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看到娉婷这样平常总是一副嬉笑神色惹人开心的可爱师妹能哭成今日这样的泪人儿,她除了感叹娉婷师妹是真的关心小师弟以外,也只能想到看似表面有一分开朗的师妹,内心深处还是藏着九分柔弱的。这样的人,最是看不得所关心的人受到一点伤害。
但是师妹这突兀的嫣然一笑,她便是不能理解了。
总不能是看到小师弟气息奄奄,好似命不久矣,师妹竟也起了向死之心,要在那断月崖往下一纵身陪着小师弟寻短见不成?
想到这里元凰儿赶紧在内心摇了摇臻首,且暗恼自己怎么竟想些不吉利的事儿,再说了反正有自己陪着,以自己的凰影身法,师妹岂有独自身陨之力?嗯,别乱想了...
这边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娉婷便向着断月崖方向走去,她期盼着能在那里回忆起曾经和小师弟一起度过的快乐时光。
而元凰儿则小心翼翼跟在后面,一双明媚的丹凤眼眸使劲盯住前方一步一趋的娉婷师妹,生怕她一下子逃离自己的视线,凰儿师姐心中的这份忐忑的心绪,看样子也是起伏不定呢...
...
连续的敲门声这么沉重,却无人应答,看来仁先生已经熟睡。念及此,娉婷便开始围着仁心殿的墙沿行走,寻找任何可以借力攀入的地方。
画阁的建筑大都古生古色古香,仁先生所居仁心殿虽朴素的多,但是细看那房檐结构,便是院径缦回,檐牙高啄,甚至于连内墙沿与外墙处的走势形状也是各抱地势,钩心斗角。不多时她便发现了一处很好的着力点,于是足内灵魂力运转,花踪步法影现,只消轻轻一点,便如微风吹起的飞花弱柳一般轻巧地落在内院之中。
娉婷蹑手蹑脚的走到窗边,透过细缝看到仁先生此刻已经呼吸均匀,想来应该是睡熟了。于是她胆子稍大了一些,沿着墙根,小心翼翼地走着,一边走一边观察着殿内的动静和小师弟可能的方位。
一侧行过,除了仁先生外殿内并未发现其他人的身形,娉婷下意识认为元柘必然是在另一侧躺着养伤,于是她打算从殿后绕到另一侧,可是一转角,便是豁然开朗的后院花草,以及,中央那个瘫在木制轮椅上,抬头望天的瘦弱身躯,不是小师弟却是何人?
娉婷当下内心一喜,脚步一疾,却是一脚踢到了廊边显眼十分的水缸,发出“咚”的一声...吓得她赶紧绷紧娇躯停下脚步,回首望向殿内,发现仁先生依旧在酣睡,未有动作,才放松下来。
只是这一口将将提起的心气刚是要被她缓缓吐出,便听到一声轻微却熟悉的呼喊:“娉婷师姐,是你么?”不知怎的,气没有吐出来,她眼眶内却是一阵酸涩。
“小师姐,你在这里做什么?”元柘这会儿已经听到动静转过头来了,好奇地看着仁心殿侧墙边玉立着的那个小师姐。
“我来...“娉婷师姐刚开了个头,就停下不说了,倒不是她担心仁先生会醒来,因为刚才的动静如此之大,她知道仁先生多半是睡死了。
不过经过刚才一吓,娉婷也把想说的话一下子抛到了九霄云外了,想来要循着记忆重新串起,也得需要一番时间酝酿。
就在她和元柘两人四目相对之时,娉婷师姐突然觉得元柘转头的姿势十分别扭,明明半个身子还在前,可是脑袋却硬生生偏了一半。而且从娉婷的角度从侧面看去,似乎小师弟现在这个躺姿,貌似和仁先生的仁氏躺法十分相似啊...
娉婷入画阁学艺虽然也才一年,但是也知晓仁先生的仁氏躺法可谓画阁一绝。据说这仁氏躺法拥有诸多神效,有养身、养心、解忧、化愁的功能,是仁先生长期治病救人研究医理得出的最佳姿势,乃是居家休憩不二之选,需知从前有弟子就长期研究并为仁先生的躺姿作画,这名弟子本是资质平平,但就凭借对这仁氏躺法不懈地观察和钻研,最后在学艺期间便成功破境,最后荣升亲传弟子,当时也是在画阁引起一阵对此躺法的热衷和仿效。
她内心此刻暗想,莫非小师弟这三日深居在这仁心殿,竟是在向仁先生请教这仁氏躺法的奥妙?
娉婷师姐一时想法颇多,但是不敢确定,于是上前走到元柘身边,试探性地素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说道:“师姐来看看你...啊?你这是...“
忽然她刚拍了一下就立刻缩回了手,整个人像是触电了一般,愣在原地。
因为她看到随着她那轻轻一拍,元柘的手臂整个从木制轮椅的扶手处滑了下来,连带着他的脖子和脑袋也很不自然的往一侧耷拉下来,样子说不出的诡异,好像他对自己的脖子以下都失去了控制一般,只能任由手臂落下。
元柘苦笑了一下,可惜指间无处可借力,只能勉强靠着脖子上的力道使自己的头正过来一点,说道:“师姐,你轻点,我全身脱力...“
娉婷眼中霎时充满了不敢相信的神色,她连忙问道:“小师弟,你这是怎么了?莫非是走火入魔导致的...”
元柘一时默然,不知该怎么开口。
娉婷见元柘突然不言,垂头丧气的样子,她的心就开始往下沉了。不过她也没有继续逼问,只是眼眶明显比之前更加红润了,她以为元柘不说话是为了掩饰内心那种天好似塌下来的感觉。于是她弯下腰,双手轻轻扶住元柘瘦小的手臂,想将它慢慢放回木椅的扶手上,可是不管她怎么放,那衣袖和椅子的接触面仿佛过于光滑,元柘的手都会再次慢慢滑下来,她不气馁,一次次的试。元柘这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苦笑地看着师姐一遍遍赌气一般红着眼睛就是想让他的手臂归位,直到...
“师姐,没事的,我这样挺好的,你别..啊!“在娉婷的反复尝试中,元柘忽然感觉有一丝不妙,急忙开口制止,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可是娉婷充耳不闻,一只手扶着元柘,然后另一只手推起他的肩膀想要将元柘向一边倾斜的重心摆正过来。
只是事情似乎没那么简单...仔细想来这木椅表面真是过于光滑了,且这下子滑落的不仅仅是元柘的手了,只见他整个身子都向另一侧快速倾斜过去。娉婷师姐心道坏了,力气还是用大了,手想要拉住他的衣领在他坠地前抓住他,可还是迟了一拍。
只听见“啪”的一声应该是椅子坠地声,然后又是“砰”的一声好像是人摔在地上的声音。
只见元柘连人带椅子,从侧面和仁心殿后院的药圃土壤来了个亲密接触。
看着那红色的土壤近在眼前,他的双眼赶紧闭起来,内心暗想这是瘫痪以后第几回摔了?三回还是五回了?不过还没等他想清楚,人就已经摔蒙掉了...
...
“...小师弟!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不知道你伤的这么重...呜...你没事吧,你别吓我啊...”
元柘被摔得七荤八素,毕竟是头先重重砸在地上,等到他缓过劲来睁开眼时,就看到娉婷那本多妩媚娇俏嬉笑的脸却转为了一片泪痕遍布、梨花带雨。他内心本就宽和,生性就很少说责怪别人的话,轻轻安慰道:“师姐我没事的...其实自从我成了这样子以后,我摔过好多回了,哈哈,况且这儿土壤软,摔了也不疼,别哭了,再哭就要变成小花猫师姐了。”
娉婷闻言,勉强止住了哭声,可却抑不住那份心疼,她垂着头,任泪水滑落,不敢去看元柘的脸,只是慢慢轻轻地帮他把身上的土和灰拍掉。
其实这样的发展对于元柘而言,却是很奇妙的。
在这之前,他是知道自己这个小师姐对自己的关心,但是不知道这份关心的程度竟然这么深,直到今天,第一次和娉婷师姐有这么多身体上的接触,也是第一次,看到师姐为自己伤心落泪的样子。两世为人,他怎么会不知道,娉婷师姐对他的那份关心,貌似已经超越了一般的同门之谊了。所以当小师姐那轻柔的素手拂过他的脸颊,掸去尘埃,又如温泉一般流过他的手指时,他用双指拈住了这汪温暖的细流。
娉婷先是一愣,稍微用了点力却没能将素手抽回来,心中一阵奇怪,当下便是抬起头与元柘清澈的目光相对,竟一下子痴迷其中。
还是那道熟悉的目光,那道曾经她在断月崖边,课座之上,山间月色之下,甚至最近时常在梦中浮现的目光,她全都仔细地看到过,也都记得,此刻之前的那种异样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
那是一道怎样的目光,包含了灵动与稚嫩的表面,却好似只能堪堪挡住了深蕴在瞳仁深处的那份智慧与成熟的神芒,可是仔细看去,整个眼睛小小的,还没有长开,因此又只剩下那份年少的单纯和洁净...这样奇特的目光娉婷自问从未在第二人身上看到过,只是她曾听爷爷告诉自己,对于所有境界修炼之人,眼睛是境界的窗户,一个人的境界如何,全凭一双眼睛就能看出。而她学画作画已久,当然知道,眼睛,也是人身上最难画好的那部分。
可是好歹她也比元柘境界高吧?可偏偏她左看右看就是看不出元柘的境界到底是怎样修炼的,时而稚嫩,时而老成,琢磨不定,不得而知,真想钻进去个究竟。
好奇,引发人那种本能的探索欲望,而未知,则是像散发香气的一盘盘食物一般,让人恨不得一尝到底。
于是,当娉婷双眼再一次仔细地去打量元柘那双眼眸中心的那抹幽深时,她就忘记了自己的一只手还被他夹在指间,也忘乎所以地用另一只手去抚摸元柘还有些尘土的脸表,看上去好像还是在帮他掸灰,可是动作越发细微专注,越来越像是情人之间的那份爱抚,可其实娉婷只是在研究元柘的眼睛为何如此让人着谜。
感受到师姐的“深情”对视与“爱抚”,元柘嘴角有些许上扬,他闭上了眼,想仔细感受脸上传来的那份温暖摩挲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