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茂盛起坎①,回回找吃。可这一回,他啥也没有啷到②。
走出村口,心头一点不通泰。他索性甩了王铁匠,又一个儿叠转过来,谁知曹兴发和周大爷早有准备,从侧面截住了他。
李茂盛想复二火③,眼看没有希望,于是眉毛一褶,说:“曹二爸,刚才一个重要消息,吓来搞忘告所你了,我专门过来给你说一声……”
“军兵嘛。”曹兴发精灵,他晓得李茂盛整没屁儿眼眼的事情,靠挨的④要拿军兵吓人,便倒装一句说,“早就晓得了。”
李茂盛见曹兴发假打,干咳一声说道:“据可靠消息,还有大批军兵,很快要从这里经过,把县城去。”
“来就来吧。”曹兴发听李茂盛说是可靠消息,心头也是一怔。只是在李茂盛面前,他无论如何要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不然,二天李茂盛会把曹兴发朽来⑤分文不值。曹兴发为了不让李茂盛看出自己内心恐惧的破绽,故意把话说得铿锵有力:“又不是没有遇到过。”
“唓,遇到过?这回子的军兵,比往几回凶得多哦。”
“随便他好凶,顶多又跑,权以再撵一盘车车猫儿⑥。”
“啥子咹?车车猫儿?”周大爷在侧边诧乎乎的问道,“军兵又要来呀?”
“是要来嘛。”李茂盛做起很吓人的味道,对周大爷说,“你还嫑得嚯?”
“才……才将子……过……过去得嘛……”周大爷问,“咋又……又要来咹……”
“先目头是打前站的。”李茂盛假意诧乎乎说道,“后蹄才是大队人马。”
“大队人马……”周大爷不经吓,“是不是哦……”
“嗨,还有啥子抖摆咹⑦……”
“不存在⑧,反正你我两个都是几十岁了。”曹兴发说,“早死早投生,二十年又是一个小伙子。况且,胆胆就把你我两个整翘得儿咹啧?”
“这……是哇……”周大爷叫曹兴发点啄一句⑨,又看了看曹兴发的表情,一下子醒眼了:就算军兵要来,也不能在李茂盛面前做起慌慌张张的样样。“唉,不对哦,正县连人都没得几个,跑浪多军兵来做啥子(爪子)咹?”
“你都成外⑩了嚯?哪怕大家回来以后,藏在屋头猫儿起不盯?,军兵有探子得嘛,人家早就摸得清清楚楚。怕大家造反噻,他们咋不来吧?”
“就算他们要来,渡口那边船都没得人撑了。”周大爷说,“难道他们过飞呀……”
“可以走上河坝噻,从上河坝下来,还是要走这儿呗。”李茂盛阴阳怪气说,“周大爷,这把年龄了,给他们几个?啥子?吧?还是早点子回去,把一屋人整来藏到,嫑叮叮猫儿跟到鼹老鼠撵——瞎熬夜。人家跳得圆,人家有啷啷?。你呐?求眼法没得?。整得不好还要挨几个头子?。究竟是屋头人重要?还是外前鬼混重要吧?”
“没得事。”周大爷说,“一屋人早就藏巴适了。我们这些,老都老了,无所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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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起砍:吃黑钱。②啷到或来倒:耍手段获得。③复二火:复二次。④靠挨:肯定。⑤朽:讥讽。⑥权以再撵一盘车车猫儿:就当再做一次逮猫儿游戏。⑦抖摆:整治,让手。⑧不存在,没关系。⑨点啄:指点。⑩成外:外行,不懂。?猫儿起不盯:呆起假装没有看见。??啥子:?音,tén,即比什么。?啷啷:油水,好处。?眼法:好处。?捱头子:被人打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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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把信给你们带拢了,出大事就怪不到我了嚯。”
李茂盛说着,当真像军兵马上就要杀来的样样,车勾子走了。
李茂盛没走多远,看见了马马儿。他牛卵子眼睛一鼓,随手就在地上捡个石头,“嗖儿”声甩了出去。
马马儿身子一闪,跳起来就是一趟。
他跑了根打根田坎,回头一看,李茂盛立在那里愣筋鼓眼。他慌忙摆开架式:万一李茂盛撵过来,就从侧边树子荒荒头夺路而去。可李茂盛目的是吓唬曹兴发他们,没有浪多时间紧到耽搁,只做了个凶相,也就罢了。
待李茂盛倒拐走进竹林,马马儿料他已经听不见了,才“呸”的一声,吐了一把口水:“霉死你龟儿子!叫你这种人一辈子不胎害①。”
李茂盛神戳戳地走了,但他一句“后蹄还有大批军兵很快要从这里经过”的话,就像逮了一个鬼来甩在大家面前。曹兴发心头紧张,竹哑巴、陈秀才、郭大汉儿、江泥水匠,便一趟跑进了郭家去。
一直吊在后头的马马儿,也一趟撵了进去,可偏偏叫郭大汉儿把他看见了。
“哪里来的鬼日戳娃娃哦?看我踹求你几脚头嚯。给求不得脸,去去去。”
马马儿挨了壁实②,逼到退出门来。他害怕碰上军兵,不敢乱跑。就拿谷草挡住寒风,一个人惨板儿兮兮③,缩在④竹林??头。
曹兴发他们慌慌张张跑进屋子,张端公诧乎乎地说:
“咋喃?外前有动静呀?”
周大爷说:“马上就有军兵过来。”
张端公战战兢兢问道:“那……咋整咹……”
曹兴发说:“赶紧出去。”
孙大贵怕兮兮的说了一句:“还出去……”
“这回子云三嫂做了一个榜样。我们几个男子汉,不可能连妇女伙都当不得吧?”曹兴发说,“喊冯水生起来把门守到,我们分头行动,围到村子呐喊一圈。李茂盛的话,不管真假,必须做好准备。流沙堰村子,再也不能出事了。”
“对,妈哟呐。”陈秀才啪声在心口板板上一拍,突然说起粗话来,“怕他劳锤子⑤。”
“哟,陈秀才。”江泥水匠见陈秀才一反常态,平时说话之乎也者,今天一下子变了口腔。“你……”
“走就走!”一介书生,历来都是胆小之人,这次受到云三嫂感染,又叫曹兴发鼓劲,大声嚎盘⑥起来。“大不了就拿这条命来给他两个整。”
“吙……”郭大汉儿说,“把秀才都惹毛了。”
“惹毛?还要把脑壳拿来别在裤腰带上耍哩。”
“你……”张端公也把陈秀才看了看。
“怕要从这条路上走过,不怕也要从这条路上走过,反正都是走。”陈秀才说,“从今以后,只要大家顾朋⑦,村子头一定挨不到浪不惨。”
“秀才说得好!”曹兴发“哐啷”一声开了大门。“我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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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不胎害:1,因奸诈而受老天惩罚;2,很坏;3,因心大反而失去。②壁实:被骂或被语言打击。③惨板儿兮兮:惨像。④缩:音gúo,因冷而缩作一团。⑤怕他劳锤子:不怕,粗话。⑥嚎盘:被激怒而大声高气抵触。⑦顾朋:团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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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云三嫂梭梭摆摆杀贴清楚①,正要去给郑王氏请郎中,忽见曹兴发和陈秀才挨家挨户来打招呼。她心里道:
“这合儿我倒敢去请杨郎中,可杨郎中肯定不敢来。倒公不母②的,只有等军兵从村子头走过了,再去请他吧。没办法。”
当然,云三嫂也很清楚,给郑王氏请郎中的事情,一点打不得耐磨③。如果藏在地窖头,肯定嫑得军兵什么时候才从上河坝下来。所以她安置好婆婆儿和狗娃儿以后,便跑到林子前里,藏在离大路不远的草堆头,鼓起眼睛,睩睩子盯着村子中间那条通往县城的大路。
这边,云三嫂刚刚钻进草堆去。那边,李茂盛也将子走拢吴家埂。
他走着走着,忽然看见几墩废弃的茅草房,而侧边不远处的光板板田头,又恰巧堆放着几大转干枯的稻草穰子。
李茂盛看见茅草房和草穰子,好像想起了什么。他停住脚步,回头毕昂④起眼睛看了几眼,就不再拉伸走了,而是倒拐向废弃的茅草房走了过去。
李茂盛知道,这是吴娃子、吴黑脸他们几家人的房屋。主人家些早就死了,没人居住。他走拢墙却下,上下看了一番,又从田坝头抱了一些草穰子过来,然后取出火镰,挨挨一二惹了一遍,才退到侧边去旁观。
不一会儿,火燃了,但火势不旺,李茂盛便拿烂物儿撮箕使劲扇了一合儿,熊熊大火就烧了起来。
曹兴发和陈秀才他们,在村子头将将子通知煞搁,看见吴家埂火光冲天,一下子心都紧了。因为吴娃子、吴黑脸他们几家人的房子,正好就离上河坝不远。
“你们看。”曹兴发说,“那边起火了……”
“龟儿子些。”江泥水匠说,“当真来了。”
“搞点!”陈秀才说着,调头就跑。
李茂盛把没屁儿眼眼的事情做得太过分了,藏在后院草屋头的郭员外、张端公、周大爷、孙大贵、郭二公子,扭得不敢扭一下。
大火烧了一阵,躲在草堆头的云三嫂,估计军兵很快就要从上河坝下来了,可她左等右等,始终不见军兵影子,便区毛区燥起来:
龟儿子日龙包军兵些,走得一整一整的,没有说快点子的话。如果拖拢淡黑丝儿,不儿安心把郑王氏的病给她整扎实?
云三嫂藏在草堆头,心头就像针锔⑤一样,老火得很。
当然,在流沙堰村子里,这个时候整得飞老火的,远远不了⑥云三嫂一个儿。最起码冯水生也是其中一个,他守着郭家大门,身子筛糠似的抖动着。
上晌午,他叫江泥水匠和竹哑巴他们从青岗林背起回来,及时服了杨郎中熬制的姜汤,又罯(覆盖)到脑壳睡了半天,身体才没有大碍。
后来李茂盛说有军兵要从流沙堰村子头经过,大家逼到把他喊了起来。
冯水生起来后,主动走到大门旁边的杂屋头。
不说他也知道,自己的任务就是看守大门(事实上,如果真有军兵到来,大门是守不住的。冯水生呆在那里,大边边是聋子的耳朵——摆设。顶多就是吓来惊诧诧叫唤的时候,让后头的人赶紧去藏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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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杀贴:料理(主要指家务事)。②倒公不母:倒早不迟。③耐磨:拖延。④毕昂:音biǎng。⑤锔:刺。⑥不了:不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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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屋里头,有一壁①陈年稻草和许多使不住的棍棍棒棒。冯水生?进门槛子,一股股仆臭气冲着鼻子,让人难受。他呆了一阵,实在受不了了,就隙开小门通点新鲜空气。
门开久了,冯水生又恐军兵来了搞不赢躲避,于是又把小门关上,拿衣服蒙住鼻子,一个人坐在柴草上。
在没有出事以前,冯水生确实算得上一个急急跳跳的小伙子。可今天在飞花渡遭兵哥子些追杀,险些丧命,他就变了,变成了惊弓之鸟。
可怜冯水生,一个儿在黑悚悚的杂屋头,扛起背背儿②,完全没得半点神光。当他听到远处房屋“噼噼啪啪”燃烧声响时,就吓来钻到杂物空空头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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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一壁:一排靠壁头堆放的谷草,称为一壁。这里壁是单位。②扛:像肩膀负重使背弯曲的样子,但扛背是一种病态或习惯,而负重弯曲只是一种临时的短暂的行为。这里是因吓而长时间把背弓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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