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德先生啊,我怎么没印象,师姐你要是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啊。”元柘佯装失忆,说着便转身离席而去,留下娉婷愣在原地的云里雾里,心想怪了,这小师弟最近似乎经常失忆,莫非是先天顽疾?
走出昭阳殿,穿过演画堂,直奔明轩阁,元柘这才放慢了脚步,心道好险,方才差点又着了师姐的道。其实不知为何,自从入画山以来,元柘发现只要每次一和师姐说话,便不自觉地想要袒露心声,想着上次差点连自己前世的不喜欢穿内裤这种私事都说出来,他不禁就后怕十分。在娉婷师姐身上仿佛有种魔力,平常不显山不露水,只是一旦久处,就会不自觉地卸下心防,把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和盘托出。倒不是娉婷师姐有心为之,其实她对元柘这个后她入门的最小师弟一直都体贴倍至。
关于这件事,元柘并没有向其他人说起过,因为情况不太好解释,而且似乎其他人都未受到这种影响,暂时元柘只是把它当作是师姐的心境天赋。
画山之上极目远眺,远处崇山峻岭,悬崖、林木、瀑布、小溪,四者相映构成绝世画卷,美不胜收。
“唳……”
总的来说其实这个世界还是比之前的有趣一些,虽然离了那些精美的电子设备一开始确实不太适应,但元柘他逐渐觉得,这个相对落后又神奇的世界还是很有意思的。他的这种感觉从山峦远处的神鸟凰影掠过天际的时候就更加清晰了。在这里,动物不被称为动物,而是被称作兽,与人类的生活环境一般分开且总体相处融洽,人兽语言不通,但是境界修炼有成的兽与人可以畅通无阻地使用灵魂交流,颇令元柘惊叹。
你问这境界究竟是何物?境界,其实以元柘五六岁的年龄也不甚了解,只知万物都可以修炼,但是无物真正得其要领。像元柘的父亲便是境界修炼者。至于具体的境界修炼高下肉眼也很难分辨,在老家时元柘也只是感觉自己的父亲是境界最高的,同一个乡镇好像没有人能及的上,当然这只是基于周围的邻居对父亲的敬意判断出来的。若是谁真要比较一番境界的高低,那就只有两种办法,第一种是论道,元柘参与过几次父亲与他人论道,理解下来说白了就是吵架,不过是用一种文艺的方式,论道的话题涉及了各种层面,但是最核心的必须是体现两者对境界的理解,若任意一方无法成言,或者自知境界不如对方,则甘拜下风。
第二种则更为直接,那就是灵魂力比拼。境界修炼者的境界来源是对境界的理解,对境界理解越深,灵魂力就会越绵长。真正修炼达到大师的水平,便是可以直接用灵魂影响周围生物对境界的理解,俗称灵魂共鸣,就如今日画神老人布道一般,是直接作用在灵魂之中,而画山画阁的其他先生,则全然不能做到这一步,境界最高的德先生,也只能给学生的灵魂施加一些影响,比如感受到冷热,但是不能形成具体的事物,也就是让学生看到或听到自己想让他们看到的事物。而灵魂力比拼,顾名思义,则是用灵魂力互相影响感化对方,之前提及,灵魂力来源于对境界的理解,在双方的比试过程中,本是各执一种对境界的理解,直到一方逐渐将灵魂力压过对方,瓦解对方的境界修为,灵魂力比拼便获胜了,双方在境界修为碰撞之时会产生新的修为感悟,但是失败方将会一段时间内无法使用灵魂力。
“境界啊,”元柘欣赏着日落,慢悠悠地走向明轩阁内德先生住处,不禁感慨,“以前只觉得是玄而又玄,百思不得其解,没想到现在竟然让人明着修炼。”
到底该怎么修炼,这谁也没有一个定论,只能说是百家争鸣,在这之中七国是各持一言,但主尚武境修炼,武境修炼者以炼体、势为主,讲究本体与天合,万物皆可炼。画山画阁以画入境,画境修炼者比较注重观想,讲究用灵魂力勾勒世间造化。星云天,复水庄,同出天下宗一源,前者修炼对天道的理解,大成者可以真正诠释超凡脱俗的含义;后者则是研究山水地理的层次脉络结构,小则可借灵魂力巡风踏水,大则可演山川江河,广阔而又神秀。这七国一山一天一庄,却又只是元柘这小小的知识圈子里所能知道的最大范围,至于远陆重山,大洋彼岸,甚至可以能有九天玄外,地府森深,那便不得而知了。
在踏入德先生住处之前,元柘快速的整理检查了一下仪容仪表,待得觉得满意,便一手背后,中规中矩地走入其中。
刚跨过门槛,德先生中性带磁的声音从屏风后传出:“今日课业已毕,不便出门相迎,请回吧。”
元柘对于上来就吃了闭门羹,倒也是不馁,道:“今日画神爷爷特嘱弟子前来向先生讨教礼仪,师命不敢不从,还请先生开恩一见。”
德先生此刻本是端坐于内阁,修炼境界,本是烦厌不胜,一听是画神懿旨,当下一思量,便起身走出内阁,细一端详,只见元柘从容地立于原地,直到自己走出又是躬身作揖。当下心中便是画神老人的用意便明白了半分,于是徐步上前,托起元柘双臂,“不必多礼,我已知晓你的来意,只是当下有一个问题要考校你,不知你意下如何?”
元柘一手背负,一手虚握:“请先生考校。”
德先生轻轻点头,开口问道:“你可知礼仪的重要性为何?”
“学生不才,自是不知,只是日前有幸听取先生您的教诲。先生当日给学生授课之时,曾说礼仪乃人修炼之器皿,学生资质愚钝,当时不知是何器皿,回卧内休息时将一众日用器皿仔细端详,觉得无一物能比礼仪之器。”元柘细一思索,便忆起之前的趣事。
德先生兴致一提,含笑道:“哦?竟有此事,那你不妨细说你寻了何器?为何不及?何器是最似礼仪之器?何器又最不似礼仪之器?”
“学生入卧内便见一观衣镜靠于侧壁,仔细打量,觉得此器是最似礼仪之器,因其可以为人正衣冠。入内室见木床,觉得此器是最不似礼仪之器,因其提供人休息、放松,并非合礼。余下又寻瓦罐、木梳、座椅、竹扉一众,皆不及适才二者那般独特。只是一番寻觅,一番求索,终是觉得礼仪二者非日用器皿可名,就是那正衣冠的观衣境,也仅能正衣冠,无法诠释礼仪中的诸多细节,诸如长幼有序、邻里相亲。所以学生为无法以日用器皿定义礼仪之器甚是沮丧。”
“嗯。此番求索,虽然未得结果,不过好在你能追求知行合一,比起那道听途说便信以为真的蠢物不可同日而语。”
“学生羞愧,那先生这礼仪之器到底为何物呢?”
德先生眼中精芒一闪,故意说道:“这礼仪之器,若我说却有表征,你可愿信?”
“这,那先生先言是为何物?”元柘一时脸上尽是迷茫。
“你可知周国镇国之鼎,集举国之力,工匠数万名、脚夫数十万人、各类矿石数百万斤,炼成之后周王名之为何?便是礼仪之鼎。适时周王邀七国名家卜算天道,得出那代表礼仪的历算时刻,沐浴焚香七日,用猪牛羊等祭品祭祀天道神灵,焚神火,立鼎于王庭之上,昭告天下礼仪鼎成”德先生一边描绘这一历史场景,悄悄地用起了灵魂力造出雄浑沉稳的鼎势,一边观察元柘的反映,见到他并未有任何触动,不禁有些疑虑,“这便是礼仪之鼎,可是你心中所想之器?”
元柘此刻满脑子都是前世历史博物馆里的那些青铜器,乏味之至,当下一听先生发问便是大摇其头,说:“这鼎可能是叫礼仪,可是这礼仪却未必是鼎。”
“哦?你竟有这番见解,这三言两语便是胜过一个国家重器。”德先生开心得说道,似乎对这样的回答颇为满意,“不错,区区僻壤小国,劳民伤财,借所谓卜算便妄称礼仪重器,此其愚不可及也。”
“正是,可是先生,那您课上所言的礼仪之器究竟为何呢?”元柘还是不解。
“礼仪是器,但不是日用之器,更非国家之鼎,礼仪存在人心中,是人对天、地、同仁的尊重的化身,适才我出阁之时观你眉有倨傲,一见我走出方才行礼作揖,你这礼,可是做给我看的?”德先生一针见血,点出元柘身上存在的问题,又补充道:“礼仪是你内心而来的化身,你对这琼苍天有何看法,你的礼仪便有几分高低,待你境界有成之时,便是你的礼仪塑形之日,在这之前,若是轻易改换自己的内心,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最后塑成了两不像的器,可别怪先生我没有提前教导你。”
元柘如梦初醒,一直以来他这一世依旧保持着前世那种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处事风格,倒是忽略了世界本质的改换,心言不齐,是境界修炼的大忌,若是人无法立足自己相信的道而转投他人,那便会成为对方的境界傀儡,若是还要一意孤行修炼,那最终将会失去自己所有的意志,神智不清。
元柘拜谢德先生,此番言传,在他心中已是牢牢刻印。当下他便并未直接回自己的卧房,而是前往了师姐娉婷的住处,如此看来,要想了却这一心魔,自己必须得向师姐坦言自己的身世了,若是继续瞒着对方,那既不符合自己的礼,也不符合自己的道,将来还谈什么境界大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