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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衣橱中的意外发现

每天早上7:30,亚瑟都准时起床。这是他多年雷打不动的作息习惯,妻子米莉安在世的时候便已如此。他冲个澡,穿上前一天晚上准备好的灰色便裤、深黄色背心和淡蓝色衬衫。下楼之前,他还刮了刮胡子。

8:00,亚瑟开始做早餐。通常只是一片面包,抹上人造黄油,随后坐在农家式样的松木餐桌前慢慢吃完。餐桌可坐六个人,而今却是他一人独占。8:30,清洗餐具,擦拭厨房案台。先用手掌擦一遍,再用柠檬味儿的湿巾擦两遍。这之后,亚瑟的一天才真正开始。

五月的早晨阳光明媚,换成任何别的日子,亚瑟也许会感到惬意。他可以到花园里除草、翻土。让温柔的阳光亲吻他的脖颈和头皮,直到皮肤开始发红,并伴随轻微的刺痛。这能提醒他自己还活着——生命之河依旧在不紧不慢地流淌。

然而今天,5月15日,是个特别的日子,为此他已经惶恐不安了数个星期。每次从漂亮的斯卡布罗日历前经过,他总能一眼看到这一天,而后盯着它驻足片刻。他会尽量找点事做来分自己的心,比如给弗雷德里卡——一盆蕨类植物浇浇水,或者推开厨房窗户,模仿野兽的叫声吓跑那些把他的假山当厕所的邻家的猫。

一年前的今天,相濡以沫的妻子离他而去。

去世,是每个人都喜欢用的说法,仿佛“死”字犯了什么大忌讳。亚瑟讨厌“去世”这两个字,它们听起来太温和,像潺潺流水中驶过一艘平底船,或万里无云的天空飘过一个泡泡。但妻子的死于他而言,是惊涛骇浪,是山崩地裂。

结婚四十余载,儿子丹和女儿露西都已成年。他一个人守着偌大的房子,茕茕孑立,形影相吊。这套住宅原有三间卧室,后来在儿女的劝说下,他们用养老金加盖了一个套房浴室。厨房是不久前才用山毛榉木装修过的,厨灶上密密麻麻的控制按钮比得上宇航局的太空中心。但亚瑟从来没用过,他怕一个按钮下去,房子会像火箭一样冲上天。

他怀念曾经回荡在这个家里的笑声,他渴望听到楼梯上的脚步声,甚至摔门声。他希望在楼梯平台上看到成堆的脏衣服,或在走廊里被随意丢弃的雨鞋绊倒。过去他时常抱怨的吵闹,而今却求之不得。一个人面对震耳欲聋的寂静,这就是他每天的生活。

亚瑟刚刚清洗过厨房案台,正走向前厅,一阵刺耳的响声突然传来,震得他头皮一紧。他本能地靠在墙上,手掌紧贴着木兰墙纸。眨眼工夫,他腋下便渗出汗来。贴着菊花图案的前门玻璃上,隐约出现一个庞大的紫色身影。他站在原地,像个囚犯似的一动也不敢动。

门铃再度响起。真是不可思议,她竟能让它发出如此巨大的声响,简直像火警警铃。亚瑟心跳加速,不自觉地向上缩起肩膀,试图保护他的耳朵。只需再等几秒钟,她一定会走的。可这时,投信口上的盖子被顶开了。

“亚瑟·佩珀,开门,我知道你在家。”

一周之内,这已经是他的邻居伯纳黛特第三次登门了。过去几个月来,她隔三岔五就给亚瑟送些猪肉馅饼、肉末和洋葱之类。有时候碍于情面,他只能开门接受她的好意,但大多时候他都假装不在家。

上周,他在门厅下发现一包香肠卷,只是包装纸破了,香肠像受惊的小动物从纸里探出头来,他费了好大工夫才把粗麻门垫上的粉渣清理干净。

他必须纹丝不动。此刻,一点点动静都能让他暴露。而随后他还要编一个理由,比如说出去倒垃圾,或者在花园里给天竺葵浇水。可他已经厌倦了撒谎,尤其在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里。

“我知道你在屋里,亚瑟。你没必要一个人硬撑着,别忘了你还有关心你的朋友。”投信口窸窸窣窣一阵响动,一小张淡紫色的纸片飘落在地板上,上面写着“丧亲家庭互助会”几个字和一朵画得很蹩脚的百合花。

尽管他已经一个多星期没有与任何人说话,尽管他的冰箱里只剩下一小块切达干酪和一瓶过了期的牛奶,但他依旧保持着自尊,他不想成为受伯纳黛特保护的小鸡崽儿。

“亚瑟。”

他闭上眼睛,权当自己是某座古堡花园里的一尊雕像。他和米莉安过去都很喜欢参观国民托管组织管理下的名胜古迹,而且他们从来都会选在节假日周末以外的日子,以避开如潮的游人。他想象着此刻正和妻子踩在嘎吱作响的砾石小径上,兴致盎然地盯着在玫瑰花丛中翩翩起舞的菜粉蝶,同时满心期待着能吃上一口茶室里那美味的果酱夹层蛋糕。

想到妻子,他不由喉头一紧,但他努力克制着心头的波澜。他多希望自己真的是尊石像,那样就不用承受这痛彻心扉的哀伤。

投信口的盖子吧嗒一声合上,紫色的身影随即移开。亚瑟首先放松手指,其次是胳膊肘,最后扭了扭酸疼的肩膀。

因为担心伯纳黛特会躲在花园门口,他只把前门开了条缝,眼睛趴上去小心翼翼地向外窥探。花园对面,特里顶着一头骇人的小辫子,绑着一根大红手帕,正从低矮的工具房里搬出刈草机,他每天最喜欢干的事就是修剪他家的草坪。隔壁家的两个红毛小子光着脚在街上跑来跑去。他那辆废弃的日产米克拉轿车静静地趴在原地,风挡玻璃上星星点点,尽是白色的鸽子粪。亚瑟感觉放心了些,一切回归正常,正常是好事。

他捡起那张纸片看了看,和伯纳黛特送来的其他传单放在一起——“真朋友互助会”“曼陀罗村居民协会”“手工协会”“北约克郡沼泽地铁路机车嘉年华”,等等。现在,他强迫自己去泡杯茶喝。

平静的早晨就这样被伯纳黛特搅乱了。亚瑟有些烦躁,结果提前从壶里拎出了茶包。他闻了闻冰箱里的牛奶,眉头一皱,随即倒进了水槽。不加奶的茶喝起来有股铁屑的味道,他重重叹了口气。

今天,他不打算拖厨房的地板,或拿吸尘器吸已经起毛的楼梯地毯。他也不打算把浴室水龙头擦得晶晶发亮,把毛巾叠得方方正正。

他伸手摸了摸放在餐桌上的厚厚的一卷垃圾袋,不情愿地拿起来,感觉沉甸甸的,应该够用。

为了做到心中有数,他又看了一遍流浪猫保护组织发的传单:“猫咪救星。所有捐赠物品拍卖所得将全部用于救助流浪猫。”

亚瑟并不喜欢猫,尤其不喜欢它们把他的假山当成公共厕所。可米莉安喜欢,尽管她对猫过敏。她把传单压在电话机下面,亚瑟认为这是一种暗示,也许妻子希望他把自己的遗物捐赠给这种慈善机构。

亚瑟有意拖延。他慢慢走上楼梯,并在拐角的平台上驻足片刻。整理妻子的衣橱感觉就像重来一次告别仪式,而如今他正努力把米莉安的一切从自己的生活中抹去。

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他望向窗外的后花园。如果踮起脚,他能看到约克大教堂塔楼上的尖顶,它们像手指一样指向天空。他生活的这个村子名叫曼陀罗村,恰好位于这座城市的郊外。树上的樱花已经开始飘落,打着旋,像粉色的纸屑。花园三面都围着高高的木篱笆,很好地保护了院子里的隐私,但也挡住了想趴在篱笆上聊天的邻居。他和米莉安都喜欢清静,无论做什么事,只要有彼此陪伴便觉足够。至于别人,谢谢。

他的园子里有四块苗床,彼此之间用枕木隔开,分别种着一行行的甜菜、胡萝卜、洋葱和土豆,今年他还打算种点南瓜。米莉安以前经常用自家种的菜配上鸡肉炖汤喝,可惜亚瑟不懂烹饪。去年夏天他收了不少漂亮的红皮洋葱,但却只能放在厨房案台上。最后它们的外皮变得和他的脸一样皱皱巴巴,只好扔进垃圾桶。

他终于走完最后几级楼梯,气喘吁吁地停在浴室门外。过去他能追着露西和丹一口气跑上楼梯而面不改色,可是现在,所有的事都不得不放慢节奏。爬楼梯时,他的膝盖会咯吱作响,他很肯定自己的身体正在退步。他曾经乌黑的头发已经变得花白(虽然依旧浓密,但却软趴趴的),圆圆的鼻尖也一天比一天红。他很难确定自己从哪天开始变得不再年轻。

他想起几周前女儿露西对他说的话:“爸爸,你可以来一次大清理。处理掉妈妈的那些东西你会感觉好受些,只有这样你才能忘掉过去,继续向前。”儿子丹如今和他的妻子及两个孩子生活在澳大利亚,他偶尔也会打电话回来,但他说话可没那么委婉:“该扔的都扔掉吧,别把家里搞得跟博物馆似的。”

继续向前?去哪儿?他已经69岁,不是十几岁的小年轻,可以去上几年大学,或者体验一番间隔年。向前,说得轻巧。他叹了口气,慢吞吞地走进卧室。

他缓缓拉开镶着镜子的衣橱门。

棕色、黑色、灰色。他面对着一排和土地颜色相近的衣服。奇怪,他不记得米莉安的穿衣风格如此单调。他的脑海中瞬间浮现出妻子的身影。她风华正茂,抓着丹的一只胳膊和一条腿原地旋转,美其名曰“坐飞机”。她穿着一条圆点花纹太阳裙,脖子上系着一条白色的丝巾。她向后仰着脖子,笑靥如花,但这幅画面转瞬即逝。关于米莉安的最后记忆,和衣橱里衣服的颜色一样,也是暗色的。她头发的颜色和铝差不多,像泳帽一样罩在头上。油尽灯枯之时,她皱缩得就像一颗枯萎的洋葱。

她的病持续了好几周,起初只是胸部感染,那是她的老毛病了,每年都会因此卧床两周,但只要用点抗生素就总能扛过去。然而这一次,感染转成了肺炎。医生建议尽量卧床休息,米莉安不想给任何人添麻烦,所以就乖乖照做了。

亚瑟看她躺在床上,眼神空洞,了无生气。一开始他以为妻子在看窗外树上的小鸟,可当他晃动她的胳膊时,她却丝毫没有反应。

衣橱里,羊毛衫占据了一半的空间。它们垂头丧气地挂在衣架上,袖子松松垮垮,像被大猩猩穿过一样。除此之外还有米莉安的裙子:海军蓝、灰白、米黄,长度都是过膝的款式。他能闻到她的香水味,带着玫瑰和铃兰的芬芳。他多想再把鼻子依偎在她的颈背上,上帝呀,哪怕一次。他经常祈祷这一切只是场噩梦,米莉安正坐在楼下玩《女性周刊》上的填字游戏,或在给他们假日期间遇到的某个朋友写信。

他坐在床上,又自怜自哀了几分钟,随后迅速抖开了两个垃圾袋。他必须这么做,有些东西需要捐掉,而有些则需要扔掉。他抱出一堆衣服,塞进要捐的袋子。米莉安的拖鞋已经破旧,脚趾的地方有个洞,自然是该扔的。他在沉默中迅速地做着这件事,不敢稍有停顿,免得让伤感的情绪有机可乘。筛选过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一双破旧的灰色系带鞋钻进了捐赠袋,接着是一双几乎一模一样的鞋子。随后他拖出一个硕大的鞋盒,从里面提出一双带毛皮衬里的棕色山羊皮靴。

想起伯纳黛特曾经从跳蚤市场买回一双靴子并在靴子里发现一张彩票(没有中奖)的事,他下意识地伸手掏了掏一只靴子,空的,随后又掏另一只。意外的是,他的手指碰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他微微蹙眉,把那东西掏了出来。

那是一个精致的心形盒子,外表罩着一层很有质感的红色皮革,用一个小金锁锁着。让他感到奇怪的是盒子的颜色,它看上去挺贵重,但又有些轻佻。难道是露西送的礼物?不像。否则他应该会记得。而他自己绝不会给米莉安买这样的礼物,她喜欢简单实用的东西,比如朴素的圆形银耳环,或可爱的隔热手套。他们并不是有钱人家,一辈子生活俭朴。最后总算任性一回装修了厨房和浴室,她却没福气享受几天。说到底,这盒子不可能是妻子买的。

他仔细看了看小金锁的锁孔,随后弯腰趴在衣橱底上,在米莉安的鞋子中间找来找去。他把鞋子翻得乱七八糟,却始终没有发现钥匙的影子。他找来一把指甲剪,在锁孔中插了几次,可是锁纹丝不动。亚瑟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他可不会轻易认输,和锁打了近五十年的交道,难道还打不开一个小小的盒子?他脖子一梗便下楼来到厨房,拉开橱柜最下面的抽屉,搬出一个两升装的冰淇淋塑料盒。那是他的工具箱,也是他的魔法盒。

重新上楼,他坐在床边,从盒子里拿出一个挂满开锁工具的铁环。他把最小的一根钎子插进锁孔,轻轻一扭,只听咔嗒一声,心形盒子弹开了一条几毫米宽的缝,仿佛一张嘴巴微微开启,准备说出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他取下金锁,掀开盒盖。

盒子衬里是黑色的天鹅绒,奢华中透着颓废。然而令他目瞪口呆的却是盒子里那条漂亮的手链,它有着金制的圆形链环和心形搭扣,看上去典雅绚丽。

又是心形。

而更特别的是那些精美的挂坠,从手链周围向外伸出,像童书插图里太阳公公的光芒。他数了数,一共八颗挂坠:一头大象、一朵花、一本书、一个调色盘、一只老虎、一个顶针、一颗心和一个指环。

他从盒子里拿出手链,感觉沉甸甸的,晃动时会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它做工精巧,而且看起来颇有年头。八颗挂坠全都小巧玲珑,显然是刻意求工的精品。但他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来米莉安何时戴过这串手链,或让他看过上面的挂坠。也许这是她买给别人的礼物,可是买给谁呢?这一看就不是便宜货。露西?不。露西喜欢简单时髦的首饰,比如用银线串起来的玻璃珠和贝壳。

他考虑要不要打电话问问孩子们,看他们是否知道妈妈的衣橱里藏了这样一条精美的挂坠手链,以这个理由打电话似乎合情合理。可他随即又告诉自己别那么心急,免得打扰孩子们。前不久他才给露西打过一次电话,问她厨灶怎么用。而至于丹,他们已经两个多月没有联系了。他不敢相信如今丹已经40岁,露西也已经36岁。唉,时间都去哪儿了?

他们都有了自己的生活。曾经,米莉安是他们的太阳,他是月亮。而今,丹和露西已经成了他们各自星系中的恒星。

反正这条手链也不可能是丹送的,绝不可能。每年米莉安过生日之前,亚瑟都会提前打电话提醒儿子。丹从来都不承认自己忘记,每次都说他正准备给妈妈寄个小礼物,而结果通常真的只是个小礼物:悉尼歌剧院造型的冰箱贴,用纸板相框框起来的孙子凯尔和孙女玛丽娜的照片,一个小小的考拉抱抱熊。米莉安会把它夹在丹从前卧室里的窗帘上。

即使米莉安对儿子送的礼物感到失望,她也不会流露出来:“多可爱啊。”她会这样说,好像她收到的是最棒的礼物。亚瑟希望她能坦率一点,哪怕一次。比方说,抱怨一下儿子不够用心。可丹就是那样,从小就不懂得关心别人,体谅别人的感受。他最高兴干的就是拆汽车发动机,哪怕弄得满身油污。亚瑟很自豪儿子在悉尼拥有三家汽车修理厂,但他希望儿子能把对待汽化器的热情劲儿用在对待周围的人身上。

相比之下,露西要更体贴些。她经常给父母寄些感谢卡,而且从来不会忘记他们的生日。小时候的露西沉默寡言,亚瑟和米莉安一度曾怀疑她有语言障碍。但他们多虑了,医生解释说她只是比较敏感罢了,她对事物的感知比其他人更为深入。她喜欢思考,喜欢探索自己的情感。亚瑟认为就是这个原因她才没有参加自己母亲的葬礼,而丹缺席葬礼的理由是他远在几千英里之外。亚瑟表面上装作并不介意的样子,甚至一厢情愿地替他们找理由开脱,但实际上,丹和露西根本想象不到他们没有和妈妈告别这件事给他造成了多么巨大的伤害。所以偶尔通电话的时候,亚瑟总感觉和孩子们隔着什么。说白了,他不仅失去了妻子,也失去了孩子们。

亚瑟并拢手指,但手链却卡在了关节处。他格外喜欢那个大象挂坠,它上翘的鼻子和小巧的耳朵非常可爱。这应该是头印度象,它身上散发出的异域风情让亚瑟面露苦笑。他和米莉安曾经数次计划到国外度假,但最终却总是去布里德灵顿,每次也总是住进那同一家靠海的、只提供住宿和早餐的简易旅馆。如果说他们买过什么纪念品,那无非是易撕型的明信片或新茶巾,而绝对不会是如此贵重的黄金饰品。

大象背上有个带华盖的象轿,里面镶了一颗深绿色的刻面宝石。他用手指碰了碰,宝石会动。难道是绿宝石?不,当然不会。估计是颗玻璃球,或者仿真宝石。他用指尖轻轻摸着象鼻子,而后滑过大象圆润的身体,最后停在尾巴上。整个挂坠,有的地方光滑细腻,而有的地方则凹凸不平,仿佛刻了什么。他凑近去看,却只是一片模糊。他需要眼镜,可眼镜从来不会在手边。他在家里至少有五副眼镜,分别藏在不同的地方。他从工具箱里找出修锁用的目镜:这东西每年都能派上用场。把目镜夹在眼窝里,他开始端详大象的身体。他的脑袋时而凑近,时而后撤,寻找着合适的焦距。终于,他发现凹凸不平的地方原来刻了一行字,有字母,有数字。他读了一遍又一遍。

Ayah.0091 832 221 897

他的心脏开始剧烈地跳动起来。Ayah。什么意思?那些数字又代表什么?难道是地图索引?或者密码?他从箱子里拿出一支小铅笔和一张便笺纸,把这些字抄了下来,随后把目镜丢到床上。昨天夜里他才看过一个智力竞猜的电视节目,披头散发的主持人问选手从英国往印度打电话需要加拨什么区号,答案就是0091。

亚瑟合上冰淇淋盒盖,拿着手链下了楼。他翻开《牛津袖珍英语词典》,关于Ayah的解释让他一头雾水:在东亚或印度指女佣或保姆。

他很少心血来潮给别人打电话。他的原则是:电话能不打就不打。给丹或露西打电话只会带来失望。可尽管如此,他还是抓起了听筒。

他坐在餐桌前自己平时的位置,小心拨出了那串号码,碰碰运气吧。这听起来很无聊,但那头古怪的大象挂坠激起了他强烈的探索欲望。

过了很久听筒里才响起拨号音,而又过了更久才有人接听了电话。

“这里是梅赫拉家,请问您找谁?”

对方是位带着印度口音的女士,说话彬彬有礼,声音听起来很年轻。亚瑟一时踌躇起来,自己的行为实在荒唐可笑。“我打电话是想问问我妻子的事情。”他说,“她叫米莉安·佩珀,呃,结婚之前叫米莉安·肯普斯特。我在她的一个大象挂坠上发现了这个号码,挂坠放在衣橱里,我正在整理……”他的声音弱了下去,心想这是发什么神经,他在乱七八糟说些什么呀?

女士沉默了片刻。亚瑟确信她马上就会挂掉电话,或者告诉他说打错了,可她随后却开了口:“哦,我听说过米莉安·肯普斯特小姐的事。请您稍等,我这就去叫梅赫拉先生,他十有八九能帮到您。”

听到这里,亚瑟已是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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