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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戏出双簧

严家北屋卧室里,宝凤从衣柜中往外拿各种男式夏装,仔仔细细地放在炕上打着包。如今这亲事依然是有了着落,过门儿也不过就是迟早的事,至于那个女招待如何的搅和事儿,宝凤儿并不在意,但是略微知道其中事理的秀妈,望着宝凤的样子,一时间竟无语凝噎。

“老爷是个利落人儿,我这儿眼瞅着要过门儿了,去他那儿不方便,您就替我多上点儿心……”宝凤一边拿着衣裳,一边说。

秀妈终究还是开了口:“宝凤,你就别惦记这门亲了……”

宝凤手上的动作停了,她心下一惊:“您这话……”

秀妈犹豫片刻,随后明明白白地说道:“喻老先生还是中意那个叫牧春花儿的!”

“敢情喻老爷子还真的是拿我耍着玩儿啦?!”宝凤只觉得好委屈,嚷嚷了起来:“那太太的安排他们也不在乎吗?”

“喻老先生刚刚没了大儿子,我看这事儿,谁也做不了他的主!他为儿子收拾的新房我都瞧了,那是专为牧姑娘预备的,不是你的,宝凤姑娘!”

宝凤心凉了半截,回过头,呆呆望向身后的秀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话分两头,郭秉聪到底还是来找她妹妹郭秉惠来借钱了,毕竟这严家是大户,再者说,最近严家最近上下的心思都是在严振声纳小这件事儿上,钱的事情也就没那么重要了。可秉惠把钱拿到他面前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这嫁出去的妹妹,可真成了泼出去的水。

郭秉聪看着硬木八仙桌上放着的三块大洋和几张纸币,脸上实在挤不出来笑,那模样要多苦有多苦。郭秉聪像个鸡仔儿似的站在一旁,看着郭秉惠在那里抱着儿子严鹤年,逗着他。

“妹妹,你不能眼巴巴的瞧着你哥挨饿吧?这点儿钱除了租房子,我还得吃饭呢不是?多少再添点儿吧!”郭秉聪扒着桌子,像是随时要倒下似的,求着妹妹。

郭秉惠看都不看他,只顾着给严鹤年掖着衣服角:“救急救不了穷。哥,您好歹找个事由儿,总比成天在大街上晃悠强。”

郭秉聪挺着胸脯,拍得直响,为自己辩解:“我正经也是郭家的少爷,你让我干什么去?扛大个儿吗?哥这身板儿禁不住这个!”

郭秉惠冷笑着放下严鹤年,质问他:“好好儿的一酱园子,没出两年就让您给折腾垮了,我从娘家带过来的首饰,能给的全都给您了。婆婆给我的月钱,我省出来的也让您拿走,您还想怎么着?哥,您长点儿本事行吗?!”

郭秉聪顿时觉着丢人丢到家了,连自己的妹妹都嫌弃自己,可能有什么法子,他需要这笔钱,需要牧春花这个女人,心里想着,脸也直接撂下来:“你这是怎么跟你哥说话儿呢?!”说话间,郭秉聪的目光落在她的左腕子上的金手镯。这东西,纯金的呢。

郭秉聪换了个脸,伸出手来冲着严鹤年笑:“来吧鹤年!让舅舅抱抱?!”

郭秉惠逗着怀中的孩子好些时候了,也没多想就顺手递给郭秉聪,嘴里还念叨着:“去吧儿子!跟你舅舅玩儿会儿,妈这儿还有不少活儿呢……”

说话间,郭秉聪就在接过孩子的一瞬间,一只手猛地一伸,想从妹妹的腕上摘下那只手镯,可镯子戴的很紧,他没能摘下来,反而薅住了郭秉惠的腕子。

郭秉惠一眼就明白了,把手猛地抽了回来,脸也黑了:“您这是干嘛呀哥?!”

郭秉聪只能顺势抱着孩子,讪讪地笑着:“借我使使,拿它当本钱,开个油盐店伍的。”说着,他就像已经看到了自己赚了大钱,风光无限的样子,眼睛冒出光来,胸膛也挺得老高,继而逗着严鹤年:“等舅舅赚了钱,也能给鹤年留份儿产业,是不是宝贝儿?!”

郭秉惠一把袖住腕子,头一扭,眼一斜,没好气地说:“这是严宽送我的东西,谁也甭想打它的主意!”自己男人出去那么久没回来,这可是她唯一的念想了。

郭秉聪只当没听见,笑着凑过来:“我先当了它,等有了钱,我再把它赎回来还不行?!我妹妹的体己的物件儿,当哥的我会在意的!你就放心吧秉惠!”

郭秉惠把那只腕子往腋下一塞,扭过头来瞪着郭秉聪:“说出大天去也不成!”接着,用下巴指指桌上的钱:“赶紧把这钱装起来,别让人看见笑话咱们。”说完,伸手去抱孩子。

郭秉聪听了这话,知道自己求是求不来了,趁着郭秉惠伸手接孩子的功夫,他腰一塌,一手拧住郭秉惠的腕子,一只手去掰那只镯子。这边在夺,郭秉惠本能的就用右手护住腕上的镯子,二人拉扯间碰倒了孩子,孩子“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哭声一下让在院子里压水机旁洗菜的宝凤和刚走出跨院的冯大福都往东厢房里看,俩人互瞅了一眼,连忙跑到竹窗下往屋里瞅。

就看见屋里一阵鸡挠狗咬的撕扯,镯子还是被郭秉聪抢走了。

郭秉惠抻着脖子在那低吼:“明抢啊?!还给我!哥呀!您……”不等妹妹把话说完,郭秉聪就连忙把镯子揣到怀里,用另外一只手死命护住,脸上还笑嘻嘻地说:“咱是一家人,炕头儿捡被卧,你的也是我的!你怎么死心眼子啊?!”说完,还白了一眼郭秉惠,觉着自己的妹妹真不识趣儿。

听着孩子在大哭,宝凤和冯大福等不了了,直接冲进屋里。愤怒不已的郭秉惠一只手抱着孩子,另一只手狠狠打了哥哥一个耳光,回头瞅了一脸宝凤和冯大福,伸手把严鹤年递过去。冯大福连忙从郭秉惠手中接过孩子的哄着,宝凤则站在门内觑着郭秉惠眼泪汪汪的在眼睛里打转。一旁的郭秉聪捂着脸,一脸的难以置信。

冯大福拿着一个糖球逗着严鹤年:“好孩子不哭不哭啊!妈妈和舅舅闹着玩儿呢啊!”

严鹤年倒是好哄,见到糖球立刻不哭了,泪珠挂在他脸上,冯大福心疼地望着郭秉惠,扭头就喷郭秉聪:“亲兄妹有什么话不能商量啊?非弄得脸红脖子粗的。让太太听见了,回头又跟少奶奶翻哧多不好啊。”

宝凤就势帮腔:“就是的,当哥哥的也不知道让着妹妹,还动起手儿了,至于的吗?!因为什么呀这是?”说着走过来,拉着郭秉惠的胳膊,安慰她。

郭秉惠一边抹泪一边委屈地诉苦:“他……我结婚的时候,严宽送我的金镯子,它是我的念想儿,让我哥抢走了。”

宝凤把秀眉一立,扭头剜着郭秉聪,冷笑着说:“一个大男人,有本事外头奔去,跑人婆家来抢妹妹的东西。聪爷,太太上吉祥戏院看戏,没跟家,您算捡一便宜!要不,她非得让我用打狗棍狠狠儿的捋您一顿儿!”呛得郭秉聪扭过了身去。

冯大福往郭秉聪身前凑了几步劝开了:“聪爷,您仁义,您厚道,把东西还给少奶奶吧,啊!”

郭秉聪把脖子一鲠,眼睛吊了起来,声音也跟着上去了:“福子,主家儿的事儿用不着你插嘴吧?!”

冯大福摆摆手,就当没听见:“聪爷,我跟严宽是好兄弟,他去南方之前当着少奶奶的面儿嘱咐我,让我多多关照少奶奶和孩子。”

郭秉聪轻蔑的打量着冯大福,一脸嫌弃:“严宽又不是刘备,你也不是诸葛孔明,我妹妹和孩子有我这当哥哥的照顾着呐!”

听了这话,宝凤可不干了:“您这叫照顾吗?!您这叫欺负人!”

郭秉聪扭头瞪着宝凤,冷笑着:“一个丫鬟也配教训我?”说完,又拍了拍脑门,笑了起来:“噢,你瞧我这记性,刚听说你就要当姨太太了,姨太太也算严家人儿了。可是我郭秉聪只听我亲家公和亲家母的,宝凤你还差着行市呐!”说着,双手塞到袖子里,头颠儿颠儿地晃起来,就差根尾巴了。

宝凤气得眼瞪得溜圆,胸脯起伏不定,咬着嘴唇憋了一会,才悠悠的笑着说:“您说的行市忒高了,丫鬟我也不敢高攀。倒是聪爷您一直惦记的那个牧春花儿,她就要跟我们家老爷结婚了!”

郭秉聪愣住了,他惊诧地望着宝凤,窜到宝凤跟前,喝问她:“宝凤,你这话是真的吗?你不是逗我玩儿呢吧?”

宝凤扫了一眼郭秉聪,冷笑几声:“婚姻大事,怎么可能逗着玩儿呢?我听说,老爷今儿一大清早就去牧家相亲了。”

郭秉聪被惊得连连后退,一直撞到门扇上,才喃喃起来:“这,这,这不可能……”要真是这样,他怎么办!

宝凤撇了郭秉惠,立在郭秉聪跟前:“聪爷,是喻老先生和我们家老爷救了牧春花儿父亲的命。即便这事儿以前牧春花儿没跟您提过,牧春花儿她父亲病重的消息您不会不知道吧?”

郭秉聪盯着宝凤看了半天,脑袋里一片空白,半晌才像丢了魂似的,蔫着身子蹭到妹妹面前,把自己手中的金镯子重又戴在她的腕子上,猛地一回身,奔着大门溜了,留下一声长长的叹息。

在沁芳居后厂作坊里盯着开耙的严振声可不知道自家院子里郭秉聪干的这些破事,他和小黑子站在苇棚底下,透过小黑子脖子间的貔貅盯着角落里的伙计手里的活儿,那边孔老痴也和一众伙计一样穿着裤衩,手拿耙子在那干得热火朝天。

严振声拍拍手,叮嘱着各位伙计:“今儿个咱沁芳居开耙捣酱,诸位有干过的,有没干过的,可往后诸位都得照着孔师傅的样儿干,每天六遍,每遍三十耙,一个人儿管二十口缸。”

一伙计在那提醒着严振声:“东家,往年捣酱缸,每天五遍,每缸二十耙。”

严振声反问他:“下雨了怎么办?制酱靠的就是日晒夜露,晴天多十杆,雨天把席掩。”说完脸上笑开了花。

孔老痴在旁帮腔:“规矩是东家和我商量着定的。不打勤不打缓,专打懒的和不长眼的!”说完干得更起劲了。这伙计听了这话,知道以后这规矩变不了了,也就闷头干着,不吱声了。

严振声则在一旁提醒着伙计:“干不了的,这会儿说话。别等开杆了,你偷耙,糟践了酱,到那时候儿,甭说工钱,各位的铺保可得给您担待沁芳居的本钱了。”说得敞亮,大家心里也都明白,毕竟整个铺子上上下下可都指着这宝贝疙瘩活着呢。

正忙着,就听到外边大堂里有人跟小伙计二儿说话。

就听那人说:“你们酱的那手指头一般粗的黄瓜扭儿……”

小伙计连忙纠正:“那叫虾油二瓜,还有甜酱黄瓜毛儿。”

那人倒也没在意,而是继续说:“一样儿给我约上半斤,再来两个比肉还贵的那个叫五仁儿的什么”

“甜酱包瓜。”

“对,对,拣最好的每样儿都给我来点儿,装篓儿里给牧姑娘送家去!”

听到这声的伙计瞅着大堂,可这动静在严振声那吼破天的嗓门前出不来响,再者也离作坊比较远。

这边严振声面朝着众伙计,抱着胸又开始念叨起来了:“这还不光是这几缸酱的工钱、本钱,你耽误的是沁芳居明年要上柜的各式酱菜儿,诸位可要想明白了!因为这活儿又苦又累,常人说酱菜行是好汉不瞅、更不干,赖汉拄棍儿宁要饭的差使。”

孔老痴嘿嘿一笑,提着杆飞身上了缸沿,笑着说:“东家,常人说的好汉、赖汉这话,那都是骂人的……”说着他用耙深深探入酱缸的底部,一耙一耙地将酱上下翻捣着。一个缸捣完,他又走到另一个缸边,他光秃秃的大脚趾牢牢踩在缸沿上,稳稳地转来转去,看上去一点不像干活的,倒有点青衣舞水袖的身段,这身真把式赢得了众伙计们的赞许。大家围着瞅着琢磨着,一直到所有的缸都干完,孔老痴才跳了下来。

孔老痴一抹脸上的汗珠,咧着嘴笑:“上了缸,舞起了耙,酱把式的身手儿人人夸。伙计们,能挺下来的,谁敢说咱不是好汉?!”伙计们哄笑起来,毕竟这是自己铺子上的能人,自己也沾光,个个一脸得意。

严振声更是喜不自胜,连声叫好:“沁芳居的酱把式个顶个儿的都是好汉!”

伙计们倒是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一旁喝着水的孔老痴在那唱黑脸:“偷耙的,废话少说,你少打了一耙,我老孔拿眼一搭就能瞅得出来!”

严振声笑着招招手,说出了待遇:“按老规矩,从头伏起开杆儿到处暑封缸,每天一顿烙饼卷猪头肉,打耙的好汉有一个算一个,不吃横食干不了硬活儿。”说着话严振声脱掉自己的绸布衣裤,他走上前去从一个伙计手里拿过耙杆,也准备上手,同时还不忘念叨着:“严家老祖儿就是个酱把式出身,自从他有了自个儿的酱菜作坊,他就告诉严家的下一代说,东家学会把酱捣,不怕手下撂杆儿跑!”说完一个箭步上了缸沿,稳稳站住。

他笑望着众人,向众人拱手示意:“上百年的沁芳居,严家传了三辈儿的东家了,不学会这个本事,祖宗是不会把这份儿家业传给后代的。”说完严振声就开始打耙,捣酱缸。

此时,牧春花和喻老爷子走进作坊,牧春花忽然抬眼看到了眼前赤膊的男人们,唬得她低呼一声,意欲回避,嘴里还念叨着:“喻叔儿!”

喻老爷子侧身笑着,看着牧春花:“牧姑娘,这儿不是澡堂子,老少爷们儿们见天儿介这么练活儿。不碍的,你用不着躲。”说完,拍了拍牧春花的肩头,扭头就看见严振声正将耙杆探入缸底,老爷子就喊了一声:“振声啊!来客人啦……你怎么亲自上手哇?啊?!”

牧春花跟在喻老爷子身后,偷笑着,倒也是头一回听说店铺的东家亲自上手干活的。严振声闻声抬起头,叫了声“爹”,可他与牧春花的目光相遇之后,两眼一愣神,忘记了自己正在干活,把手里的长白蜡杆随着他的身体往后一扬,抬脚就要往外走,像是平日里走路似的,全然忘了脚底下是酱缸。

严振声的脚没有站稳,他倒在了自己身后的甜面酱缸内。众人围上前去,伸手扶严振声。严振声浑身是酱从缸中站起来,酱汁从头上往下流淌,只有眼珠子是白的。看见这情形,牧春花忍不住大笑。

小黑子这时候也认出了牧春花,惊讶地喊了一声:“老爷!”

严振声脸上略微有点挂不住,故意板着脸:“笑什么笑?这有什么好笑的?”

“光听说过捣酱缸,没见过捣酱缸。喻叔儿,闹了半天,这黄酱是人跳进缸里捣的呀?”牧春花在那笑得花枝乱颤的,严振声在这看得也有点愣神,但更多的是臊得慌。

喻老爷子呵呵一笑,倒也没在意,指着严振声介绍起来:“姑娘,他就是我儿子严振声。大酱不是这么捣的,他这是见了美人儿,脚底下愣是没了根!”老爷子一边帮忙圆场,一边瞅着两人的神色。

牧春花听到老爷子说的认真,连忙解释:“喻叔儿,我跟您逗着玩儿呐。”

严振声看着这一老一少的也头晕,就想从这缸里出去,可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怎么说,听见喻老爷子在那边说着:“振声,她就是我要给你找的那个姑娘!”

严振声干脆装傻充愣起来,直问老爷子什么姑娘。

喻老爷子一听,不对味,一跺脚,拿下巴杵着他:“你犯什么傻呀,这姑娘就是我们喻家未来的……那个她呗!儿子,它这个事儿,现在还没到挑明的时候儿!”

严振声也不理会那么多了,直接撂下话:“爹,您这儿不是给我添乱嘛!我不能老在缸里泡着呀,我得爬出来洗身子!黑子,你代我送送这位客人。”

小黑子倒也机灵,一伸手,做着请的手势,一边往外走,嘴里还念叨着:“哎!姑娘您这边儿请!”

牧春花笑着向严振声深深鞠了一个大躬,落落大方地说:“我替我父亲谢谢严老板啦!您的大恩大德我牧春花儿要用我的一生来报答!”说完便转身离去,喻老爷子追赶着她的脚步朝作坊外面走。

喻老爷子赶上一脸羞涩的牧春花,就要解释。牧春花倒也通情理,知道严振声要洗身子,有诸多不方便,老爷子打算再帮帮腔,身后的小黑子却一把拉住老人,连忙问他:“老爷子,这女的您是打哪儿找来的?”

喻老爷子没好脸色地甩开小黑子的手,瞪着牛眼:“她是我给我儿子说的媳妇儿,是我们喻家未来的内当家的!”边说着,边追赶牧春花。

小黑子扭头望着刚从缸里爬出来的严振声,也满肚子的牢骚,冲着喻老爷子的背影就喊了起来:“那她可把我们家老爷给淹啦!”

追到沁芳居门口,喻老爷子可算是撵上了牧春花,急得他嘴都起了泡:“姑娘,你倒是慢点儿走啊。我儿子今儿你也瞅见了,你总得给我一句痛快话儿吧? ”

喻老爷子瞅着牧春花扭捏的不做声,着急地接着问:“那我是说,你觉得他怎么样啊?”

牧春花嘴角含着笑:“您儿子这人……还行吧!”扭捏了半天,牧春花还是把这话挤了出来。

喻老爷子刚开始还有点糊涂,可看着牧春花小脸含春的神态,心下敞亮了,忙高兴地回了句:“得嘞,姑娘!”

太阳把整个沁芳居后厂作坊给整成了个蒸笼,熥得地面都窜白烟儿。伙计们手拿白蜡杆站在缸沿上捣酱打耙,孔老痴行走在一边巡视着,指点着。一旁的苇棚下,已经洗完澡的严振声与喻老爷子喝着茶,远远地看着正在烈日下劳动的人们。眼下这骄阳如火,烤的爷俩内心更加焦灼,喻老爷子刚刚端起茶碗,可看着严振声那倔驴一样的脸,这茶愣是没下了嘴儿,连茶壶盖子也都撂在了桌上。

喻老爷子磕着烟叶,悠悠地说:“女方那边儿已然咬出牙印儿来了,你要是不答应,这不是让我坐蜡嘛!”

严振声别过头,尴尬地摸着脖子,有点埋怨他爹起来:“您就说我不愿意,说我没瞧上她,至于其他的,您就不用多说什么了。”

喻老爷子扯住严振声的肘子,低声问:“声子,你给我撂一句实话,她到底是哪儿不对你的心思?”

严振声苦着脸,转过头,眉头拧成疙瘩:“您听说过现如今北平流行的一句顺口溜儿吗?”

“什么顺口溜?”

严振声扶住额头,扭捏着扭动身子:“爹,那顺口溜儿,说出来我都嫌牙碜……”

喻老爷子一下就急了,拽住严振声的膀子狠狠地逼他:“你就说吧!让我听听!”

“女招待,真不赖,吃五毛,给五块!摸摸手,碰碰肘,给钱她就让你搂,一步一步往里走……咳!她就是干这行儿的!”严振声把脑袋搁在椅背上,闭上了眼,摊上这么爹,自己还不能硬着来,真是里外难做。

原本以为老爷子那么古板的人,会发火,会害臊,可严振声没想到,喻老爷子听了就乐呵地一笑,竟然拿话酸自己:“那是人家姑娘挣嚼谷儿的事由儿,我才不信这个呐!再说了,搂一下儿怎么啦?摸手碰肘的她又掉不了一块儿肉!切!你一个腌咸菜的,还挑人家姑娘的眼了……”

这话说的,是有理,可自己心里就是膈应。严振声实在不想跟老爷子说话了,正好小黑子引着一个挑剃头挑子的人走进作坊。严振声忙起身与剃头匠人寒暄起来,招呼着给自己掏耳朵。剃头匠刚开始干活,就见一伙计从店内走进作坊,身后跟着郭秉聪及古董商人洪老板。

伙计站在台阶下,向严振声禀报:“东家,聪爷求见!”

严振声闭着眼睛,享受着剃头匠的手艺,嘴上随意应付一下:“什么事儿说!”

郭秉聪看了看打耙的人们,拍起马屁来:“亲爹您亲自坐阵沁芳居打耙,您这买卖不火才怪呢!”

“放心吧秉聪,我这儿的酱招不来苍蝇,它也没地方儿下蛆!”一句话把郭秉聪恶心的够呛,一众伙计听了也都憋着笑,一旁的孔老痴厌恶地斜乜了一眼郭秉聪。

郭秉聪讪讪地陪着笑,躬身凑到严振声跟前,柔声说话:“听说您急等着用钱,您家祖传的那个顶戴花翎要出手是吧?”

严振声猛地睁开眼,盯着郭秉聪:“3000块,少一个子儿不卖。哎我说,你是怎么知道的?”严振声心下起疑,这买卖缺钱的事,知道也就那么几个人,不可能传的满大街都是吧。

郭秉聪袖着手,呵呵笑了两声,用肘子向屋外捅了捅:“琉璃厂离这儿不到二里地,有好东西的主儿瞒不住人。可这年头儿除了吃喝玩儿乐,没人敢把大钱往古董上砸。有个买主儿听说咱是亲家,让我帮忙带人过来把把,长长眼。这位买主儿愿意出您说的这个价儿。”

“东西在大堂里摆着,长了眼的都瞧得见,还把什么把?”

郭秉聪抽出折扇,砸在了手上,直起身来,笑起来:“捣酱缸您是行家,古玩这东西讲究上手您就不懂了吧?”

身后的洪老板也跟着帮腔:“是啊严爷!眼下它毕竟隔着一层玻璃罩儿呢,这东西民间仿冒的也有不老少呐!”

小黑子在一旁看不过去,噘着嘴放话:“想要就来个痛快的,不想要就拉倒!来沁芳居十多年了,我都没上手摸过它,更甭说外人儿了。”

严振声慢慢闭上眼睛,跟剃头匠低声说了句:“二爷,咱换这边儿的耳朵吧。”说完扭过头,剃头匠掏起另外一只耳朵来。

郭秉聪和洪老板对视一眼,心下开始打鼓,不知道严振声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这就打发自己走?消息可不是这么说的呀?

这么正寻思呢,就听严振声悠悠地飘出一句:“四儿,带他们先上前边儿等着去!”

伙计应声起身,引着郭秉聪和洪老板朝大堂走去。严振声则睁开一只眼,瞅着郭秉聪一行人,一边示意小黑子过来。小黑子擦着汗,奔来到严振声的身边,严振声从身上摸出钥匙交给小黑子,低声嘱咐他:“盯紧着点儿,让他上手,但是你千万不能松手!”

小黑子心里明白,接过钥匙,应声跟了上去。一边打耙的伙计们个个大汗淋漓从酱缸边往水井的方向走。

严振声听见响,连忙吆喝:“井水凉,谁也别贪,激坏了身子,明儿个我没地方现抓人手儿去!”

孔老痴笑着招呼伙计,扭头冲着严振声笑了起来:“灶上的水这就热了,您就放心吧东家!”

紧等慢等,喻老爷子可算等到剃头匠完事了,忙一把拉起严振声走到作坊墙根一没人的地方。

喻老爷子瞅着四下的伙计,趴在严振声耳根上低估:“声子,我豁出去了,管它什么招待不招待的,我看她哪儿哪儿都好!这么说吧,她的手巧,针线活儿好,精明利落,仔细稳当,又有孝心对老人儿好,模样儿那更是百里挑一的!”

严振声低着头,连连摆手:“爹,这女人不能光看长相儿,要看我和她是不是一路人,您不明白这里头的事儿呀爹!”

“我奔七十的人了,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瞧你那点儿出息吧,见了美人儿,腿都打软儿了。牧春花儿是什么样儿的姑娘,我比你清楚!”喻老爷子这火气蹭蹭的往上冒。可严振声一句“您清楚什么?她……她这是癞蛤蟆趴脚面,不咬人,它硌硬人呀爹!”就让老爷子满肚子话说不出来了。

是啊,这孩子心里膈应这事,瞧不上这人,能有什么法子,强扭的瓜哪是那么好吃的呢。

严振声瞥见老爷子欲言又止,浑身跟生蛆的难受劲,自己也厌烦起来:“您怎么了?说呀爹!”

喻老爷子是真的豁出去了:“你去口外花一千块大洋买的盘尼西林,救的就是她父亲的命。”把这事趁这功夫捅开了,以后也好说话了。

严振声愣了片刻,完全没想到还有这么一档子事,敢情自己的爹在背地里干了这么些事了。不过这也不是什么难事,严振声摇了摇头,看着老爷子笑着说:“救人是积德行善,也该着人家老父亲的命硬。咱不能因为这个就和这个女的成亲吧?您这叫趁人之危呀爹!”

喻老爷子听到儿子抱怨自己,牛眼又瞪了起来:“什么话?牧姑娘对你可是有了那个意思了。”

严振声气得直接转过身去,不看老爷子了,口气也硬起来:“她有那个意思又能怎么样?我压根儿就不喜欢她这路女人!”

喻老爷子长叹一声,咂摸起烟袋来,狠狠抽了一口才低声叹气地念叨:“我怎么什么事儿都不能顺心如愿呢……”

听老爷子如此说,严振声回过身强忍着憋屈宽慰着:“没事儿的爹!天底下的好女人有的是,咱不能给咱自个儿找别扭。等哪天我不忙了,一准儿给您学摸个好儿媳妇来!”

喻老爷子冷哼一声,鼻孔直接冲到了严振声脸上,飞了个白眼,吼他:“等哪天?我等到什么时候儿算一站呢?”

严振声叫了声“爹”,喻老爷子气哼哼地望着严振声,俩人大眼瞪小眼的在那怄起气来。

郭秉聪一行人拥到沁芳居大堂,小黑子攥着一把钥匙打开了玻璃罩下的铜锁,小心翼翼地取下了锁。洪老板盯着罩内的帽子。郭秉聪“若无其事”地朝大堂外张望,打开了手里的折扇,心里七上八下地盼望着。果然,扇子刚打开,眨眼的功夫,沁芳居的柜台上就被十几个从胡同里奔进来的人挤得水泄不通。

这时小黑子看着在那边把着折扇,跟个猴儿似的东张西望的郭秉聪,打开玻璃罩,躬身捧着那顶帽子,问他:“聪爷,您不是说要上手吗?”

郭秉聪这才反应过来,连忙遮掩了一下,用扇子指了指洪老板,洪老板伸过双手想从小黑子手中拿过帽子。小黑子紧紧握住帽沿不放,陪着笑,眼睛薅在帽子上:“您怎么摸,怎么看都成。”

这边柜台内的冯大福慌了神,毕竟谁见过买酱菜的客人一个个跟要吃人似的。这个喊:“给我来三斤熟疙瘩!”那个叫:“我要二斤辣咸菜丝!”这个嚷嚷:“干吗呐你?!有没有个先来后到儿哇?啊?!”那个也不示弱:“你他妈的这儿说谁呐?”

旁边还有暗助太平拳的:“买咸菜就说买咸菜,你凭什么骂人呐?!啊?!”一帮人你推我搡,眼看就要在这柜台前掐起架来。

唬得冯大福舞着小胳膊,喊小黑子:“黑子哥!快过来帮帮忙,别让他们打架了!回头弄翻了柜台,再砸坏了酱菜缸!”

后面那些帮腔的歹人也不闲着,趁空还在那吆喝:“给我约一斤糖蒜,快着点啊!”

一群歹人动起手来,很快就把火烧到了小黑子这边,一个歹人顺势倒地滚到了小黑子脚边,其他歹人窜过来要踢人。小黑子一看打起来了,前后也没人照应,情急之下把帽子交给郭秉聪,他上前拉住歹人,嘴上也不忘说着漂亮话:“有什么话咱好说好商量了二位,别因为几斤咸菜几位爷再折进局子里受罪去,这大热天儿的……”

郭秉聪一手拿着帽子,手腕一转,帽子就到了身后洪老板手里,同时他往前一蹭,挺起身板,不住打量着四周,挡住柜台方向所有人的视线。洪老板趁这功夫,麻溜的取下帽顶上的珠子,换上个假的上去,完事后一手又把帽子塞到郭秉聪手里。

就看见前面小黑子背着郭秉聪,把一众歹人让进柜台,大声吆喝,盖住所有人声音:“几位爷要什么,要多少跟我说,我在里头给您约。”

一个歹人偷偷看了看郭秉聪,得了回应,就把话喊了起来:“那敢情好了!多谢您了!”众歹人听到这话,知道齐活了,就把各种漂亮话抖了出来。

后边的郭秉聪举着帽子,喊了一嗓子:“小黑子!我们瞧完了,东西您收好了吧!”小黑子连忙下了柜台,收了帽子,跟众人回禀严振声。

单说这牧家的闺女牧春花自沁芳居回来后,把几篓红纸封顶的酱菜放在自家桌上,上面的“沁芳居”的字样隽秀挺拔。牧春花在旁边笑着把茶水递到牧老手中,眼角眉梢全是掩不住的笑意。

牧老看在眼里,低头喝着茶问她:“得喜帖子啦?”

牧春花脸一红,把身子侧过去:“您说什么呢爸?!”

“你一回家我就瞧出来了,严老板这人中了你的意了。”

牧春花也不接话,倒是说起之前的事来:“我在六国饭店俱乐部干活儿的时候儿见过他,那会儿我也没觉得他怎么着。今儿个一见面,您猜怎么着?”话还没说呢,自家先笑个不停,把牧老爷子也看得乐起来:“他就掉到酱缸里头啦!一点儿也没有什么老板的派头儿,倒像个捣酱缸的伙计。瞧上去他挺厚道的,是个直性子。在六国饭店的酒窖里,要不是他帮忙,我就吃了大亏了!他对萍水相逢的人都这么好,就更不要说他对自个儿的家人了……”

“这么说,你喜欢上他了?一见钟情啦?”

牧春花不好意思地扭起身子来,声音也低了下去:“爸……您说什么呢?这八字儿的一撇还没有呐。”

“闺女,你的这一撇已然画在你脸上啦……”牧老爷子砸着茶叶,打趣着自家闺女。

这边老少正说笑着,院外传来敲门声,牧春花急忙走屋门,打开院门,就见郭秉聪手里提着一盒点心,笑得跟生了儿子似的立在门外。

郭秉聪也不见外,看见牧春花就凑过来:“春花儿,我来瞧瞧老爷子,给他老人家问个安。”话还没说完就往屋里走,牧春花脸上没了刚才的羞涩和笑意,一脸沉静地跟在他身后。

郭秉聪给牧老爷子行礼,牧老爷子连声称好,也没在意,自顾喝着茶。郭秉聪把点心匣子放在桌子上时看到桌上放的沁芳居酱菜篓子,他的脸上露出一丝不快。他倒也没忘正事,东西一放下就开腔了:“您病的时候儿,我拉了一屁股的饥荒,也没为您出什么力,尽什么心。大爷,我得给您赔个不是了!”

牧春花直接抢在老爷子搭腔前回了他:“秉聪,你家里是什么状况,我都知道。不用你赔不是的!”

郭秉聪也没理牧春花,说话间“噗通”一下跪在牧老的脚下,惊得牧老爷子一个大跳,连牧春花都有点吃惊,连忙来扶他。

“秉聪,你这是干嘛?我爸的病跟你不搭嘎的!快起来,起来吧!”

郭秉聪眼睛瞅着牧老爷子,一脸郑重,嘴上却回着牧春花的话:“春花儿,我的父母都不在了,我是牧大爷看着长大的,打今儿起,我就给牧大爷当儿子了!”

牧老撂下茶碗,皱着眉,俯下身子低声说:“孩子,认干亲得给红包儿,还得摆席,我个穷老头子,掏不出这么老些钱来!”

郭秉聪一脸得意的看着老爷子,亲切的膝行几步:“用不着您出一分钱,日后,我郭秉聪供您晚年的吃喝用度,我给您养老!”

牧春花心里慌了,她吃不准郭秉聪卖得什么药,但总感觉不对劲,连忙插话进来:“秉聪,你这又是何必呢?再怎么说,我爸他老人家还有我这个当闺女的在呐不是?”

“那就让我跟你一块儿照顾伺候老爷子吧!我想给老人家当半个儿子!”

这下就明白了,郭秉聪还是惦记自己呢,现在这是打算逼宫呢。牧春花心下明白过来,直接冷冷地说:“快别介了!起来吧秉聪。”

郭秉聪缓缓站起身来,他乞求地望着牧老,盼着他帮着说句话:“大爷,我想求春花儿跟我出去一趟。”

“秉聪,我们是发小儿,说求就远了。走吧!”

牧春花跟着郭秉聪七扭八拐的进了一个简陋的小三合院,郭秉聪连跑带跳地推开小院的门,他摆出一个请的手势,牧春花走进院内,郭秉聪关上院门陪着牧春花往院里走。

郭秉聪激动的脸通红,围着牧春花打转:“不算太大,再怎么着,我也不能委屈了你。”

“你这是干嘛?”牧春花立在院子里,也不动弹,瞅着郭秉聪前后乱跳。郭秉聪又打开了北屋的门,冲她喊:“进来,进屋瞧瞧吧!”

牧春花犹犹豫豫走进屋内,就见满堂的家具,不是特别的新,倒也齐整。

郭秉聪倚着门,兴高采烈的贴上来:“我打算找人重新油一遍。”

牧春花后退几步,出了屋子:“秉聪,你这是什么意思?”

“春花儿,这么些年了,我惦记的人一直是你,我也压根儿就没变过,这个你心里比我清楚。等咱俩成了亲,把你父亲也接过来,咱们一块儿过日子……”

没等他说完,牧春花直接打断他:“可是,我已经应了另外一个人了,咱俩不可能有什么结果了。”

郭秉聪急了:“你那叫应吗?你那是把自个儿给卖了!”今儿个无论如何得把自己的心掏出来,不然这前前后后就白忙活了。

“秉聪,你这是什么话?”

“你的事儿我有所耳闻。你那是为了救自个儿的爸爸,我也不能够责怪你,可是……”

牧春花是真听不下去了,心里腻烦起来,直接抢话过来:“你知道我的脾气,已经应了人家的事儿,在我这儿就不能反悔。”

郭秉聪直接叫了起来,手舞足蹈地又跳又叫,唾沫星子都飞到了房梁上:“什么叫不能反悔?这世上的事儿有什么是不能反悔的?人嘴两张皮,说什么还不都是由着自个儿的性儿吗?!再者说了,那男的你了解吗?他是什么样儿的脾气秉性?”

“虽说我们只见过两面儿,可是,这个人给我的印象不错。”

“春花儿呀,只见过两面儿的男人,不是说定就能定得了的!这可是你自个儿的终身大事!”

牧春花不打算继续掰扯这事了,转身就要走,嘴上也不停:“这事儿的前因后果你不知道。再说了,我也没和谁定不定的。我先回去了……”

郭秉聪一个健步,拦在牧春花跟前,臂膀大张着:“不就是1000块大洋吗?”

牧春花停住脚步。

“咱们把钱还给他不就结了嘛!”郭秉聪有点急了,直接把这话给撂下了,期望能打消了牧春花的念头。

牧春花冷笑了几声:“秉聪,你知道的还真不少啊?”

“春花儿,你不能因为1000块大洋把自个儿的一辈子都搭进去!”

“没你说的那么吓人,我自个儿的事儿,我自个儿知道怎么处理。哎,秉聪,你哪儿来的这么多钱?一下子阔得流油了。”

郭秉聪一下子局促起来,眼神不停闪躲,手上的小动作也出来了:“不是偷的,也不是抢的……咳!你问这么多干嘛?!”他是真怕牧春花知道什么,误了自己跟她的事。

“既然是正路来的钱,你还怕我问吗?”

郭秉聪沉吟片刻,才斟酌着编了个谎话:“我妈留下的一个老物件儿,没让我爸知道,是老太太留给我以防万一的……春花儿,咱都是读过书的,你干的这个糊涂事儿叫什么?买卖婚姻吗?”

牧春花听出来郭秉聪不打算说实话,急着岔开话,就顺坡下驴:“秉聪,大主意都是我自个儿拿的。当时,我也确实是没辙了,事儿都赶在那儿了,我也从没说过把自个儿给卖了的话。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更何况人家救的是我父亲的命。如今,我该报答人家了,人心都是肉长的。而且,这个男人还真的对我的心思。”

郭秉聪细心观察着牧春花,生怕她看出什么来,还放话稳住牧春花:“那我也没什么可说的了。春花儿,你多保重!别动不动的就使小性儿。”

牧春花这边从郭秉聪的小院里出来,匆匆走到自家胡同口,就看到了站在自家门外的喻老爷子,忙笑意吟吟地上前打招呼:“是喻叔儿呀?您干嘛不进屋儿呢?快进屋儿说话儿吧!”

喻老爷子神色慌张地搓着手,手里的烟袋直抖:“才刚儿我进去瞧了瞧我的老哥哥,他已然大好了。他说你出去了,我就在这儿等你。”

牧春花笑着开了大门,一边往里走一边说:“您进屋儿吧,我给您沏壶高碎!”

喻老爷子:“春花儿……不麻烦你了,我呆不住。”

“瞧您说的,您和您儿子帮了牧家这么大的忙,我还没说过麻烦您二位的话吶,您干嘛这么客气呢?您儿子没和您一块儿过来呀?他没淹着吧……”

喻老爷子:“他没事儿的……春花儿,是这么回事儿,这男女之间差一丁点儿都过不到一块儿去,它跟柴米油盐没关系,不喜欢就不能硬撑着对吧?”

牧春花一下子明白了老爷子的意思了,就带上门,跟老爷子说起来。

等牧春花在外面说完,牧老爷子已经在外屋等她了。老爷子手指头不住敲着桌子,琢磨着喻老爷子的话。

他瞅着坐在一旁的牧春花,再次郑重地问:“这么说是严老板不喜欢你啦?”

“人家没看上我,说不上什么喜欢不喜欢。”

“那当初喻老弟是怎么跟你说的?”

“当初,为了救您,我和喻叔儿对这门婚嫁的事儿也没能细聊。后来喻叔儿告诉我,说严振声根本就不知道有这么档子事儿。”

“所以说,他看见你就惊了,这才掉到酱缸里头了。”

“该是这么个理儿吧……”

牧老看看桌上的沁芳居酱菜,出神地念叨着:“我听说,这东西比肉还贵呢……”牧春花留意着父亲的神态,连忙说:“您要爱吃就留下,回头我去沁芳居的柜上把钱交上。”

“我这一辈子没尝过什么五仁儿、六仁儿的甜酱包瓜,还有什么爱吃不爱吃的,我有口水疙瘩吃就得了。自对上了闺女的心思,我比吃什么都高兴。你把东西给人家送回去吧!我的命是人家救的,咱们欠他们父子的太多了!”

牧春花看着老爷子摇着头说出这番话,心里不打给劲:“咱不能欠人家这么大的情不还,更不能让喻家父子吃亏。”

“春花儿呀,你喻叔儿跟你要钱了吗?”牧老爷子突然想起盘尼西林这档子事来。

“严振声说,救人是积德行善的事儿,不能提钱。可是,他越是这么说,我就越觉得不能不把钱还给他。”

“1000块现大洋,咱们拿什么还?砸锅卖铁也还不上人家!”

“爸,郭秉聪那儿有钱。”牧春花咬了半天牙,挤出这么一句话。

“郭秉聪?他哪儿来那么多钱?”郭秉聪有多少家当,牧老爷子还是心里清楚的。

“您就甭管了。”

“什么就不让我管了?这钱让郭秉聪还了,难不成你要嫁给他吗?”

“我和秉聪打小儿就认识,他喜欢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早晚我不也得嫁人嘛。”牧春花低着头,低低的说着,再也没了什么笑意。

“可是,你喜欢他吗?”

“喜欢是慢慢培养的。您和我妈那辈儿人,还不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就是不想欠严振声什么,该还的必须还。”牧春花说完就抬起头,红着眼,强笑着安慰老爷子:“爸,您不用为我操心了,我先把这几篓酱菜给沁芳居送回去。”

牧老爷子叹了口气,也便不言语什么。春花心里清楚,古话讲,叫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自己欠了这严家这么大恩情,这是绝对不能忽视的事儿。可就算是自己还上了这恩情,自己的归宿又在何方,突如其来的迷茫笼罩在春花的心头,这也就是所谓穷人的命,不由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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