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静秋端着那一盘东西进门,几个孩子敏锐地交换着眼神。
季临川仔细地辨认着那盘里的菜,悄摸着用口型告诉众人:鱼
沈亦书收到讯息后,立马应和道:“呀!今天师娘这个鱼看起来不错。”
“是啊,比上次好多了!”叶锦瑶面不改色地接着:“是吧,师弟?”叶锦瑶看向方天铭。
方天铭咽了咽口水,看着前仨张口就来的谎话,心中表示深深的鄙夷,转头就义正言辞地对着他师娘道:“师娘,你这样怎么得了,连清若都要被你超过了!”外加极尽夸张的动作和表情,着实让众人在心底对他产生深深的“敬佩”,当然除了他爹。
沈静秋无比愉悦地挑了下眉,众人心里一阵庆幸,看着反应估计是猜对了。
他爹方啸生一脸疑惑,他刚想说,今天这个“酱爆肉泥”好像有点炒焦了啊,他们是怎么从那一团东西里看出来这是条鱼的?
“哎呀!我这次是真花了心思的,虽然看着可能不太好看,但是味道绝对可以。”沈静秋一脸骄傲道,一边说一边拿过筷子递给方啸生,道:“方盟主,你是客,你先尝尝。”
“哦,好,好。”方啸生也顾不得疑惑了,心想这是特色也不一定,他接过筷子,突然感觉自己被数道炽热的目光盯着,不过沈静秋是期待,其余却是“壮士,走好”。
他挑起一块送入嘴中,那一刻,他内心平静,恍若白日里那株优雅死去的紫兰仙茱,那一刻,他仿佛突然明白了江湖的那些纷纷扰扰其实都是过眼云烟,有些东西,太过强求反而会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那一刻,他才真正意识到自己的错误。说实话,其实他从前一直是嫉妒傅知鉴的,嫉妒他神医圣手,名满天下,嫉妒他侧有娇妻,膝有好女,实乃人生赢家也,但在此时此刻,他才发现,那些想法是多么的庸俗,多么的狭隘,老天爷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他,看淡了,仿佛就在瞬间,傅知鉴在他心中的位置就变得无比的伟岸,想到这儿,他已泪流满面。
方啸生放下筷子,用尽毕生功力极力压制住那即将喷涌而上的呕吐感,缓缓转过身,将手轻轻地搭在傅知鉴的肩膀上,双目含泪,满眼真诚地说道:“傅兄,我方啸生这一辈子没敬畏过几个人,天铭他爷爷算一个,但是今天,你,做到了!”
傅知鉴用一种成熟而睿智的眼神看着他,一脸云淡风轻地回应道:“人生,其实就是这样。”
“尝个菜说那么多有的没的。”沈静秋愤愤地看着他俩,自己拿起筷子夹起一块肉,刚放进嘴里,嘴巴都还没合上就给吐了出来,一脸嫌弃道:“这什么呀!我明明都是按着步骤来的,还问了若儿一些诀窍呢!”
在一旁观摩的四个年轻人心底一放,双双安慰对方,仿佛劫后余生,尤其是方天铭,因为往常这个时候,他就是那个试菜的。
“没事,没事,比上次有进步。”傅知鉴连连安慰自家媳妇道。
话音刚落,只见方啸生先是一脸惶恐,后又转为更深沉的敬畏。
傅知鉴无视他的目光,继续道:“至少看得出是条鱼嘛。”说完便向季临川投以赞赏的目光。
“那怎么办?我就做了这一个菜!”沈静秋一脸懊恼,她为了下饭,特意多加了三勺盐,三勺糖,三勺酱油三勺醋,怎么就不好吃呢?平时看自家女儿做饭也是什么都往下放啊。
见媳妇儿一脸忧郁,傅知鉴便道:“我去吧我去吧,你坐着。”正准备起身,又听见季临川道:“师父还是我去吧!”
傅知鉴立马一屁股坐下,再次向他投以颇为赏识的目光,连道:“好,那就川儿去吧。”
季临川心知肚明,他家师父站起来脚尖就不是朝着门口的。
待他走后,方啸生小声地对自家儿子道:“你家师父胆子这么大?竟敢让当朝太子亲自下厨房去做饭。”
方天铭回道:“爹,不瞒您说,我们这除了若儿,就大师兄厨艺最好了。”
方啸生恍然大悟,拍拍方天铭的背道:“儿子辛苦了,但是人生就是要有很多磨练的,回头我叫你娘给你捎些吃的来,虽然要磨练自己,但也别饿着。”
方天铭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其实他没说师娘一年也就做个两三次饭,今天您倒霉恰巧碰上罢了。
“其实,也不是不能吃,凑合着吃也可以的吧······”沈静秋道。
众人一阵摇头,方啸生抿了口茶说:“这茶是真好喝啊!”
宗祠内,傅清若还乖乖地跪在蒲团上,半弯着腰背《药经》,其实在这之前她已经背了一大半了,谁知道,竟是以这种方式结束进程。
“小师妹~”方天铭悄悄从门后探出头来,傅清若也听到了,还是不愿理他,继续背她的书。
见她还在生气,方天铭连连小跑上来,蹲在她身旁道:“小师妹,我当时完全属于本能反应,这也不能怪我是不是,都是二师兄和三师姐的错!”
还是不说话。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气了,都是惯的!”方天铭满满长辈语气道,接着又从怀里掏出一小块布包,打开是三块核桃酥饼,许是刚拿出来不久的,还冒着热气,方天铭把核桃酥饼递到她面前,道:“喏,吃吧,我好不容易留下来的。”
傅清若看了他一眼,拿过一个放进嘴里,还是熟悉的味道。
“今天是大师兄做饭?”
“师娘做了一道鱼,你知道的······所以就······”方天铭摊摊手。
傅清若笑笑,问道:“还是你尝的菜?”
方天铭犹豫了一会儿,道:“我爹······”
“哈哈哈哈,咳咳咳!”傅清若嘴里那口饼还没咽下去就开始笑,呛得直咳,方天铭连连帮她拍着背,不悦道:“有那么好笑吗?我也是那样过来的好不好。”
傅清若呛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嘴里还说着:“方伯伯肯定再也不想上雁山了!”
“差不多可以了啊,再送你个小玩意儿,别生气了。”方天铭又从怀里掏出个东西,递给傅清若,傅清若吃得两手油,方天铭便直接扯过自己的衣角对着她道:“往这擦。”
傅清若一脸嫌弃地看了他一眼,道:“你不会告诉我你一直都是擦这上面的吧?”
“······”
傅清若无奈,又道:“我之前不是送过你们每人一条手帕吗?给我擦。”
“呃······好像不见了。”方天铭讪讪道。
“才过去多久啊?”
“不到半月。”
“所以呢?”
“······还是擦我身上吧!”说着又把衣角扯过去。
傅清若没办法,总不能油着这两只手吧,便伸手擦了,擦时还道:“那你明天可不许再穿这身衣了。”想了想又道:“至少外衣不能穿。”
方天铭忙点头。
傅清若这才看到方天铭刚刚递过来的那个东西,是一块青玉令牌,形似雀羽,外雕藤蔓,内刻一“方”字。
“这是什么?你家门牌?”傅清若问。
“什么门牌!”方天铭怒道:“说你没见识吧,这是我堂堂方家少主的令牌,飞羽令,可诏令天下各地镖师!见此令者,有求必应!怎么样,厉害吧!”
“嗯。”傅清若点点头道:“我都快忘了你们家本业是镖局了,方伯伯顶着武林盟主的头衔,我都快以为你们家天天出去找人打架呢!”
二十年前的某一天,作为天下第一镖局的方氏镖局如往常一样走着镖,这一单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只不过是一批布料,但这又是运往前武林盟主贺云江府邸的布匹,由当时还是方家少主的方啸生亲自押镖,前半程还是一帆风顺,谁知在西南途径路州时,不知是谁放出的消息,说那镖车上押有秘密财宝,可撼动武林,这下可好,一路遭人追杀,好在方啸生武功高强又机智多谋,次次化险为夷,追到最后,劫财的人数锐减,江湖上慕名找他切磋武功的人倒是添了不少,本来预定三月的路程快马加鞭,竟用了一月就到了目的地。
到了贺府,方啸生急于交货,想着办完这一差一定要跟父亲申请休息一段时间,可那贺云江却是热情得很,硬是把他留了半个多月,更让他招架不住的是,那贺家小姐贺菀,也就是后来方天铭的娘亲,居然说对他一见钟情,你说这能怎么办,方啸生也很无奈,不过这还不是最让人长见识的,在贺府待了半个多月后,方啸生说什么也要回去了,贺云江却说要把武林盟主之位传给他,方啸生彻底迷糊了,这玩意儿还能随便传?
原来当初在路州时,派人放出消息说镖车上有秘密财宝的就是贺云江,这盟主之位他坐得腻了,武林大会还得五年才开,又不能随便找个人承袭,这盟主看着风光,实际上没什么用,其他门派的掌门也没人愿意揽这活儿,好说歹说,与武林几大门派商量,想了这么个法子,以押镖为噱头吸引各路豪杰,最后留下的便是他的接班人,所以那些来“劫镖”的很多其实都是正儿八经的各大门派的弟子,可令贺云江没想到的是,最后来的,竟是那个押镖的。
方啸生知道真相后,心中一阵怒火,觉得自己被人当成诱饵耍,一怒之下便直接离开了贺家。
贺菀跟了他一路,还挑衅说他是没本事才不敢当武林盟主,方啸生也是个急脾气,当即就反驳道:“哼!我就算是要当也要光明正大地赢得!”
果不其然,在五年后的武林大会中,方啸生横扫群雄,顺利承得盟主之位,贺云江心里那个笑的呀!不过那个时候贺菀肚里的孩子已经三个月了,江湖中人也把这次事件称为“押镖赠妻”事件。
京州城外有一乞丐,说起这事儿来是有声有色,许多人慕名去听,后来被京州城北一家戏文馆请去说书,场场爆满。
方老爷子本来还怪他不务正业,去争什么武林盟主,但看在给自己带了个儿媳妇回来也就原谅他了。
“我要这个干什么,我又没有东西要送。”傅清若道。
“现在没有,以后肯定会有的,再说,我们镖局常年遍地奔走,押的可不只是镖,还有情报,你懂吗?”
傅清若呆愣着摇摇头。
“总之你拿着就好了,我又不会骗你,反正这东西对我没用。”
“那好吧,我收着。”傅清若小心地把令牌收进怀里。
“那我走了啊,他们待会儿等过来了。”
“嗯。”
说完便又悄悄溜出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