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叫二遍，军兵把民工们吆了起来。
在流沙堰村的临时伙房里，各人添了半碗碗儿清汤寡水的厚皮菜稀饭，就见李茂盛车过去车过来，闹嘛了：
“搞点子，搞点子……龟儿子抖倯①……滚你妈哟的，是人都走了，一个儿还得儿爆肚子②嚯……
“哟，你娃娃还胆大喃，颠转勾子想朝哪合儿跑哦……
“还有你们儿③几个，紧到梭啥子嘛梭④……前里那个，你是哪个？跑得这儿来做啥子(爪子)哦？吃混堂锅魁呀？滚你妈哟的，是你嚯，走走走……”
李茂盛尾子邦重⑤，硬把民工们嚷得灰普普的，整得大家比龟脑壳⑥还没如。
天渐渐亮了，在损毁的城墙底下，民工们挖基，捡砖，抬砖，砌墙，垒土，来回穿梭。在填塞的壕沟里头，那些男男女女，蹅入水中，踩在稀泥里面，淘淤，弃土，保坎……
正县城墙修建时间不长，条形青石基础，外砌大块青砖，上垒泥土，高过两丈。因为战乱，四周城墙都有不同程度损毁。
正当民工们忙得不亦乐乎的时候，里洪也来到了城墙边上。
虽说里洪是通过不正当手段搞来的“县太爷”，但他并非只是一个支客师⑦。在关键事情上，还是晓得亲自出马。工地一摆开，尽管天上下着零星小雨，风也很大，他却格外发得狠，骑着灰马，在城内城外，走来走去。
里洪脑壳不算空花⑧，但屁儿心黑得很。
在每一个工地上，他都安排了手持长枪的军兵，像看管犯人一样，监视着每一个劳动的民工。他不允许民工们打团堆，不允许民工们交头接耳，更不允许民工们离开劳动场地一步，即便是解手也不行。
民工们两头不见亮，没命干活，一天下来，一个个得没奈何。
云三嫂与陈二嫂心中忧虑，急冲冲走到前院，找到曹兴发。云三嫂说：“曹二爸，你晓得么？我们那边，已经倒起⑨一二十个了。”
陈二嫂说：“没得那次像这回子，头天就整来这个样样。”
曹兴发说：“是的，不仅劳动强度大，生活还尾水。如果终终像⑩众块整下去，难喊?三天，个个都要搭憨?。”
云三嫂说：“我们过来就是看你，有啥子办法不？”
曹兴发说：“说实话，我也没得抓拿。”
王铁匠与江泥水匠听见曹兴发他们悄悄说话，也走了过来。
云三嫂说：“硬把我们当胎狗儿整……”
王铁匠说：“当胎狗儿比求蛋?，软拖硬抗，游到游到?整，反正不他来齐。”
江泥水匠说：“游到游到整？军兵就在眼面前，弄不日塌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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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抖倯：②爆肚子：使劲吃。③儿：音ēr，那里。④梭：慢，过意拖延。⑤尾子邦重：盛气凌人。⑥龟脑壳：老婆出轨的男人。⑦支客师：只会使嘴的人。⑧空花：聪明。⑨倒起：倒音劈啊，倒下。⑩尾水：最差。终终：老是。?难喊：最多。?搭憨：倒下。?比求蛋：无所谓。?游到：慢慢，磨洋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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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二嫂说：“要不，麻烦曹二爸吧，找下李茂盛不？”
“找李茂盛？”曹兴发说，“担怕不得行，因为他个人，听不进人话。”
“弄块……”云三嫂急了，“弄块咋整咹？”
“咋整咹？还是要试(告)一下吧。”曹兴发说，“走，王铁匠，我们一路。”
大家在干坎上等了一会儿，曹兴发与王铁匠就转来了。
“如何？”云三嫂和陈二嫂几乎同时问道，“他们咋说咹？”
“没眼，根本不把我们的话当一回事。这个李茂盛，嫑咋汤到①他了。拿得军兵督起②，龟儿子冲得很③。到现在才知道，几十个里，头数他一个儿活干镇④，我们流沙堰胎到的全都是正保肋⑤。”曹兴发气懂气懂说，“给我们吂得⑥太实在了，心想找他反映情况，通脉(融)一下。他生怕就把碗碗夺倒了，说我们几个是支瞎子去跳岩。看样子，李茂盛还专门给军兵合起，想方设法收拾我们。”
“人家说当官，要维护芳邻一转，可他龟儿子连裤脚毛都不护。”王铁匠也说。“整得状加老火，连好听话都汤不到⑦他一句，太烫了。”
“干脆把陈纸匠喊过来，斗个耳朵⑧。”江泥水匠悄悄说道，“实在不行，我们跑了算求。”
说到跑，大家一下子紧张起来。
“半心要跑，也容易，光昂……”王铁匠说，“曹二爸，我看跑不是办法呀。”
“是的。身强力壮的跑得脱，可老弱病残跑不了。”云三嫂说，“留下他们做替罪羊，良心上过不去。”
曹兴发和云三嫂他们正在讨论跑与不跑，大门那边走来两个军兵。
“做啥子(爪子)？做啥子(爪子)？这半夜了，还在商量啥子？造反嗦？”昨瓦西⑨，张端公夜闯衙门，引起里洪警觉。怕起杂阵，他们在每个民工住处增派了军兵，通宵监视。“去去去，再叫老子看到了，谨防叫你几爷子吃搁几⑩。”
庙子头没有灯光，到处黑洞洞的。
民工们睡了以后，陈纸匠和张端公轻轻离开铺位，一前一后，向大门口梭了过去。他们想再次溜进衙门，哪晓得运气不好，前里的陈纸匠刚刚摸拢大门口，就被军兵拦住去路。
“哪里去？”军兵大声喝道，“站到！”
“屎胀了，屙屎。”
“瞎啦，圈坑得后蹄。”
“哦，得后蹄呀？我睡糊涂(活独)了。”
“锤子才睡糊涂(活独)了，装疯迷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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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汤到：遇到。②督起：支持。③冲得很：说话横蛮。④活干镇：出风头。⑤正保肋：大头。⑥吂：māng，加。⑦汤不到：听不到。⑧斗下耳朵：商量一下。⑨昨瓦西：昨晚上。⑩吃搁几：挨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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