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英把昨晚铺在地下的毯子拿到木屋后面的小溪里去清洗,这会阳光刚刚探到她蹲下的地方。她轻柔的短发没有太多飘逸,更多的则是一种散乱。她想起昨天第一次看见钟闻潇的时候,那一瞬间,她觉得她与他已经认识好长时间了。他脸上浓密的黑胡子从下巴裹到头顶,他高大力粗,仿佛间,她觉得他就是她要寄托的人。那之后,纷飞的炮火使她的意识迷糊了一会,当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在他背上了,她的双手感受到了他脖子上流下的汗水。她想起了她的父亲,她就用尽力气捶打着他的身体,想叫他停下来,可是钟闻潇完全没有理会她,直到他把她抱到草丛中躲起来。那片刻她的身体感受到着他粗壮的手臂的力量,她的脸颊像火花那么的透红,她觉得她爱上了这个男人。她仍然没有丝毫力气。
她透过草丛望见邻村的人一个接一个地死去,虽然她并不认识这些村人,然而那种恐惧仍然使她的心跳得十分急促。她听到那群士兵在狂笑着,也瞧见钟闻潇沿着草丛绕到那间屋子的后门,她看见钟闻潇轻轻打开了后门。等过三分钟之后,士兵仍然在狂笑着,而钟闻潇背上多了一名衣衫褴褛的女人。
她听见钟闻潇叫她跑到他的前面。她用尽全力爬了起来,用尽全力在这条泥路上跑着,一直从刺光的下午跑到临近暮昏的晚霞,跑到了陌生的一户人家前。她看见钟闻潇用一只脚就将那锁着的大门踢开了,随后晕光透射了进去,是漫天的飞尘。
她把钟闻潇背上的女人接了下来,并整理了一下她的衣裳。看上去这是一个年龄和她差不多的女人,留着一只长辫子,要比她漂亮。那个女人没有说话,一直看着她,她也没有说话,只听见房屋里又响起劈材的杂音。那个女人沉默一会后,站了起来,她的眼神此时显得柔弱。“你叫什么名字?“许英主动打破了沉寂。“我叫林芳,“她的声音同她的眼神一样柔弱。“谢谢你们救我,不然我就被“,林芳在呜咽中说出了这句话。“没事,以后咱两就是姐妹了,“许英在她面前闭上了双眼,嘴微微裂开,往上翘,然后就抱着她,想止住她的哭声。
那天夜里,月亮从死了一个村的山顶上透着白色的光。许英把林芳安顿好了之后,她悄悄走向钟闻潇睡着的木床上,她用双手抚摸着他满脸的胡子,她贴近她的双耳听着他的呼声。她感觉背后有一双粗犷的手抱着她,随后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翻到床上,顷刻间,钟闻潇爬到了她的身上。深夜的月亮透进来了蓝色的光,许英用尽力气捂住着自己的嘴。几分钟后,这个小屋安静了,钟闻潇倒在她的身旁,打起了鼾声。
林芳走到溪水边,她对许英说,“我想今天下山去。“你疯了吗?现在外面全是日本鬼子,你下去不就等于送命吗?“没等许英说完,林芳转身就离开。她就这样走下了来时的路,她瘦弱的身子后面披着长辫,在清晨的照耀下,她是那么的美丽。然而许英没有去挽留她,因为她心里知道,即使她没下山,他们三人也不会生活得长久。
钟闻潇捆着木材回来了,他没有看见林芳,就问许英,许英说她下山去了,他两面面相觑了一会,然后钟闻潇点了点头,把柴背进柴房。
一九三九年,许英为钟闻潇生了一个女孩,钟闻潇给她取了一个好听的名字,叫钟爱英。
在抗战的这几年,他们两一直没有受到打扰,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规律生活。女孩也就这样长成了三岁。后来她又有了一个弟弟,叫钟世昌。
这样的日子到了一九四九年,他们才准备下山到镇上去庆祝新中国的诞生,那时女孩十岁,男孩六岁。
他们下山的那一天,走了接近十个小时。他们穿过许多已经被草丛覆盖的路,再越过许多没有桥的河水,才可以隐约听见远方传来的鞭炮声。许英牵着男孩的手,钟闻潇背着包裹。女孩在前面乱跳着,可以看出她也在庆祝她的世界正在变大。由于在深山的磨炼,钟闻潇的脾气变得柔和了些,至少他必须听从许英的话。钟闻潇想起十一年前他带着她走到那个封闭的地方,那时天空是昏昏沉沉的,没有一丝鸟语花香。这时天空是明亮的,也是刚过冬天。远方的大雁呈人字形来回飞动,路旁的鲜花也露出了醉人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