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一道浅溪,便是一片竹林,依稀可见那条青石板的石阶不情愿地从竹林的一角往外探出头来,两名男子站在竹林前,互看了一眼,各自低头抹了一把额前的汗,又耐着性子向石阶走去。
身材较为瘦弱的那人名唤周文,是沈家的管事,沈家是当今天下赫赫有名的书香门第,家主沈誉官至右相,又兼本朝最负盛名的慕江书院的掌门人,桃李满天下。此次他来雁山是为迎回沈家小少爷沈亦书,沈家家主沈誉和雁山山主傅知鉴是世交,其小妹沈净秋又是傅知鉴的夫人,两家关系甚为亲密。沈小少爷五岁那年被送上山修行,世人也不知为何这沈誉放着自家书院不去却偏偏千里迢迢地把孩子送到雁山来。
较为憨壮那人名唤叶维实,是叶家家主叶维衷的亲弟弟,京州叶家五代为商,家财万贯,祖上对先帝又有救命之恩,特赦叶家虽主商事,却享有与“士”同样的地位,叶家对皇室忠心耿耿,数年来受尽恩宠。他来雁山也是和周文一样的目的,不过他找的是他的亲侄女,叶家大小姐叶锦瑶,叶锦瑶比沈亦书晚两年上山,幼他两岁,当初送上山之时一路哭喊打闹,叶夫人也是跟着泪眼婆娑,没想到两天后这小娃娃竟变得异常乖巧,忙向她娘亲摆手,连声道:“娘亲你快走吧,我要去和师兄玩儿了,别这么不懂事,啊~”。
叶夫人看着自己的姑娘这么快就转了性子,一时惊愕,心痛地回去了,回去后三天吃不下饭,一个月没有和叶维衷说一句话。
二人也是旧识,每年过节两家都会派人来一趟雁山接自家的少爷小姐回去,除非情况特殊,几乎每年都是这两人来,经年累月,也就有了交情,每每来雁山两家总会提前知会对方一声。
爬到一半,周文实在是没了力气,便对叶维实说:“叶二当家,我实在是没力气了,要不你先上去,我怕是要在这歇一阵再走了。”
叶维实见周文实在无力,便扶他到一旁大石上休息,待他坐定后道:“我也有些累,一同休息会儿吧,这雁山的路啊,是一年比一年难爬啊!”
周文扇扇袖子,又擦擦汗,道:“是啊,想当年我送少爷上山时,一路在怀里闹腾还不是给抱了上去,气都不带喘的。”说到这儿,周文无奈一笑,摇摇头说:“现在,不行了。”
“哈哈哈”叶维实大笑,“一晃眼居然已经十二年了。”
“诶!”周文抬眸摆摆手道:“你们家小姐是十二年我们家少爷可是十四年啊!”
“哦对对对你们家还要早两年呢。”
二人正说着,忽的听到一旁的竹林里窸窸窣窣一阵响,叶维实立马起身,对着那声音警惕道:“谁在那儿?”
话音刚落,便从竹林里钻出一青衣小童,头束两个小揪,眉目秀气,青葱可爱,背上还背了一个小竹筐,那小童见二人也不惊讶,整了整衣衫,又拍拍额前的竹叶道:“周伯,叶家叔叔,你们来接师兄师姐的?”
叶维实瞬间放下了警惕,连忙笑眯了眼向那小童招手让她过来,原来这是雁山山主傅知鉴的独女傅清若,自小便生得乖巧可爱,煞是讨人喜欢。
想当初因为自家侄女儿锦瑶整日闹腾,家中哥嫂像是伺候主子似的忙前忙后,叶维实心中便对孩子产生了深深的恐惧,没想到有一年上山见了小清若,对小娃娃大为改观,在山上逗留了好些日子,直至傅家夫妇看不下去怕自己女儿被他吃了,连夜将他赶下山才肯罢休。
一回京州便缠着自家夫人要生个女娃娃,叶家二夫人先是羞红了脸,之后又以为他是受了什么魔怔,连连躲避,还被大哥大嫂笑了好一阵子,后来如其所愿有了孩子,却是个男娃,叶维实煞是伤心,决定加把劲再努力一回,没想到还是个男娃,自闭了几天后,叶维实痛定思痛,想出了一个新法子,那就是好好培养自家儿子,长大后好把傅家女儿给娶过来,为此还偷偷欢喜了好几天,叶二夫人哭笑不得,却又无计可施。
大儿子取名时也是麻烦了一阵,因在家族中属“望”字辈,叶维实秉着想要个女儿的心愿,准备定个“姝”字,被叶二夫人以死相逼才未得逞,妥协之下取了个“清”字,对,就是傅清若那个清,第二个儿子取名时,为了不重蹈覆辙,叶二夫人提前请叶老太太出面,要了“寻”字,才没让叶维实把魔爪伸向老二。
叶望清、叶望寻两兄弟从小便在父亲的“娶亲式教育”中成长,一切目的指向一个地方——雁山,就连哥嫂家的小儿子叶望信也耳濡目染,时时问起自家爹娘傅清若是谁,叶维衷夫妇也是暗自发笑。
叶望清五岁那年,他爹试图也把他送上雁山,连夜书信一封,洋洋洒洒写了足足五页纸,情真意切,着实感人,次日便叫人送去雁山,等待回信的几天,叶维实整天笑眯眯的,连连拍着叶望清说:“儿子啊,你就要见着你媳妇儿了。”
三天后来信了,叶维实迫不及待地打开信封,只见一张白纸上郝然写着两个偌大的字:休想!笔法刚挺,苍劲有力,磨渍甚至透过了信封,足可见书者当时的心境,叶维实顿时觉得受到了莫大的侮辱,当即便怒气冲冲地把信丢弃在地,过了一会儿又捡了回来,拍拍灰后忙叫人裱起来,毕竟,雁山山主的墨宝可是很难得的。
叶二夫人见了回信,笑道:“你就死了这条心吧!”又沉声说:“况且傅家女儿的婚约你又不是不知道,别说圣上了,大哥也不会答应的。”
叶维实叹了口气道:“当初应该早结婚生娃的。”
傅清若向二人走去,见周文坐在一旁,关心道:“周伯怎么了,脚崴着了吗?”
“没事没事,就是走得累了,休息会儿就好了。”周文摆摆手道。
叶维实则在一旁笑眯眯地说:“小清若,采药回来啦?近来怎么样?父母身体可好啊。”
傅清若道:“承蒙叶家叔叔挂念,家父家母一切都好。”
“小清若怎说得那么生分,我们两家关系可好着呢不是。”
傅清若正色道:“爹爹常道,出门在外,礼节不可少,尤其是对叶家叔叔。”
周文在一旁忍俊不禁,叶维实则是尴尬地拍拍手说:“你爹爹……教导有方啊教导有方。”
傅清若调了调竹筐的位置,对二人道:“师兄师姐他们下山去了,您二位怕是要等上一阵儿了,可是今日并非过节,二位怎么会上山来呢?”
“这个就要和你爹爹说了。”周文起身道。
三人一同往上走,有了傅清若的加入,一路上叶维实像打开了话匣子似的说个不停,原本枯燥的路途似乎也变得不再痛苦乏味,一刻钟后三人便到了目的地——雁南山庄。
山庄原为一道观,荒废许久,多年前当今圣上将雁山连同这道观一并赐予今雁山山主傅知鉴,历时两年整理修葺,增其旧制,焕然一新,因庄主退隐前为医,故又植奇花异草于后山,时时下山免金行医,在百姓中常有赞誉。
就连当今武林盟主方啸生也时时上山求药,并让自己的小儿子方天铭在五岁那年拜傅知鉴为师,故在江湖中也颇负盛名。传闻当年太后病重,也是傅知鉴连夜赶往雁山取药才救回一命。
三人进入庄中,一来便看见偌大的一个庭院中,唯有庄主傅知鉴孤零零一人在清扫着落叶,微风卷地,甚为凄惨,外人看来也许会疑惑,这赫赫有名的雁南山庄的庄主居然一个人在扫地,传出去怕是要笑掉大牙,傅清若倒是见着寻常,对着她爹道:“爹,又被娘亲罚扫地了?”
傅知鉴欣喜地转过头,对着自己女儿诉苦道:“若儿你可回来了,你爹要被你娘骂死了,你说她怎么就知道那壶酒藏在后院柴堆里呢?快来安慰爹……爹”话还未说完,他忽的觉得面前的画面有点扎眼,那站在自家女儿旁边,手还搭在她肩膀上笑得一脸猥琐的不是叶家老二还能有谁,傅知鉴正想上前打掉那只罪恶的手,却有人比他先一步把傅清若从叶维实身旁拉开了。
“叶家叔叔好兴致啊。”一道清朗的男声打破了尴尬,他接着道:“若是要见三师妹估计要等上一阵了。”
叶维实和周文二人闻声转头,来人与傅清若一样也是一身素底青衣,身材颀长,丰神俊朗,气质非凡,见他来,二人正想行礼,却被他暗暗止住,二人便只微微点了点头。
那人拉着傅清若的手走到傅知鉴面前,拱手行礼道:“师父,我和若儿就先去整理草药了。”
傅知鉴看看他,欲言又止,点了点头,心想:“这个也不比叶家老二好多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