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拉着傅清若进入后院药房,又帮她把背上的竹筐卸下来,傅清若看着他疑惑问道:“大师兄,你不是和二师兄三师姐一同下山去了吗?怎么突然又回来了。”
“下了山才想起师娘之前叫我筛的药渣还没处理呢,于是就忙着赶回来了。”
这人名唤季临川,当今圣上的嫡长子,也是太子,五岁那年被送到雁山,长傅清若四岁,自小便聪慧伶俐,对谁都冷冷清清,极尽礼数,却唯独对傅清若时时展颜,温柔至斯。
他哪是为了什么药渣,彼时他正和二师弟、三师妹在山下的药铺里询问当季的药材供应,却忽的见四师弟方天铭匆匆赶来告诉他们说沈家和叶家来人了。
“怎么今天就来了?这年才刚过一月,还没到过节啊。”叶锦瑶疑惑道。
“许是另有要事。”沈亦书又问道:“可知他们为何而来?”
方天铭摇摇头说:“不知,我本是被师娘突然叫去下山来购置布匹的,途中看见小师妹和周叔还有叶家叔叔一道上山去才匆匆赶来的。”
“这就奇怪了,不过只有他们两个人应该没什么大事……诶大师兄呢?”叶锦瑶左右探头道。
沈亦书在一旁暗暗微笑,说:“看来今天的任务得我们二人做了。”
语毕便拉上叶锦瑶的手对着方天铭道:“那四师弟,我们就先走了,黄昏之前我们在村口集合。”
方天铭点点头,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苦涩一笑,暗自心酸,又只剩他一人了啊。
日头刚刚垂到山尖尖的时候三人在村口相会,叶锦瑶见方天铭怀里抱着的锦缎布匹疑惑道:“师娘叫你买这么多布干什么?”
方天铭摇摇头,沈亦书道:“或是为了小师妹下月的及笄礼吧。”
“对哦!”叶锦瑶恍然大悟道:“三月三便是上巳节了,今年清若也满十五了啊……”忽的又想到自己,暗暗道:“唉!我什么时候才能行及笄礼呢?”
沈亦书乜了她一眼,调笑说:“怎么?想许人了?”
叶锦瑶抬眼望他,故作生气道:“难道你真打算让我等到二十岁啊?”
“那去年你家叫你回去相商订亲之事你怎么不去啊?”
“还不是为了……”叶锦瑶一时恼怒,不愿与他说话。
二十年前,因为一桩旧事,皇家,叶家,沈家,方家与傅家相约,将自家第一个孩子五岁时就送往雁山,待到女子行笄礼,男子行冠礼便可出山,又因本朝男子十九便可行冠礼,所以去年叶锦瑶满十五,本已可相商姻亲之事,却被她以年纪尚小为由推迟行礼,就是为了等今年沈亦书满十九岁再与家中商议。
“好了,今年我们也都该回去了,就把事情定下。”沈亦书哄着她道。
“真的?”叶锦瑶抬眸望他,一脸欣喜。
沈亦书笑着点点头。
方天铭看着眼前二人卿卿我我,心中煞是不爽,不禁翻了个白眼,道:“走啦!一个个的烦死人了!”
方天铭是最后一个进雁山的,他只比傅清若大三个月,五岁那年被他爹连哄带骗地送到雁山,说是可以学绝世武功,来了才发现只是数十年如一日地泡在药房里,多次想要逃走,却从未成功过,常常是没出山腰的竹林就被捉回去了,不过好在雁山常有江湖侠客来往,偶尔停留时常会教授几个孩子各路武功。
其中有三年时间,江湖第一刀客殷合为了躲避自家娘子的追杀,一直藏身在雁山,为了感谢傅知鉴的“救命之恩”,殷合只得“涌泉相报”,于是便答应教孩子们武功,除去傅清若身子骨不太好没太跟上外,其他四个皆是突飞猛进,搞得后面他都后悔了,暗暗对傅知鉴抱怨道:“你哪里挑的这几个娃娃?我这一身功夫都快被他们学完了,他们这是要和我抢饭碗哪!”
傅知鉴扒拉了几下落叶,笑笑说:“你就放一百个心吧,不出意外的话,他们是绝对不会和你抢饭碗的!”
其它那些来来往往的名人游士自是不必再赘述了,故世有人言:一座雁山,半个江湖。
方天铭便也不再想着逃走了,毕竟谁不愿意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见识甚至是学到江湖各路武功奇闻呢!
三人回到庄中时已是日落西山,各自安置好自己的东西后便去饭厅吃饭了,一踏入饭厅,便见长辈四人端坐在内,就等着他们回来了。
方天铭倒是无所畏惧,反正不是来找他的,刚想坐下却听见师娘沈净秋对着他道:“天铭啊,去后院看看你小师妹饭做好了没有。”
方天铭疑惑地看着对自己使眼色的师娘,又看着其它三个似乎各有所思的长辈,只得连声应着“哦,哦”出去了。
至于为什么这偌大的庄子做饭的却是最小的傅清若,她还只是个孩子啊,那当然是因为……师娘做的饭实在是太难吃了!
其实以前都是傅知鉴做饭,虽是平平淡淡但比起沈净秋来那真堪比人间绝味,再而这庄子内的日常事务本就是众人自力为之,多添一个外人难免尴尬,从来都喜清净的傅知鉴实在不愿多请个厨子。
不过一年还是有两次庄内会来外人的,一次年中一次年末,年中要大扫除,整理草药回应各路显贵送来的求药帖,这也是庄内的主要经济来源,此时傅知鉴会下山请人进庄内清扫,也会请新厨进来。
年末也有一次大清扫,在过年前清理旧账,同几家人相互联络,彼时其它四家都会派人上山帮忙,这是庄里一年内吃得最好的一次,因为每年这时叶家都会把自家的掌勺路渔派过去给他们做饭,叶家的掌勺也不简单,年轻时曾蝉联九届京州城厨艺大赛的冠军,后又被叶家高薪聘进自家头牌酒楼——近水楼做掌勺,叶家还为他主了亲事,退隐“江湖”后为了报答叶家的恩情,便甘心一生为叶家做事。
傅清若从小身子骨弱,习武也比别人慢三分,除了医理便只对这膳食感兴趣,路渔每每上山傅清若总是兴致非常地打下手,在灶房一待就是一个时辰起,二人兴致相投,还将药理与膳食相结合,发明出了许多药膳,路渔将其推广后大受好评,至今许多还是近水楼的招牌菜式呢!
多年的膳食调养也让傅清若的身子骨逐渐变好,对于傅知鉴来说,又能调养自家女儿的身体又能吃到好吃的,何乐而不为呢?于是自傅清若十一岁起便担起整个庄里的烹饪大事,小小年纪便身兼如此重任,这是何等的惨绝人寰、感天动地,绝对是亲生的!
方天铭走进后厨时,傅清若正把一条鱼沿着锅边滑进滚油内,滋滋啦啦一阵酥响听着真是悦耳,季临川则在一旁切好下一步要用的辅料,谁能想到人前那么温润清冷的大师兄竟在这烟雾缭绕的灶房里甘做庖厨,还帮着小师妹打下手,如果说傅清若在庄里的厨艺排第一的话,那第二绝对属大师兄季临川了,若以天气比厨艺,那傅清若自当是绝对的艳阳高照,季临川也勉强算个晴朗,其他人按发挥优劣不等,至于师娘嘛,自是百年难遇倾盆大雨噼里啪啦稀里哗啦天雷滚滚一条龙服务,一个字——狠!
瞧见柴堆旁那口锅了吗,就是上个月沈净秋不顾众人反对心血来潮想做饭给炸的。
“小师妹我能做啥呀,我被师娘赶出来了……”方天铭可怜夕夕地对着傅清若说。
“烧火。”傅清若熟练地把鱼翻了个面,头也不抬道。
“行吧!”方天铭讪讪道。
“可是他们两家要接亦书和锦瑶回去?”季临川问。
“看这架势是的。”方天铭又想到什么,问道:“大师兄,你今年是不是也可以出山了?”
“嗯。”季临川应着,其实他去年年底便已满十九,宫里来信催问,季临川回信说是想等来年三月傅清若的及笄礼过了再回去,因为到时宫里那边也会来人,便不再催他,应声时,季临川还看了傅清若一眼,她却丝毫没有反应。
那桩旧时婚约,她是不知的,他也不愿用上辈的承诺绑住她,可是,这么多年,他却一直没看清她的心思,众人常道他性子清冷捉摸不透,可在他眼里,傅清若才是性子清淡,纵然她真诚烂漫地对每一个人,他却实在不明白她心里到底对自己是怎么想的。
空气一阵静默,方天铭霎时感到一丝尴尬,他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管他呢!这么想着,又往灶里扔了两根柴。
“天铭,你去前院看看师傅师娘他们谈好了没有,说是可以吃饭了。”
“啊——哦!”方天铭愣愣地点点头,出门时心里感到着实委屈,想我堂堂方家少主今儿倒成了万人嫌了,这被赶来赶去的。
傅清若把鱼盛上来后,又缀以葱花、香菜,盖上盖子便和其它菜放到一旁等着。
季临川洗了洗手,看着傅清若欲言又止,倒是傅清若坦荡的很,说:“师兄,你想说什么?”
季临川犹豫了一下,道:“若儿,你可知你下月便要行及笄礼了?”
“知道,怎么了?”
“那你可知那姻定之人是谁?”
傅清若看着他,说:“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