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铁匠用毛巾擦拭赠予少女的那把剑,他很细心地除掉每一点污垢,这把剑沾了不少东西,使得它浑身黯淡了许多。
少女刚刚离开了,临走前,按照惯例她将剑交还给了马铁匠保管,实际上若要她拿着剑走回家去,恐怕不到半路便累趴下了。
不过方才的她,真是有劲头啊,仿佛她已经认定,很快自己就能触及那块极寒的冰。真是难以想象,不久前的她,还在哭哭啼啼,感到自己大概已经没有了希望。
也正是因为年幼的人遇上了很小的坎,才会反复游离于绝望与希望之间,两端之间的跨度及其微小。
而年幼,不仅仅是年纪上的年幼。
马铁匠擦拭完毕,他将剑握在右手,催动着体内的真气,一层绿色的光从他的身体中冒出来,涌向手中的剑。
“这便是你教学的方式吗?”窗外有人问道。
马铁匠并不意外,树林里边一直冒出一道杀气,那股杀气是藏不住的,那股杀气只有杀死了一万个人的将军,才能散发得出来。
马铁匠收回了身上的绿光,对着窗外说:“将军的杀气可以镇压邪祟,树林里面邪物多,将军每日前来守着,哪怕只是一两个时辰,也是帮了我的大忙。不过……”
这二字的出现,大致说明前面的话语已有九层的虚情假意。马铁匠轻轻地放下手中的剑,就如对待一件宝贝一般,他接着说道:“将军的杀气与我修炼的功夫相克,我区区莽夫自然无所谓,可是铃儿体内的真气尚未牢固,便要被你克去几分。”
窗外的人似没听到他的话一般,继续说:“两日御木,纵使古树结出的灵童,也学不了如此之快。那么铃儿便不可能是学的,只可能取的,只有取现成的东西,才能如此地轻易。舍了自己的修为,赠予别人,我真的看不出你有什么目的。”
“既然连大将军都看不出我的目的,那不就说明,我毫无目的吗?”马铁匠笑道。
“理由呢?总归有理由吧?”窗外的人说道。
“将军,你非得听到一个理由吗?”马铁匠有些讥讽。
窗外没有继续应话。
“非要说个理由的话,那就是,我看不得她如此悲伤。”
窗外的杀气渐渐地稀了。
“这个理由,将军还满意吗?”马铁匠朝窗外问道,虽然他知道,窗外之人早已离去,已在三里之外。
一夜无事,便过得很快。清晨起了雾,朝东望去,天边挂着红色的圆盘,影影绰绰,全然无了夏日的炽热,倒似家中的暖炉。
马车迎着寒风行进,银铃敲碎了清晨的梦境,唤着生灵的苏醒。
少女早已清醒了过来,她双手紧握着,生怕从掌心冒出什么东西,使得这辆马车轰然崩塌。她欣喜确是欣喜,可不免忧虑。
马车外的马车夫深知她的心事,只是一笑,专心地赶着马。忽然他像想起什么似的,对着车里说道:“铃儿。”
马车内的少女赶忙应答一声,双手仍是紧握着。
“马铁匠让我告诉你,这一年内不许去岁遥家里。”
“为什么?”少女惊叫道,她扶着门,拨开门帘探出头问道。
“总之不许去。”他斩钉截铁地说道,语气不容商量。
“叔叔他,他为什么不让我去,明明他知道……”
“马铁匠算你半个师父,师父的话不能不听。”他语气缓和了些,安慰道:“他这样叮嘱必有他的用意,我相信,他希望岁遥好过来的这个愿望要比你强烈,所以他不会害你,更不会害岁遥。”
“那,那全听马叔叔吩咐。”少女垂着眉,昨夜跃起的心,今晨便落了回去。她坐回马车里,缓缓垂下了帘子。
其实马铁匠哪里说过这话,这是他的话,假借马铁匠之口提出。因为他深知,铃儿若此时去了岁遥家中,会出现很不好的事情。他必须阻止这件不好的事情的发生。
马铁匠迟早也该想到的,迟早也要吩咐的,他深信,所以他并不担心这个谎话会被戳破。
少女握着手下了马车,握着手走进了先生家中,握着手趴在桌子上看着书,先生照旧在摇头晃脑地念着文章,少女早已没了听课的心情,她只是盯着桌角的“遥”字。
她把握着的手松开了,伸出手指去摸那个字,一遍又一遍地感受着指尖的纹路。
“这个字如果是我刻的,我能不能把它抚平?”少女忽然想到,于是她摊平手掌,再一次去揉搓桌子的那角,她暂忘了心中的失落,全神贯注地看着自己的手。
一把尺子点在了她的手上,吓得她将手缩了回去,她抬起头,正好与老先生的目光对视了。
她心里砰砰的跳,以为要免不了一顿打,心中生出一道凉意。老先生神色严厉,他用戒尺敲了敲桌角,说道:“把这半边字也擦掉。”
少女顺着戒尺看过去,那个“遥”字,竟没了上边的一半。她正发怔,老先生又说道:“散学再擦,若再走神,站起来听讲。”
“是。”少女应道,双手在下边紧紧地抓着大腿,掌心出了汗。
“先生!”少女突然叫道。
老先生正要开口念书,一愣,问道:“什么事情?”
“我听说从前有个凡人吃了万万年的人参果,突然有了神力,那个人拿着一段树枝,把天给捅出来几个窟窿,天上的水把人间给淹了……”少女讲起小人书里面的一个故事,讲到一半,她心感不妙,因为她看到先生的脸黑了,怒容满面,底下的同学“嗤嗤”地偷笑,仿佛听到了不得了的笑话。
少女闭上了嘴,低着头,迎接先生的责罚。
“你,你今日给我站着听讲。”老先生气得声音都在抖。“笑甚么!把文章从头抄一遍。”先生喝道。
少女慢慢地站了起来,始终握着手,不敢松开。她在想,要如何拿笔呢?
窗外朦朦胧胧地,连巨大的榕树都看不见,少女心中五味杂陈,只长长地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