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2017年首,止溪终于进入装修阶段了。工人都回老家过年去了,工地上清清冷冷,从未有过地安静。
我与一位长者立于溪边闲聊,阳光是直射下来的,芦苇依旧摇摆,人心思荡。
我说,真要感谢那个曾经拒绝我们的女人,如果没有她的拒绝,当初我们就会选在另一个地方,而它远逊眼下。人有些时候不要害怕失去,你失去的也许在当时是最重要的,但回头一看,也许是福分。
长者哈哈大笑,向我透露了一个从未示人的小秘密。
年轻时,他与一个姑娘相爱。结果,通过某种手段,另一个小伙抢走了他的恋人。当时,他想杀人的心都有。
当然,杀人这种事,想想也就罢了。时日不长,有人给他介绍了一个姑娘,是那一带的村花。
长者最初心下还不乐意,可一见到人就乐了。如今五十多年过去了,他还在感念当初那个抢走他前女友的男人。“做了一年仇人、五十多年恩人!”
找到现在这块地,也大概是这番理论。
最初,经我选址要有山有水的“挑拨”,家长自是百伶百俐,百依百顺。为寻地,今日去古寺同安顶,明日去四岭水库;昨日去千岱坑,今日去车坑坞,明日去麻车堰;时穿越竹林,时跨越危桥。还好,我这辆车确实不负我的信任,从来都是一跃而过。
岳父家在双溪漂流景区旁边,周围除了苕溪、四岭水库,还有径山寺和成片的茶园、竹林,处于双溪和山沟沟两大4A级景区的过渡地带。因为不准发展工业,这里的经济状况一般,但也应了那句话,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现在这里是旅游发展的热土。
就这样走着看着,风景自是一处好过一处,直到发现了车坑坞里一处半山的好景。
当地方言里,溪水河道被称作“溪坑”,顾名思义,车坑坞必是有小溪沿山谷而出。
沿山谷往里,有一岔口,一路溪大,一路溪小,沿大溪进去,路平而阔,是一户废弃的人家。打听下来,这个地方太过阴森,两座大山紧夹,抬头望天,有压迫感。此地虽不错,终是风气不畅,不合我通透的心意。不通透,何来通灵?
再沿小溪往前,有陡坡,竹林密布,伐竹工开出一条道来,通往深处。
沿路开进去,乍有一块空地出现在面前,只见那两山大幅张开怀抱,南面山坡是半石,正好建屋,对面是密林,正好藏气。夕阳透过竹林,落在坡顶,若仙境。
更绝的是,这面石坡上,有一石壁,壁旁有一小瀑布偷偷逐下,只有走近水潭方听得水声轰鸣。
我道:“此壁可题字,便是这儿了!”
家长也很兴奋,两人再开车往里溯源,不久便已绝径,查导航,山那边已是安吉县,属于湖州地界,那山那水,也变换了旧颜。
再细看此地,地势稍逼仄,但经过改造,完全没问题。面南的半山坡上,前有矮山挡风,后有竹林山石布景,美不胜收。
当日即向村干部汇报,岂料对方死活不知有这么一个地方。待到现场一看,村干部才觉得,原来这块地方这么好,以前都没想到这里可以盖房子。
回来一汇报,岳父母大人想都不想就拒绝了。首先是要进山五公里,其次是那里的人本来都在往外搬,我们却要往里搬,这不合逻辑。
几经论证,老人不同意,考虑到投资也确实太大,以我目前的实力,的确做不出样子来,此事只好作罢,从长计议。
但我对那地方,一直心心念念,至今不甘放弃。前年有段时间千岛湖水库污染,每周回乡,总要提着水桶到瀑布下装几桶水带回城里,也算是根据国际法“实际占有”了这块地方。
一日正不得法,岳父一位在双溪漂流上班的朋友指点说,往下游一点的溪北岸,有人在造房,也是可以看看的。
听了,心里一动。
在过去的一年中,我们一直在四岭村范围内晃悠,这是溪流的上游,山谷逼仄,溪北岸紧邻公路和山体,并无余地。反倒沿溪而下,在四岭和双溪两村交界处,溪流出川,地势宽敞,北岸有一个叫上竹山的村庄,可见其宽展。我们却因一直在本村范围内转悠,从未想到下游。
过去一看,就是这儿了。这个地方,除了没有山,其他一应绝佳。
看地那日,沿堤都是芦苇,车不得行,仅容人过。
过危桥,心不安。或提醒,此桥不久即翻建,无虞。
往前,竹林密布,芦苇飘荡,正合我意。想当初,之所以决定建在溪边,无非芦花正盛,像极了古时秦国渭水。
此地不错啊。
北岸与南岸不同,地势要高些,且林间有一清溪,系从溪水上游引了一条水渠用以灌溉农田。水渠蜿蜒而去。逐之,竟是一天然合围区域,两三亩大。房子建在这里,相当于围墙都不用,直接有天然的护城河,四季不断流。地块四周都是竹林,对面就是皮筏漂流的起点,门前就是溪流,美不胜收。
于我这个在大山里长大的“文艺犯”而言,弃山而就水,终有缺憾,只觉灵魂飘落,无所归依。纵是有水有灵气,但终觉不全美。
且住,这地也不行,一位主人要留着自用。
直到某日,家长口干舌燥,火速谈妥了一个不太理想的地块。待我有时间回乡下看时,只见芦苇飘荡,溪流清澈。这还有甚可说的?直接拿地就是。
想起我婚礼那天,师弟麻律师读着《蒹葭》,把家长从船上迎到岸上。芦苇于我而言,是人生伴侣,是远古的渭水河畔的祖先记忆,是文人的那点小心思。
说起来,一直有人说我是文艺青年,每次听到都要反驳一番。因我实在是个糙人,这一点我觉得文艺女青年甘小恬从来都很确定。二来,我这形象,就不是个斯文形象,而是土匪样。说我“文艺范”,还不如说我是“文艺犯”。
在后来施工时,为了满足那个溪水在院子里流淌的感觉,特意埋了一根水管,将溪水引入院中,让它盘旋够了再流回溪里去。
此是后话,且说大姨在一个类似鸟嘴的地方新建了宅子,我说,如果把那宅子和山体一起移到溪边,就是完美了。可惜,世间无此等好事。纵有,也轮不到我啊。想到这里,心下稍安。
结果后来房子建到二层,才发现四周皆山景,且不远不近,飘飘然有凌空感。
当时还怕这里荒凉,岳父一直闷闷不乐。结果,时间不长,三亚红树林度假酒店在下游一公里处规划建设的华东最大的旅游度假基地奠基,买下对面地块的当地巨贾高长虹先生,与中央新影和银江集团合资,建成了“微电影小镇”,开发了集装箱民宿。余杭区政府将径山和周边几个乡镇整体开发为“大径山旅游带”,千亩花海和自行车道、樱花大道一溜建来,使得一向沉闷的双溪成了当地最大的旅游开发热点区域。
这真不知道是喜是忧。喜的是配套一日千里,忧的是怕不再清净。后来看看项目规划,觉得应该无虞,毕竟都是旅游度假产品,乡村的宁静是大家一致的追求。
我们能在这里安家,真真要感谢家长的堂叔和几位村干部、岳父的好朋友,没有他们,单我们,断找不到这样的好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