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大门到屋门,只有七八步的距离,两个人踏着满院的败叶杂草,走到紧锁的屋门前的时候,看着满是灰尘的玻璃,韩春已是泣不成声,山青一直搂着她的肩膀,这时试着放开她,替她打开了那把小铜锁,门一开,蛛网和尘土纷纷落下,一股陈旧潮湿的味道扑面而来,站在门外韩春隔着模糊的泪眼往里看去,昏暗的屋子里,几件简朴的旧家具,静静地还呆在原来的地方,和她在梦中见到的一模一样,此刻的韩春,仿佛又回到了梦境里。
山青牵着她的手和她一起走进屋子里,这套房子,只有三间,进门一间十几个平方算是客厅兼餐厅,右手前后各一间,靠里的一小间盛着杂物,靠外朝阳的这一间就是爷爷奶奶的卧室,卧室门的上半截镶着一块玻璃,里面挂着湖蓝色底子印满了小白花的窗帘,其实就是一块普通的的确良布。
韩春松开山青的手,轻轻推开卧室的门,只推开了大约二十公分,一眼就看到了那张靠窗摆放的、三面带裙板的大床,那是奶奶的嫁妆,三面的裙板上画满了江南山水,在韩春跟着奶奶睡的时候,假如她醒得早,或是周末不需要早起的时候,她就会仔仔细细的、一寸寸的把裙板上面的山山水水看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把画中的每一棵树,每一道瀑布,每一座楼台亭阁,每一个樵夫牧童都刻进心里。
站在门口,韩春迟迟没有进去,只是任由泪水不断的从脸颊滑落。
山青不忍心,擦了擦眼角的泪花说:“你在外面坐着,我来收拾。”
韩春摇摇头,手上一用力,吱呀声中,卧室的门一直碰到门后的墙面才停下来,韩春慢慢走到床前,看到那床上铺的床单,和门上挂的小帘子是一样的花色,那是奶奶最喜欢的一张床单,只是和记忆中不同的是上面铺了一层尘土。
哽咽着喊了一声“奶奶”,韩春扑到在床上放声痛哭,她哭得是奶奶,也是哭自己,哭再也没有人会像奶奶那样搂着自己睡觉、给自己讲故事了。
山青坐在她身边,把手放在她的背上,她从来不擅长开导人,她只知道韩春的心里很苦,她要一直陪伴着她。
韩春慢慢地停止了哭声,只剩下啜泣,山青终于松了口气,刚要站起来开始打扫,却透过窗户上模糊的玻璃看到有人从大门外进到了院子里,连忙迎了出去。
“阿姨,你找谁?”山青戒备的看着在院子里东张西望的女人。
看到从屋里出来了一个陌生的女孩子,苏学姬倒吃了一惊,今早晨林建军出门以后,韩春才开始收拾行李,苏学姬她装傻,领着林秋出去串门去了,隔了一会儿回来,韩春已经走了,她心里高兴了一阵,后来左想右想,觉得还是不放心,生怕韩春会到丈夫面前告她的状,就又跟了过来。
“我找韩春,你是谁?”苏学姬已经猜到这大概是韩春的同学,满脸的堆下笑来。
“我是韩春的同学,韩春有事,正忙着呢。”山青沉下脸来,她也已经猜到这女人大概就是韩春的后妈,正心疼韩春受的委屈呢,立马就不给她好脸色。
苏学姬看山青刚才还脸上带笑,说话礼貌,忽然间就沉下脸来,冷言冷语的,也觉得诧异极了,她怎么可能受这种气,正要反击,韩春从屋里走了出来。
“你有事?”韩春冷冷的口气、红肿的眼睛、尚未消退的泪痕,让苏学姬心头一跳,知道这个人自己是得罪下了。
“韩春啊!你怎么说搬就搬?我还以为你在开玩笑呢,你也不跟你爸爸商量一下,你爸爸肯定不同意啊!你说等你爸回来了我怎么跟他解释啊?”苏学姬一脸的为难。
“你不用解释,我会解释的,是我自己想搬出来,与你无关。”韩春冷笑着说。
“你是不是嫌家里吵,影响你学习啊?”苏学姬说着话,一边贪婪地看着这个院子——这房子不值钱,但是传言这一片要规划科技工业园,那就值钱了——“你别说,这里满清静的,在这里复习功课肯定合适。”
“嗯,是,我就是嫌家里吵,你走吧!我要打扫卫生了。”韩春看着她那副伪善的表情,恨不得把她骂出去,可惜她从小就不会骂人。
“你缺什么东西,就去家里拿,别客气,千万别把自己当外人,阿姨我……哎呀你注意点!……”原来是山青憋了一肚子气,看她还在那喋喋不休的,终于忍不住了,看门后边放了一把扫帚,拿起来就扫起地上的落叶,朝着苏学姬那边就过去了。
看着苏学姬躲躲闪闪的狼狈样,韩春终于露出一个笑脸,“你赶快走吧!这里脏。”转身回了屋子。
苏学姬被山青扫起来的树叶杂草一直赶到了大门外,出了大门才站住脚,转回头来狠狠地瞪了山青一眼,有心想骂两句出出气,又怕事情闹大,韩春去她爸面前说自己坏话,勉强忍了下去,一路偷偷骂着脏话走了。
山青使劲把大门关过去,差一点就骂出声来。
接下来,两个人开始打扫卫生,韩春打扫室内,山青在外面收拾院子。
韩春一边干活,一边想起自己和爷爷奶奶在这里生活时的点点滴滴,那张小饭桌,自己曾经在上面写过作业,那张破摇椅,爷爷曾经把它放在桐树下面乘凉,手里还摇着蒲扇,那台笨重的旧电视机,自己曾在上面看过葫芦娃,看电视的时候,奶奶总会把各种好吃的递到她的手里或者嘴里……
山青扫完了院子里的落叶,又拔了杂草,看到东墙边有些乱七八糟的杂物,就想着没用了给扔出去,却发现了一个好东西。
“韩春,你奶奶家还有这东西呢?”山青兴奋地大叫。
韩春出到院子里一看,就呆了,那是一个被塑料布盖着的小泥炉,大概一尺高,直径也差不多这个尺寸,敦敦实实的,是用黄泥做的,下面有三条腿,上面放一个铁鏊子,以前本地农家都用它来烙烫面单饼,现在这东西早就消失了,山青也是小时候在山里的姥姥家见过,没想到在这里又见到了。
“你知道我最喜欢吃什么饭吗?”韩春摸着那个泥灶说。
“什么饭?卤猪心?”山青想起了韩春第一次去她家吃饭时买的猪心了。
“是单饼卷炒土豆丝啊!”韩春说,眉梢眼角,满满的都是回忆:“每次在奶奶家吃饭,只要不下雨,奶奶就会给我烙单饼,炒土豆丝,烙饼的时候,我就蹲在炉子旁边,奶奶说:放柴火了,我就往里面放玉米杆,有时候是树枝,有时候是劈柴,奶奶拿着一根竹批子,把饼挑起来,翻过来,一面熟了,再烙另一面,那饼,真香!”
韩春说的痴了,山青听得也痴了,她在心里想着,今晚上就让妈妈给韩春烙单饼,炒土豆丝。
铁门一响,打断了韩春的回忆,两个叼着烟的小混混站在门口,不怀好意的朝里瞅,山青和韩春紧张地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