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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两个浪汉

八月,灰色温暖的夜晚已经降临到这座城市,街道上流散着一种柔和温暖的气息,一种夏日的记忆。由于星期天休息,商店关门,街道上到处是身着盛装的人群。街灯像发光的珍珠,从高高的电杆的顶端照射着下面活动的群体图形,它们不断改变形状和颜色,将单调的、不绝于耳的低声细语抛向暖洋洋的灰色夜空。

两个年轻人从鲁特兰广场的小山上走下。其中一个正在结束一篇长长的独白。另一个走在小路边上,由于他同伴的鲁莽几次不得不走上马路,但带着一脸听得津津有味的表情。他长得很结实,而且容光焕发。他的后脑勺上挂着一顶驾快艇用的帽子,他听着同伴讲的故事,脸上激起不断起伏变幻的表情,从他的鼻子、眼睛和嘴角上溢出。哧哧的笑声不停地迸发出来,笑得前仰后合。他那双闪烁着狡诈的喜悦的眼睛,无时无刻地瞟视他同伴的面孔。他像斗牛士那样把轻便雨衣斜披在肩上,有一两次重新整理了一下。他的马裤,他的白胶鞋,以及他潇洒地披在肩上的雨衣,都显示出青春的气息。但他的腰部已经发粗,头发稀疏灰白,脸部在激动的表情消失之后也显出憔悴的神色。

当他确信故事讲完之后,不出声色地足足笑了半分钟的时间。然后他说:

“好!……真是妙极了!”

他的声音似乎充满了活力;为了加强语气,他幽默地补充说:

“真的是独一无二,绝妙之极,如果我可以这么说的话,真该给个特等奖!”

说完这话以后,他变得严肃而沉默。他的舌头发硬,因为整个下午他都在多塞特街一个酒店里磨牙。大部分人都认为莱尼汉是个吸血鬼,但尽管有这样的名声,由于他的机敏和辩才,他的朋友很难形成反对他的一致意见。他常常大胆地闯进他们聚会的酒吧,大胆而机灵地呆在他们旁边,直到他也被请过去一起喝酒。但他是个游手好闲的流浪汉,肚里装着许多故事、打油诗和谜语。他脸皮很厚,对各种不礼貌的举止都毫不在乎。谁也不知道他何以过着这样困顿的生活,但他的名字似乎和赛马组织有什么关系。

“你在什么地方搞上她的,科尔利?”他问。

科尔利很快地用舌尖舔了舔上嘴唇。

“一天晚上,哥们儿,”他说,“我正沿着戴姆街闲逛,看见水站的钟底下站着个挺不错的风流女子,便上去跟她说了声晚安,这你知道的。于是我们一起在运河边上散了一圈步,她告诉我她在巴格特街一个人家里当佣人。我用胳膊揽着她,当天晚上就使劲搂了她一把。第二个星期天,哥们儿,我们约好了见面。我们到了城外的多尼布鲁克,我把她带进了那里的一片田野。她告诉我,过去她常跟牛奶场的一个男工在一起……真是不错,哥们儿。每晚她都带香烟给我,还付往返的电车钱。一天晚上,她带了两支绝好的雪茄给我——啊,真是绝好的雪茄,你知道,就是老家伙常抽的那种……我担心,哥们儿,她会怀上孕的。但她自有办法。”

“也许她觉得你会跟她结婚,”莱尼汉说。

“我告诉她我没有工作,”科尔利说。“我对她说我住在皮姆家里。她不知道我的名字。我太毛躁,没有告诉她。不过她觉得我有点上层阶级的样子,你知道。”

莱尼汉无声地笑了起来。

“在我听到过的小妞儿当中,”他说,“这真是最好的了。”

科尔利走路的步态承认了这番赞赏。他粗壮的身躯东摇西晃,使他的朋友不得不几次在人行道和马路之间跳来跳去。科尔利是警长的儿子,他的身材和步态与他父亲的一脉相承。他走路时双手在两侧前后摆动,身体挺直,脑袋左右晃动。他的头又大又圆,油光光的;不论什么气候都会冒汗;他那顶大的圆帽歪向一边,好像从一个灯泡上又长出一个灯泡。他总是注目向前,仿佛是在游行;当他想注视街上某个人时,他必须先扭动屁股转过身子。目前他无所事事,在城里到处游荡。只要有招工的事,他的朋友总是随时劝他去干。人们常常看见他和便衣警察走在一起,热烈地交谈。他知道各种事件的内幕,而且喜欢提出最后的判断。他谈话时只管自己讲,不听对方说些什么。他主要讲他自己:他对某某人说了什么,某某人对他说了什么,他说了什么才解决了问题。当他把这些对话告诉别人时,他用佛罗伦萨人的方式念自己名字里的第一个字母的读音。

莱尼汉递给他朋友一支烟。当两位年轻人继续穿过人群前行时,科尔利时不时地转过身,对某个经过的女孩微笑,但莱尼汉的目光却一直盯着浑黄的、大大的月亮,它的周围环绕着双重晕圈。他聚精会神地注视着灰色的云掠过月面,使它散射出网状的昏光。终于他说:

“喂……告诉我,科尔利,我想这次你能顺利实现吧,呃?”

科尔利颇有意味地闭起一只眼睛作为回答。

“她会那样做吗?”莱尼汉半信半疑地问。“你永远摸不透女人的心思。”

“她没有问题,”科尔利说。“我知道怎样拢住她,哥们儿。她有点离不开我了。”

“你真是我说的那种风流浪子,”莱尼汉说。“一个地地道道的情场老手!”

一丝嘲弄的意味使他摆脱了被动的姿态。为了保持面子,他惯于为自己的奉承话留个尾巴,进行嘲讽的解释。可惜科尔利的头脑没那么敏感。

“要找女人最好就是找一个好的女佣人,”他肯定地说。“你完全可以相信我。”

“玩够了各种女人的家伙才会这么说话,”莱尼汉说。

“起初,我常和女孩子们来往,你知道,”科尔利坦率地说;“就是南市区的那些姑娘。我常常带她们坐电车出去,哥们儿,由我付电车票钱;或者带她们去听音乐,到剧院去看戏,或者给她们买些巧克力和糖果,或者买些什么别的东西。我过去在她们身上花了不少钱呢,”他以一种令人信服的语气补充说,仿佛他意识到别人会不相信似的。

但莱尼汉倒深信不疑;他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那种把戏,”他说,“那是傻瓜才玩的把戏。”

“我从中得到的是他妈的什么呀,”科尔利说。

“可不是嘛,”莱尼汉说。

“只从她们当中一个人身上得了点甜头,”科尔利说。

他用舌尖舔了舔上嘴唇。对往事的回忆使他的眼睛亮了起来。他也注视着现在几乎被浮云遮住的灰白的月亮,看上去若有所思。

“她是……有点意思,”他有些懊悔地说。

他又沉默下来。然后他补充说:

“现在她成了婊子。一天晚上,我看见她和两个男人一起坐在汽车里,沿伯爵街驶去。”

“我想那是你干的好事,”莱尼汉说。

“在我之前她还有其他男人,”科尔利无所谓地说。

这一次莱尼汉觉得不可信了。他来回摇了摇头,笑了起来。

“你知道,你骗不了我的,科尔利,”他说。

“对天发誓!”科尔利说。“难道还不是她亲口告诉我的?”

莱尼汉做了个无可奈何的手势。

“卑鄙的背叛者!”他说。

当他们沿着三一学院的栏杆走过时,莱尼汉跳到了马路上,抬头注视着大钟。

“过了二十分钟,”他说。

“有足够的时间,”科尔利说。“她一定会在那里。我总是让她等一会儿。”

莱尼汉默默地笑了。

“真有你的!科尔利,你知道怎样应付她们,”他说。

“我知道怎么应付她们各种各样的小花招,”科尔利承认。

“可是,告诉我,”莱尼汉又说,“你真有把握弄到手吗?你知道这事会千变万化。到了节骨眼上,她们会非常认真。哎?……怎么办?”

他那双明亮的小眼睛在他同伴的脸上看来看去,探究有没有把握。科尔利来回地摇着头,好像要甩掉一只贴住他不去的小虫,然后皱起了眉头。

“我会成功的,”他说。“你别管了,好不好?”

莱尼汉不再说话。他不想惹他的朋友发火,也不想挨骂,说他的意见没人要听。多少需要圆滑一点。不过,科尔利皱着的眉头很快又舒展开来。他的思想跑到另一条路上去了。

“她是个漂亮有礼貌的小妞儿,”他赞赏地说;“她确实是那样的小妞儿。”

他们沿纳索街走着,然后转到了基尔代尔大街。离俱乐部门廊不远的地方,一个弹竖琴的人站在路上,正在对一小圈听众弹琴。他漫不经心地拨弄着琴弦,不时朝每个新来的听众瞥上一眼,还不时懒洋洋地望望天空。琴罩已经快掉到地上,竖琴毫不在乎,仿佛厌倦了那些陌生听众的眼睛和她主人的手指。琴师的一只手在低音弦上弹出《啊,安静,莫伊尔》,另一只手在每组音之后便在高音弦上疾驰。曲调听起来深沉而圆润。

两个年轻人在街上默默地走着,哀伤的音乐在身后回荡。他们走到斯蒂芬绿地公园,然后横穿过马路。这里电车的嘈杂声,灯光和人群,打破了他们的沉默。

“她在那儿!”科尔利说。

在休姆街的拐角,站着一位年轻的女子。她身穿蓝色的衣服,戴一顶白色的水手帽。她站在石头马路沿上,一只手里晃着把阳伞。莱尼汉来了兴致。

“让我们看看她,科尔利,”他说。

科尔利扭头看了一眼他的朋友,脸上露出不高兴的冷笑。

“你是不是想插一腿?”他问。

“去你妈的!”莱尼汉粗鲁地反驳,“我又不要别人介绍认识她。我只是想看看她。不会吃掉她的。”

“哦……看看她?”科尔利说,语气友好多了。“好吧……我告诉你怎么办。我过去跟她说话,你可以从旁边走过去。”

“就这么办!”莱尼汉说。

科尔利刚刚把一条腿跨过铁链,莱尼汉便喊了起来:

“过后呢?我们在什么地方碰头?”

“十点半,”科尔利回答,另一条腿也迈过了铁链。

“在什么地方呀?”

“在梅里恩街的街口。我们会回来的。”

“祝你干得顺利,”莱尼汉分手时说。

科尔利没有回答。他摇晃着脑袋,悠闲自得地走过马路。他魁梧的身材,潇洒的步伐,还有他的皮靴坚实的声响,都显出某种征服者的神态。他走近那年轻的女郎,没有任何寒暄便跟她交谈起来。她更快地晃动着她的阳伞,脚跟半旋着转来转去。有一两次,当他凑近她说话时,她笑着低下了头。

莱尼汉看了他们几分钟。然后他离开铁链,迅速地沿着它走去,接着便斜穿过马路。当他走近休姆街拐角时,发觉空气里有一股浓郁的香味,他迅速而急切地对那年轻女郎的容貌作了一番审视。她穿着假日的盛装。蓝色的哔叽裙子在腰部用一条黑皮腰带系住。腰带上的大银扣子仿佛把她身体的中部压陷了下去,像夹子似的夹住了薄质料的白色上衣。她穿一件镶着螺钿扣子的黑色短外衣,脖子上围着一条边饰参差的黑色围巾。她故意把薄纱围巾的两端松开,胸前别上一大束花枝向上的红花。莱尼汉不无赞许地注视着她那矮胖而强健的身躯。她发光的面庞,饱满红润的双颊,以及她那双毫不羞怯的蓝眼睛,都显示出一种不加掩饰的原生的健康。她的面貌是直线条的。脸上长着一对大鼻孔,嘴巴宽阔,递送满意的秋波时嘴巴张开,露出两颗前凸的门牙。莱尼汉走过时脱帽致意,大约过了十秒之后,科尔利也向空中回了个礼。其实他只是稍微举了举手,若有所思地改变了一下他帽子的角度。

莱尼汉向远处走去,一直走到谢尔本旅馆才停下来等候。等了不久,他便看见他们朝他走来,他们右转之后,他跟在他们后面,穿着白鞋的双脚轻踩轻迈,沿梅里恩广场的一边走去。他慢慢地走,和他们保持同样的速度,一面注视着科尔利,他的脑袋不停地凑向那年轻女子的脸,像一个大球绕着轴转动。他一直盯着这对年轻人,直到他们登上开往多尼布鲁克的电车;然后他转过身,沿原路回去。

现在他孤独一人,脸也显得老了一些。他的喜悦似乎消失了,因此当他来到公爵家草坪的栏杆旁边时,便把一只手顺着栏杆滑动。竖琴艺人演奏的曲子开始支配他的举止。他的脚随着曲调轻轻地踏着拍子,在每组曲调之后,他的手指沿栏杆猛地空滑过去,仿佛是一曲变奏。

他茫然地绕着斯蒂芬绿地公园漫步,然后走上了格拉夫顿大街。他穿过人群,注意到形形色色的人们,但眼里却显出郁闷的神色。他觉得一切可能使他着迷的东西都索然无味,对那些招引他大胆的媚眼也置之不理。他知道他得说一大堆废话,编造故事,逗女人开心,但他的脑子枯竭,喉咙干燥,担不起这样的任务。如何打发再见到科尔利之前这段时间也使他困扰。他想不出什么别的方式,只能不停地漫步。他走到拉特兰广场的拐角时转向左方,在昏暗宁静的街道上心情好得多了,因为街道上昏暗的景象适应了他的心情。最后,他在一家店铺的窗前停住,店铺的外观非常简陋,窗子上面印着白字招牌“小吃酒吧”。窗玻璃上写着两行草体字:“姜汁啤酒”和“姜汁汽水”。窗子里面一个大的蓝色盘子里放着切好的火腿,旁边一个盘子里盛着一块薄薄的葡萄干布丁。他盯着这些食物看了一会儿,然后小心地前后左右看了看街上,迅速走进了店里。

他已经很饿,因为除了他请两位小气的牧师带给他的几块饼干之外,从早餐到现在一直没吃东西。他坐在一张没有桌布的木桌旁边,面对着两个女工和一个技工。一个邋遢的女招待过来为他服务。

“豌豆多少钱一盘?”他问。

“一个半便士,先生,”那姑娘回答。

“给我来一盘豌豆,”他说,“再来一瓶姜汁啤酒。”

他说话显得粗野,为的是掩饰他的斯文样子,因为他一进来店里的谈话跟着就停了。他脸上发烧。为了显得自然一些,他把头上的帽子推到后边,一双臂肘放在桌上。技工和两个女工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了他一番,然后压低声音恢复了他们的谈话。女招待端来一盘加了胡椒和醋的热豌豆,拿来一把叉子和一瓶姜汁啤酒。他狼吞虎咽,觉得好吃极了,不禁在心里记下了这家店铺。他吃完豌豆,呷着他的姜汁啤酒坐了一会儿,想着科尔利的艳遇。在想象中,他看见这对情人沿着一条昏暗的路漫步;他听到科尔利深沉有力的声音向那女的大献殷勤,还看见那女的嘴上会心的一笑。这景象使他深切感到自己在物质和精神上的贫乏。他厌倦了四处游荡,在贫困中挣扎,厌倦了耍手腕、高诡计。到十一月他就三十一岁了。难道他永远找不到一个好的工作吗?他永远不会有个自己的家吗?他想,要是能坐在温暖的火炉旁边,吃上美味的晚餐,那该多么惬意呀。他和朋友或女人们在街上闲逛实在是太久了。他知道那些朋友是什么货色,他也知道那些女人是什么货色。生活的经历加深了他内心对这世界的怨愤。但他并没有失去所有的希望。他吃完之后觉得比吃前好得多了,不再那么厌倦自己的生活,精神也不那么沮丧了。如果他能碰到一个心地善良纯朴而且有点小积蓄的姑娘,也许他还能够建立一个舒适的小家庭,过上幸福的生活。

他付给那个邋遢的姑娘两个半便士,然后走出店铺,又开始他的漫步。他走进凯普尔大街,向市政厅走去。然后他拐进了戴姆大街。在乔治街的街口,他碰到了两个朋友,便停下来与他们交谈。他很高兴他能从持久的漫步中停下来休息一会儿。他的朋友问他是否见到科尔利,最近的情况如何。他告诉他们自己同科尔利在一起呆了一天。他的朋友很少说话。他们茫然地注视着人群中的某些人,有时还挑剔地评论一番。其中一个说他一小时前在威斯特摩兰街看见了麦克。对此莱尼汉说他前天晚上在伊根酒店和麦克呆在一起。那个说在威斯特摩兰街看见麦克的年轻人便问是否真的麦克打台球赢了钱。莱尼汉不知道:他说候勒汉曾在伊根酒店请他们喝酒。

九点三刻,他离开他的朋友,向乔治街走去。他在“城市商场”左转,走进格拉夫顿大街。这时青年男女的人群已经渐少,当他沿街上行时,他听到许多人群和一对对恋人互道再见。他一直走到外科医学院的大钟附近:它正好敲响十点。他立刻急匆匆地沿着草地的北边走去,唯恐科尔利会提前返回。走到梅里恩大街的拐角时,他站到了一盏路灯的灯影下面,掏出一支他留下来的香烟,抽了起来。他靠在路灯杆上,眼睛死死地盯着他预料科尔利和那年轻女子归来的地方。

他的思想又活跃起来。他猜想科尔利是否进展顺利。他猜想他是否已经向她提出要求,或者他宁可留到最后再说。他似乎设身处地地分享着他朋友的痛苦和刺激,就像那是他自己的一样。然而,想到科尔利慢慢地转动脑袋的样子,他多少平静了一些:他确信科尔利会顺利实现。突然,他觉得科尔利也许会从另一条路送她回家,撇了他了。他的眼睛在街上搜来寻去:没有他们的影子。可是,从看见外科医学院的大钟到现在足足有半个小时了。科尔利会干那样的事吗?他点上最后一支烟,开始不安地抽了起来。每当一部电车在广场的远角停下来,他都睁大眼睛观望。他们一定是从另一条路上回家了。他的香烟纸破了,他骂了一句把烟扔在了路上。

忽然,他看见他们朝他走来。他兴奋起来,紧紧靠着灯柱,试图从他们走路的神态解读他们幽会的结果。他们走得很快,年轻女子走的是急碎步,科尔利则迈着大步紧跟在她旁边。他们好像并没有说话。一种对结果的暗示像针尖一样刺疼了他的心。他知道科尔利会失败的;他知道这一次完了。

他们转向巴格特大街,他赶紧走另一条人行道跟在他们后边。他们停下时他也停下。他们谈了一会儿,然后那年轻女子走上台阶,走进一家宅院。科尔利仍然站在人行道的边上,离门前的台阶稍微有点距离。几分钟过去了。接着门厅的门慢慢地、小心地被人打开。一个女人跑下门前的台阶,一边咳嗽。科尔利转过身向她走去。他宽大的身躯把她遮住了,有几秒钟看不见她,等她再出现时正跑上台阶。她一进去门就关上了,于是科尔利开始迅速地向斯蒂芬绿地公园走去。

莱尼汉赶紧往同一方向奔走。一些雨点飘落下来。他把这些雨点当作警示,回头看了看那姑娘进去的房子,确信没有人看着他,便急切地跑过了马路。焦急和快跑使他气喘吁吁。他高声喊道:

“喂,科尔利!”

科尔利回过头看看是谁在喊他,然后像原先那样继续前行。莱尼汉跑着追他,用一只手把雨衣披到肩上。

“嗨,科尔利!”他又喊了一声。

他终于追上了他的朋友,仔细地观察他的面孔。但他什么也看不出来。

“怎么样?”他问。“成功吗?”

他们已经到了伊莱广场的角上。科尔利仍然没有回答,他竟左转走进了一条小街。他的面容显得镇定而平静。莱尼汉紧跟着他的朋友,不安地喘着粗气。他困惑不解,说话时透出一种逼迫的声调。

“难道你不能告诉我们?”他说。“你到底试过她没有?”

科尔利在第一盏路灯处停下,冷冷地盯着他的前面。然后他以一种严肃的手势把手伸向灯光,微微地笑着,慢慢地把手打开,让他的门徒细看。一枚小小的金币在他的掌心里闪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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