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第一抹鱼肚白升起时，山间的水雾还未散去，清晨难免有些凉意。秀月还恋恋不舍，仿佛走几步就回头遥望一般，它悄悄地为此地添了一份淡雅。树木青翠茂盛，遮住了升起不久的太阳，光柱从枝叶中窜出，一道道照射在灌木丛中。一条河水穿过青山，忽缓忽急，仿佛心中不太安定。前面是一座孤立的白塔，塔身并不高，却在朦胧的两山之间醒目。
一
白塔的对面有一座木屋，此时那屋檐下似乎坐有一个女子，那身影清瘦，三千青丝如瀑布般洒落于腰间。清风微起，雾气如同绸缎一般在空气中煽动，随之而动的是女子单薄的衣襟和那诱人的长发。太阳缓缓攀起，雾气也渐渐散去。
女子起身朝屋前的小河边走去，那河水清澈见底，河边，没过膝盖的水里卵石仿佛与水相隔一毫，一双纤纤葱指轻轻地伸入水中，平静的水面上顿时荡起波纹，水波散开，碰触到渡船边，随后越来越远，越来越弱；远到眼睛看不见，弱到心灵不再被打动。
洗漱的女子看到此幕，不由得悲从中来。一日不见，如三秋兮，可三年未逢，她自己也开始纠结，这样一直等下去，会有结果吗，自己该不该继续等下去？偶尔牵挂，经常想念，她的心好似被细针轻轻地扎着，虽然不会痛到窒息，但却始终刺痛。
他和这些水波一样，渐渐远去，而她却在等他回首。曾经在那边山腰上，站在白塔下为自己唱歌的他，声音真好听啊，好似心都甜化了，可是这又能怎样呢？渐渐地，女子脸上多了一份愁绪。
清风不懂情，轻轻地拂过女子的脸颊，有几簇青丝随风飘动。青山沉默，白水无话，除了风吹着野草，一切都是那么安静。
二
女子起身准备回屋，却忽然听见身后一阵喊声：“喂，渡船的！”女子转身看去，隔着雾气隐约看见那是一男子，背着行囊朝自己走来。女子顿时眼前慌乎，这身影为何这等熟悉，仿佛尘封在记忆深处的某一事物被唤醒。
是他吗，会是他吗？男子一步步走近，女子心脏一阵阵跳动，他走近了，她也看清了。一时间女子双手不由得握紧，身子不禁一颤，心中如荡漾的涟漪又好似揪起的乱麻，她喉中哽咽。那日日夜夜想念的人啊，如今站在他们彼此身前，她和他都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三年不见，茉茉成大姑娘了……”良久，男子打破了周围的寂静，苏茉看着他一身装束，皱眉：“你这是何时回来的，又要走了么？”男子拍拍行囊：“昨天回来拿些衣物，现在就得走了，茉茉，你真是越来越漂亮了。”苏茉听罢，红了脸：“你也成熟不少，不知……你唱歌还像以前一样吗？”男子心中一震，又想起三年前那些故事，虽然他每晚都会想起，可如今在苏沫面前忆起往事，又另是一番滋味。
这些年他未曾再对任何人唱过歌，有时闲暇会唱歌解闷，回忆当初。但那种意境却大相径庭，一时间，男子竟开不了口。他想起三年前，自己在白塔下唱歌的心境，如今想要再给她唱一首，竟落得有些腼腆。
“茉茉，我现在给你唱，你且听好了。”说罢，那支存在于苏茉记忆中的歌儿，传遍小河两岸，一直到树林深处。一时间，清风徐徐吹来，将这歌声带进深山，传来一阵阵由自然反馈的回音，仿佛记忆中的禁锢被打开。无名鸟在枝头叽喳，仿佛也想学会一两句，深山里白鹿昂头，它沐浴在阳光里，静静地听着这不知何处传来的声音。一时间，回音从四面八方涌来，好似唱歌的不是这人，而是那山水。
苏茉婉然一笑：“三年前，我梦里的声音，竟和这一样。”虽然有淡淡的陌生感，但那声音依旧，感情如故，“三年了，你在外面成家了吗？”
男子摇头：“在外一路颠簸，哪有空闲想男女私情。”他又连忙问，“你呢，有没有嫁人？”苏茉轻咬朱唇，双手在腹前紧握，摇了摇头。男子轻呼一口气，心中不知何种滋味，我未成名卿未嫁，可能俱是不如人。
三
河面上波光粼粼，轻风吹动着苏茉的长发，两人面对面，彼此看着对方。两岸青山沉默，绿树滴翠，阳光把每片叶子上的水滴，都变成珍珠。
男子看向白塔，又望向塔对面的山头，最后眼睛落在那座木屋上：“你这些年过得还好？老爷爷……”刚一开口，就连自己也被他吓了一跳，自己竟紧张到这种地步。
茉茉神色逐渐暗淡：“苏城，你别问了。爷爷三年前就走了。”
“走了？走哪……”苏城话说一半，猛的想起昨晚父亲给他讲的，自己见了她怎么犯起了糊涂。苏城的父亲苏顺昨晚把这三年来的事给他说了，哀叹之余又训苏城心硬，三年了不说回来看爹娘，就连茉茉都不惦记吗？苏顺昨晚叹着气说：“我想把茉茉接到家里住，可她觉得自己没个名份，说是等你回来了，她听听你的想法，可谁知道，你这一走就是三年。”二老一直对着苏城说，错了，错了，他们以前都误会了老爷子，也误会了茉茉。一大早二老又训苏城年纪长了没胆量，昨天还不敢坐渡船，绕着偏路偷着回来。可能二老的话激了苏城，他收拾了行李就赶了过来。
这两山之间真是孤寂，阳光透过薄云，反射在水面上，鸟儿无声的飞过，也懒得为此地添一份声色。除了微弱的流水声，只剩船边一对沉默的男女。
“三年里只有你一个人吗？”苏城心中一阵刺痛，他不知她这些年究竟是怎么过来的，又有什么执念，让她一直守在这里，他自认为不配。苏茉微微摇头，长发轻轻的甩动，“三年里是杨叔帮我的，我也靠着这条渡船，勉强能维持生计。”
“杨叔，那个老军人？”他反问。她又轻轻的点头。
良久。“茉茉，你愿意和我一同去城里吗？”他有些不敢去看她。苏茉一愣，抬头望着苏城的脸，而她自己觉着脸上发烫：“我觉得这里挺好的……”
苏城上前一步，盯着苏茉的眼睛，连忙说：“你知道我为什么回来吗？我想带着你出去，去看尽这天下山河！”苏茉红着脸笑起来：“那我得去问问杨叔，他同意了我就去。”苏城一笑，她还是像个小孩子啊。
河面上，一只渡船，载着一对男女。女子坐在船边，低着头，长发遮住了俏脸，不知在想着什么。男子痴痴地看着眼前人，心中也不知是何种滋味，曾经以为他与她不会有什么结果，他便背井离乡，不想再留在这个伤心之地，可三年后才明白，自己错了，错的那么离谱，那么幼稚。可就算如今她在自己面前，自己竟不知怎了，连对她说句话的勇气都没有，他开不了口，也不知该说什么。
苏城手中拉着绳索，渡船离木屋越来越远，清晰的波纹由近向远，在水面上扩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