骄阳挂在穹顶之上，此时已然没有清晨的冷气。老柳树上刚吐出的新芽，此时热的垂着脑袋，好似无精打采的打着盹儿，白河里的水波被照的的有些晃眼，水下的石卵和草鱼有些看不清了。微风带着徐徐热气吹进篱笆院，惹得的旁边一缸荷叶摆动起来，就像是想要摆脱这股热气一样。
一
木屋里陈设简单，黑漆刷的木箱和几个矮凳，隔间里是一土炕。老爷爷去世第二年，杨叔就卖了城里的住处，在白塔旁建了这座木屋子，为的是离茉茉近一些。当年茉茉给他说过一句话，让她现在还忘不了：“我没了爷爷，可多了一个伯伯，所以我不苦。”可就单听这话，又怎能不苦？
此时箱子盖上放着三个瓷杯，青绿色的茶水里散发出淡淡的芳香，这茶也是老爷爷当年最爱喝的，苏城看了一眼就知道。杨叔坐在矮凳上，端起一盏瓷杯，吹了吹水上漂浮的几颗茶叶，轻轻地抿了一口。
三人，良久，无话。
“在外面呆了三年，真没想到这里变化这么大。”苏城坐在那里稍微又些拘束，露着笑脸对杨叔说着。
杨叔嘴还挨着杯沿，低着头眼睛向上盯了盯苏城，呼了口气将被子放回箱盖上，说：“你要是隔三差五回来看看，就不这么觉得了。”
苏城听了心里一紧，看来杨叔确实生了自己的气。以前，他也想过回来看看，但回来后肯定忍不住问他爸，让他爸许了他和茉茉的事。料想苏顺肯定不会答应，回来后又会是带着遗憾离去，所以就干脆不回了。再后来时间久了，他想茉茉可能早已嫁人，自己也没有了回家的念想，久而久之，以为茉茉已经嫁人的他，心里也没了牵挂，自然没了那层隔阂，于是他回来了，可昨晚苏顺给他说了三年里苏茉经历的一切，他的心里更加不平静了。
他不清楚苏茉爷爷的态度，不知老爷爷会不会成全他和苏茉。毕竟他那短命的哥哥先去向茉茉提亲的，所以爸不愿意把要给老大做媳妇的姑娘，又转给老二。这些都是以前，他自己一个人心里想的，他误会了苏顺，也曲解了老爷子。可谁能想得到，那么硬朗的人，说走就走了。
苏城说：“叔，是我以前太倔了，心里一直绕不过这个坎儿。”这时候他有点不敢去看苏茉，抬头看见杨叔黑着脸，又连忙把视线移到一边，“我以为，家里人认定了让苏茉做我嫂子，不答应我和苏茉的事情。我也曲解了老爷爷的心意，以为他也不愿意……”
话说了一半，杨叔就说：“你以为？你哥当时也只是去提亲，老爷子也没说同意。你们两个不还以唱歌做竞争吗？你哥最后被水淹死，这件事情也就作罢了。”说到这儿，杨叔感觉喉咙都有些干，拿起杯子咽了口茶水，“家里人？你爸帮你推辞了山那头的亲事，就再也没插手过你的事，还不是让你自己做主？”
杨叔声音虽然不大，但话语强势，他这么些年也为茉茉感动不公，如今这苏城回来了，怎么说也得教训一顿。苏茉坐在一边，低着头也不知该说什么，就那么听着，她也想知道，当初他为什么就离开了。
二
热风吹进屋里，不禁使人感到憋闷。大黄狗此时不知从何处玩耍回来，站在院子里对着苏城吠了两声，又呜呜的跑进屋里，趴到苏茉旁边。
这狗是出了名的欺生。见了苏城却只是叫了两声就作罢，显然还记得苏城，这一幕让杨叔都有些感叹。
“若是让我早些知道，我肯定会回来。”苏城喉中有些哽咽，拿起水杯就喝了一半，“在外边，我没有一刻不想着家里，也有想过回来看看，但我怕我劝不动我爸，也怕老爷爷不答应我。可我真没想到，发生了这么多变故。茉茉在河边等我回来做主，可却让她等了三年。”
说完，他鼓起胆儿看向苏茉，只见苏茉小嘴抿的紧紧的，眼中含着泪花望着自己。四目相对，苏茉连忙扭过头去，俯下身子摸着大黄狗。
篱笆墙外，是杨叔在河水边种的菜，现在也各个冒出头来，一天一个样。那白塔虽曾经倒塌过，但好似昔日的痛苦让它有了今日的信念，它像是个孤独而又倔强的守望者，守了三个春秋，陪了三次花开。谁道柳老不吐棉，谁说前人不回头？
“唉，算了。”杨叔为两个杯子填满水，将另外一个递给苏茉，“喝一点吧，凉了就没味了。”杨叔转过身，看了看苏城，也没说什么。
渐渐地，周围多了几分安静，让人不太自在。
苏城抬头，看着杯子里慢慢下沉的茶叶，那茶叶就像自己此时的心情，慢慢变得踏实、宁静，他说：“之前我给我爸说，他要是为了自己，就替我答应了山那头的亲事，让我浑浑噩噩的去和一个陌生女子成亲。要是为了我，就让我去追求茉茉，无论结局如何，我也心安理得。”杨叔听了一愣，心想，顺顺推辞了山那头的亲事，是苏城本人的意思？这是他不知道的。
苏茉听了，摸着狗的手也停了一下，喉中哽咽，嘴角却微微扬起了一点弧度。这就是她等了三年，想要的答案。
可是，当时山那头传话的媒人，给老爷爷说的正好相反啊？苏茉和杨叔心里想着也是猜到，那人应该是被苏顺拒绝后心里不快，见到老爷爷吹了几句牛吧。可这些话或许在传话的心里没什么，落在老爷爷耳里，真成了他的心病。但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一直纠结着也再没了必要。原来他们误会了苏城，也误会了苏顺。
屋子里又安静了。
“你这些年，在外面怎么谋生的？”杨叔长吐了一口气，转移了话题。
苏城一愣，显然没料到杨叔会突然谈起这个，之后也明白了杨叔的意思。深吸口气，说道：“在一个老军医手下当了两年兵，学了些医术。他退役后带着我一起离开了部队，在云城老家开了间药店。”
他这些年是在云城？苏茉眼眸微动。杨叔点了点头，他自己就是从部队出来的，得知苏城去当兵，感觉也是颇为亲切。去学了些医术？倒是给以后学了个糊口的本事。云城距离茶峒不是很远，单程步行半日就到了。
杨叔看了看苏城的行李，刚才一见他就知道又要走了，只是忍住没问。和苏城聊了这么久，知道他们都是误会彼此了，就忍不住：“顺顺家的小儿子，你这是又要走了？”杨叔端起杯子，喝了口茶。
“叔，我来就是给您说这事的。您看能不能也让我带着茉茉，一起去云城？”
杨叔听见此话，拿着茶杯的手都愣了一下，吞下那口茶水后，盯着苏城：“我不同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