次将手伸到前方。
树枝微晃,似乎应了她的感召。
她的确已与以往不同。
“记住了铃儿,无论是刚才,还是现在,都不过是一件名为成长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