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是虚幻的、缥缈的,但它又确确实实存在。闭上眼,你能感受到它,睁开眼,心中的它又不见了。
就如同佛谒那般令人恍惚: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
花,并非是世界,叶,并非是菩提,是受体主动赋予它意义,就在那灵魂深处,
好比摊开的画布,高明的画者泼墨其上,待到落笔之时,花已跃然纸上。闭上眼,灵魂深处的花摇曳婀娜,随风起舞,美不胜收;睁开眼,当眼前的画作与心中所想浑然一体之时,画就活了。
此乃,落笔成花。”
枯坐的老人未开其口,但他清雅的灵魂之声却响彻在身前的一众学生脑海之中。
此刻昭阳殿内画神布道,五名学生按入门先后列座其次,长幼有序,洗耳恭听。唯独其中那年纪最幼之人,此刻耷拉着脑袋,两个黑眼圈那样明显,一脸愁苦之色:唉,画爷爷的讲课方式不同于其他老师,直接在我脑子里面发声音,想睡都睡不着,啊,谁来救救我啊……
“画境自古三人留,凡者之极当如左璧,自幼走访名师,游览山川名历,一身画工了得,画什么像什么,当是时,无人能出其右。而后千余年,无人能及其左,直到那真正的仙画出现为止。画境第二人,半仙徐无为,无为半生,半生无为,无为而半仙,半仙而无为,早年体不勤、术不通,碌碌半生,得仙人指点,取白布于石台上,洒上仙水,于是画成,当是时,无论何人观赏此画,就能借画看到他们心中所想。徐无为自此手持仙水,一身褴褛,游历世间去了,无人知晓他的踪迹……”
画神老人于此顿了一顿,显然察觉到有一名学生此刻眉眼低垂,欲睡还醒的模样,于是他张口出声道:“至于这第三人的第三境,元柘啊,你入门时日距今也不短了,你来说说看。”
当其他学生都沉醉于老师的灵魂之声时,这样的转折自然是古怪的,下意识的他们把目光回转聚焦于这个老师的关门弟子,最晚入门,也最小的元柘身上。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得元柘顿时清醒过来,当下倒也不慌张,一张稚嫩的脸上写满了懵懂,眼底却是超群的镇静和灵慧,眼珠一转,便想到应对之策,嫩着嗓音脆声道:“这第三嘛自然是画爷爷咯,人称画神仙,能画天地众生,能画过去,未来,命运。”
众生听到此言不由都嘴一咧,不过老师在上,也不敢造次,只是心里暗自觉得这小师弟恁得好玩。
画神老人闻言微微一愕,旋即开口道:“非也,第三境存于传说之中,相传到了这一境界,天地为纸,意念为笔,挥则成刀,刺则成剑,念起画生,念散画灭。并非是你所说的那样。元柘啊,为师嘱咐你好生记诵的《画录》看来你是当耳旁风了,课毕回去以观想之法记诵五遍,日暮前不做完不准休息。”
元柘一张小脸顿时苦色上涌,不过倒是脸皮不薄,眼珠又是一转,恭敬地看着老师说道:“元柘自知传说之境非凡夫俗子所能及,只是心中对画爷爷的境界满是敬佩和憧憬,此生若谁能达到画爷爷您的境界,便已然足矣,在您面前,谁敢自言传说呢?”
画神老人心中默然一叹,他如今垂垂老矣,一身画道臻至第一境巅峰,本来收了四个弟子,资质皆是极高,虽比不得他自身,但他已经不欲再收。奈何故人百般请求,于是收了元柘作关门弟子。谁料这个弟子的资质还在前四个之上,端的是绝世。本以为自己是上天眷顾,有此传人能将一身造化托付。谁料这个弟子的玩性却也是绝世,饶是画境如他,也不免为如何指导这个弟子而费心乏力。
这可能就是造化弄人吧,造化为何?万物抱阳而守阴,有生有灭,有优有劣,这事物的两面性自是神奇至此。想到这里,画神老人心中微动,仿佛感觉当前的境界又有一丝松动,便垂眼下来,细细感悟。
众学生见老师眉眼低垂、沉默不语,还以为是小师弟说的话惹得老师不愉,当下更是讷讷不敢言语,本来欲为小师弟开脱的大师兄元器,此刻也不敢出声。唯有元柘一人,甚是费解,心想不应该啊,自己这个可是前世就练就的千秋不穿的神级马屁术,怎么可能被老师识破了?这一招马屁明拍,自是如何也不可能得罪人的,只有深谙此道之人方能领悟。
你想啊,我把学生我对老师你的敬仰如此直抒胸臆,就差写在横幅之上高高挂起了,这老师他如果不受,那要被学生看低吧?老师是有身份的人那自然不能不接受。但是老师如果他受着,那老师就背上一个不够谦虚的名头了,不管怎样总也不好意思再责备自己吧?不求他把之前的处罚给撤了,就是遇上下次老师也不愿再背这样的坏名头不是?那自然也不会随意点名自己再重蹈今天得覆辙,多完美的策略不是。莫非今儿个这画神仙真的看穿了这一手,失去理智了,气急败坏了,准备豁出去强怼我了?
虽然心里慌的一批,想法颇多,但是脸上还要装得稳如老狗,元柘此刻内心可谓天人交战,但是画神老人不言,他自然也不敢语。
时过午晌,日上中天。画神老人方才睁开双目,眼里精芒一闪,转瞬即逝。就在元柘快要顶不住压力跪地求饶得时候,他开口道:“元柘啊。”
“啊……哎!弟子在。”元柘腿肚子一抖,连忙回应。
“怎么大呼小叫的,为师方才刚想表扬你几句机灵聪敏,看来这礼仪之术修行还是不足,回去后多向德先生请教,为师不日会过问德先生,你可记下了?”画神老人脸上修为有所精进的喜悦敛去,沉声说道。
“是,弟子羞赧,课毕就去向德先生请教。那画爷爷今日这《画录》记诵?”
“此事再议,另外,课业之中,学生皆应称呼我为师尊,此事你无例外。”
“谢师尊。”元柘这才在心里长出口气。
画神老人灵魂力浮现,继续布道。
元柘忽然也不觉得困了,他忽然想起当日这一世的爹娘送自己上画山之时,老爹的忠告,他说:“阿柘,你今日便要离开家,跟随画神老人学本事,若再如过去那般顽皮,学不成本事,你便不要再回家来了。”原本疼爱自己的娘亲此刻只是泪眼婆娑地看着自己,却对老爹的这般冷酷没有出声阻挠,相必之前是已经同意了此事。
他那日心中只是回想起前世的那句著名的话“没有被推下山崖的幼鸟终究无法长成直击九天的雄鹰。”,也只是想起前世父母的教诲,“世间只有上进之人和落水之狗两种选择,你选哪个?”
正如今日画神老人长久沉默却并未言说的那个道理一样,其实他元柘一直都在虚度光阴。
若是选择了安逸和今天,便没有光辉和明天,若是老天开眼给元柘第二世他还是如前一世般碌碌无为,那他就是天下最大的傻子。
两世为人,元柘累积也该三十有余了,或许今日才称的上是一个他走向传奇的契机,也或许前方的路是坎坷无边甚至万劫不复,但当下都是一个好的开始不是吗?对于上一世而言是结束,对于这一世而言是开始,元柘其实以前一直搞不懂伊始的含义,还以为是伊甸园的开始,现在他有些明白了,其实伊本身并没有什么具体意思,而开始就显得很平凡,但是伊始就给人很诗情画意的感觉了,所谓伊人,在水一方,那心中的伊人,不正是他前进的目标和方向吗?以伊为始,以始为伊。
所以现在就伊始吧,书写,哦不,书画我元柘人生壮丽的篇章。
正当元柘思接千载,意游万物之时,突然被人拍了下肩膀:“小师弟,已经下课了,想什么这么出神呢?”
“哎呀!唔”刚惊叫出声的元柘这下子又赶紧捂上了嘴,往上方一看,只见画神老人已经不在,桌前的各位师兄也早已离开,只剩下这个上演恶作剧一般的小师姐娉婷还玉立在自己身前,一脸嬉笑神色,煞是可爱。
元柘无暇欣赏,抱怨道:“师姐我正思考人生大事呢,你干嘛打断我。”
“嚯哟,就你这五岁毛孩子的小脑瓜,还能想什么人生大事,怕是又在思考该怎么偷懒了吧,说吧,德先生那一关你打算怎么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