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几年前经过那儿,发现破庙已经拆了,盖起了新院子,还不免可惜。今日才知,原来就是他干的。
“凤韵轩如今归属于忠儿,他心思单纯又贪玩,在这儿度日应该也会开心吧。”
独孤忠不知忧愁,之前流连勾栏,便发下宏愿,若非怕父皇打死,必买下整条长街,宁愿此生不出一步。他买不起整条长街,但凤韵轩,却是可以送与的。
“宁亲王已经带人去东宫,玲珑王姬也会前往,你不用担心太子,他会没事的...”
说到那个“他”,独孤沁心中发酸,没想到自己最后还是如此迂腐,为了怕她伤心,连眼睁睁看着皇后被害的独孤煊赫都安排了后路。
他说了半天,没有一句是为自己辩驳,听着倒像是交代后事。
王妃嘲笑一声:“你毫不畏惧,是不是笃定我不会杀你?”
独孤沁摇摇头。
他当然没这样想,他是真的在安排后事,准备好了受死,心里想着能死在她手里,倒是上天待自己不薄了。
但到了她眼中,却不知为何变成了有恃无恐。
王妃手一抖,剑偏一寸,见血三分。
殷红的血染红了衣衫,她眼睛还是红的,他还是在笑。
剑的一端握着她的手,一端连着他心口。
不知如此,两人心意能否想通呢?
雨柔扑通一声跪下,求王妃放过独孤沁一命。
独孤沁却让她起来,不必如此,还质问她为何不听自己的话离开殷墟,外面天大地大,一定能找到自己的幸福。
雨柔摇着头不肯起来,抱着王妃的脚,声泪俱下。
王妃莫名的怒由心生,一脚踢开雨柔,大声喝问她是哪里冒出来的,知道她和独孤沁之间的什么仇怨,有什么资格求情?
雨柔楞住了,转头看了看独孤沁。她一直觉得独孤沁木讷,却没想到自己姐姐原来也是这般痴傻。
独孤沁看懂了她想做什么,想要阻止,怎奈胸口刺痛,竟把话噎在心中,没能出口。
“雨柔”掀开面纱,“柳依依”再现人间。
柳依依自然有资格求情,只不过天下知道依依是谁的人,不过三人尔尔。
但今天,认识“柳依依”的人,有两个就在面前。
剑脱手,哐当落在地上,独孤沁面色更痛,依然一声不吭。
王妃只叫了声妹妹,什么话也说不出口,便泪如泉涌。
帮我打听妹妹的消息,我妹妹去了教坊司。
我知道。
我努努力,将来没准能争取当上皇子的妻子呢。
皇子不会允许自己妻子的妹妹身陷风尘。
那算了,我也不稀罕。
你妹妹不幸病故,节哀。
呜呜...
往事历历在目,今日才得知,妹妹竟然尚在人世,难怪自己看她觉得眼熟,听她似曾相识,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你活着,你活着,怎么不告诉姐姐,姐姐带你回家,带你回家。”王妃牵起雨柔的手便要离开。
雨柔却跪在地上不肯起来。
“你不能带她走。”
“为什么,我带自己的妹妹走。”
“流言可畏,人们只会说,赫亲王妃和一风尘女子在一起。”
“我不怕流言,蜚语淹不死我柳飘飘。”
“你能忍,但皇家不能忍,所以你会死。依依永远只能是雨柔,她不能跟你走。”
王妃捡起剑,架在他脖子上,威胁说:“你必须放妹妹跟我走。”
独孤沁岂会怕威胁,歪着脑袋看向她。
王妃嘲讽一笑,说:“看来你是真不怕死,你连死都不怕,当年却不敢去萧府接我。”
她从没说过自己的经历,当年八皇子热情,频频示爱,萧府一直迫使她答应。
八皇子身后有常氏,那是连萧家也垂涎的高枝,但她一直没答应。
她拖着,为了一个人,她知道那个人爱她,一定会来带她离开。
可他一直没来,一直拖到了大婚前夜,才慌张赶来。
可一切还不晚,他说要与自己上礼于天,下敬于地,三叩首方毕。
我笑了,喜悦的泪水弄花了红妆。
其实我哪里需要这么复杂,只要他过来牵我的手,我就义无反顾地跟他走,哪怕萧府布满守卫,走不了几步就被打死也无所谓。
但他说,要和自己结为兄妹。
我又笑了,笑自己真的好傻。
我脸上的泪水流得乱七八糟,哭自己和他终究还是拜了天地,只是成了兄妹,而不是夫妻。
他掏出一支不知哪里来的、黑漆嘛唔的簪子插在我头上,说这是兄妹信物。
我也有一个信物,但那不是兄妹信物,是我要送给此生情郎的、唯一的信物,我从手上褪下,塞给了他。
他傻傻接过,什么都不知道。
他临走前,给我披上红盖头,还祝我要幸福,他都不知道我在盖头下哭成了什么样。
第二天,我在迎亲群中见到了他。
他真的穿着皇子的服侍,站在宁亲王身边,也一点不显得失了威风。
我突然想起,自己在街上顺理成章地撞上辅国公,自己顺理成章地成了能配得上皇子的大家小姐,会不会都是他的手笔呢?
他总是这么神秘,这么捉摸不透。
待会儿,他会不会骑着高头大马,冲进人群,单手把我掳走?
我知道殷墟戒严重重,但他是个皇子,总会没事的,至于我,就算真的被打死,也无所谓了。
我走过去,忘了和他说了些什么,一直到走了老远,满脑子还是这些胡思乱想。
突然,我听到后面有骚动,我真的以为他要来了,像个英雄般从天而降,我回头望去。
哪里有他?
我只隐约听到后面有他的声音,知道他还在,我就放心了。
那条路真的好长,走的好慢,一路上我设想了无数个他带我走的场景,但我还是安然到了。
我不甘心,我不信他一点不爱我,我要站到他面前,当着所有人的面问问他。
可是,我连他人都找不到。
我成亲,他都毫不关心,原来从头到尾,都是我自作多情罢了。
我只能决定,从那天起,努力忘了他。
不知何时,独孤沁已泪流满面,他强撑着来到她面前,抓着她的手,承诺天长地久。
雨柔跪在一旁,笑着流泪,她等了这个场景多少年,她就爱了独孤沁多少年,只是她从不嫉妒。
王妃凄然一笑,飘然退后。
你欺我、弃我这么多年,今日又害我丈夫,还想我和你走,你当我柳飘飘是什么人?
“独孤沁,你该当生不如死!”
王妃剑指独孤沁。
独孤沁笑了,张开双臂,任她取走自己性命。
他故人已遣,仇人已亡,心无他物。要说生不如死,他早就是了,如何还能更痛苦半分呢?
王妃微微一笑,独孤沁愣了,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但已经来不及了。
下一刻,柳飘飘转身飞舞,白裙翩翩,长剑如秋水。
秋水落地,雪染殷红。
王妃施施然倒地,犹如一只折翼的白蝴蝶,终于在风中消逝。
独孤沁嗓音瞬间嘶哑,撕心裂肺喊了出来。
院落高风起,似乎是远处的艺人终于调好了弦,飘来的《凤求凰》曲调不再凄厉,慢慢地悦耳动听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