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心速读:
在中国内忧外患的1927年底,褚时健出生在玉溪华宁县南盘江边的一个农户家庭。少年时期,因为日本飞机轰炸滇越铁路,他的父亲受伤英年早逝。褚时健从小就扛起了家庭的重担,拿鱼、烤酒,样样都做。在一次捕鱼戏水时,他沉入两米多深的南盘江,是表哥把他从水中捞起来,捡回一命。大难不死的褚时健,从此开启了他颇具传奇性的一生。
在中国边陲云南的层层大山里,一个小山村有了喜事。
1927年12月24日,农历腊月初一,云南省华宁县禄丰乡矣则村的褚姓农户喜添男丁,从属相上说,属兔。
这个男孩,就是后来鼎鼎大名的中国烟王褚时健。
此时,正是中国内忧外患的时期:国内,蒋介石领导的北伐军和毛泽东领导的工农革命武装力量,正在准备展开一场生死对决;而国外,日本已磨刀霍霍,重兵压至我国东三省边界,战争的硝烟早已弥漫朝野,正处在历史上中日第六次战争,也就是中国八年抗战的前夜。
动荡的年代,纷繁的时局,都不能阻止岁月前行的步伐。
当褚时健记事的时候,他已经蹦跶在一个大户人家里了。
矣则村,现在是华宁县青龙镇禄丰村的一个村民小组,它距青龙镇21公里,距华宁县城近50公里,地理位置非常偏僻。当然,说它偏僻,也只是相对于它距县城的远近而言。那年月,距县城近了,进城购物、交易甚至是告状,都要方便一些,道路也宽敞一些,还可以在交易日看到很多东西和各色人等;远了,就全靠自然条件生存了。那个时候,国力贫弱,县城框在城墙内,辐射和带动作用有限,但作为一个地区文化、经济和政治的中心,它还是牢牢吸住了一个广袤县域的注意力,从而产生了向心力。
然而,矣则村虽然距县城很远,村民即使翻越十座山头也看不见城墙的影子,但这里却并不偏僻,甚至是别有洞天。因为“滇越铁路”从这里穿境而过,这里成了云南崇山峻岭中最先闻到现代气息的地方。
说到滇越铁路,这里略做介绍:
二十世纪初,在法国殖民越南期间,诱逼清政府获得了修筑权和营运权后,殖民者于1903年开工建设滇越铁路。这条铁路从越南海防至中国云南昆明,分为越南段和云南段,全长854公里。而现在我们常说的“滇越铁路”,就是指长468公里的云南段。为了适应云南的地质、地理条件,节省工程建设费用,法国当局最终选择米轨建设方案。铁路于1910年4月1日全线通车,全程共有62个车站,425座桥梁,155条隧道。其中,全长67米的人字桥钢架桥梁工程,至今还为世人称道,它和同期问世的巴拿马运河并称为世界杰出工程。这条铁路建成后,成了法国掠夺云南资源的重要工具。1949年新中国成立后,这条铁路才改变了它的命运。1958年,中国铁道部电令,将滇段改称“昆(明)河(口)铁路”。
“滇越铁路”不仅是中国西南地区的第一条铁路,也是中国第一条通向国外的铁路。因此,云南民谚中将它列入“云南十八怪”——火车不通国内通国外。滇越铁路开通了近半个世纪后,云南才有了通向国内的铁路。1970年7月,成昆铁路建成通车。1970年底,贵昆铁路开始运营。
循着百年滇越铁路的足迹,2005年9月,全长150公里的泛亚铁路东线玉蒙段开工建设,2013年2月23日建成运营。这也是中国实施西部大开发战略和云南省桥头堡建设重点工程的一部分。泛亚铁路东线预计于2015年全线贯通,在此按下不表。
在当时的环境下,火车虽然是一种交通运输工具,却有不一样的意义。与马车、牛车甚至人的双脚比起来,火车不但牛气,还洋气。看火车、听汽笛,成了山里人的一大时髦快事。
“我经常站在铁路边,盼着火车通过,等着听汽笛的叫声。”说到童年,褚时健回忆道,“看铁路成了童年时光的一种寄托,即使没有火车通过,我们也常常看着铁轨出神。”
铁轨闪着寒光,伸向远方,消失在视线之外,也带走了一个少年的好奇心:火车来来去去,车里都拉着些什么东西?它要拉到哪里去?这些铮亮的铁轨,它究竟延伸了多长?到了哪里?什么时候能坐上去看看就好了。
少时,褚时健在禄丰火车站读小学。1931年出生的李文元,读小学时与褚时健同校过两年,对他的好学深思印象深刻:
“我们低年级的学生,休息时喜欢打陀螺。褚时健不玩这些东西,也从不与人打闹,他给人的感觉总是很沉稳。记得有一次,我听见他和同学聊天,说的都是国家大事,比如他们议论袁世凯、阎锡山、卢沟桥,我们都听不懂,只知道他们在谈论很重要的事。”
南盘江由北向南流淌,到了一个叫矣则的地方,突然掉头拐弯在西边的山脚下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在群山之间形成一道气势磅礴的“龙盘水”格局。弧线之内,是一个巨大、肥沃的沙洲,这就是今天的矣则村,与矣则村隔江相望的,是今天宜良县的竹山镇。
褚时健的爷爷看中了这片沃土,第一个来到这里安了家。那个时期,宜良县狗街一带的匪患非常严重,南盘江如一道天堑,刚好把匪患严重的区域隔开。一户人家,一缕炊烟,点缀着一片寂寥的荒野。
荒野里的星星之火,引得贫苦百姓侧目而视。为了躲避匪患,周边散居的人家,纷纷搬来,与褚家抱团发展。来的人多了,就把褚家围在村庄的中央,渐渐形成一个聚居的村落。
“在一堆浪渣上,褚家在这里理了个窝,大家就都搬来了。”说到矣则村的发展历史,华宁县青龙镇禄丰村党支部书记冯得芸说,“因为地方小,容量有限,后面搬来的人,没地方再开垦田地了,只好租褚家的田种。”
由此可以看出,在当时,褚家其实是一个大户,有田地出租,有酒坊酿酒出售,比起一般农户来,自然殷实得多。
褚时健的父辈有哥三个加一个妹妹。到了褚时健这一代,他这一脉是四兄妹:褚时健、褚时侯、褚时佐、褚时英。1947年,由进步青年组成的护乡团在禄丰乡一带搞宣传发动时,遭到土匪袭击。褚时侯为了掩护队伍转移,被土匪杀害。
矣则村虽然小,却是依山傍水的好地方,种田、拿鱼,成了当地人生存的两大途径。
农家有儿初长成。很小的时候,褚时健已经和小伙伴们在南盘江中搏击风浪了。一有空,男孩子们就相约出行,下河拿鱼摸虾,补贴家用。在农村,富有冒险精神的男孩子,从小就得经受生活重压的锤炼,他们是家庭的得力帮手。这也是为什么农村人特别喜欢生男孩子的原因。
“小时候,没有收入,无法支付学费。我就跟着长辈们学习烤酒,自己挣学费。”回忆童年,褚时健说,“为了不亏本,那时就学着计算成本了。”
在村里,有好几家酒坊。褚时健叔叔家的烤房建在距村庄半里远的江边,规模要大一些。而褚时健家的酒坊就建在村里,规模要小一些。因为他的父亲身体不好,后又英年早逝,很多事情都落在了少年褚时健的肩上,家道由此渐渐式微。再加上后来褚时健以进步青年的身份加入游击队,为征粮剿匪立下汗马功劳,在解放后划阶级时,褚家才没有划成地主或富农。
“我小的时候,日本飞机轰炸滇越铁路,我父亲外出办事时,正好遇上轰炸,震伤了心脏。”说到自己的父亲,他回忆道,“伤到心脏后,身体一直不好,我还年轻的时候,他就去世了。”
就这样,少年褚时健成了家里的支撑。除了拿鱼、种田,就是烤酒。烤出来的酒,在街天(云南乡镇赶集的日子被称为街天)拿到江对面的宜良县竹山镇去销售。
按照当时的烤酒技术,一斤包谷可以烤出半斤酒来。如果掌握不好火候,就会从五两变成三两。出现这种情况,就要亏本了。这还不是最坏的,有些刚上路的笨蛋,甚至还会出现两斤包谷烤半斤酒的状况。
“既要赚钱,又不能粗制滥造,做事就要很用心。”说到烤酒往事,褚时健说,“少烧一些柴,掌握好出酒的时间,一斤粮食出六七两酒,就赚钱了。在当时,我做到了。村里有些大人都想不通:同等数量的粮食,一个小孩子,怎么能烤出这么多酒来。”
南盘江,是我国三大河流之一珠江的正源,它发源于云南曲靖市沾益县海拔2100多米的马雄山东麓,流经滇黔桂三省后,从广州注入南海,从发源地至入海口总长2390多公里,其中,南盘江河段长914公里,在云南境内长677公里。南盘江蜿蜒在滇黔桂的崇山峻岭中,沿途汇聚百川,结地成湖。流域面积在100平方公里以上的一级支流有曲江、南洞河、金马河、清水江、黄泥河等44条,沿途湖泊星罗棋布,重要的湖泊有抚仙湖、星云湖、杞麓湖、阳宗海、异龙湖等。1985年,云南曲靖马雄山被正式确定为“珠江源”。
门前有江流过,这既是风景,也是财富。江中丰富的鱼类资源,给顺江而居的人们拓宽了食物空间。褚时健和小伙伴们,一有空就到江中拿鱼。因为做事认真、执着,他拿的鱼总是比小伙伴们多。有时,即使小伙伴们拿不到鱼空手而归,他也总能带着鱼归家。鱼拿多了,吃不了时,他就送给别人。
村里的人开始对他刮目相看,小小年纪,就有这种本事,实在不简单。
“拿鱼没什么窍门,关键就是要有耐心。”说到拿鱼往事,八十多岁的褚时健一脸的坚定,“别人拿不到鱼,不是真的没有鱼了,而是没有耐心了。我能拿到鱼,全凭坚持。”
但同时,最美的风景往往潜藏着最大的危险。
在云南的山区农村,开门见山,行路遇水是常有的事,这才有了“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古训。山上有动物、有野菜,河中有鱼虾。大人们汗滴禾下土,儿童也不能置身事外,一样要干力所能及的活。早些年,山上有狼、云豹等猛兽,有蛇、蜈蚣等毒虫。孩子们上山采野菜、采药,被狼盯梢、被蛇咬伤是家常便饭;下河捕鱼时,丰饶的江河里也是险境重重,只要一不留神,就会在不经意间陷入危险之中。
就在“龙盘水”的下游不远处,大约距村庄一里远的地方,江水由北向南来到这里,遇到山的阻隔,打个旋后,掉头向东走了。
由于江水的驻留,在此形成了一个长300米、宽50米、深30米的水潭,因为潭里花鱼特别多,故而得名“花鱼潭”。
那时候,生态环境别特好,江中鱼非常多,有花鱼、青鱼、鲶鱼、鲤鱼、马鱼、猪嘴鱼、粗鳞鱼。有人这样形容江中鱼类资源的丰富:烧上水,再去江里拿鱼来做菜都来得及,只是拿多拿少的问题。村民用麻线编成小网,撒到潭中去捕,这种方法简单、高效,是村民沿用多年的常用捕法。平时,男人们喜欢下独钩,四五十根杆一字排在江边,无论白天还是黑夜,就这么支着。支杆的人只要定期去查看结果就行了,钓到什么算什么。还有一种独特的捕法,叫“踩火把鱼”,就是晚上八九点这个时间,村民们点上火把照明,来到江中踩鱼,一旦用脚踩到,就用鱼叉把鱼叉上来。那些活泼的男孩子们,则喜欢用手到石缝中去捉马鱼。马鱼是江中的特产,又大又肥,极易捕捉。
如今,虽然江河依旧在,但因环境破坏严重,像鳞鱼、马鱼、花鱼这些鱼类都已经绝种了;青鱼、鲶鱼、鲤鱼也越来越少了。由于开发影响,花鱼潭也失却了往日的风采,变得窄小了。
一天下午,天气晴好。几个小伙伴相约来到花鱼潭,一边拿鱼,一边嬉戏。在江中游泳竞技,这是小伙伴间的惯例。
玩了一会儿,不远处的路上,出现了一队村中的成年人,他们也是来江中捕鱼的。透过飞溅的浪花,褚时健清楚地看见,自己的老表也在人群中。看见有大人来,小伙伴们沸腾了!在好胜心的驱使下,大家都争先恐后地在江中展示着自己游泳技能。
褚时健从小体格强壮,水性也比同龄伙伴要好得多。为了向大人们炫技,他忘记了危险,不顾一切地向潭心游去。可是,游到潭心时,他被潭心的漩涡吸住了,巨大的吸力让他毫无招架之力,在潭中挣扎了一会儿就没有力气了,不一会儿,就随着旋转的江水沉到了两米多深的水下。
褚时健被漩涡吸住,吓坏了小伙伴们,他们惊慌失措地往岸边游去,精疲力尽地爬上岸来。
老表清楚地看到了眼前的景象,他赶紧从河边找来一条渡船,在村民的帮助下划到潭心,把褚时健从两米深的水中捞起来。抱上岸时,褚时健已经没有了呼吸。
抱着一线希望,老表将他面朝下,扑在一块石头上控水。
看到此情此景,有的人已经开始流下了眼泪。难道,一个鲜活的生命就要这样走了吗?
水不断地从他的口鼻中流出。十分钟过去了,还是没有苏醒的迹象。
二十分钟过去了,还是没有生命的迹象。时间越长,人们的心情就越紧张。难道,他真的醒不过来了吗?
又过了几分钟,他的身体突然抽动了一下,接着便开始咳嗽。
谢天谢地,他终于醒过来了。所有人都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那一次,差一点就完了。”说起那次水难,八十多岁的褚时健老人狡黠一笑,“那是我人生的第一难。”
褚时健生活在南盘江边,“龙盘水”巨大的资源不但让他长得健康、强壮,还为他成为孩子王提供了大舞台。民间有云:“蛇盘兔,越盘越富。”褚时健属兔,“龙盘水”是大蛇,这就是他财源不竭的风水命局。
但江河这个舞台对他这只兔子而言,还是非常凶险的。1959年他被错划成右派后,在元江县劳改期间,两次被江水冲走,两次都如有神助,死而复生。似乎冥冥之中,就注定了“兔”与“蛇”的某种关系。
经过了童年那次水难的洗礼,在后来的岁月中,褚时健养成了胆大、心细、坚韧、进取的性格。虽然水难重重,但他从未对汹涌的江河有任何畏惧,而是增加了驾驭大风大浪的自信。这个性格,贯穿了他一生。
到上个世纪六十年代,褚家全部搬离了矣则村。就像一阵风,从村中消失得无影无踪。而那条具有传奇色彩的滇越铁路,还依然在运营着,“哐哧”“哐哧”的小火车,不时以很大的动静,从山边经过。
“小时候,火车半小时一趟,一天要过二十多趟。现在减少了,一天只有七八趟了。”在矣则村长大的冯得芸说,“原来每天四趟客运,白天两趟、晚上两趟。到2000年后,客运停了,只有货运还留着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