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大老爷要维修城墙，村上的官官儿些，跳得忠使劲①。
不到下午合儿②，县城四门来了许多民工。他们有的担着花挑子，有的推着鸡公车，有的背着稀帘背。随身带着箢篼、锄头、石子锹和其它劳动工具。也带着晚上睡觉的铺盖、席子，以及罢地铺用的干谷草。这些民工，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很多人为了御寒，身上胡乱鼓点麻布、袯襫之类的东西，腰间扎着棕绳、草带，拖巾吊片。就连那些青头儿姑娘③，也是偻垮偻垮④。几乎所有人都是光着脚板，尽管后跟皲裂，冻包破皮，血流沽汤，但民工们依然咬住牙巴，走在湿叽湿叽的街道上。
正县经历了一场场天灾人祸，剩者已经不多了。
这次维修城墙，起码来了八九成现有人口。很快，川王庙、药王庙、东岳庙、关帝庙……都住上了人(流沙堰、张河坝、汪家碾几个村的民工，全都住在东岳庙。男的安排在进门右边的几间横房里，女的安排在大殿侧边的空房中)。
县城来了民工，原本空空荡荡的大街小巷，骤然之间热闹了许多。可是天黑以后，民工们睡了，县城里头，依还黑黢吗沙，冷清起来。只有南街正对着的县衙门前，那盏高高吊着的灯笼，独自在寒冷的夜风中，没完没了地摇来摇去。
灯笼一幽一幽，就像鬼火一样，做起叫熄叫熄的架势。
大明王朝将将跨杆，大西政权尚未巩固。里洪这个老鬼，丝毫不敢大意，一直把把总码干吃尽⑤，高矮⑥要喊军兵帮他守着衙门。
在衙门内侧的耳房内，豪强点子的军兵罯(覆盖)到脑壳睡了。只有一个老实拐子——牙巴冻来拷着梆梆的瘦子军兵，戥不过其他人⑦，手持嫑枪，独自守在半掩半开的衙门里头。
忽然，瘦子军兵“唰”声伸出头来，盯着前方，鼓起眼睛看了看。虽然街上黑懂懂的，什么也看不清楚，但他发现斜对门左边不远的一间烂房里头，有叮叮咚咚声响。他警觉地拿起标枪，?过门槛，一趟撵了过去。
当他追过街面，走到干檐坎上时，一个黑影在不远处的树子后头，眨眼功夫消失了。瘦子军兵紧紧盯着黑影消失的地方，想看个究竟。可就在这时，又有一个黑影，神不知鬼不觉地从他背后头闪身溜进了衙门去。
黑影轻手轻脚，东钻西钻，几下就在衙门里头荫消了。
荫消在衙门里头的黑影不是别人，正是张端公。
郭公子夫妇被里洪杀害，郭员外气出老病来。作为妹夫的张端公，当然要替舅子出口恶气。适逢县城维修城墙，正好是个机会。他考虑到郭大汉儿与舅子是家门儿⑧，便拽(赖)到郭大汗儿，高矮要他帮个忙。但郭大汗儿耍得罪⑨，他到干不干，张端公端出价钱之后，他又口含到脚夹到，迟迟不肯干干脆脆表个态。
张端公不断添了价钱，郭大汉儿终于答应下来，两人决定今晚行事。可就在动手之前，郭大汉儿谎称昨瓦西⑩梦做得不好，找借口稳起不偷，想当尖屁儿?：
----------------
①盅使劲：很卖力。②下午合儿：下午。③青头儿姑娘：未婚女子。④楼垮楼垮：很不振作。⑤码干吃尽：强迫。⑥高矮：坚持。⑦戥不过其他人：戥不读děng，读téng，偷奸耍滑方面的本事比别人差。⑧家门儿：同姓。⑨耍得罪：狡猾。⑩昨瓦西：昨晚上。?稳几不偷，想当尖屁儿：既当和尚，又不撞钟。
----------------
“担怕不行哦？这些犯板儿①的事情，如果夺粉②了呻，抹得脱求大关啊。大姑爷，我看还是算求喽，状加吓人。我给你说吧，要是整脱毛了，不光你俩不到皮③，我也要遭套儿起④。你那低低儿玉麦，就把命我给买嘞啧？不说你是晓得呐，我连新银子都没有结过，就这样拜拜了呻，太干不过了。你通另找人算了，我正真子的胎不下来⑤。”
郭大汉儿想撸⑥，张端公急了，只好把他匡到⑦说：
“那这样子吧，我请你喝台烧各儿，回去再补你两升玉麦。该对呗？”
张端公早料到郭大汉儿要耍抽扯⑧，事先打了埋伏(有所准备)。他不仅悄悄个儿揣壶烧酒，带些花生胡豆在身上，还有意悔他两升玉麦，给他吊一个胎在后蹄。
郭大汉儿罪乎乎的⑨，被张端公拽(劝)了几杯，喝得云儿飘飘，想到还有两升玉麦没有到手，便答应了下来。
两人走拢衙门外前，郭大汉儿猫儿起不盯⑩：“就算那两升玉麦不拿也比求蛋?，反正已经干吃黑拿他几升玉麦了。”
郭大汉儿心头沙温温的，可张端公心头就大边边不舒服了：
“你太抹了?吧，枉自还是自家人。既要得好处，又要梭边边?，人家说拷人拷个合适?，咋兴这样子踏到整呢？”
这回，张端公不耍没节节秤了，弄死不添价钱。
郭大汉儿顿了?半天，终于说道：
“那我只在对门子晃一下，最多再把脚步整夳声点，你要咋整，就不关我的事了。嘎，大姑爷，你还是替我想一下吧。”
事到临头，张端公没有时间另换他人，只好茅厮扁上栽青菜——将就屎(使)。刚才瘦子军兵在街上看见的黑影，就是郭大汉儿。
街上没有灯光，黑得让人心惊。
瘦子军兵虽然觉得黑影有些可疑，但他不敢茫然追去。只在原处停顿了一会儿，没有发现新的动静，加之夜风吹得他直打寒颤，就退了过来。
瘦子军兵，气力希儿黄?，道行不高，是个怏酥儿?。说话经常遭子(内)伙子打他头子，执班总被排在打霜下雪的时候或者深更半夜。他没有搞楚清黑影确切意图，怕说出来被班头儿追问时，自己化不起招?，便退回衙门，夹到四个牙?，只字不提黑影之事。
瘦子军兵坐在凳上，想起黑影，害怕惹事，不到二更时候，把衙门关了。
尽管衙门里头黢吗老黑，可燕瓦些?跳神的时候，张端公已经把几个院子的情况作了了解。他提着铡刀，左躲右闪，轻轻?过青龙门，溜过两个院子，老远看见里洪室内灯光明亮，料里洪定在。他心里道：
“狗日的杂种，叫你娃娃打(活)得过三十，打(活)不过初一。”
张端公是个庶民百姓，平生没有舞过真刀。刚刚萌发复仇念头的时候，他一勾儿都是劲?。可要动真格的时候，手又有点软了。
----------------
①犯板儿：犯法。②夺粉：捉住。③脱毛：遭起。俩不到皮：脱不到干系。④套儿起：遭抓来关起。⑤胎不下来：胎，音nāi，不能胜任。⑥撸：推脱或开溜。⑦匡到：设法留住。⑧耍抽扯：耍滑。⑨罪乎乎的：狡猾。⑩猫儿起不盯：站起不动，全没有那回事。?比求蛋：无所谓。?太抹了：太狡猾了。?梭边边：遇事绕道，不办事。?拷人拷个合适：别过分。?顿：读信，因观望或故意拖延而停顿。?希儿黄：差。?怏酥儿：很弱。?化不起招：解释不清。?夹到四个牙：闭着嘴巴。?明瓦些：前晚上。?一勾儿得是劲：一身都是力气。
----------------
他晓得自己的弱点：生性胆小，便借助烧酒。当真酒一下肚，冲劲果然来了，大有天不怕地不怕的味道。心头不断嚷道：
“老子怕他劳锤子，大不了就是撬嘚儿①。弄死当睡着，早死早投生，二十年又是一个小伙子，有好深沉嘛？”
张端公弓起③背背儿，悄悄咪咪摸到里洪房间，回头睃了一眼，四下无人。正欲破门而入，忽听室内有人喧哗。他贵兮收了架势，抬头跐脚，从窗户缝隙往里一看。原来幕友和两个差役正与里洪议事。尽管张端公脑壳热乎乎的，但他心头还是明白：
一人难敌二手，何况是要对付四人。盲目动手不得行，还得讲点策略。反正时间尚早，先隐藏起来，待幕友和差役走了，再来下手也不算迟。
张端公退到黑暗处，发现相距不远的地方有间屋子，房门半开。他想了一下，这里应该是灶门前。于是，他急忙躲了进去。张端公没有记错，刚刚?进门槛，就闻到了灶房气味。墙上木格窗户小巧，里头完全看不分明。张端公先在门圪头立了一气，一双眼睛逐渐适应了房内弱得不能再弱的光线后，隐约感觉到前面有张方桌。四条长板凳收来重在一起放在侧边。为了稳当起见，他钻到方桌底下，紧紧监听着门外的动静。
张端公在方桌底下藏了一阵，门外传来脚步声。接着，有人走了进来。张端公估计来人应该是厨子。厨子没提灯笼，进门走了两步，一脚踩到了张端公露在外前的长衫子。厨子觉得软绵绵的有些硬脚，就踢了一下。还好，没有踢到张端公身体。但这一脚，作作实实让张端公捏了一把冷汗。他屏住呼吸，不敢妄动。厨子进入灶门前，只把幕友和差役们刚刚吃过的剩菜剩饭，放在桌上，将缸钵翻过来?到，就转身锁门到隔壁屋子睡觉去了。
厨子锁门一走，张端公倒觉得安全起来。他爬出桌子，伸了一个懒腰，然后就在里头东走西走，寻找吃的。当他揭开桌上缸钵时，陡然一股蒜苗子回肉的香气，猛烈地向他鼻子冲了过来。
滚他妈哟的，硬是馞加香③。张端公接连“奉”了几下鼻子。
龟儿子些吃得众加叼巧，怪不得一块二块长得白白胖胖。蒜苗子是农家田坎上灜猪屎粪长大的嫩苗苗。肉呢？是吃草草搭粮食，起码喂了一两年的壮猪身上打下来的坐得儿肉④，用它熬成的回锅肉，喊它不香都办不到。要是顺风，只怕一二里路远都闻得见香味哦。
张端公连马嘚儿肉⑤都没有嗨安逸⑥过一顿，哪里见得这些东西嘛。他立刻用手当筷，狼吞虎咽吃了起来。虽然是别人吃剩得东西，但在张端公嘴头，简直就是美味佳肴了。很快，张端公就把桌上的大盘小盘、大碗小碗，一扫而尽。
张端公肚皮饱在了，想起郭大汉儿来。
郭大汉儿难得打回牙祭⑦，量死他一辈子人没有吃过这些东西。要是还整得点朒朒或者俏荤菜的话，也他弄点出去。
虽然他是省到省到哐起来的⑧，还讲了那不多价钱，而且这合儿已经回庙子头睡瞌睡去了。但毕竟整得扣手⑨，配合还算默契。再说这县城里头，哪块塌塌⑩没有死过人嘛？这么吓人的地方，这么冷的天气。哪怕就是出钱，哪怕就是求爹爹拜奶奶过请，又有几个真正愿意来帮忙呢？人家毕竟来了，没得功劳也有疲劳，没得疲劳也跟到跑过一趟。
张端公又把碗盖(柜)揭开，左摸一把，右一摸把，摸了一阵，没眼。只有一些块盐、茱萸、花椒和一碟子渍胡豆，其余啥子都没得。
----------------
①撬嘚儿：死去。②弓：音jiōng。③馞加香：很香。④坐嘚儿：屁股。⑤马嘚儿：瘟猪。⑥嗨安逸：吃好。⑦打牙祭：吃肉。⑧省到省到哐起来：做工作来的。⑨扣手：配合很好。⑩塌塌：地方。
----------------
没过多久，张端公酒性醒了，脑壳开始东想西想起来，心头已是咚咚直跳。
其实，与里洪议事的幕友和差役早就走了。此刻，里洪房圈，就只有里洪一人。但张端公一心想着自己如何才不被差役和军兵们发现，却没有留意到里洪那边的情况。
张端公跩了几步，发觉老是众块呆下去，自然要这儿想儿想①。想多了又引起心头紧张。必须找个法子，把精力分散才行。
他又开始东摸西摸，很快发现旁边有个橱柜。他决定打开柜门，寻寻里头有没有东西。可他一不小心，把背后案板上的一摞摞青花细碗碰翻了，只听“啪”的一声，紧接着就是碎片撞击，“剔剔嗑儿嗑儿”的响。
张端公晓得日塌了，他慌慌忙忙去推窗户。谁知心急，一时找不到木栓，只好用铡刀乱砍一番，跳窗而逃。
张端公双脚刚刚着地，隔壁厨子披着棉袄，开门追来，并高声呐喊：
“逮撬狗儿喽！逮撬狗儿喽！”
恰恰就在这时，又有一个光爱起夜②的胖子衙役，路过院子，他听见厨子惊呐喊逮撬狗儿，随手就从刀架上抓起钢刀，追了过来。
胖子衙役体重了得，差点要改两个张端公，跑起路来不仅蹢得咚咚声响，还把地下踩得打闪闪③。张端公吓腾了，完全嫑得该朝哪个方向跑，渐渐乱了方寸，糊碰起来。
不过，胖子衙役和厨子遇到这种情况不只一次了。从以前的经验来判断，能够夜闯衙门，说明他多而不少有些本事。如果是来行凶的，一定还有同伙要来接应。因此，胖子衙役和厨子都与张端公始终保持一定距离，并不靠近。他们有意拖延时间，等待其他衙役和军兵出来。
张端公在院子头跑了一个团团转(嘚儿转)，终于醒悟过来：
燕天晚上去过茅厕扁④，那里不是有道围墙吗？或许从儿⑤可以脱身。张端公找到方向，拼命向前跑去。可是到了墙脚下，发现围墙两人多高，没有轻功，根本上不去。
这时，几个衙役和一些军兵已经追了过来，他们惊风忽扯又吼又闹，把整个院子都闹阵了。张端公看那情形，料自己必死无疑，脑子里“嗡”的一声，顿时成了一片空白。
突然，张端公被人一把抓住。他身子哗声抖了一下，接着就像棒棒一样僵硬起来，硬戳戳地被人拖起走了一截。
张端公吓昏了，但瞬间又清醒过来。他抬头看时，抓他的既不是衙役，也不是军兵，而是一个黑衣蒙面人。蒙面人手提大刀，说：
“快跑！”
张端公根本来不及考虑蒙面人是好是坏，来干什么。他埋倒脑壳，跟着他一趟钻进了斜凴⑥在围墙高上，早已干枯了的树子丫丫里头。
几个军兵和衙役追上来后，对着树丫堆堆，糊起来⑦死心乱刺，然后搬开树丫一看，围墙高上是个窟窿，张端公和蒙面人早从窟窿里跑得无踪无影。
闹半天没有捉住张端公，当班衙役走到里洪房间，驾神马⑧说是找吃的小偷。
里洪责备说：“状加多人⑨，连一个小偷都抓不住？”
当班衙役说：“嫑得后头有个洞洞。”
里洪问：“洞洞？是什么时候整开的？”
----------------
①这儿想儿想：想这想那。②起夜：夜尿。③打闪闪：颤动。④茅厕扁：厕不读ce，读si。⑤从儿：儿，音ēr，那里。⑥凴：凴不读píng，读pēn，斜凴，斜起靠在墙上。⑦糊起来：使劲糊来。⑧驾神马：编些来说。⑨状加多人:这么多人。
----------------
当班衙役回答说：“在我们没有到来之前就有了。”
里洪说：“你们来众多天了，歘求的呀？”
当班衙役说：“叫一堆干柴遮挡着，疏忽了。”
里洪说：“长屎饭①。”
幕友当和和嗨②，说：“这回子打主意疏忽了。如有下次，自己拿话来说。”
当班衙役哄骗里洪，心头吓得打啧啧。谁知里洪偏偏没有追究，幕友又通融了他。他谢天谢地。退出来后，连更响夜③命人将墙洞堵上，又四处检查一番，方才回房休息去了。
再说那蒙面人拉着张端公，逃出衙门，一口气跑了几条街。旋兮不儿④遭起的张端公，方才开口问道：
“好汉为何也去衙门？”
“啥子好汉哦？张端公，你还没有把我认出来呀？”蒙面人把脸上面罩一扯，说，“我是陈纸匠。”
“呦喂，原来是你嚯？是说走路的架势咋这么眼熟。”张端公与陈纸匠虽然不同村子，但他们都是跑江湖的手艺人。而且陈纸匠是郭员外的邻居，张端公走人户时，与陈纸匠有许多接触，所以也很熟悉。“你舅舅遇害的事，晓得么？”
“晓得。不然，我把衙门里头去做啥子(爪子)咹？”
“哦，原来你也是……”
张端公终于知道陈纸匠夜闯衙门的目的了。
“天黑不久，我就动手掏墙。家什不杀杠⑤，紧到没有掏穿。”当年，陈纸匠曾经在正县街头一家火炭儿店当过小工。他给当时的差役、书吏们送火炭儿，去过衙门后院许多次，所以熟悉地形。“胖子衙役追你的时候，我将将把墙夺开⑥。当时，只听到里头整得叮叮咚咚，嫑得是咋个儿一回事。我伸起老壳找了一下，以为他们当真是逮撬狗儿哩。本想趁乱结果那家伙性命，后来军兵、衙役们都出来了，看你也不像撬狗儿样样，而且处境十分危险。我才放弃计划，转身过来帮你。你动手冒失了点，过早把衙役和军兵引了出来。不然，或许我会得手的。”
“我也是无意之间打烂了一摞碗，惊动厨子。”张端公有些惭愧。“喜得好⑦碰到你。不然，连脑壳都要耍掉。”
“一回没有得手没来头⑧，以后有的是机会。”陈纸匠安慰说。“不过，做这些事情，一定讪不得谈子。事成之后，从哪里撤退？必须要想清楚。”
“肯定走门上。”
“门上？说得劈脱。浪多军兵，还有衙役，那可不是光吃干饭的。我看有几个军兵还真有几刷子⑨。可以说，你我两个根本敌不过他们。”
这几年，陈纸匠操出来了，句句说在点子上。
“还有，万一失手了，又该怎么办？你负责没有考虑过。”
“这个我倒是真没有想过它，进去了，就没有想过出来。”
“所以我说你冒失了点。不管咋说，未行军要先看败路。报仇也要讲策略，这步棋事先一定要看到。不能做不必要的牺牲，丢脑壳是迫不得已的事情，是最坏的打算。夜闯衙门，你我两个输不起。既要得到目的，又要保存自己，那才是上策。”
----------------
①长屎饭：差劲。②和和嗨：老好人。③连更响夜：连夜。④旋兮不儿：差点。⑤不杀杠：(工具质量)差。⑥夺开：捅开、戳穿。⑦喜得好：幸好。⑧没来头：没关系。⑨几刷子：本事。
----------------
“我开始还是想了很多，后来吓心慌求，全都忘了。”
“不管做什么事情，保持镇静是关键。像你平时收鬼的时候，那就对了。其实，我也做得很仓促。黑林巴沙①，根本嫑得那家伙住在哪间屋子头，进去也要现寻……”
“管他了，或许下次就有经验了。”张端公说，“这回子要拿喂你呀。”
“拿喂？说到哪里去了？都是一根藤上的苦瓜。”
“有些话不好说，你舅舅的事希望你理解……”
“肯定理解。”
“这合儿准备把哪里去？”
“东岳庙噻。”
“你也住在里头？”
“是噻，刚刚落屋就被吆来维修城墙。”陈纸匠说，“擦黑丝儿才走拢城里头。”
“怪求不得②。”张端公说，“是说咋说没有看到过你。”
“来，我们把铡刀摔到桥洞底下。”陈纸匠说，“留着它，明瓦些用③。”
张端公与陈纸匠说着话，一同回到了东岳庙。
厢房内，民工们一个挨着一个，躺在只铺了些簿簿稻草的地上。半夜过了，还听见许多人在呻吟、咳嗽……张端公找到自己的铺位，打开铺盖把自己裹了起来。他想起刚才的事情，心头胆怯怯的，翻来覆去老是睡不出。可陈纸匠不一样，他十岁失去爹娘，十二岁给火炭儿老板做小工，十六岁到造纸作坊当徒儿墩。做过展笨④，吃过苦头，四海为家，搞惯了，刚一躺下，就扯起噗鼾来⑤。
----------------
⑧黑林巴沙：黑夜。①怪求不得：难怪。②明瓦些：明晚上。③展笨，展，读zháng，，意为厚，重。④展笨，费力的事。⑤噗鼾：呼噜。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